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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錦繡小區。這是個十幾年半舊不新的小區,剛剛建成時,算是海州高檔住宅。但海州的房子增長像菜地裏的蔥,一茬一茬,很快就有更高檔的住宅把錦繡小區擠出了優質房源。

錦繡小區的位置變得有些不上不下,也就不大好出售了。17號樓703,空置了很久的房子突然有了人氣。

邊匯把咨詢室招牌掛上門框,叫祁蔚看看正不正。

祁蔚抱臂量了幾眼,道:“左邊一點,向上一公分,OK了。”

邊匯後退,和祁蔚並肩看著招牌,道:“不錯,我這字愈發有大家風範了。”

“大家風範的門檻被你拆了?”祁蔚打擊道。

邊匯聳肩,“招牌不在好看,有大師則靈。”

“你這忽悠的本事比心理咨詢更適合國人。”

邊匯笑笑,不像以前那樣跟祁蔚爭嘴皮子。他低著頭,清掃地面的裝修垃圾。祁蔚看見他的黃毛發色已經快掉幹凈了,淺棕色從發梢向上,逐漸過度成漆黑色,在發旋處,根部卻又生成了稀稀疏疏的白色。

邊匯前幾年最艱難的時候,刻意淡了和祁蔚的來往。處境緩過來,才對老朋友有所回應。祁蔚只能從別人嘴裏零星地打聽情況,知道他過得很差,但始終沒有自暴自棄。

如果處境對調,祁蔚很難做得比邊匯更好。

以前人人都覺得他是頂著黃毛的邊家混子,大浪打翻巨輪,才發現邊匯是最後的救生艇。邊博華拍拍屁股和他弟弟坐牢去了,留下一大堆的賠償和違約巨債。家裏的哥哥弟弟能跑的跑了,跑不了的受不了刺激,一蹶不振。剩下邊匯一點點清算政府查封之後還剩下的一些東西,連祖宅一同變賣,全拿去還債。

他這幾年試著重啟家裏的奢侈品代理生意,但一直做不起來,連三四線的珠寶一打聽他的背景,都不敢再有接觸。邊匯只好完全和過去做了切割,從二手販子幹起,利用那點稀薄的財商,靠著小聰明賺錢。賺到一點,還一點。

祁蔚不知道他還有多少沒還完,但至少已經沒人來他這裏堵門了——之前祁蔚來找他,還得找顧億借幾個人高馬大的打手,才敢上門。不然那些要債的,能把祁蔚也吃了。

邊匯壓力稍微小點,漸漸不著急拿命換錢了。他今年決定做他專業對口的事情,開一家心理咨詢室,多少輕松點。

他的家境“不光鮮”了,辦//證/流程上被卡了許多次,但他還是把這事做成了。

祁蔚把視線從邊匯的白發上挪開,故作輕松道:“沒想到你在國外那幾年,也不是全混了。”

邊匯收拾幹凈垃圾,帶祁蔚進門,說道:“本科是混過去了,我畢業論文不還是找人寫的嗎?被我爸逮住,累死累活重寫,擦線畢業的。讀研究生那會,我爸大概是感覺到海州情況有變了,突然問我,要是有一天家裏破產了,有什麽是我留得下的。我說這麽房子、地皮。他罵我蠢,破產了哪還有這些。我說那就朋友吧。他說你的狐朋狗友因錢相聚,也會錢散人散。他告訴我,能留下的只有曾經站在高處增長的見識和本事,還讓我好好讀書,留點退路給自己。”

祁蔚印象裏,邊博華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油滑男人。冉喬善也是這種人,但他們的油滑很不相同。冉喬善是對上層人無條件說好話,對底下人永遠拿架子。邊博華則不看什麽身份地位,你身上有利可圖,就算你是乞丐,他也會立馬用手心替你接煙灰。

林竹是技術立身,對邊博華很看不上。但祁廷遠三教九流都接觸,倒說邊博華這是拿得起放得下。

祁蔚站在父母中間,對邊博華不反感,也不親近。逢年過節只是打個招呼,走過場。她不知道這個大叔在人生得意時還能保持冷靜,給邊匯上這麽一課。人人都以為邊博華是附庸風雅好面子,才逼著邊匯拿證。

當然,這也不能掩蓋他做過的壞事。

人真是很覆雜的生物。祁蔚心想。

屋子裏已經裝修成了奶白色極簡風,客廳和兩個臥室打斷墻,連在一起做開放性設計。剩下一間主臥則是私密性強的聊天室。

這是邊瀾和李湛一住的地方,事故也是在這裏發生。

李家想把房子要過去,但這房子本就是邊家買給邊瀾的婚前財產。邊瀾在監獄自盡前,寫了遺書,把房子和財產留給邊匯。她大概是知道邊家宴席散盡,只有邊匯會照顧她的兩個孩子。

祁蔚覺得這裏是事故現場,不適合開公司。但邊匯覺得沒什麽。邊瀾拿刀,也是為了邊家。要是邊瀾願意回來看看,多好的事。

邊匯打開一瓶罐裝冰可樂,氣泡音在早夏打卷的風裏格外清澈。“給你。你和張以舟怎麽沒去度蜜月?老跑我這,不會剛結婚就感情不合吧?我這裏也有婚姻咨詢業務,歡迎您來。”

“去你的。”祁蔚接過可樂,靠在裝飾性書架上,“我們感情好著呢。我和他忙著掙錢,度蜜月什麽時候不能?”

主要是張以舟太忙。祁蔚這邊穩紮穩打地走上來,步入正軌後,按照藍圖步步推進就好。老板不用像過去一樣,事必親躬。祁蔚得空還在研究人工智能這塊市場,看還有沒有蛋糕給她吃兩口。

但圖靈科技雖然核心人員都是頂級科學家,但商業和技術不同。這家公司此刻完全是“風口上的豬”,資本把他們送得極高。這才成立兩年,他們已經擴張到要買樓的地步了。

而市場瞬息萬變,今年許多資本入局人工智能,牌桌上暗潮湧動。張以舟作為執行總裁,步步如履薄冰,一旦踏錯哪一步,“飛上天的豬”就是萬劫不覆。他壓力太大,調一個月的結婚假期,錯失的機會數不勝數。

他能抽空結婚,祁蔚已經很滿意。

“晚上我叫了些朋友,給你辦開業酒會,你收拾收拾。七點過來。”

邊匯看了看祁蔚給他的地址,面色古怪地笑笑,“散了吧。我知道你想給我介紹生意,但咱們圈裏這點人,哪個不知道我家裏的事?我的目標客戶不是他們。”

“不是發小,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邊匯還是搖頭,“我這種小市民還沒到祁總的層次,高攀也跨不了這麽多級。”

祁蔚見邊匯執意如此,也就不再強求。“好吧,等你需要的時候,再找我。”

“哪天我真找你,你又要跟我公事公辦了。”

“那就看你談什麽了。”祁蔚搖著可樂罐,和邊匯碰了一下,隨即幹了這杯,隔空把罐子拋進垃圾桶。“還以為邊老板需要我幫忙,現在看,我還是太多餘了。沒別的事情,我先走了。”

“行。”邊匯把祁蔚送出門,道,“祁蔚,謝謝你。”

祁蔚挎起包,沒好氣道:“你跟我謝什麽。我還謝你不疏遠我呢。”電梯到了,祁蔚沒再多說。

祁蔚和張以舟結婚後,許多昔日的朋友都對她生出謹慎態度。連冉冬都不再像過去那樣,什麽都跟祁蔚說了。

因為張以舟的哥哥是張霽澤。

張霽澤查倒了柏家和邊家,誰也不知道他手上握住了多少線索。光明面上的,大家都看得出來他還沒有收手。而且最近有個空降紀/委,明濟尋,他也是油鹽不進,一身正氣。他和張霽澤聯手,根本就是要把湖底的水草拔得一幹二凈。

海州權貴各個草木皆兵,尤其手上不大幹凈的,半真半假和祁蔚玩。以祁蔚如今的閱歷,她有時也分不清那些老狐貍的虛情假意。於是她也變得謹慎起來。

從邊匯那離開,她讓Rose幫她取消了今晚的派對,轉而開車去圖靈科技。

她已經一周沒見張以舟了。上次見面,是他出差前,去竹悅找祁蔚睡了一下……想起都覺得尷尬。他就是在附近開房,讓祁蔚出來,單純地“睡一下”。祁蔚以為他開玩笑,進門時調侃說:“搞快點,我老公一會接孩子回家了。”結果張以舟真紅著臉拉她進浴室,睡了好幾下。

交代完,他拉著行李箱走了,房都是祁蔚去退的。戀愛多年,歸來還是炮//友。

今天早上,張以舟給她同步行程,顯示下午三點在海州機場下飛機。四點坐進會議室,四點半會議結束,五點約見某某待挖過來的財務官。

這會應該能插空見一下。祁蔚心想著。她到的時候,在圖靈科技大廈門口的地面停車位看見了張以舟的奔馳GLE。對比左邊一臺瑪莎拉蒂Quattroporte,右邊一臺賓利添越,奔馳GLE顯得實在低調。

祁蔚把她的宏智新能源車硬停進去,拍照給祁浙,讓他再努力點,造本土奢牌的夢就靠他了。祁浙說知道了,騾子都被你鞭策倒地了。

保安知道祁蔚是誰,進門、上電梯都給她刷了卡。祁蔚沒聯系張以舟,一邊和祁浙聊天,一邊就上了高層辦公區。

張以舟的辦公室是兩面玻璃的,雖然有兩道橫向磨砂遮擋,但踮起腳或者彎下腰,還是能看見裏邊。門口秘書間沒人,祁蔚正好鬼鬼祟祟看張總在幹嘛。

張總幾乎不把工作帶到愛人面前,回家加班也是一個人在書房默默幹。祁蔚沒見過他當總裁的樣子。

她彎下腰,從縫隙裏看進去,臉上的笑意卻漸漸冷卻。她看著裏邊,說不出話來——科技風的銀白辦公室裏,一團接一團的煙圈浮起,模糊了張以舟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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