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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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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2

夜幕低垂, 雨大了起來。

廊下燈籠靜靜垂著,柔而細膩的燈光透過薄薄的紙面灑落下來,映出了廊前亮閃閃的雨絲。這時候雨絲已經變成了粗粗的雨線, 在廊下青石地面上接連不斷地砸起一個又一個水花。大顆大顆的密集的雨點子砸在院中那株碩大的梧桐樹上,梧桐樹翠綠青嫩的樹葉承受著雨點。雨打梧桐葉,聲音由輕柔轉向急促。

翠色繡合歡花的帳子一半低垂,另一半甚至沒來得及從玉鉤上取下。

釵環墜地,衣袍散落。

誰的喘息在夜色雨聲中起伏。

他安撫她輕輕蹙起的眉尖兒, 在她耳邊一聲聲輕輕地哄。

她喚他大人, 聲音喑啞,輕軟的聲音讓他“慢一些”。

雨打梧桐,梧桐葉在越來越大的雨聲中舒展也輕顫。

夜越發深了, 雨終於小了一些。

慢慢收了。

有破曉的光, 透過天際雲層, 驅散了夜幕。微弱的晨曦照出了郡主府院落的輪廓,照出了院中經歷一夜雨打風吹的梧桐。

院中好靜啊。

緊閉的房門中, 八仙桌上的燈燭早已熄了,膩白素瓷的燭臺上凝著厚厚的燭蠟。水晶簾靜靜垂著,重工雕花的拔步床中重新有了動靜, 有人輕輕下了床, 撿起地上的衣袍披上。窸窣的衣袍聲在這樣安靜的夜雨後,在這樣安靜的內室,分外清晰。

穿衣的人很小心, 唯恐驚擾床上人的熟睡。

熹微的晨光好似試探一樣輕緩地透入窗欞,映出了屋中正俯身的高大的背影。

他正小心撿起地上她的衣衫, 小心放在一旁香木架上。

最後拾起落在一旁的步搖,越發小心, 唯恐步搖輕晃,驚動了床上正沈睡的人。

步搖被輕輕放下,壓在月下歸家沐浴後換上的輕軟羅衫上。

宋晉直起身,拔步床內這方空間頓時顯得狹小了。

他停在床邊,半跪在腳踏上,借著熹微薄弱的光線,凝視床上人熟睡的樣子。

他的目光從她垂下的長長睫毛,順著她小巧的鼻頭滑落,落在她飽滿嫣紅的唇上。

烏黑的發拖在枕畔,瑩白的皮膚近乎吹彈可破,此時泛著瑩潤的光澤。她偏頭壓著鴛鴦枕,鴛鴦衾被宋晉輕輕往上提了提,遮了她圓潤光滑的肩頭。長睫上似還有未幹的淚痕,宋晉目光一顫,不由想到當時——

她說疼。

他的肩頭還留有她當時咬下的齒痕,此時癢酥酥疼著。

那一瞬間,他幾近失控。

微薄晨曦中,宋晉輕輕抿了抿唇角,幾乎要擡起手輕撫她熟睡的眉眼。

破曉的微光中,他的心中全是柔情。

似乎只是看著她,就夠了。

可只是看著她,怎麽能夠呢。

似乎擁有她,就已圓滿。

可離開她,他將再也無法完全。

後日才是大軍入城的時候,他該離開了。入城前,還有很多事要做。

這一夕的相見,已是他處心積慮算來的。

其實可以等的,等到後日,從容地相見,他將擁有與她的無數個日夜。

不過兩日時間,是可以等的。

可沒有人知道,在這一年多時間裏,他曾一次次想起那夜。那夜他從京郊大營縱馬而歸,卻沒有扣響郡主府的大門。在戰與火中,在無盡的拼殺中,在他也曾有過恐懼的黃沙中,在主帥的軍帳燈火下,在北境滿天的星辰下,在最黑最黑的黑暗中,他總會想起那一夜。

一次次扣響門環。

一次次穿過郡主府的庭院,穿過花廳,經過內院那棵碩大的梧桐,邁入內寢。

一次又一次。

抱她。

親吻她。

擁有她。

一次又一次。

此時,宋晉凝視眼前的人,再一次確定,這一切都真實發生著。她就在眼前,他可以聽到她清淺的呼吸,他可以嗅到她身上獨有的香氣。

他可以——

宋晉輕輕笑了一下。

靜靜站起,整衣冠,最後穿起靴子,安靜地離開了房間。

一直到房門在他身後緊緊合上,宋晉擡頭看院中雨後的梧桐。

有那麽一剎那,他幾乎就要轉身,再多看她一眼,再重新確定一次。

幾乎。

宋晉再次輕輕笑了一聲。

沒有轉身,甚至沒有回頭,直向郡主府飼馬處。

他當在天徹底破曉前,離開京城。

*

月下醒來的時候,已快到晌午。

她睜開眼,身邊已經沒了人。但一動,身體的感覺讓昨日一切瞬間清晰。

是翠玨的聲音:“今兒不是上朝日,殿下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兒?”

月下朦朧著眼睛,看已經亮起來的天,哼了一聲:“該起了。”

一直到瓔珞和翠玨已收拾妥當,重重簾帳都被銀鉤掛起,月下人起來了,卻還是懶懶的。

著了霜白色淡繡衫子,淡黃色輕羅裙,濃黑長發披在身後,月下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皮膚異常清透,一雙眼睛仿佛含著水。

瓔珞輕輕為她梳發,不時透過銅鏡看一眼異常粉嫩的殿下,真正的吹彈可破。

一旁翠玨已推開了窗。

窗外鶯啼陣陣,偶還有蟲鳴。

烏發盤起,步搖輕顫。

月下起身,來到窗邊。

一眼便看到院中夜雨洗過的梧桐樹,碧綠的樹葉在陽光下閃著光,夏日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月下面上的笑便更開了。

她笑著看這雨後新晴的世界,然後臉上笑輕輕一頓,她的目光落在遠處。

記憶中似還是光禿禿的樹幹,只一夜之間——

月下凝視那一片枝頭淡粉,輕聲道:

“桃花開了。”

正昌九年的桃花,開了。

瓔珞立即點頭,歡快道:“是呢,桃花開了!”

似比往年開得更早,更好。

小洛子上前,哼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擠開瓔珞,也不管瓔珞翻得大大的白眼,小洛子上前附耳對月下道:“殿下,宋大人走時吩咐奴婢跟殿下說——不用擔心。”

月下疑惑看他,如今還有什麽需她擔心的。

小洛子再次清了清嗓子,附耳低聲道:“大人說,藥,大人來之前,喝過了。”

“藥?”

小洛子立即用口型。

月下當即明白了:避子!

如今嚴格來說,還在先帝的孝期內。

夏風吹入,吹散了月下臉上湧起的熱意,她一本正經道:“知道了。”

一旁瓔珞納悶,撅著嘴道:“小洛子又跟殿下嘰嘰咕咕,神神秘秘的!”

小洛子得意地一揮懷中抱著的拂塵。

月下擡手捏了捏瓔珞鼻尖:“你們以後就知道了。”

說完,月下再次看向窗外,看向遠處粉雲一樣盛開的桃花,看向這個熱烈到來的夏日。

她突然想到,以後上朝的日子,她再也不用獨自掙紮著起來了!

以後每一個上朝的日子,都有宋大人陪著她一起早起。

“後日快些到呀.....”

夏風中,靠著窗的月下輕聲道。

*

時日如流水,快活的日子好似總是過得更快一些。

轉眼,就到了仲夏時節。

白日裏,蟬鳴不斷。一聲聲叫著,“熱啊”,“熱啊”。

不用上朝的日子,月下與宋晉即便白日裏在宮中,傍晚也總是回到坊中府邸。

天才黑,外頭就劈裏啪裏落下雨來。悶熱的空氣一掃而空,院子裏好些快活的呼聲。別說熱了好些日子的人了,就連那兩只一向優雅的仙鶴,這時候也活潑了起來。

房中瓔珞和翠玨已經下去了,只有小洛子在一旁,這時透過半開的窗看到撐傘大步而來的宋大人,傘下的人顯然已換了外袍,沐浴過了,小洛子就知道這裏不用自己伺候了。檢查了房中熱茶熱水都已備好,一等大人進來廊下,小洛子行了禮,便也退下了。

宋晉一進來,月下立即作出更加認真讀書的樣子,煞有介事。

宋晉過去,坐在她身旁。

月下忙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挪。她、她腰這會兒還有點酸呢.....

宋晉看了她一眼,輕笑了一聲。

安靜的房中,有時候只是一聲輕笑,就讓空氣不一樣起來。

月下清了清嗓子,表示:“我今晚要認真讀書。”

這樣正經的話,不知為何說出來似乎總有些不太對頭,月下臉微微紅了一下。

宋晉嗯了一聲:“我陪你。”

月下分不清是宋晉有意還是她太敏感,總覺得宋晉聲音就撲在她耳邊,總帶著一點讓她想歪的意味.....

纖長手指輕輕按了按書頁,月下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嘟囔了一聲:“天熱.....”

宋晉擡手推了推窗,頓時一陣攜著雨意的清風撲入,吹動兩人身上輕軟的寢袍,帶來舒爽的涼意。

意有所指:“今晚,不熱。”

月下脫口而出:“昨兒放了那麽多冰,屋子裏比這時候還涼快,結果、結果還是弄出一身的汗.....”聲音不由小了,幾乎被雨聲壓了下去:“我說停,你也不聽.....”

宋晉輕聲:“.....我聽了。”

“好一會兒才聽的.....”

“那今晚,你一說,我就聽。”

月下動了動唇,不是,她不是這個意思。怎麽說著說著,好像就要定下來了.....

“我聽嬤嬤說是藥三分毒,你總喝那藥,也不好的。”這其實才是月下心裏的話。

“那怎麽辦?”宋晉輕聲。

“就,等一等嘛.....”

宋晉在月下耳邊低聲道:“我的意思是,我來之前已經喝了。”

頓了頓,“總不能浪費吧?”

月下:.....

夜深了,外頭嘩嘩一片,雨越發緊了,蓋過了其他的聲音。

只有鋪天蓋地的雨聲。

突然,一道閃電掠過,瞬間照亮了漆黑的房間。

照亮了輕紗帳後交疊的身影。

瞬間,一切又歸於黑暗。

只有大雨嘩嘩,籠罩天地。

帳內,有汗順著脖頸滑落,砸在光滑的錦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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