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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華春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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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華春深(一)

虞愔任由父親謾罵,絕不還口。心道自己既嫁不成王煦,是否也不必再在虞家裝這名義上的虞三小姐,不日便可搬回綠綺別館,同蕓娘相見了。

暗自慶幸自己免於替嫁和被利益捆綁的婚姻,虞氏所面臨的隱憂也如水下礁石般,在日漸枯涸的水域變得異常險峻。

那些她曾想一己承擔的責任,隨著王氏毀婚,飄飄然卸下去時,她只感到無力。

無怪年邁的護國大將軍只剩下牢騷滿腹,他可以是疆場上的常勝將軍,權謀角逐之間,卻只能做個手下敗將。

王氏在與虞氏聯姻的當口另攀高枝,看似成了太子一黨,王嵐卻是得齊天子重用的肱骨,又尚公主。背後下這步棋的人,顯然是先一步猜到了天子的心思,才順意而為,讓王氏不僅做天子臂,更成天子眼。

監察東宮,代陛下行牽制之便宜,以免東宮漸生羽翼,再想掌控,就不那麽容易了。

王虞聯姻,本不為天家所看好,但天子沒有打壓任何一姓,反而賜下婚旨,四兩撥千斤便將黨錮之禍東引,實在高明。

這與前番壓制虞氏所用的雷霆手段大相徑庭,懷柔又切中肯綮,聰明又不那麽世故,這絕不是齊天子所為。

他背後執棋布局之人心思縝密,棋高一著,她能想到的大齊權臣之中唯有一人,普天之下,大約也只能是他。

虞愔想起除夕宮宴後,他失控般地撩起自己的面遮,問她就甘心這樣嫁給王氏,把自己賣了嗎?

那時迎面寒風險些令她肺裏嗆了涼,她喉間滿是生冷的苦澀。她說,她不想嫁。

也只能是在心裏。

果真那樣,虞氏就會被孤立,百年間的用血肉築成的功勳,每一個戰死沙場的虞家人都會指著她的鼻梁質問她,你虞愔,憑什麽不能救家族於既倒,你憑什麽不嫁?

所以她嫁了,她也救了,可誰來救她?

如今他以無邊富貴令王氏主動悔婚,是巧合嗎?

她搖搖頭,大約……真的只是巧合罷。她的心願,連她自己都可以放棄,何況旁人呢。



春分時節,又淅淅瀝瀝落了一場春雨,萬物萌發。

虞愔坐在綠綺別館的梅園中撫琴,綠梅已謝,她又見過了山中梨花、桃花。花雕葉長,從鵝芽到綠意蓊然,清郁氣象將她包裹其中。

不愛爭春群芳聚,偏愛霜雪綠梅痕。

她在園中栽梅,最初喜那天地凈白間,雪浥綠萼的殷殷碧色。如今守著一園青葉,春時得其陰,夏時嘗其果,四時的意趣,便都在其間了。

她手間撥弄琴弦,流瀉出空山相諧的泠泠樂音。

可憐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

今日,是皇太子殿下親迎王氏長女入東宮的日子。

她仰頭望見遲遲天色,天際有溶溶流雲,暮春的晚空,香灰色瓷胎一般,只有夕陽鍍上一抹艷色。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與王氏小姐已經同牢合巹,步入洞房了罷。

那她便奏一曲《鳳求凰》,遙祝宮墻之中,代她行婚禮的一雙人百年好合。

相見雖晚,早悟蘭因。

“王氏王嬛,稟秀雲漢,增華女宗,卓爾洵淑,迥然昭異。肅雍之道,能中其和,縟麗之功,自臻於妙,不資姆訓,動會《禮》經。甫及摽梅之年,眷求和鳳之封,用開湯沐,方戒油軿。我有鶴彰,夙稱雄貴,申之婚姻,以修國好。現以佳婦嬪於我朝太子,爾其式是則,以成婦順,服茲嘉命,可不慎歟!”

禮官於大典之上宣讀冊封王嬛為太子妃的詔文,此後東宮乘鑾輿,親至王氏府邸接太子妃入宮。

繁文縟節,昭彰煊炳,待王嬛與太子同乘歸去,滿城貴女皆於軒窗紗簾之後,偷窺太子殿下儀容。

口耳相傳,只說鶴駕是何等清朗華貴、鳳目如淬,低眉撫袖,殊勝滿京華之冠蓋。還歸東宮,不知要害多少閨中少女相思成疾。

王嬛卻扇時,完完全全看清了東朝的樣貌。

他一雙鳳目半掩在冕旒玉珠後,鼻若懸膽,薄唇若削。

禮官言:“拜——”時,她僵直著身體拜下去,額頭觸地,頭頂的鳳冠重的要壓斷她的脖頸。

她強撐著直身,擡眸只見面前人玉冠高聳,章服華艷,那一雙眼深沈地望著她,叫她害怕。

“皇太子殿下今日大婚,從今往後與太子妃殿下夫妻一體,同心同德,攜手共度餘生。是故請太子殿下還拜太子妃殿下。”

禮官言畢,她陡然聽見旒珠晃打,便見玉冠下墜,猶如玉山傾塌,太子竟向她跪拜下來,令她霎時不知所措。

如淬鳳目近在咫尺,那一瞬她訝異,母親說,她是太子殿下第一個女人,他亦將是她唯一的夫君。

她有心喜,有畏懼,可為何,在他眼中,看不到一絲波瀾?

冊封大典結束後,諸官罷朝。王嵐執笏板行於百官之首,其後不乏屈從者,阿諛溢美,聽得人耳中生繭,卻心裏熨帖。

虞忌身材魁梧,幾步便與王嵐駢列。

王嵐睨了這個武夫一眼,恰巧天邊一只燕雀停棲在宮檐上,虞忌語意含酸:“中書令看到了嗎,鳩占鵲巢,也只能暫得棲依,不能長久的。”振臂一呼,那雀鳥果然受驚掠走,沒入雲間去了。

王嵐只覺此人粗俗至極,羞於為伍,口中卻不著痕跡地回擊道:“虞將軍慎言,鳩不是鳩,雀亦非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熒火之光,也敢於日月爭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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