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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有線電視劫-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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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有線電視劫-013

六月中旬,全縣的稅收任務都很吃緊,縣政府與財政局、地稅局組織了一個稅收督導組,督導下面一定要達到“時間過半,任務過半”的目標任務。

督導組到了水若山所在的地稅所。程序上是首先由管業務的水副所長匯報已入庫的稅收情況,要實現任務過半還有多少缺口,計劃還有那些稅收“眼色”,最後是向督導組領導保證,堅決完成政府下達的稅收任務。

每個所都是這樣表態的,但水若山沒有,他說,“九四年初我這個鄉的任務是6萬5千,十月國、地稅分家後,當年就變成國稅5萬,地稅30萬,結果呢,當年國稅只收了不到3萬,地稅向農民攤派屠宰稅18萬,餘下的12萬,單位和個體戶收了4萬元,剩下的8萬是向信用社貸款完成了任務。”

“九五年地稅保底任務是36萬,比上年增長20%,目標任務是45萬元,比上年增長50%,向農民攤派屠宰稅19萬,向外出打工的人攤派‘打工稅’7萬,剩下的目標任務19萬還不知道去哪兒收。”

“去年信用社不肯貸款,是我們四個稅收專管員以個人工資擔保貸款8萬繳的稅,到現在這8萬塊還沒稅源補上,信用社現在連自己的稅都不肯交了,說是要抵扣我們貸的款,要不就把貸款還了。”

“大家都知道,農村供銷社都倒閉了,現在都是個人承包經營,實行個體‘雙定’征收。農村信用社全縣都一樣,四年後的九九年澳門回歸的稅收都收清了,農村的鄉鎮企業基本上都倒閉了,沒稅可收,個體戶雙定稅收我鄉與其他鄉的稅負基本相同,比縣城的個體戶也少不了多少,且年年按縣局標準增長雙定稅負,地稅實際能收上來的4萬都不到,上面一定要我收45萬,你叫我怎麽去收。”

他還沒有說,上面要求強行向農民攤派的屠宰稅和打工稅已經是違反中央政策,還要我們增加農民負擔,或虛假納稅,或寅吃卯糧,財政局邱局長已經很不高興了,說,“縣裏下來督導,不是來聽你訴苦的,稅收任務是死任務,能完成要完成,完不成也要完成。”

“如果這樣,反正是完不成,請政府財政幹脆給我們鄉下達1個億的稅收任務,這樣,縣局就在全省甚至全國都出名了,提前進入全國百強縣。”

財政局長顯然沒想到他的下屬會這麽頂他,當時就氣呼呼地說,“你這個稅務所長還想不想當?”

“不是所長,是副所長,局長大人。如果上面不再向農民攤派稅收,增加農民負擔,不再向國家提交虛假的稅收增長和經濟增長報告,我這個副所長算什麽,帽子是你給的,你隨時可以拿去,就算連我的公職拿去換回真實的稅收環境我也沒話說。”倔勁上來的水若山,腦子短路了。

水若山學的是國家稅收專業,他只對他的專業感興趣,他無法理解上面的領導是如何看待稅收環境和政治任務的,如同若幹年後,更大的領導嘴裏常說的“政治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

九五年六月二十幾號,地稅所一個管片的專管員小張跟他說,有個叫李希白的個體戶以前納稅一直都很主動的,這次不知為什麽,幾天都不見人影,都是他那個啞巴兒子在店裏賣貨,問他爸去了哪裏,半天都說不出個名堂。沒有辦法,下了個限期納稅通知書給了他家,如果六月三十號下午下班前還沒納稅,就處以應納稅額1至5倍的罰款。

水若山有點奇怪,他知道那個六十來歲的李希白,為人誠實、厚道,也很直爽,八二年開店至今,是這個鄉的老個體戶了,生意做得也很不錯,稅收雖然定得比較高,但從無怨言,且都是在規定的時間裏繳清定稅,多次被縣稅務局評為納稅模範戶和縣個體勞動者協會優秀會員。照理說,他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躲著不見的,這幾年的稅收環境越來越惡劣,許多的納稅戶都有樣跟樣,如他一個納稅模範戶都有意躲避納稅,那麽征稅的難度將會更大,跟樣不納稅的人會更多。

水若山雖然對現存的稅收環境非常反感,但也不願意看到別人逃避稅收,欠稅或變相抗稅,聽了小張的匯報,他立即騎自行車趕到李家村。

李家村在交通路口,國道、省道和縣道都從那裏經過。他到了店裏,真的是他的啞巴兒子在那裏,跟他說不清,他又到了他的家。原來李希白正臥病在床,看來已經病了很久,面容憔悴,身體消瘦得不成人形。

水若山問他,“老李,您病啦?”

老李卻不能完整地說話,他老伴上前,回答水若山,“我家老倌都病了兩個多月了。”

“得的什麽病呢?”

“老胃病,犯了好多年了,近兩個月才開始發作。”

“有沒有到醫院檢查呀?”

“去了,前不幾天才從省一附院檢查回來,開了一些藥,叫我家老倌回來,註意吃的,不要太勞累就行了,這不,還在吃那些藥呢。”

“哦,”水若山摸摸他的背,說,“老李呀,您要好好看病,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看望您。”

他要起身告辭,卻被老李拉住了衣襟,老李斷斷續續地稅,“水所長,這個月的稅收又到期了,等我好點就送過去,萬一去不了,叫我的啞巴兒子送去,把稅繳了。”

“不要緊的,老李,下個月十號前繳都行,您老先養好病再說。”

“這哪行。”老李又急劇地咳嗽起來。

他老伴忙揉搓著他的後背和前胸,說,“我家老倌這幾天老在嘀咕,稅務所又到了什麽‘雙過半’的時間,稅收任務一定又很重,他說,我們家開了十幾年的店,從沒拖欠過稅款,上級領導看得起,還年年得獎狀呢,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稅款拖到下個月去,給全鄉納稅戶拖後腿,可是……”

李嬸停了停,擦拭了眼角的淚花,接著說,“我家老倌去省醫院看病花了不少錢,做生意周轉的錢全搭上了,兒子又不會說話,生意落了許多,還有個女兒在省裏讀大學,每月都要寄很多錢過去,照理說,每月四百多塊的稅款不算多,但加上工商、國稅的就不少了,說實在話,水所長,這個月的稅款還真的要去借才能繳上。”

水若山不知說什麽好了,從稅收任務來說,他希望老李能繳清這筆稅款,即使借也要,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很多納稅戶都有這樣或那樣的困難,如果有困難就都讓欠著,或只收一點點,那稅收任務的缺口更大。分家以前遇到特別困難或殘疾人還可以報批申請減免,現在是任務壓著,什麽減免上面也不批了。

而從個人情感方面來說,他不想收老李這筆錢,他收不下手啊,老李這麽一個好人,從來沒拖欠過稅款,現在病成這樣,眼窩深陷,臉色暗黑,而且一直捂著肚子咳著,還想著交稅的事。他相信,他真的為治病和女兒讀書花光了錢,不然他店裏的貨架上也不會灰掩揚塵,很久沒進過新貨了,這種情形還要人家按月定額繳稅,是不是有點大不近情理,他收稅也是為了支持國家經濟建設,最終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而這樣……

他不敢想下去,他再次起身,掏出二十塊錢硬塞到老李手上,說,“老李,我不知道您病了,也沒買什麽來看您,這點錢,您自己買點去吧,雖是不多,也是我的一點心意,您無論如何要收下。至於稅款,您別放心上,等病好些,可以打理生意時,再說吧。”

說完,水若山離開了他的家,然後又去跑了幾家欠稅的,一戶一戶的把道理給人家講清楚,請他們不要攀比,說什麽“納稅模範都拖欠稅款不繳,我們拖欠一下有什麽”。人家老李確實有病而且有困難,你們都是村鄰,應該理解的,再者說,依法納稅是你們的義務,你們不能因一、兩個人沒繳,就也不履行這個義務,這是不對的。

費了很多的口舌,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把這一片的欠稅基本收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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