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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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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神闕見紅拂走了出來,看向燈火微黃的營帳。

那裏一眼知暖,神虞溫柔的聲線透過微微搖曳地帳簾,模糊傳到他耳畔。

“還沒熟,吐出來。”

似嗔似怒,她又道:“那是鹽,也不可吃。”

神闕不懂,贏厭為何會成了稚童心性,而她,為何又對贏厭徹底轉變了態度。

他似紅拂般擡頭看天,輕吸一口涼氣,胸口的憋悶並沒隨之淡去。

當年,他方八歲,是不願上雲榭天做神子的。父皇卻道事關江山社稷,定要他去。

他去尋了太傅,太傅告訴他:“殿下應去。那是無上之地,小神女與殿下有母親之命,上山便是青梅竹馬。殿下只知自己有個素未謀面的師妹,難道不想見見她嗎?”

而後,他上了山,見到了她。

雲榭天十年,他知她不喜他,卻還是奢望,他在她心底是不同的。

他下山後,向太傅說起雲榭天遭遇,太傅要他不改初心。

雲榭天神子的身份何等顯赫,他那齊國在亂世風雨飄搖,縱為齊國,他也不應輕言放棄。

神闕嘆道:“原來贏厭與師妹同一日生辰。”

一個十八歲,一個十四歲,一時不差,只錯開四年。

紅拂詫異看他。

他在山中一住十年,小神女生辰日與不過生辰的忌諱,他不會不知。

神闕伸出手,一朵飄雪碰巧落在他掌心,須臾被他掌心熱力暖化,成了一點水滴。

他道:“孤只是心有不甘。”

為何偏偏是他命中死煞的贏厭。若是另一人,他便認了,唯獨是贏厭,他不認。

紅拂笑道:“神子怕是誤會了,神女這樣待他,是因他是神女徒兒。”

神闕低眸淺笑:“孤知道。”

紅拂打量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神子有所不知,神女心許蒼生,無心墜情海。”

對於小神女來說,男女之情是最要不得的東西,來日小神女也不會娶任何人。

她是小神女的屬下,同時也是有蘇一族的仆人,明知小神女有絕後之念,卻不想攔阻。

她是認為神闕仁義,卻不認同神闕來日想嫁小神女之念。

神闕微頷首:“紅姑娘誤會了,孤不甘是覺師妹不該遠孤,親近贏厭。”

紅拂不懂了,解釋道:“他如今不過稚童心性,神女這樣待他好,也不過是想為他褪去魔性罷了。”

神闕看向微微搖曳地帳簾,噙笑道:“縱如紅姑娘所言,孩童也是會長大的。”

同是男子,他不認為贏厭真能將師妹視為師傅。

若是一般人,面對師妹縱有傾慕之心,也當永生藏匿。贏厭本就對師妹有過不軌之心,來日長大,勢必不放師妹。

師妹今日能去他魔性,來日他得知師妹待他好,僅是因為他是徒兒,魔若瘋,毀天滅地。

師妹固然絕頂聰明,卻忽略了唯獨情是不可謀算的。

紅拂搖頭:“神子多慮了。”

她們小神女只要不心陷情劫,區區贏厭不足為慮。

說到這裏,她從身後取來一根白燭遞給神闕,道:“跨年時,神子拿此燭尋神女,神女許會對神子改觀。”

神闕詫異接過白燭,疑惑看她。

紅拂笑道:“紅拂同樣不喜贏厭。”

倘若神女要近一人,她更願那人是神闕。

贏厭身上變數太大,神女對他的態度恨喜不明。而神闕,小神女打神闕上山那日,就不喜他,有意疏遠他。

她幫神闕,也算是討厭贏厭的佐證了。

夜來了,飄雪驟急。

營帳內,滿帳昏黃。

竈臺,神虞掀開鍋蓋,盛出一碗長壽面。

贏厭拽著神虞衣袖,看向碗裏長壽面,眸眼一亮。

神虞一手端碗,一手牽著他,將他帶到桌前,遞給他一雙玉箸。

天青瓷碗,一根面盤繞,湯水清澈,細碎綠蔥點綴,漂浮在面上。肉湯的香氣與面香交融,混出溫馨的食香。

贏厭接過玉箸乖巧坐在桌後,看了看面,吞了口唾液,覆又看神虞。

水霧蒸騰而起,將他看神虞的雙眼熏得明亮水潤,幹凈得讓人不由心軟。

神虞坐在他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發,溫柔道:“嘗嘗。”

贏厭靜靜看著她眼,眸底緩緩升起一層水霧。

他心性還是三歲稚童,記憶總是渾噩不清的。

他記憶之中的她,固然是溫柔的,卻更像敷衍對他好。他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安全感,總覺她會舍棄他。

可此時,他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少得可憐的安全感,像是所有不確定的忐忑,終於落定了。

他癟了癟嘴,也覺出委屈了,望著她開始掉淚。

神虞慌了神,忙坐他身側,拿他袖子為他擦淚,問:“哭什麽?”

贏厭無聲掉著淚將頭靠在她肩膀上,笨拙開了口:“娘,不要我。”

神虞震驚瞪大眼,忙把他推開,捧著他臉問:“麒麟方才喊本座什麽?”

贏厭哭紅了眼,抽搭著控訴:“娘不喜歡我,不要我。”

神虞又驚又喜,竟也微紅了眼。

可憐她在夢境養了他三年,她這樣喜潔的人,在起初半年,沒少被他尿身上,打又打不得。

回到現實,雖知他真實年齡三歲,卻要摟著他十八歲的身體,每夜哄著他睡覺。

她這段時間的含辛茹苦,總算有了回應。

神虞心疼地抹去他臉上淚水,紅著眼道:“胡說,你是為娘的兒子,為娘怎會不要你。”

她兩世活的歲數,加一起早過了而立之年。雖說贏厭這兒子,她是不喜的,可養了這些時日,那份不喜伴隨著前世贏厭的消失,也隨之消失了。

都說如師如母,她著實是當了師傅與母親。不管是什麽感情,一旦付出了,總想要些回報,他能喊她娘,她一片苦心就沒白費。

神虞將他摟在懷裏,柔聲哄道:“麒麟,再不準懷疑為娘之心,為娘絕不會舍棄你。”

贏厭被她抱在懷裏,拽著她胸襟,逐漸哭出了聲音,委屈道:“可是娘娘就是不喜麒麟,所以才把麒麟丟在了地上。”

他記得,有個女人生下他,卻很厭憎他,將他丟在了地上,還有個男人拿著刀要殺他。

神虞猝然閉上眼。

她在夢境看到的嬰兒,竟是才被贏祁王妃生下,險些死在贏祁手下的贏厭。

他生有記憶,必然看到了親生父母對他的態度,只是才出生沒認清人。

怪道他明明會說話,卻總不開口喚她。

神虞緊緊抱著他,道:“麒麟,是為娘錯了。”

她兒是對的,贏祁該殺!

贏厭被她抱著,漸漸放開聲音,大聲哭了起來,似要把三年以來的委屈一起宣洩出來。

神虞任由他哭著,溫柔撫摸著他後背。

她兒受委屈了,當哭。

贏厭在懷裏,真切感受到了她的憐愛,哭聲直沖雲霄。

他體力好,那哭聲越哭越大。

神虞從起初的心疼,到後面的耳朵疼。終於那份母愛被消磨殆盡,她將贏厭從懷裏扯了出來,勉強溫柔道:“面要涼了,這可是為娘親手為麒麟做的。”

贏厭一張妖異的面容,滿臉是淚。

神虞看了他一眼,拿他袖子為他幹凈臉上淚水,嘆道:“新年了。”

辭舊迎新的好日子,這淚留在舊年。

新一年,她有了兒子,他有了母親。她們這樣的母子,哪怕沒血親,也是道註定的緣分。

贏厭抽了抽鼻子,看向桌上的長壽面,動了玉箸。

那根極長的長壽面,被他找到頭,吸溜到了口中,一口氣全部吸到了嘴裏,嚼也沒嚼直接吞了下去。

以往神虞覺他吃相粗魯,今日瞧著他倒有幾分可愛了。

她向外面喊:“紅拂。”

紅拂忙撩開帳簾走了進來,來到她身側,問:“神女可有吩咐?”

贏厭捧著天青瓷碗,將湯水喝得幹幹凈凈,猶帶淚痕的臉,乖巧地看她,道:“娘娘,麒麟吃完了,好吃。”

紅拂垮了脖頸,長大了嘴,震驚看贏厭。

娘娘?

她又看神虞。

神虞拿贏厭袖子,為贏厭擦去唇上湯痕,微微頷首:“麒麟是本座的兒子,也可算是徒兒。”

紅拂震驚之下捂住了心口,緩了一會兒,對神虞道:“神女,要不您再考慮考慮?”

她在帳外聽到了聲音,也聽到了贏厭震天動地的哭聲,還以為神女是在捉弄贏厭。

誰知神女竟然來真的。

神虞看向紅拂,篤定道:“無需考慮。”

她想要個後嗣,神闕不願認她做義母,現在他縱是認了她,她也不要他了。

她有了麒麟。

她不似一代神女拿長壽當畢生追求。她所要不多,只要蒼生安平,天下一統,來日有個繼承她志的後嗣足矣。

贏厭拽了拽神虞衣袖,瞪著紅腫的鳳眼,委屈看她,問:“麒麟不是娘娘生的?”

神虞揉了揉他頭:“不是,但麒麟是為娘的親兒子。”

贏祁的王妃,不認麒麟,不當麒麟當是兒子,她拿他當親兒子有何不可。

贏厭三歲的腦子轉不過彎,鳳眼很快蓄滿了淚水,委屈控訴:“麒麟為什麽不是娘娘生的?”

神虞用手指為他拭去淚水,溫柔道:“麒麟,娘娘是女兒,生不了你,男兒才可生孩子。”

神闕站在帳簾外,聽著裏面神虞的瞎說八道,不知怎地,竟笑了出來。

他以往不知,他師妹竟如此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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