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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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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

待楊恭穿好衣袍,從山水屏風後出來,崔冬梅已經裝模作樣半躺著看書。她眼跟前一盞琉璃燈,晶瑩透亮,瑩潤光澤。

“仔細你的眼睛。”

崔冬梅還想著適才的誤會,有些咽不下這口氣,“我還想,陛下要說仔細你的皮呢。”

“為何?”

“此前我也見過一次陛下沐浴,那時候可沒刺客。現如今不一樣了,皇後娘娘的正陽宮,也都有了刺客了,當真是稀罕。”

說話間,她眉眼上挑,眼尾下拉,怪模怪樣,再配上她陰陽怪氣的嗓音,別有一番風采。

楊恭再次輕笑,坐到崔冬梅一側,看向她手中書冊。

不等這人細看,記仇的崔冬梅想起新婚的熱鬧,當即打趣,“哎呀,陛下瞧好了不曾,這個可是坊間話本,烏糟晦氣。”

“你這人,記仇。”

“記仇有何不好!我生來心眼子小,做不到寬宏大量。”崔冬梅理所當然,趾高氣昂。

楊恭念起適才的誤會,再次賠罪,“是我不好,誤會了你。小娘子寬宏大量一次,可好。”

高高在上的帝王,溫柔笑意說話,崔冬梅很是受用,心中笑得要死,卻板著臉,“既然如此,那我就原諒你了。往後正陽宮,沒什麽刺客。”

楊恭點頭,“現在,你可以說說,來找我作何?”

沖動易怒的崔冬梅,臨到頭來,做了個軟腳蝦,“沒,沒……”

“騙人。說吧,你說的要來看看,看什麽來著。”

她想要知道,想要關心,卻念男女之別,不好開口,別別扭扭低頭看書,“沒什麽,我都忘了。”

“忘了?你而今不到十八,這……要不要看看?”

哪能這般被人說道,崔冬梅登時擡眸朝楊恭看去,只見這人眼角含笑,眸色帶光,像是暗夜星辰,看向自己。崔冬梅那隱隱別扭的心,越發別扭,側過身子,不去看他。

楊恭:“那我走了。”

接著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人走遠,崔冬梅心中盤算落空,詫異之下猛然轉身,卻見這人不過是起身,站在臥榻旁側罷了。

被人抓包的崔冬梅,心跳如鼓,心中似有兩個小人在打架,猶豫半晌,“我想要看看,陛下的傷口。”

說罷,見楊恭臉上的笑意,霎時掩去,唯餘劍眉在上,英武威嚴。

崔冬梅有些害怕,找補道:“我,我,我問了太後,我是不是做錯了,往後我……”

“你沒錯。”楊恭的神色,在小娘子戰戰兢兢的言語中,恢覆如初。“太後和你說了什麽?”

從他話中,並未聽出任何怪罪,崔冬梅膽子大了,將手伸出來,拉著楊恭的袖子,讓他坐在臥榻邊沿。繼而將自己因何去找太後,說了什麽,又如何尋到立政殿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說了。

起初,楊恭默默聽著,及至說到太後後悔,他不過是氣息沈重幾分,直到最後,說道崔冬梅入立政殿,氣息全亂了。

他的一點一滴,並未逃過崔冬梅的眼睛。最後,她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惹得陛下不快,緩緩靠近,企圖撒嬌賣乖,緩解一二。

“陛下,這事兒,我不參合了,往後寧安殿若是有話,我一徑告知,再也不自己做主。”

她說得小心翼翼,沒半分崔家二娘子往昔神采,聽在楊恭耳中,霎時間心疼起來,“你剛才說什麽?”

“我再也不自己做主了。”

“不是這個。”

崔冬梅見他不似生氣,膽子又漲了回來,“那是什麽?”

“你方才說你要看看什麽?”

小娘子捏著衣袍的手,登時晃了晃,像是抓得不穩,凝神片刻思索之後,

“想要看看陛下胸前的傷口,可是好了,可還疼,目下是個什麽模樣,冬日天冷,可有舊疾……”

說著,崔冬梅這話像是和舌頭攪和在一塊兒,黏糊糊,軟綿綿,出不了口。下一瞬,就見楊恭覆又坐下來,拽起崔冬梅的手,放在自己衣領處。

沐浴完畢之後、潦草穿在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並不嚴實。尤其是那衣領處,交領散開,不消任何動作,已然可見一二分胸膛。小娘子的手,被人握住,落在衣領,本就惹人臉紅心跳,加之那雙大手,灼熱異常,掌心處幾分粗粒,未能有一絲空隙,順著皮肉經脈,傳到小娘子心房。

及至這等時刻,她方才覺出幾分不妥。

她和陛下的關系,像是越發好了,好得有些過頭。

突然,頭頂傳來楊恭的笑話聲,“怎的,還有崔二娘子不敢的事兒。”

激將,妥妥的激將。然,激將又如何呢,她崔冬梅一向是個只要成功,不要失敗之人。自己說出去的話,定然踐行到底。

遂下一瞬,崔冬梅猛地拉開楊恭衣領。只見素白中衣掩蓋之下,左胸處漏出半塊傷疤,猙獰可怖,壞了的皮肉,不知被誰家蹩腳繡娘縫補起來,坑坑窪窪,左一個勾線,右一個勾線。像是斷成幾節的蜈蚣,匍匐在上。偏生這蜈蚣,有孕一般,腹部隆起偌大一塊。

那塊隆起,被中衣掩蓋些許,使人看不真切。

崔冬梅眼花,不能思考,只想知道剩下的一半是個什麽模樣。她顫抖著雙手,打算再次拉開些,卻被楊恭突然拉住,斷了去路。

“不用再看了。”

他神色平淡,言語柔和,甚至帶著幾分心疼。

崔冬梅明白,這是怕她受不住,怕她害怕。

她想,他遭此大難,無人關懷,生死不知。在那清冷破敗的偏院中,躺了三日。如今好了,她不過是要看個全貌,卻惹來他心疼。他沒心疼自己遭遇,卻心疼她會害怕。

一時之間,崔冬梅只覺喉嚨處有萬千螞蟻在撕咬,疼,漫天的疼。

她張張嘴想要說話,張口卻不能發聲,幾番動作之下,她轉而伸手去觸碰他傷口。緩緩靠近,慢得再不能慢,她怕她素日的沖動,平素的胡鬧,會使這人再次感受到疼痛。

坑窪不平,僵硬如鐵。柔荑順著蜈蚣的身軀,緩緩而上。

剩下那一半,他不讓看,那便不用再看。

良久之後,崔冬梅終於找到自己的嗓子,仰頭看向楊恭,“疼不疼?”

楊恭嘴角帶笑,擡手來替她拭淚。及至他的手放在眼角,崔冬梅方才發現自己流淚。她努力想要笑一笑,扯開的嘴角,卻如有千斤重,不停地往下掉。

她說呢,怎的眼睛有些花。

“早就好了,不疼的。”

見他說得很是平常,不見絲毫隱瞞,崔冬梅信以為真,“那,冬日寒涼,夏日暑熱,可會犯舊疾?”自家老父親也是如此,崔冬梅知道一二。

“刀四替我尋來極好的大夫,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崔冬梅擰眉,恨他一眼,“你騙我。刀四救我父親那次,我知道。他們主仆二人回到營帳之時,已然是兩個月之後。你騙我,二哥哥,你騙我。”

楊恭繼續替她拭淚,“刀四是我師父,即便是心系舊主,也不可能完全將我放棄。他早有打斷,我不是騙你。”

崔冬梅越發不信,“刀四如今在我手上,去信問一問便知,二哥哥莫要騙我。”

見楊恭眼神閃爍,好似不敢應下這話,崔冬梅一手拽住他衣袍,徐徐穿好。既然二哥哥不願意說,那她也不問了。往昔之事,過去了便過去了,二哥哥的傷,她多照看幾分便是。

替人穿好衣裳,崔冬梅像是突然從傷情中回神,偏頭過去,不讓楊恭再拭淚。

“我不哭,清河崔二娘子,什麽時候成個愛哭鬼了,我一向都是笑著的。”

小娘子偏頭,偏得很是利索,可這話卻說得結結巴巴,半絲不見崔二娘子獨有神采。說罷,她還嗚咽幾聲。

哪知,她迷迷糊糊試圖掩蓋自己心緒之際,被人從後背一把環住,落入楊恭懷抱。她的頭,恰好落在他肩膀。許是一瞬之間有了落腳之地,崔冬梅那股子極力掩蓋的悲傷,登時噴湧而出。

她沒出息,她控制不住。雙手順勢環住楊恭的脖頸,嗚嗚哭嚎。

豆大淚珠,順面頰而下,落在他素白中衣,不消片刻,一大片暈染開來。

“我清河崔二……我……不是個……愛哭的……我不好……往後不哭了……二哥哥……二哥哥……你好好地……好好地……莫要再傷著……傷著……哭得難看……我……不是個愛哭的……”

小娘子斷斷續續的嗚咽之聲中,燈火搖曳,楊恭一手拍打後背,替人順氣。

漸漸地,哭聲小了,窗牖外的月亮,也露出金邊。玄月當空,皎皎清明。

正陽宮紗帳內,小娘子哭得累了,蜷縮成一團,側躺在楊恭懷中。見他就快睡著,楊恭不忍叫醒,伸手抖開被褥,替人蓋上。

小娘子嘟嘟囔囔,“哭花了,我還沒洗。”

“明兒來,也是一樣。生氣傷肝,你好好歇一歇。”

“不好看……”

“崔二娘子,是最好看的小娘子。”夜色掩護,外加小娘子迷迷糊糊,說得毫不猶豫。

“好看麽?”

“嗯,最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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