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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國地稅分家-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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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國地稅分家-012

嗚山地稅所辦公地點在鄉政府院內,與財政所在一棟樓裏,財政所在二樓,地稅所在一樓,財政所程所長需要時也方便過問下工作,主要是稅收任務完成進度情況。鄉政府還單獨安排了兩間房給水若山,一間作為住房,一間是廚房兼餐廳,房間雖然不大,但感覺已經很溫馨、很感動了。

地稅所開展工作後的第三天,在外招商引資回來的王法貴書記安排酒席為地稅所的4名幹部接風。

經濟落後地區的地稅任務很重,這是誰都知道的,因為沒工業,商業也發達不起來,國稅的稅源不多,分給地方的25%增值稅部分也就更少,地方政府財政收入主要靠地稅和農稅,而農稅是固定的,增長幅度很小,要滿足不斷膨脹的公務員開支和政府財政支出只有靠地稅增長。

揚瀾湖地區的縣、市基本都一樣,每年的地稅收入增長,不是依照經濟發展的客觀實際增長而增長,而是按省、市、縣級領導的需求來增長,首先是保底任務,然後是目標任務,最後還有個爭取數,這些是政治任務,必須要完成,與黨政領導幹部任職期間的政績掛鉤,收入任務是一票否決。

就拿水若山負責的嗚山鄉來說,國、地稅分家前的稅收任務每年才六萬五,分家後,國稅要五萬,地稅竟然要三十萬,其中十八萬是生豬屠宰稅的專項任務,征收對象不是殺一頭豬繳多少稅款,而是老百姓的人頭。全鄉農村人口一萬五千人,每人要負責一頭豬的屠宰稅十二塊,十八萬就是這樣算出來的,挨家挨戶去收,沒錢交的搬東西。

剩下的十二萬地稅收入,按個體戶多少平均攤派下去,管你每月的營業額是多少,夠不夠納稅起征點,是不是特困戶、殘疾人等減免稅對象,燒磚瓦窯的、彈棉花的、開拖拉機小三輪的、鋸板機米打石頭的,總之管你是工業商業手工業,一律要交稅,按稅收任務核定征收,交不出錢就收你的貨走,然後折半賤賣,賣得的現金直接開票入庫。

那時候地稅成立了稅務檢察室,縣檢察院派駐辦公,只要有納稅人抗稅不繳的,管你是什麽理由,一律先由鄉派出所拘留幾天,抗稅是犯罪呀,稅法上寫著的。鄉下的老百姓並不知道他們的權利,穿著檢察和稅務制服的人進了門,光是他們頭頂大蓋帽上威嚴的國徽就讓他們膽戰心驚,再拿出警棍或手銬來唬幾句,那還不得東湊西借,甚至下跪求人借錢,把稅給繳了。

當然凡事都有個例外,也有一些人是嚇不著的,就是那些懂得跑路的人,比如包工頭,縣鄉政府或部門有靠山和面子的人是你家的親戚。

在地稅的半年多時間裏,水若山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他常常夢見自己接過老百姓戰戰兢兢交過來的錢,他開具完通用完稅證加蓋通紅的稅務印章後,那些紅印滲透開來,漸漸地化成血水,一滴一滴的從□□上滴落下來,點點滴滴在地上匯聚成一灘血水,把他包圍,窒息著他,他負罪般地從惡夢中驚逃出來。

往往這時,他都會打開房門,出去仰望蒼天,而他的心因此刺痛。十年前從學校畢業時,當他第一次開具□□收到第一筆稅款時的那種為共和國積聚財源的自豪感和榮譽感已蕩然無存。他多次想離開這,拋棄這個職業,不是他不熱愛稅收,而是他再也不想收政治任務的稅收。

那時他還只是想離開,真正使得他下定決心拋棄他所熱愛的稅收事業,卻是九五年發生的兩件事。

九五年初省地稅局還在組建之中,急需稅收專業人才。水若山根據近十年來的稅收工作實踐,寫了一本稅收征管和稽查方面的專業論文集,並把它寄給了省地稅局稅政處。稅政處和征管處的專家看了這些論文後,迅速在其他處室傳閱,對他的稅務操作實踐總結給予了很高評價,並確認這些材料如果系統地編成一本書,對剛剛成立不久的地稅來說,具有很大的指導意義。有省領導說寫這個材料的人一定有豐富的稅收實戰經驗,是個可造之材,應該考慮調到省稽查局。

當時提名調到省局的全省共6人,水若山是其中之一。為了這個提名,水若山還找了三中同班同桌的班長董同學出面推薦。

董同學那時是省委常委、宣傳部長的秘書,與新華書店的曹志堅都是同一個班的,據說曹志堅從縣委宣傳部一般幹部升到新華書店任一把手,班長董同學是幫過忙的,只不過曹志堅出事,董同學沒有插手過問。此後董同學當處長、副廳長,直至省直機關工委書記對口省審計廳黨組,也很少與水若山和曹志堅他們來往,最多是逢時過節通過手機禮節性的問候祝福,不再見面。水若山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用上這個非常好的資源。可能同學之間彼此的想法都差不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受牽連。不給同學添麻煩,在機關越混越差也不好意思去找同學幫忙,至少水若山是這麽認為的。這是後話。

省地稅局將這一決定告知市地稅,要求對水若山進行人事考察,如果沒有什麽大問題,立即辦理調動手續。市地稅局分管人事的沈副局長正好是湖陽縣人,與董同學還是一個鄉的,到了湖陽縣,先向縣局了解水若山這個人。

沈副局長在成立地稅局前是市財政局的預算科長,與湖陽縣財政局的邱局長很熟。縣局得知這位市局領導的來意後,卻在人事考察表上推薦了另一個人,一個與縣財政邱局長關系相當不錯的地稅中層幹部。

沈副局長有些不解,問怎麽換了一個人?應局長解釋說,水若山違反計劃生育,超生了一胎,正準備對其進行處理呢。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那個年代政策執行很嚴,國家幹部違反了罪加一等,要被開除處理。

市局領導當然不敢隱瞞,依照下面的意思,換了他們推薦的人,這是難得的機會呀,向省局推薦人才,也是市局的光榮,說明我們的管理有成效,出了人才。

他們沒想到的是,省地稅局要的是真正的人才,而不是換了一個名字就成了人才的人,何況這個人還是省委領導的秘書打招呼推薦的。結果縣局推薦的人也沒去成。

但虧大的是水若山,他花了近十年的心血寫成的那些材料,最後編成一本書出版了,而那本書的主編、副主編和主要作者都與他無緣,只是在編後記裏點了一下他的名字,說感謝他提供的寶貴意見。

省地稅局寄過信給水若山,董同學也跟他打過電話,說調他到省稽查局,讓他等待人事考察,但一等就是半年,後來他才在縣局聽到露出來的關於他被調包的風聲。

他再一次無奈地仰天長嘆,天妒英才啊,他承認自己的性格古怪,他甚至有時執著得令人難以理解,但也不用這麽對待他吧,違反計劃生育,虧得他們想出這麽一個“國策”來,虧得市局來人事考察的領導只是聽了有心人的匯報,根本不與被考察對象見面,就換了一個人的名字,好象跟違反計劃生育的人見了一下面都會影響他自己的前途一樣。

這個玩笑真的開得有點太過了,他真的不理解,為什麽就有那麽些人,自己不賞識他的才能,也不讓別人賞識,心安理得地讓他的才能埋藏!難道就像許多人說的,這個人不可用,連縣長都不放在眼裏的人,請問哪一個領導能管得了他,還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向上推薦還不是給上級領導添麻煩,到時受責罵,遭埋怨,說隱瞞實情不報的,給小鞋穿的還不是我推薦的人?

其時,水若山三十歲,八八年結婚當年生子,且在當年就在縣計生委辦了獨生子女證,按月在縣稅務局計財股領取十塊錢的獨生子女費。

半年後,那個來湖陽縣人事考察的沈副局長接到董同學的電話,問他推薦的水若山怎麽沒來省地稅局上班。

沈副局長如實匯報說水若山違反了計劃生育超生一胎,所以沒通過人事考察。

你是怎麽做的考察?都沒跟考察對象見面證實人家是否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就聽信他人一面之詞換了別人?

沈副局長這才知道真相,被他熟悉的財政局長給騙了。但他沒有對縣局那些人大動肝火,生氣也沒用啊,到時說不定還遭人說自己沒眼光、太官僚,劃不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概人們都喜歡推舉自己器重的人,這應該理解,這個社會用人制度本來就是如此。

但不管怎麽安慰自己,他還是在心裏底感覺對水若山有些內疚,他對縣局主持工作的應副局長說,找個機會把他調到縣城來,進不了局裏,在直屬分局或稽查分局也行。這樣多少對他也是個補償。

這樣的補償的確曾在水若山的心裏起過一些波瀾,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價值的,他的努力還是有人欣賞的,得知他把當年的稅收任務完成,可能過完年就會調到縣局去的消息後,他的工作積極性也更大了。

但九五年六月,他又一次犯了毛病,竟然與他的頂頭上司財政局邱局長擡起竹杠來了。不僅縣地稅局沒去成,還惹了一身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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