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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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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趙源

趙源呢?

他聽朱勝利說起過陳榕。

孤僻,安靜,好像和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沒有什麽朋友,像只影子。

像只影子?他第一次聽見時,這樣問他師父。

朱勝利喝了口豆漿,叫老板再上一屜小籠包,咂摸了下嘴,說,可不,就像只影子,來無影去無蹤。

他驚奇說,好小子!難怪他喜歡這類型的。

朱勝利唔了聲,揚揚下巴說,喏,這不來了。

趙源於是轉身向後看去,果然朱樅和她都推著自行車,從小路慢悠悠地晃過來。

朱勝利伸手拍下他腦袋,說,註意點!別給發現了!

他立刻挫下肩。

他們借著窗玻璃的掩護,看兩人從那頭走到這頭,經過店鋪門口,還聽見朱樅大咧咧的笑。

朱勝利了然模樣說,鐵談了吧!你看他那寒摻樣兒,嘎嘎樂笑,扭得跟朵花兒似的。

趙源安慰他,青春躁動的年紀,多正常!咱們都是這樣過來的嘛!

他嘆氣,我也不要求什麽,只要別影響成績,他倆天天黏一塊兒我都沒意見。

趙源又笑著說了幾句,正打算走,被叫住。

他一邊掏出錢包點算零錢,一邊看似不經意地問,長南最近來了很多生面孔?

趙源沒有多想,向他透了些底,說到這個就煩!前幾年在外面流竄的那幫子人跑這兒來了,搞得烏煙瘴氣,多了好多事情!

他師父拍拍他的肩,樂呵呵說,小趙同志好好幹,看好你!

後來工作繁忙,他和朱勝利見面時間少了許多,卻意外很快見到了陳榕,雖然是以他不願意的方式。

他穿過學校長長的走廊,早讀聲音蓋過他和班主任之間的談話。

他說,她平時在學校有什麽朋友嗎?

班主任想了想,說,比較好的也就是那幾個,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你也知道,喜歡搞些小團體什麽的,尤其班上學習氛圍也不好,經常鬧出些矛盾,真是一屆比一屆難帶。

趙源又問,那她平時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聽說她的家庭情況比較特殊,會不會和老師或者同學聊到這方面?

兩人停在一間空教室的門口,班主任從風衣外套裏找出鑰匙,回他說,平時看她挺樂觀開朗的,成績差到一定程度,你懂的,就沒有什麽壓力了。一堆女孩子在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混個高中畢業就嫁人,我見過太多了。至於她家庭情況,幾次家長會都是她媽媽來,坐個五六分鐘就走,她的繼父我倒是一次也沒見過,聽說還帶了個男孩子,常年在外地工作,有出息的呀。

趙源不再多說,請班主任去教室找同學來。

陳榕穿著明顯大一碼的寬大校服,骨架撐不起沈重的藍白色。

他們的對話進行得很順利。

請坐,你別緊張,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好的。

你和鐘玉關系怎麽樣?

挺好的,我覺得。

你們會經常約著一起出去嗎?

偶爾,以前約過,但她大部分時間都不來,後面就不找她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鐘玉是什麽時候?

七月份吧。

你見到她的時候,她是什麽樣的,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挺正常的,我們聊了會兒天,抱怨學校太早補課。

除了這些還有嗎?

沒有了。

你對她的家庭情況了解多嗎?

我知道她有個哥哥叫李航,是他繼父的兒子。

還有嗎?

就這些。

陪同的警員合上記錄本,說有需要還會再聯系,便起身送她到門口。

陳榕雙手放在口袋裏,忽然轉過身來,問他,叔叔,鐘玉出什麽事了?

他有些啞然,不知道怎樣回答最好,只能斟酌回她,我們希望她沒出任何事。

陳榕說了句謝謝,臉上掛起淡淡的笑,放在這樣的場合卻略顯怪異。

班主任在門口等待,她推門而出,不再回頭。

然而事情接踵而至,一樁接著一樁,鐘玉的失蹤案還沒有著落,幾天之後趙源躺在床上想線索從哪裏再找,一通電話將他拽回現實。

一家燒烤店外發生惡性鬥毆,聲勢浩大,叫他們趕快去現場。

地方離得很近,車開到一半,就見空中升起濃重的灰煙,火警就在他們身後不遠。

店外停了一輛銀色的面包車,駕駛座的車門敞著,遺留了一些私人物品。

火勢太猛,圍觀群眾繞了一圈,有幾個在喊裏面還有人,快點救人。

趙源簡直焦頭爛額,打電話給隊裏報告情況,發現有十幾個未接電話,最早那個是朱勝利,四十分鐘之後,全部都是朱樅家裏的電話。

他走到離人群稍遠些的地方,聲音沒那麽嘈雜,回撥過去,無人接聽,過了幾秒,朱樅家裏的電話又打了回來。

他餵了幾聲,被濃煙熏到咳嗽,往外圍走了幾步。

是朱樅打的,聲音在發抖,說,我爸出車禍了。

趙源曾經最倒黴的一天,天氣預報顯示晴轉多雲,他只穿了件襯衫出門,走到一半下起瓢盆大雨,地處偏僻,打不到車,他一路借著屋檐凸起的一邊走到一家商店,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打到一輛出租,落湯雞一樣準備付錢,口袋空空蕩蕩,裝了幾百元的錢包不知身在何方,筋疲力盡上樓,鑰匙卻忘了帶。

他那時候還有力氣埋怨,知道累了,坐下喝一杯茶,沖個澡。

現在什麽都不記得,呼吸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身後是滾滾黑煙,烈紅的焰好像快要爬到他的腳邊,把他也給燒著。

他就被人推著走,記憶是空白色,過了幾個顛倒的白天黑夜,同事說又一起事故,一對夫妻在家烤火取暖,窗戶封得嚴嚴實實,妻子外出有事,把腿骨折臥床休養的丈夫留在床上,等回來,人就沒了呼吸。

他木木然地問了一句,死者是誰?

同時說,姓劉,還有一個今年高考完的女兒,不久前意外在湖裏淹死了,好可憐的一家人。

他掙紮著掀了掀眼皮,表情也做不出。同事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說,小趙,振作一點,先回去睡個覺吧。

好多年未聽見有人同他講這句話。

小趙,趙源,小趙同志,去睡個覺吧,好好吃頓飯,休息休息。

他坐在車上,朱樅就在左手邊,也跟他溫溫和和講,小趙叔,你先回去休息,這些我來看。

朱樅臉上有懊悔,仿佛捧著的不是筆記本,而是誰的生死簿。

但或許真的是。

他不說話,把礦泉水一口飲盡,塑料瓶在手裏捏變形,橫握著往車窗外丟,哐——,砸進了垃圾桶。

趙源說,按時間順序,你從前往後翻,我從後往前翻,看能找到點什麽。

朱樅就把它們分作兩沓,然後將車載廣播靜音。

他以為要花費很久的時間,至少需要對得起這些年來的刻意遺忘與逃避。

然而只要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鐘不到,他從黑皮本夾層中找到一張疊了四折的橫線紙,攤開,是幾個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又用不同顏色水筆標註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和朱樅都在看,但誰也不敢念出聲,仿佛那個在心底壓抑了長長久久的音節,一旦說出,所有都將天崩地裂。

朱樅、陳榕、?、鐘玉、李航、?、局長、趙源……

這一長串的契機緣於那天下午,朱樅走下樓,陳榕站在新購入的自行車邊看著他。

小朱,朱勝利說,帶我們的新鄰居熟悉熟悉長南。

以後所有都將圍繞他們展開。

再晚一些,趙源和朱勝利坐在在店鋪喝豆漿,那時後者業已發現偶爾徘徊校園外行為乖張的李航。他到底暗中調查了多久?

當年的事情雜亂散成一盤沙,朱勝利為他們穿好了線,正大光明地放在他們眼前的三寸地。

朱樅突然說,我要去找陳榕。

他用熒光筆在李航這個名字上重重地畫了道圈,臉上駭得驚人。

他抓起手機又放下,慌亂之間想起要和趙源解釋,她跟我說過,鐘玉不是失蹤,她死了,她被她哥害死了……

車鑰匙重新插在開關上,朱樅轉眼間鎮靜下來,說,我早該想到的,她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儀表盤上車速飆升一百一,他對新路還算熟,盡力避開紅燈從小路左拐,閃進老小區的偏門。

趙源和他一起下車,艱難地辨認老舊居民樓墻外的樓棟標識,他要找的那棟在好裏面,單元門外只有一盞籠著花瓣罩的電燈,光線微弱。

趙源仰頭望天,滿天的星,不見月亮,這預兆明天將會是個好晴天。

他正要邁步上樓,轟然一聲,像巨物倒塌。

轉身,並不是天垮了,一尊人形的血肉軀體鋪在灰色水泥地,一滴紅色從遙遠之地而來,俯身沖進他的眼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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