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54你這女人好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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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54你這女人好狠啊
看見宋濤的時候，嘉倩在會場外面接一個當事人的電話，靠在走廊的扶手上，順便手拉伸一下肩頸。同在場外接電話的還有好些同事，大家相視一笑，這就是律師聚會的日常，永遠都有相當數量的人在接電話，接完又換一撥人出來接，裏外交替，輪流做狗。
電梯門一開，宋濤西裝革履地走了出來，轉頭徑直向著會場走去了，嘉倩遠遠看到了他，頓時慌亂了幾秒鐘，她掛了電話，在宋濤入場之前截住了他。
“你來幹嘛？”嘉倩瞪他。
宋濤卻神態自若，“你在這啊，我給你打電話一直占線。”
嘉倩趕緊把他拉去旁邊沒人的麻將房。
“你不會真的來看我同事吧？我的媽呀，你就這麽饑渴嗎？你瘋了嗎？”
宋濤癟癟嘴還沒說上話，嘉倩又一陣輸出。
“穿得這麽周正，來相親啊？那你待會兒別說認識我，我才跟他們說我不認識你。”
“誒，誒，你別說了，能讓我說句話嗎？”
宋濤趕緊止住她。
“你說吧。”
嘉倩終於停下了。
“你們老劉早就邀我了，本來沒想來的，你不說我都忘了。”
“哪個老劉？”
“就劉墨涵，我同學。”
果然，劉墨涵是真的認識全成都的高夥。
“那你別進去了，裏面全是對你虎視眈眈的女的，隨時把你大卸八塊，一人一塊。”
“聽你這麽一說，我還必須得進去了，而且我剛才都跟老劉說了我要過來。”
“哎，好煩，那你進去了就假裝不認識我，別跟我說話，也別看我。”
宋濤瞥她一眼，“認識我是這麽拿不出手的事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認識我嗎？”
“我知道呀，這裏面不全是想認識你的人嘛，不然為什麽邀請你來呢，您現在可是大明星呢。”
這熟悉的陰陽怪氣讓宋濤賓至如歸。
兩個人分頭進去，嘉倩默默回位子坐下，遠遠看見宋濤坐到第一排劉墨涵身邊去了，背對著她，卻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成功把她旁邊女同事看興奮了。
“那是宋濤嗎？他剛才回頭看我了！你看見了嗎？”
她抓著嘉倩的手說。
“我近視眼，看不清。”
一句瞎話忽悠了過去，她給宋濤發微信。
“別看了行嗎，你再看我旁邊女同事都要懷孕了。”
宋濤回她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問，“你表演什麽節目呢？”
“我？快別了，我什麽才藝都沒有，平時當牛做馬就算了，過年了還要給你們這些資本家吹拉彈唱，還有人性嗎。”
“又不只是你吹拉彈唱，你們這高夥不也表演嗎？”
“他們唱的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要一唱那就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靡靡之音。”
這話逗得宋濤大笑，引得旁邊的劉墨涵湊過來看他手機，“看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宋濤趕緊摁熄屏幕。
“沒什麽，就搞笑段子。”
在嘉倩的反覆威脅後，宋濤沒敢再回頭，但在接下來的晚宴上，他卻明目張膽地跟著劉墨涵過來敬酒。
“這位大家都認識吧，都在電視上看過吧，遠天的宋主任，大名鼎鼎的宋大律師，我的老同學也是我的好兄弟，今天好不容易才被我請來，一般的活動他都不出席的，來，大家一起敬宋主任一杯，感謝宋主任賞光參加我們的年會。”
劉墨涵提了杯酒，嘉倩縮在人堆裏端著杯子假笑，試圖隱身。
宋濤卻故意逗她，穿過整桌人的視線大聲說，“梁律，好久不見了。”
聽聞這句，劉墨涵那攀龍附鳳的敏銳立刻上線，“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宋主任和梁律以前都是泰呈的，那梁律得好好敬一下宋主任了，喝紅的說不過去哦，拿個杯子來，你跟宋主任一樣喝白的。”
嘉倩這就算是領了工作了，劉墨涵讓服務員送來白酒杯，給她和宋濤都滿上。
“宋主任，我敬您，過去在泰呈承蒙您關照，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場面話說夠，嘉倩一飲而盡，害得宋濤也得幹杯。
“來，我們仨再一起喝一杯。”
劉墨涵又給三個杯子都斟滿了酒。
“咱倆幹了，女士就隨意吧。”宋濤看嘉倩面露勉強，趕緊止住劉墨涵。
“沒事兒，我們梁律女中豪傑，酒量不一般，兩杯都是小意思，宋主任想喝多少杯都行，對吧，梁律？”
嘉倩尷尬笑笑，仰頭又幹了一杯。
喝完這杯宋濤趕緊拉著劉墨涵去下一桌了，嘉倩一屁股坐下，感覺自己好像被輪奸了一番。
遠處的宋濤被一群女律師圍著敬酒，胳膊被纖纖玉手抓著他也不甩開，此情此景，讓嘉倩驚覺原來過去的幾年她都活在一個泡沫裏，感覺到的幸福其實都是假象，真實世界依舊不堪，為名為利，求財求色，但她就是沒辦法跟諸位一樣吃相難看，非要披著那件脫不下的長衫，這就是她一直懷疑這份工作的原因。
34 歲了，她依然抗拒酒局，厭惡跟一桌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喝酒，厭惡在桌子上被當成花瓶肆意打量、觀賞，厭惡坐在一桌男人中間，默默聽著他們的男凝語錄，也同樣厭惡那些端著“過來人”姿態，試圖規訓她接受現狀的女性合夥人，她們是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的幫兇，她一直拖著不升合夥人，也是因為不想跟這些人站在一起。
她一直記得很多年前宋濤跟她說過的話，“律師這個行業就是差序格局，資源集中在極少部分人的手裏，權力中心的人會肆意膨脹，為所欲為，在這個行業裏，資源代表著一切，要想成功，唯一的辦法就是接近中心”，曾經她老實踐行著這套理論，走著凡人的必經之路，卻在離那中心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對這繁花似錦祛了魅。
看著此刻在權力中心沈醉不知歸路的宋濤，嘉倩突然覺得他好遠好遠，離她幾萬光年了。他在那盞巨大的水晶燈下顯得好漆黑，好渺小，他曾是她的職業夢想，是她的忍受苦寒的力量，但如今看來，她風雨兼程都要奔赴的目的地，早已在這迢迢大路的盡頭消失了。
拿了包悄悄退出了宴會廳，她走到路邊等車，她離開的背影有點像在逃命，但卻是自由的，難能可貴的自由。
一直到轉場去了 KTV，宋濤才發現嘉倩不見了，他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嘉倩已經在沙發上躺著看了很久的電視了。宋濤已經喝多了，在電話裏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嘉倩只聽清了一句，“梁嘉倩，你快過來。”
“我瘋了嗎，我過來幹嘛？”她說。
嘉倩嘴裏叼著零食，電視裏播著不知道放了多少次的《欲望都市》，此般悠閑快樂，哪是那燈紅酒綠能比的。
“快過來，我等你。”宋濤說話舌頭都打結了。
“你喝多了，趕緊回家吧。”
“我不回家，你快來……”
“不來，拜拜，我掛了。”
“誒，別掛……老劉有話跟你說，老劉你幫我跟梁嘉倩說一下，叫她過來。”
宋濤把電話遞給旁邊的劉墨涵，劉墨涵也喝了許多，但遠不至於喝醉，他在一旁聽著宋濤跟梁嘉倩的幾句通話，瞬間心領神會。在他淺薄且猥瑣的認知裏，宋濤今天看上了梁嘉倩，他以為這會是一段情緣的開頭，而他的助力也必將讓他獲得宋濤的人情，所以他格外賣力。
劉墨涵的命令嘉倩拒絕不了，她穿戴整齊磨磨蹭蹭地出了門，到 KTV 樓下的時候都已經十二點了，她買了包煙在門口點了一根，許久不抽了，今晚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拖延時間的方式都派上用場。
一根煙還沒抽完，劉墨涵的電話就來了。
“你還沒到嗎？”劉墨涵問。
“已經在樓下了，劉主任。”她答，轉頭把煙掐了。
“那正好，你就在門口稍微等一下，不用上來了。”
“啊？”
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劉墨涵就把電話掛了，嘉倩在大堂直楞楞地站了十分鐘，劉墨涵一行人終於下來了。
劉墨涵走在前面，助理架著喝得偏偏倒倒的宋濤，嘉倩正在思考該用哪一種的身份來處理這個場面，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劉墨涵就走到了她面前，把宋濤的外套和車鑰匙都遞給了她。
“宋濤喝多了，我們勸他先走他也不聽，非說要等到你來接他，不然就不走，那要不就麻煩你送他回去？我樓上還有客戶，走不開。”
埋住心裏那洶湧的無語，嘉倩接過了東西，兩個男人把宋濤扶進車裏，又在路邊招了個代駕過來，定位宋濤那遠在麓湖的家。深夜的交通暢快得可怕，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可直到代駕離開，宋濤都還像一攤爛泥睡在後座。
嘉倩叫了保安來把人送進家，她也終於完成任務，長舒口氣，越到這種時候就越是能感覺到有錢的好，有錢人家的小區保安可以幫忙擡醉鬼回家，駕輕就熟，仿佛受過職業培訓。
一直到第二天宋濤醒來，他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他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天花板，身上除了內褲什麽都沒有穿，身邊也沒有女嘉賓，究竟怎麽回家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起床穿上衣服，他打開臥室門，聽見廚房鍋碗瓢盆砰砰作響，便走近了去看。晨光裏嘉倩穿著圍裙，一頭烏黑的卷發在腦後隨意紮起，手裏拿著菜刀正切著菜，看他起床，嘉倩回頭沖他笑了一下，“我煮個粥，你要吃吧？”
宋濤點點頭，嘉倩額頭上幾絲碎發掉落，皮膚溫潤如玉，在這寒意逼人的清晨，她就像一株含淚的嬌花。宋濤在這一刻突然鼻子一酸，夢寐的生活盡在眼前，他也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代替不了嘉倩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婚姻曾經讓他覺得是囹圄是牢籠，是他遭受鞭笞的小黑屋，但現在他卻又那麽想念這一蔬一飯的熨帖。他曾毫無信心的忠誠，此刻也已不再是約束，他由衷覺得自己愛不上任何其他人了，他的心已經完全在梁嘉倩這了。
他走過去，把她散落的頭發撩到身後去，然後轉過身來靠在櫥櫃上。
“昨天你送我回來的？”他問。
“不然呢。”嘉倩看他一眼。
“你把我衣服脫掉的？”
“你問這話讓我怎麽回你呢？”
“隨便你怎麽回，反正就是你脫的對吧？”宋濤眼神有點太雀躍，看得嘉倩沒好氣。
“說實話，你自己脫的，保安把你扔在床上就走了，你跟坨爛泥一樣躺在那，我哪有本事脫你衣服。”
“哦。”宋濤頗為失望，左摸摸右摸摸緩解尷尬，踱步去客廳看電視了。
粥煮好上桌，嘉倩又炒了幾個菜，宋濤卻還在打電話，嘉倩自己吃起來，也不管他了。
飯吃完她就收拾東西準備要走，宋濤大驚，趕緊掛了電話。
“我這飯都還沒吃，你就要走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吧。”說著就往外去。
“等一下。”宋濤抓住她的胳膊，“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還要說什麽？哦，對了，以後喝多了別讓我去接你，還讓劉墨涵給我打電話，你覺得合適嗎？”
宋濤尷尬住了，卻還在力挽狂瀾。
“怎麽不合適了？律所年會你提前跑了，不得給你老板一個交代嗎？”
“關你屁事，你閑事管太寬了，宋主任，少拿你們掌權者那套自以為是的幽默來逗我，一點也不好笑。”
宋濤咬咬嘴唇，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嘉倩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是你們的玩具。”
“沒人把你當玩具，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宋濤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只覺得是嘉倩太敏感。
“我想太多？開什麽玩笑？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你以前就是這樣，現在居然還是這樣，以前我是你下屬，我必須忍，現在我沒有任何義務伺候你，你也別找人來壓我，沒有正經事都別找我了，我們從此以後保持距離。”
上一秒還在給他做飯，下一秒就要保持距離，這話宋濤聽來簡直荒謬，“保持距離？為什麽？”他問。
“我要結婚了。”
嘉倩的輕描淡寫在他的心上狠狠打進了一顆子彈。
“你這說的什麽鬼話？”他抓緊嘉倩的手腕，捏得她疼。
“我要和游揚結婚了，所以你以後不要找我了，不方便。”
“我不信。”宋濤皺起眉頭。
“不需要你信，我只是通知你，放開我，我要走了。”
可宋濤緊緊抓著她根本不放。
嘉倩使了全身的力氣，手都擰紅了，才終於從他手裏掙脫。
被狠殺了銳氣，宋濤頹坐在沙發上，像吃了敗仗掉了魂。
“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他問。
“你當初不就是這樣對我的嗎？還記得嗎？”
想起六年前的種種，現在嘉倩真的明白了，那時候的她真的就是宋濤的玩具，除此之外再無他用，那些她曾堅信的和宋濤共享的默契，其實就是她的自以為是，是她在虛構，在刻畫，在給自己暗無天日的世界描上金邊。而那故事裏的男主角，卻只瞄了她一眼便走開了，像瞧一袋垃圾。
所以即使此刻的宋濤在她面前低著頭，表現得很難過，嘉倩卻只能感到一種由衷的爽快。
“這些都是你的報覆？想盡千方百計讓我愛上你，然後又把我甩了，就因為我選了沈忘川，而不是你？”
“是又怎樣？”嘉倩專挑狠話說。
“你太狠了，你簡直就是有毒，梁嘉倩，你會遭報應的。”
“無所謂了，我還不夠慘嗎，再慘也無所謂了，這輩子就這樣湊合過了。”嘉倩故作輕松。
可宋濤突然擡頭，她才發現宋濤哭了，他傷心的目光裏帶著一絲狠毒，在那一瞬間讓嘉倩有些害怕，但那目光在觸碰到她的眼睛後，又旋即坍縮成一團小小的藍色火焰，氤氤散發著脆弱的冷光。
他緩緩走到嘉倩面前，輕輕拉著她的手，在那洶湧的悲傷面前，嘉倩竟忘了她該走了，宋濤滿含淚水的雙眼，讓她的心搖曳了一下。
“你誠實回答我，你愛過我嗎？”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宋濤，我曾經很愛你，你也知道，對吧？可那都是過去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了，在我最愛你的時候你做了什麽，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做的那些事，讓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在我知道你和沈忘川在一起的那天，我是真的很難過，難過到想自殺，那時候我真的精神狀況很差，可是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我還是照常上班，任勞任怨，給你當牛作馬，你以為我的真心是一張用完即棄的便利貼，你以為我不喊痛，我就感覺不到痛嗎？我今天就認認真真回答你，我曾經愛過你，很愛很愛，可是你錯過了，你做錯了，那就永遠回不去了。”
宋濤聽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仿佛被時間的齒輪卡住了，在他回程的記憶裏，他只記得曾有好幾年都感覺不到真心，也未付出過半點真意，他本以為成年人的世界本就如此，愛情已銷聲匿跡，風月場合就只剩游戲。
可當他愛上了梁嘉倩，他才知道那些如流沙如指針，從縫隙滑過的匆匆印記，都是他觸及真心的時刻，以秒計數，那是他生命的共鳴。
可是他無法習慣被放在這樣一個地方，這卑微的祈求愛情的角色，是他的新奇體驗，以至於這悲傷之中還有一絲荒誕感，有一種第三人視角的出戲，但事到如今了，他也只能帶著這股悲傷把角色演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發誓這些事絕對不可能再發生，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的聲音是墨黑色的，足夠把這明亮的環境都染黑。
卻不料嘉倩斬釘截鐵說了一聲，“不好。”
然後松開了他的手。
好像突然被導演喊了“卡”，宋濤楞了幾秒，他在人格轉換之中卡了殼。他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卻只是空洞地看著，存放他的視線。
然後，他轉身走進了臥室，“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嘉倩稍稍平覆了心情準備離開，卻不料此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她去門口的監視器上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得她喉頭緊縮。
門外的人竟是沈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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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宋濤的時候，嘉倩在會場外面接一個當事人的電話，靠在走廊的扶手上，順便手拉伸一下肩頸。同在場外接電話的還有好些同事，大家相視一笑，這就是律師聚會的日常，永遠都有相當數量的人在接電話，接完又換一撥人出來接，裏外交替，輪流做狗。
電梯門一開，宋濤西裝革履地走了出來，轉頭徑直向著會場走去了，嘉倩遠遠看到了他，頓時慌亂了幾秒鐘，她掛了電話，在宋濤入場之前截住了他。
“你來幹嘛？”嘉倩瞪他。
宋濤卻神態自若，“你在這啊，我給你打電話一直占線。”
嘉倩趕緊把他拉去旁邊沒人的麻將房。
“你不會真的來看我同事吧？我的媽呀，你就這麽饑渴嗎？你瘋了嗎？”
宋濤癟癟嘴還沒說上話，嘉倩又一陣輸出。
“穿得這麽周正，來相親啊？那你待會兒別說認識我，我才跟他們說我不認識你。”
“誒，誒，你別說了，能讓我說句話嗎？”
宋濤趕緊止住她。
“你說吧。”
嘉倩終於停下了。
“你們老劉早就邀我了，本來沒想來的，你不說我都忘了。”
“哪個老劉？”
“就劉墨涵，我同學。”
果然，劉墨涵是真的認識全成都的高夥。
“那你別進去了，裏面全是對你虎視眈眈的女的，隨時把你大卸八塊，一人一塊。”
“聽你這麽一說，我還必須得進去了，而且我剛才都跟老劉說了我要過來。”
“哎，好煩，那你進去了就假裝不認識我，別跟我說話，也別看我。”
宋濤瞥她一眼，“認識我是這麽拿不出手的事嗎？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認識我嗎？”
“我知道呀，這裏面不全是想認識你的人嘛，不然為什麽邀請你來呢，您現在可是大明星呢。”
這熟悉的陰陽怪氣讓宋濤賓至如歸。
兩個人分頭進去，嘉倩默默回位子坐下，遠遠看見宋濤坐到第一排劉墨涵身邊去了，背對著她，卻還是回頭看了她一眼，就這一眼成功把她旁邊女同事看興奮了。
“那是宋濤嗎？他剛才回頭看我了！你看見了嗎？”
她抓著嘉倩的手說。
“我近視眼，看不清。”
一句瞎話忽悠了過去，她給宋濤發微信。
“別看了行嗎，你再看我旁邊女同事都要懷孕了。”
宋濤回她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問，“你表演什麽節目呢？”
“我？快別了，我什麽才藝都沒有，平時當牛做馬就算了，過年了還要給你們這些資本家吹拉彈唱，還有人性嗎。”
“又不只是你吹拉彈唱，你們這高夥不也表演嗎？”
“他們唱的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要一唱那就是‘商女不知亡國恨’，靡靡之音。”
這話逗得宋濤大笑，引得旁邊的劉墨涵湊過來看他手機，“看什麽呢？笑這麽開心。”
宋濤趕緊摁熄屏幕。
“沒什麽，就搞笑段子。”
在嘉倩的反覆威脅後，宋濤沒敢再回頭，但在接下來的晚宴上，他卻明目張膽地跟著劉墨涵過來敬酒。
“這位大家都認識吧，都在電視上看過吧，遠天的宋主任，大名鼎鼎的宋大律師，我的老同學也是我的好兄弟，今天好不容易才被我請來，一般的活動他都不出席的，來，大家一起敬宋主任一杯，感謝宋主任賞光參加我們的年會。”
劉墨涵提了杯酒，嘉倩縮在人堆裏端著杯子假笑，試圖隱身。
宋濤卻故意逗她，穿過整桌人的視線大聲說，“梁律，好久不見了。”
聽聞這句，劉墨涵那攀龍附鳳的敏銳立刻上線，“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宋主任和梁律以前都是泰呈的，那梁律得好好敬一下宋主任了，喝紅的說不過去哦，拿個杯子來，你跟宋主任一樣喝白的。”
嘉倩這就算是領了工作了，劉墨涵讓服務員送來白酒杯，給她和宋濤都滿上。
“宋主任，我敬您，過去在泰呈承蒙您關照，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場面話說夠，嘉倩一飲而盡，害得宋濤也得幹杯。
“來，我們仨再一起喝一杯。”
劉墨涵又給三個杯子都斟滿了酒。
“咱倆幹了，女士就隨意吧。”宋濤看嘉倩面露勉強，趕緊止住劉墨涵。
“沒事兒，我們梁律女中豪傑，酒量不一般，兩杯都是小意思，宋主任想喝多少杯都行，對吧，梁律？”
嘉倩尷尬笑笑，仰頭又幹了一杯。
喝完這杯宋濤趕緊拉著劉墨涵去下一桌了，嘉倩一屁股坐下，感覺自己好像被輪奸了一番。
遠處的宋濤被一群女律師圍著敬酒，胳膊被纖纖玉手抓著他也不甩開，此情此景，讓嘉倩驚覺原來過去的幾年她都活在一個泡沫裏，感覺到的幸福其實都是假象，真實世界依舊不堪，為名為利，求財求色，但她就是沒辦法跟諸位一樣吃相難看，非要披著那件脫不下的長衫，這就是她一直懷疑這份工作的原因。
34 歲了，她依然抗拒酒局，厭惡跟一桌子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喝酒，厭惡在桌子上被當成花瓶肆意打量、觀賞，厭惡坐在一桌男人中間，默默聽著他們的男凝語錄，也同樣厭惡那些端著“過來人”姿態，試圖規訓她接受現狀的女性合夥人，她們是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的幫兇，她一直拖著不升合夥人，也是因為不想跟這些人站在一起。
她一直記得很多年前宋濤跟她說過的話，“律師這個行業就是差序格局，資源集中在極少部分人的手裏，權力中心的人會肆意膨脹，為所欲為，在這個行業裏，資源代表著一切，要想成功，唯一的辦法就是接近中心”，曾經她老實踐行著這套理論，走著凡人的必經之路，卻在離那中心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對這繁花似錦祛了魅。
看著此刻在權力中心沈醉不知歸路的宋濤，嘉倩突然覺得他好遠好遠，離她幾萬光年了。他在那盞巨大的水晶燈下顯得好漆黑，好渺小，他曾是她的職業夢想，是她的忍受苦寒的力量，但如今看來，她風雨兼程都要奔赴的目的地，早已在這迢迢大路的盡頭消失了。
拿了包悄悄退出了宴會廳，她走到路邊等車，她離開的背影有點像在逃命，但卻是自由的，難能可貴的自由。
一直到轉場去了 KTV，宋濤才發現嘉倩不見了，他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嘉倩已經在沙發上躺著看了很久的電視了。宋濤已經喝多了，在電話裏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嘉倩只聽清了一句，“梁嘉倩，你快過來。”
“我瘋了嗎，我過來幹嘛？”她說。
嘉倩嘴裏叼著零食，電視裏播著不知道放了多少次的《欲望都市》，此般悠閑快樂，哪是那燈紅酒綠能比的。
“快過來，我等你。”宋濤說話舌頭都打結了。
“你喝多了，趕緊回家吧。”
“我不回家，你快來……”
“不來，拜拜，我掛了。”
“誒，別掛……老劉有話跟你說，老劉你幫我跟梁嘉倩說一下，叫她過來。”
宋濤把電話遞給旁邊的劉墨涵，劉墨涵也喝了許多，但遠不至於喝醉，他在一旁聽著宋濤跟梁嘉倩的幾句通話，瞬間心領神會。在他淺薄且猥瑣的認知裏，宋濤今天看上了梁嘉倩，他以為這會是一段情緣的開頭，而他的助力也必將讓他獲得宋濤的人情，所以他格外賣力。
劉墨涵的命令嘉倩拒絕不了，她穿戴整齊磨磨蹭蹭地出了門，到 KTV 樓下的時候都已經十二點了，她買了包煙在門口點了一根，許久不抽了，今晚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把所有拖延時間的方式都派上用場。
一根煙還沒抽完，劉墨涵的電話就來了。
“你還沒到嗎？”劉墨涵問。
“已經在樓下了，劉主任。”她答，轉頭把煙掐了。
“那正好，你就在門口稍微等一下，不用上來了。”
“啊？”
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劉墨涵就把電話掛了，嘉倩在大堂直楞楞地站了十分鐘，劉墨涵一行人終於下來了。
劉墨涵走在前面，助理架著喝得偏偏倒倒的宋濤，嘉倩正在思考該用哪一種的身份來處理這個場面，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劉墨涵就走到了她面前，把宋濤的外套和車鑰匙都遞給了她。
“宋濤喝多了，我們勸他先走他也不聽，非說要等到你來接他，不然就不走，那要不就麻煩你送他回去？我樓上還有客戶，走不開。”
埋住心裏那洶湧的無語，嘉倩接過了東西，兩個男人把宋濤扶進車裏，又在路邊招了個代駕過來，定位宋濤那遠在麓湖的家。深夜的交通暢快得可怕，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可直到代駕離開，宋濤都還像一攤爛泥睡在後座。
嘉倩叫了保安來把人送進家，她也終於完成任務，長舒口氣，越到這種時候就越是能感覺到有錢的好，有錢人家的小區保安可以幫忙擡醉鬼回家，駕輕就熟，仿佛受過職業培訓。
一直到第二天宋濤醒來，他都記不得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他睜開眼睛看著熟悉的天花板，身上除了內褲什麽都沒有穿，身邊也沒有女嘉賓，究竟怎麽回家的？他百思不得其解。
起床穿上衣服，他打開臥室門，聽見廚房鍋碗瓢盆砰砰作響，便走近了去看。晨光裏嘉倩穿著圍裙，一頭烏黑的卷發在腦後隨意紮起，手裏拿著菜刀正切著菜，看他起床，嘉倩回頭沖他笑了一下，“我煮個粥，你要吃吧？”
宋濤點點頭，嘉倩額頭上幾絲碎發掉落，皮膚溫潤如玉，在這寒意逼人的清晨，她就像一株含淚的嬌花。宋濤在這一刻突然鼻子一酸，夢寐的生活盡在眼前，他也終於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代替不了嘉倩在他心中的位置了。
婚姻曾經讓他覺得是囹圄是牢籠，是他遭受鞭笞的小黑屋，但現在他卻又那麽想念這一蔬一飯的熨帖。他曾毫無信心的忠誠，此刻也已不再是約束，他由衷覺得自己愛不上任何其他人了，他的心已經完全在梁嘉倩這了。
他走過去，把她散落的頭發撩到身後去，然後轉過身來靠在櫥櫃上。
“昨天你送我回來的？”他問。
“不然呢。”嘉倩看他一眼。
“你把我衣服脫掉的？”
“你問這話讓我怎麽回你呢？”
“隨便你怎麽回，反正就是你脫的對吧？”宋濤眼神有點太雀躍，看得嘉倩沒好氣。
“說實話，你自己脫的，保安把你扔在床上就走了，你跟坨爛泥一樣躺在那，我哪有本事脫你衣服。”
“哦。”宋濤頗為失望，左摸摸右摸摸緩解尷尬，踱步去客廳看電視了。
粥煮好上桌，嘉倩又炒了幾個菜，宋濤卻還在打電話，嘉倩自己吃起來，也不管他了。
飯吃完她就收拾東西準備要走，宋濤大驚，趕緊掛了電話。
“我這飯都還沒吃，你就要走了？”
“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吧。”說著就往外去。
“等一下。”宋濤抓住她的胳膊，“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你還要說什麽？哦，對了，以後喝多了別讓我去接你，還讓劉墨涵給我打電話，你覺得合適嗎？”
宋濤尷尬住了，卻還在力挽狂瀾。
“怎麽不合適了？律所年會你提前跑了，不得給你老板一個交代嗎？”
“關你屁事，你閑事管太寬了，宋主任，少拿你們掌權者那套自以為是的幽默來逗我，一點也不好笑。”
宋濤咬咬嘴唇，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嘉倩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是你們的玩具。”
“沒人把你當玩具，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宋濤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只覺得是嘉倩太敏感。
“我想太多？開什麽玩笑？你以為我第一天認識你嗎？你以前就是這樣，現在居然還是這樣，以前我是你下屬，我必須忍，現在我沒有任何義務伺候你，你也別找人來壓我，沒有正經事都別找我了，我們從此以後保持距離。”
上一秒還在給他做飯，下一秒就要保持距離，這話宋濤聽來簡直荒謬，“保持距離？為什麽？”他問。
“我要結婚了。”
嘉倩的輕描淡寫在他的心上狠狠打進了一顆子彈。
“你這說的什麽鬼話？”他抓緊嘉倩的手腕，捏得她疼。
“我要和游揚結婚了，所以你以後不要找我了，不方便。”
“我不信。”宋濤皺起眉頭。
“不需要你信，我只是通知你，放開我，我要走了。”
可宋濤緊緊抓著她根本不放。
嘉倩使了全身的力氣，手都擰紅了，才終於從他手裏掙脫。
被狠殺了銳氣，宋濤頹坐在沙發上，像吃了敗仗掉了魂。
“你怎麽能這樣對我？”他問。
“你當初不就是這樣對我的嗎？還記得嗎？”
想起六年前的種種，現在嘉倩真的明白了，那時候的她真的就是宋濤的玩具，除此之外再無他用，那些她曾堅信的和宋濤共享的默契，其實就是她的自以為是，是她在虛構，在刻畫，在給自己暗無天日的世界描上金邊。而那故事裏的男主角，卻只瞄了她一眼便走開了，像瞧一袋垃圾。
所以即使此刻的宋濤在她面前低著頭，表現得很難過，嘉倩卻只能感到一種由衷的爽快。
“這些都是你的報覆？想盡千方百計讓我愛上你，然後又把我甩了，就因為我選了沈忘川，而不是你？”
“是又怎樣？”嘉倩專挑狠話說。
“你太狠了，你簡直就是有毒，梁嘉倩，你會遭報應的。”
“無所謂了，我還不夠慘嗎，再慘也無所謂了，這輩子就這樣湊合過了。”嘉倩故作輕松。
可宋濤突然擡頭，她才發現宋濤哭了，他傷心的目光裏帶著一絲狠毒，在那一瞬間讓嘉倩有些害怕，但那目光在觸碰到她的眼睛後，又旋即坍縮成一團小小的藍色火焰，氤氤散發著脆弱的冷光。
他緩緩走到嘉倩面前，輕輕拉著她的手，在那洶湧的悲傷面前，嘉倩竟忘了她該走了，宋濤滿含淚水的雙眼，讓她的心搖曳了一下。
“你誠實回答我，你愛過我嗎？”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宋濤，我曾經很愛你，你也知道，對吧？可那都是過去了，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過去了，在我最愛你的時候你做了什麽，你還記得嗎？那時候你做的那些事，讓我覺得自己一文不值。在我知道你和沈忘川在一起的那天，我是真的很難過，難過到想自殺，那時候我真的精神狀況很差，可是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我還是照常上班，任勞任怨，給你當牛作馬，你以為我的真心是一張用完即棄的便利貼，你以為我不喊痛，我就感覺不到痛嗎？我今天就認認真真回答你，我曾經愛過你，很愛很愛，可是你錯過了，你做錯了，那就永遠回不去了。”
宋濤聽完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仿佛被時間的齒輪卡住了，在他回程的記憶裏，他只記得曾有好幾年都感覺不到真心，也未付出過半點真意，他本以為成年人的世界本就如此，愛情已銷聲匿跡，風月場合就只剩游戲。
可當他愛上了梁嘉倩，他才知道那些如流沙如指針，從縫隙滑過的匆匆印記，都是他觸及真心的時刻，以秒計數，那是他生命的共鳴。
可是他無法習慣被放在這樣一個地方，這卑微的祈求愛情的角色，是他的新奇體驗，以至於這悲傷之中還有一絲荒誕感，有一種第三人視角的出戲，但事到如今了，他也只能帶著這股悲傷把角色演下去。
“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走好不好？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發誓這些事絕對不可能再發生，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的聲音是墨黑色的，足夠把這明亮的環境都染黑。
卻不料嘉倩斬釘截鐵說了一聲，“不好。”
然後松開了他的手。
好像突然被導演喊了“卡”，宋濤楞了幾秒，他在人格轉換之中卡了殼。他看了看掛在墻上的那幅畫，卻只是空洞地看著，存放他的視線。
然後，他轉身走進了臥室，“啪”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嘉倩稍稍平覆了心情準備離開，卻不料此刻響起了一陣敲門聲，她去門口的監視器上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得她喉頭緊縮。
門外的人竟是沈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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