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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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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蝶

在巷子口徘徊了一圈,梁矜已經低聲下氣地交出了自己,沈澤清卻還要她當個啞巴。

梁矜別過頭,淚水幾乎要溢出眼眶,像是湖水淹沒了煙灰色的寶珠。

沈澤清伸出被沸水暖過的手,堪堪在梁矜的手邊停住,兩人的手就在咫尺之遙,沒有人再近一步,仿佛其中有一道實質的隔膜。

他自己也不知道期限,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這個問題。

相愛的人不會知道分離的日子,可那是水到渠成的感情,沈澤清和梁矜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就是該有個期限。

“期限是直到我說停。”

在那之前,梁矜沒有叫停的權利。他們本來就是不平等的關系,是梁矜來求的沈澤清。

初出茅廬的女學生終於體會到什麽叫獨斷專橫,她現在可以肯定沈先生在某個身心發展時期沒有得到滿足,所以他的愛情價值觀才會如此畸形。

梁矜的淚水流了下來,原來她連條件都不能講。

女孩的臉龐抽動,哭泣聲中帶著輕顫,烏黑而濃密的睫毛被淚水浸濕,仿佛是泡進水的羽毛。

“不要哭了,”沈澤清起身去抹梁矜的淚,梁矜不要他碰,用手捂住了臉,她弓著背,刻意抑制住幽幽的哭音,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那麽狼狽。

梁矜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學習,努力考進京大,努力保研,努力在沈澤清面前不掉眼淚。

撕心裂肺的哭聲中,沈澤清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他轉頭走了。

梁矜的餘光再也看不見他,眼前只剩下模糊的一片顏色,是綠色的竹葉布面。

終於徹底哭出了聲,梁矜甚至不知疲倦,淚水凝集在嘴角,融化了口紅,暈染出了水彩般的顏色。

忽然,沈澤清拉住梁矜的手腕,對面的人沒來得掙脫,他將一塊溫熱的濕毛巾覆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孩的臉上。

霎時間,梁矜止住了哭聲。

“矜矜,不哭了。”

沈先生捏著毛巾細細地擦掉梁矜的淚水,同她花了的口紅一齊擦得幹幹凈凈,哄孩子般放輕了語氣。

還以為他走了……

梁矜的一只手被沈澤清握在手裏,見她沒有抵抗的情緒,握住的手指緩緩松開。

沈澤清的手背是一層繃得薄薄的白皙皮膚,青紫色的青筋藤蔓一樣盤桓,顯得冷然,可手心處的肉是軟的,綢帶般包裹住了梁矜的手腕,滿是暖意。

雪白的毛巾成了淡淡的粉色,梁矜抽噎了幾下又恢覆了往日的平靜。

年紀太小就有這點不好,沈澤清雖然小輩眾多,可無論哪個也沒經他親手照料過。

不過,梁矜跟他們不同,自己應當多照顧一些。

“如果我們是在交往,”梁矜哭得嗓子有些沙啞,她艱澀地開口說:“你可以跟我提分手,那我也可以跟你提分手。”

梁矜是固執己見的,沈澤清凝視她片刻,將手裏的毛巾丟了,“嗯。”

平平淡淡的回答,梁矜只當他答應了。

像梁矜一樣大的女孩兒,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險惡,沈澤清都不用上鎖,他就能把她關住,讓她出不了院子。

沈澤清眺望著窗外,雨水淅淅瀝瀝地拍打著芭蕉,“餓了嗎?留下來吃晚飯吧。”

窗外的天都黑下來了,春日白晝尚短,黑天倒不見得天有多晚了,梁矜不用急著趕回學校。

“下雨路不好走,吃完晚飯,我派人送你回學校。”

梁矜沒答應,這兩天她的胃不舒服,對吃飯提不起興趣。

沈澤清繼續說:“我記得你學校有門禁,吃過晚飯就走。”

梁矜點頭,瞧見沈澤清招手讓她過來。

“怎麽?你想在這吃飯?”

梁矜猶豫地擡腳接著頓住,動作慢吞吞的,不由得令人著急。

“既然你想,那就在這吃。”沈澤清臨到門檻走了回來,梁矜說好也不是說不好也不是。

晚餐清淡,幾碟傳統的中式菜品,多加一位用餐的客人,桌子上也多添了一碗米飯。

梁矜發際線周圍被毛巾弄濕的碎發幹了,細膩光滑的臉蛋清水出芙蓉,但是不加塗抹的唇不顯氣色,整個人多了病弱之氣。

梁矜吃不下東西,將米飯填進嘴裏接著咽下去,米飯猶如消化不了,她吃了兩口就飽了再吃不下去。

沈澤清悠然吃著晚飯,手裏挾著一雙長長的木筷,他拿著筷子宛如拿著毛筆。

梁矜碗裏是一片青菜,她低頭盯著碗面的青花圖案,並不知道手裏盛著米飯的碗是十三行的外銷瓷器。

沈澤清隨口問:“吃飽了?”

“吃不下了。”梁矜放下碗筷,她感覺到胃裏的胃酸翻湧上來,好在沈澤清的晚餐清淡,聞不到油膩味,否則梁矜是要吐出來的。

“你吃飽了就等我吃完,我一會兒找人送你回去。”沈澤清夾著一片青菜,閑著無聊的梁矜註意到跟自己碗裏剩下的菜是一道菜。

沈澤清吃得細致幹凈,除了碗裏的米飯和瓷盤裏的菜少了,其他的什麽都沒亂。

聞多了菜味,梁矜下意識皺了皺眉毛,想吐,這是她腸胃炎的毛病。

“不喜歡這裏的飯?”

“不是,是最近沒有胃口。”

沈澤清叫人來收拾碗筷,神色和緩地說:“不要緊,你要是不喜歡我下次讓她們換掉。你以後也回來這裏吃飯,不可能一直吃自己不喜歡的東西。”

梁矜聽著窗外的雨聲,沒什麽表情地說好。

回到宿舍 ,田芝給梁矜打來了視頻電話。

“這些事我還沒有和你外婆說,她最近犯了高血壓。都跟她說了,還指不定氣成什麽樣子。”

梁矜合上書本,她關切地詢問:“外婆病得嚴重嗎?”

田芝在鏡頭外拖著地說:“不嚴重,吃了藥就好多了。”

瞞著老人家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銀行的錢親戚的錢都要她來還,田芝幾乎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

梁矜在那邊若有所思,田芝憂心忡忡地拖完客廳的地,扶著腰喘氣。

“媽媽,我們還能再貸款嗎?先還要緊的錢,剩下的慢慢來還。”

事到如此,梁矜想到的唯有拆東墻補西墻。

“怎麽還能借到錢?”田芝唉聲嘆氣,梁偉身上背著債款,田芝的身份證也被他拿去貸款,能貸得都貸了。

要不是田芝身上還背著夫妻共同債務,她真想離婚。

田芝和梁偉經歷二十年的風雨,兩人之間的愛消失殆盡,田芝陪著他白手起家再到一無所有,她發現人終究是會變的。

一還完貸款,田芝就要跟梁偉扯離婚證,以後專心供兩個孩子讀書。

“媽媽,我有個朋友,是通過我在京大的同學認識的。”梁矜說:“他能幫我們申請其他貸款,銀行那邊也能往後拖一拖,我們這次應該能渡過難關。”

“真的?”田芝先是驚喜,然後又察覺到了不對勁,“他為什麽要幫你,矜矜,我們可不要叫別人給騙了。”

“不會,他是我學生會部長的叔叔。大概是看我學習好,可憐我。”梁矜安慰田芝說:“他又不是直接給我們錢,最後還是要我們還錢,怎麽會是騙我們呢?”

田芝拿著手機,皺眉說:“委屈你了,矜矜。等我們還完錢,你和晨晨就不會再受這樣的委屈。”

一想到她的女兒去求人家幫忙,田芝心疼得快要掉眼淚。

母女兩個隔著屏幕默然地面面相覷,田芝忍不住先紅了眼,“等還完錢,我就跟你爸爸離婚,我掙了錢供你讀研究生讀博士。”

我們矜矜要成為厲害的人。

梁矜移開屏幕裏的臉,作勢去拿書架上的書。

“矜矜啊,我現在是想明白了。與其湊合著過一輩子,倒不如離婚。你不是跟我常說,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也是相互折磨……”

田芝絮絮叨叨地跟梁矜說話,她離婚的念頭就是由女兒引起的。

身邊的人都勸田芝誰不是這麽一輩子就過來了,為什麽非要離婚。田芝痛苦過一陣,可她還是聽了梁矜的話,誰說的都不如她女兒說的管用。

親戚說梁矜年輕,年輕人不知好歹以後遲早要後悔,田芝不這樣想,她的矜矜是考進京大的孩子,比他們所有人都要聰明。

梁矜低頭翻書,悶悶地同田芝說話。

掛掉電話,她才看見剛才隨手一拿,拿的是許慎的《說文解字》。

這本書實在沒有看頭,田芝不懂這是什麽書,梁矜心裏的緊張與不安也就沒有被拆穿。

沈,陵上滈水也。從水冘聲,一曰濁黕也。

看見這頁,梁矜把書合上,書面上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頭暈目眩。

田芝的話仿佛圍繞在耳邊,梁矜伸出手想給自己倒杯水喝,轉頭卻俯身對著垃圾桶劇烈嘔吐起來。

回來的舍友一看梁矜成了這個樣子,趕緊給梁矜倒水,吳若靈則拿過自己的一包抽紙。

“梁矜,你怎麽了,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口腔裏是胃酸,梁矜都習慣了這個味道,她淡定地扶著垃圾桶吐完說:“老毛病了,是腸胃炎。”

梁矜今天吃了藥,想必該有些好轉,可她竟然抱著垃圾桶吐得接連不斷。

吳若靈嚇了一跳,遞給她紙巾,“梁矜,我們去醫務室看看。”

萬清雅拿著手機,她雖然遠離著垃圾桶依舊熱心地應下,“對啊,對啊。我去跟導員說一下,你應該得請假休息幾天。”

姚倩移回桌邊,她不自主地瞥向梁矜,自從上次她們鬧掰,兩個人就再也沒有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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