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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華春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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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華春深(二)

“你……”虞忌文墨功夫自然比不得中書令,一時口中拙急,愈發詞窮,索性也懶得謅這些彎彎繞:“我虞氏掌珠文武兼修,你家那位,不過是誤打誤撞,指不定中書令還在背地裏使了什麽陰私,蒙蔽聖上降旨賜婚。否則駕鑾輿入東宮的,合該是我虞氏女才是!”

王嵐聞言冷笑一聲,心道此莽夫竟能厚顏無恥到這等地步,當即也不接話,只側目對著虞忌的靴履覷看。

虞忌察覺王嵐目光有異,也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自己的靴子。見不過只是靴底的邊緣有些磨損,並無什麽不妥。他是習武之人,軍中羈旅,磋磨慣了,沒那許多精細的講究,遂擡眸回視王嵐。

王嵐此時方謔笑道:“大將軍有閑情逸致與本官夾道鬥嘴,倒不如去修補修補鞋子。先後被南氏和我王氏退婚,將軍將這破鞋長年穿在腳上,又有誰敢撿了去,再納娶令嫒呢?”

“王嵐!你枉為中書,口中無德,竟如此陰損!”虞忌聽聞他將自己的瑾兒比作破鞋,登時氣得火冒三丈,若非入朝不得攜帶兵器,他怕是要不管不顧撲上去將王嵐這老匹夫捅成篩子。

“大將軍不要動怒啊,怒極傷身,本官,可什麽也沒說啊。”王嵐笑道,回身面向身後諸官:“諸卿作鑒,本官對虞大將軍說什麽陰損敗德之言了嗎?”

百官既為趨從者,哪敢同權勢滔天的中書令背道逆行。一時皆唯唯附和道:“沒有啊、沒有啊,中書令大人向來言語得宜,是虞將軍誤解了罷。”

王嵐展袖向虞忌兩手一攤,作無奈狀。此際方出明宣門,他向東去,而虞忌向西,臨別遂綴一言:“大將軍,你我本歧路,政道亦殊途,往後還請不要與本官比鄰同列,以免不自量力,生受些許夾板之氣。”

虞忌早氣得五內如焚,他這一點破,更加如火上澆油。幸而虞臻從臣班中趨前,穩住父親,暗勸他不要意氣用事,方才勸住了虞忌的拳頭。

否則朝裏朝外這一出,事後都成了虞氏的罪狀,是要夷門赤族的。群臣百官,最樂得看這樣將相失和的熱鬧。

虞臻想不明白,父親統帥三軍,經歷過多少敵襲詐降,為何年邁愈發經不起激將?氣惱之餘,悲從中生,大約正是因為年邁,才開始格外在意兒女。尤其瑾兒,女孩子家,閨譽容不得半點汙損。

他幾乎是拼了性命不要,也定要同王嵐爭一口氣,為的不是他自己,甚至不是虞氏的殘破軀殼,他為的是自己的兒女啊!只要他還在一天,還做虞氏家主,就如老驥伏櫪,蔭護幼小。

如今瑾兒是,當年他沙場斷臂之時也是。

“父親!”虞臻在宮外的長街上緊緊攥住父親的手。那時他自恨,自己空有一身膽魄,卻不能像王氏長子王伶一樣揣度聖心、一路高升,甚至不能像三妹一樣,看似孤弱,實則運籌帷幄,能造玲瓏局、斷無解鎖,決勝千裏之外。

他想同父親說,他想卸下戰甲,不想再為蕭王打天下了。血肉之軀換來的只有屈辱,值得嗎!

“怎麽了臻兒?”虞忌反握住他的手,威嚴卻渾濁的眼中隱隱透出一抹慈愛,讓他想說的一切,都無法宣之於口。

大齊已經給這位老將軍平添了太多瘡痍,他所能依靠的不再是皇室、不再是他麾下的玄蒼軍,甚至不再是他自己。唯有兒女,是他暮年裏僅存的慰藉。

如果此刻連他也敲碎父親心中從出生在虞氏就構築起的護國信念,那父親恐怕真如辭樹枯葉,要老無所依了。

所以,讓他再愚孝這一次。就這一次。

“沒什麽,父親。就是想起別來春半,春蒐欲行,父親的好身手,老當益壯,終於能再歸於獵場恣意爭逐一回了。”

“好臻兒。”虞忌笑著拍了拍長子硬朗的脊背,“父親老了,春蒐,還是要看臻兒和瑾兒的。可不能在陛下面前給為父和虞氏丟臉吶!”

空山之中,虞愔一曲《鳳求凰》將將彈完,空弦猶顫。

夕陽沈下天邊去,鴉青的暮色裏籠著幢幢樹影。

她心底似乎能聽到虞忌低沈的絮語,只是無論自小被視作掌珠的虞瑾,抑或是聞名建康的才女王嬛,大約,都非那一人真心所喜罷。

什麽樣的人能配得上他,她不清楚,但自古強求的婚姻,總不得善終。

強行維系的親情,總多苦難。

她正是因為太早參透了這一點,才抱琴幽隱於寒山孤館之中的,而後看浮生多須臾,俗世多掙紮。

她將沈寂了許久的綠綺琴用琴套裝好。

烽煙漸起,母親曾說,一切文藝和青春不應為陰謀所戕害。她輕撫琴套,縹綢下絲弦分明,所以大約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會想要再彈琴了。



春日清和,曉色澄明之時,鑾輿鳳駕並隨行馬隊浩浩湯湯出城圍獵。六龍扶輦雲旌獵獵,萬騎連營,鼓角吹鳴。

春草淺薄,才沒馬蹄,群臣共睹驅馳之樂,嵩呼播頌,一時春山如震,停雲將遏。林中飛禽走獸似也感知到逐獵之危,四下奔逃,如此情形則更激起圍獵者的殺伐之心。

蕭王寶刀未老,當先淩空高放一箭,獵取雄鷹一只。侍衛從遠處密林中將鷹拾來,此等猛禽盤旋於高空尚不覺得,抓在手裏,始覺體格出奇悍猛,即便死了也依然猙獰可怖。

沈貴妃嚇得擡袖遮面,不敢去看,手中急扯韁轡,牽拉胯/下一匹靈巧的小白駒扭蹄趨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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