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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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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

泛雲際小區。

鉆石切割面層層反射燈光,將開闊的挑高客廳蒙入氤氳的暖色中。膚色各異的商業精英身著晚禮服,為了各自的目的,在這裏談笑風生。

祁蔚一身酒紅刺繡休閑西裝,優雅而自如地在不同語言中穿梭。她什麽語言都會一點,最少也能用對方的母語打個招呼,再切回英語。她也抓得住來賓的目光,總是恰如其分地推進話頭。她是宴會的主人,但並不獨占鰲頭,她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享有VIP待遇。

“祁蔚漂亮得像是活在奢侈品櫥窗裏。”師君蘭用祁蔚結束了一段不太愉快的談話,她知道有些分歧根本不可調和,只能忽視,或者壓制。

張以舟斜靠在書桌邊沿,指腹摩挲著光滑的水晶酒杯。微惱的目光穿過層層疊疊的綠植,落在宴廳的中心,他緊繃的後背跟著松弛了幾分。

師君蘭說:“在香港時,祁蔚說她身無分文,仰賴你為生。我那時便想,開玩笑吧,拜托,她看起來像是擁有山頂豪宅的富家女。她生來就應該戴著珍珠項鏈,站在腳不沾灰的紅毯上。不是嗎?”

張以舟沒有接話,他看見祁蔚在朝他招手。他向師君蘭點了點頭,擡步走去宴廳裏。

祁蔚從他手裏拿走酒杯,換了一個裝著酷似紅酒的液體的高腳杯。然後順勢扣住了他另一只手,“和師姐聊得不愉快?”

張以舟搖頭,問她:“累嗎?”他們在家裏連續辦了三四場宴會,先是請投資人,然後是圖靈科技想挖來的人才、合作方、公司高管。明天還有一場“周末小聚”,請張以舟的同門來玩。

祁蔚眨眨眼,神采都要從藍色眼線裏飛出來了,“你覺得呢?”

張以舟笑笑,趁無人註意,低頭蹭了一下她的鼻尖。祁蔚哪會累,她仿佛天生就是燈光輝煌下的焦點。無論有沒有男主角,她都是繁華世界的頭號玩家。

是張以舟要努力,站到她身邊去。

淩晨時分,宴會才逐漸結束。張以舟和祁蔚送客離開,等回到家,服務生已經打掃幹凈客廳,從家裏撤走了。剩下兩個長期在家裏做清潔的保姆,在把原本的房屋擺設重置歸位。

祁蔚從抽屜裏拿出兩個厚厚的紅包,遞給她們,讓她們先回家休息。

張以舟需要安靜和私密性,不習慣家裏前後圍著保姆。但這麽大的覆式房間,就算各種打掃設備開啟,也得有人跟著管理。張以舟總是不著家,哪有時間管。祁蔚嘛,上次看見掃地機器人卡在門縫裏,齒輪嗡嗡蹬個不停,她立馬喊張以舟過來一起看熱鬧。

最後折中的辦法是保姆得請,但不住家。做完事情就離開。

偌大的房子裏,就剩祁蔚和張以舟。浴室裏傳出水聲,祁蔚打算關了燈去搞偷襲。全屋是智能化設計,祁蔚喊一聲“小舟同學”——她非要這麽設置喚醒詞——就能關窗關燈。但今晚祁蔚忽然有了興致,決定繞著屋子,手動把一盞盞燈關掉。看著家裏逐漸熄滅燈火,祁蔚有一種看著家人入睡的安寧。

在關吊頂上的水晶燈時,張以舟圍著浴巾過來,和祁蔚一起按下關燈鍵。

璀璨的華光一瞬間熄滅,祁蔚回身親了張以舟一下。“你想要個孩子嗎?”她突然問。

張以舟攬著她的腰,想了想才道:“會不會太早?”

“媽說早點生,她給我們帶。”

“她催你了?”

“你這人,怎麽總把你爸媽想這麽、這麽……”祁蔚在詞匯庫裏翻了一會措辭,“這麽不愛你?我看得出來,爸媽在試著改變了。前些天你生日,他們不是還特地過來慶生嗎?”

“是你提醒他們來的。”張以舟說。

“那我還做錯了?”

“不是……”張以舟握住祁蔚的手,不讓她一邊說話,一邊向深處摸。“為什麽突然要孩子?”

“哪有這麽多為什麽?某人在新婚夜不是想用孩子留住我?”祁蔚戲謔道。燈光昏暗,她看不太清張以舟的臉色,不過她猜,張以舟這會肯定很窘。

結婚時候,祁蔚在浴缸裏起起伏伏,腦子仿佛進入自由潛水時,缺氧前的迷幻時刻。張以舟心機地在此時,半誘半哄地問她:“射//在裏/面,可以嗎?我們要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祁蔚正在興頭上,答應了。後來一段時間裏,他們都心照不宣地沒做措施。

但後邊,大概是張以舟開始抽煙那會,他又默默在床頭櫃把必需品添上了。

祁蔚以為是結婚後,張以舟不擔心她會跟別人跑了,加上了她處於要不要孩子都行的兩可狀態,也就沒多問。最近才馬後炮地察覺到,張以舟的壓力變化其實有跡可循。

“你不想和我有孩子?”祁蔚捏著他的下顎,仿佛在思考這份精子質量行不行。最終的審視結果,毫無疑問,值得滿分。

“只是不確定這個時間是否合適。”張以舟解釋。

祁蔚說:“我覺得合適。你會是個好爸爸。”

“好吧。”張以舟妥協了。

“那你今晚又可以……”祁蔚欠欠地說。

張以舟用手掌蓋住她的臉,道:“明天先去做個身體檢查,可以的話再開始備孕。”

明天,祁蔚要去華江心連心工廠,中午帶著“張以舟的特別關心”,去和晏小芳他們吃午飯。下午再趕回來開晚宴。

兩人合一下時間,定在一個月後去醫院做檢查。

張以舟默不作聲地把煙戒了,全套結果出來,張以舟挺健康的。反倒是祁蔚,被告誡註意飲食。

坐進車裏,張以舟就開始盤問:“你是不是背著我亂吃東西?”

“送我到翠園,我去看爺爺。”

“嗯?”張以舟盯著祁蔚。祁蔚心虛地躲開了他的目光。

祁蔚對吃很難有自制力。結婚後離開父母,張以舟又經常不在家。沒人管她,她就燒烤、薯片、可樂、炸雞一起來。她最近是有點放縱,但是不好意思承認,“金水和Rose還在前邊,給我留點面子。”

“行,裏子哪有面子重要。”張以舟道,“沒關系的,長了脂肪肝還能練跆拳道,花上半年、一年減掉。胃疼了可以住VIP尊享私人病房,一天十萬也不算什麽錢。病了就更沒關系了,爸在哪都會飛回來看你,媽隨時可以停下手裏的實驗……”

“哎,你這個人,什麽時候話變得這麽多了?”祁蔚問。

“哪有祁總吃的垃圾食品多。”張以舟打開平板,一邊處理公司事情,一邊抑揚頓挫。

祁蔚都不知道張以舟學會陰陽人了。她拉上張以舟共沈淪,道:“我吃垃圾食品還不是因為你總是不回家。我不吃點垃圾食品發洩,那我去點男模好嗎?白天堂裏的男模又高又帥,想想就流鼻血。”

“咳……行了……”

“行什麽了?結婚不到一年,就獨守空房,我沒關系的。”

張以舟沒法工作,他合上平板,道:“金水,停車。”

一分鐘後,奔馳車甩尾離開。金水和Rose在馬路邊大眼瞪小眼。

天上烏雲堆疊,有場大雨要來了。Rose捂著她的全球限量版提包,說:“金水,快打個車,先送我回竹悅。”

“好的,Rose姐。”兩個真老板走了,還有個握股權的秘書在。這裏只有金水是真正的打工人。

————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張以舟和祁蔚困在了花園一角。

祁蔚跪坐在後排,透過車窗望著雨幕。在飄搖摧折的蔥郁竹林之外,中式庭院隱約透出一重飛檐。

張以舟扣上腰帶,將外套搭在祁蔚肩上,“要不要給爺爺打電話來接?”

祁蔚正處於倦怠時刻,沒有回答。張以舟也就沒有找人打傘過來。掉進車座縫隙的手機隱約亮了一會,張以舟蹙了一下眉,隨即扭開頭,和祁蔚一起望著這場大雨。

祁海升的“養老別墅”是從一座古代園林改建而來。池塘、小溪、假山、水車,什麽都有,以至於這座園子特別大。大到藏了一輛車,藏下一段情潮,也沒人會發覺。

不知過去多久,祁蔚擦開車窗上的水汽,指著一處石凳,說:“小時候爺爺帶我哥在那下圍棋,我看不懂,在假山上上下下地爬,玩累了就趴在石凳上睡覺。有一天,一只蜜蜂在我屁股上叮了一口,導致我在床上趴了六天。”

張以舟笑出聲,道:“我還以為,你也是‘湘雲醉臥芍藥鋪’。”

“謝謝你這麽看得起我。”祁蔚又指著一條溪道,“我媽媽說,她第一次跟著我爸過來,驚呆了。她看上我爸的原因之一是他有錢,但沒想到他這麽有錢。我媽東張西望,結果走到那,歪了一腳,撲騰進了荷花池裏。”

“原來遺傳的是媽媽。”

“我媽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她都準備好把我培養成一個偉大的科學家了。等我數學考6分回家,她才意識到,我爸爸的基因太強了。”

張以舟笑個不停,臉頰都壓進了祁蔚肩窩裏。

“你呢?你像爸爸還是媽媽?”祁蔚擡擡肩,問。

“我?我不知道,我常常覺得和他們差異過大。”

“然後懷疑自己是撿來的?”祁蔚不留情道,“不過肯定不是啦。我覺得外表還是像媽媽,性格嘛,姐姐說你是爸爸的進階版本。”

“哦……”

“不喜歡?上次父親節,我以你的名義給爸買了禮物,爸差點老淚縱橫……呃,差這麽點……”祁蔚張開手指比劃差多少點,隨後又張開胳膊比劃。

“不用找補。”

“那我再給你講點我小時候的事情吧……”祁蔚興致勃勃地指著外邊,她忽而瞇起眼,用力盯著雨幕深處,“哎,你看那個打傘走的人,好眼熟。”

張以舟把目光從祁蔚身上移出去,“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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