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49咱三個人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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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49咱三個人把日子過好比什麽都重要
去酒店的路上嘉倩很沈默，宋濤壓著腦子裏的迷茫，他也什麽都沒說。
到了酒店開好房，電梯上到 12 樓，兩間房在走廊的兩端，嘉倩冷著臉說了聲“晚安”，就右拐徑直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看著她走遠，宋濤也左轉去找房間了。
解開領帶脫下襯衣，往床上一躺，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宋濤依舊覺得無解，但他並不打算一探究竟了，如果梁嘉倩的傷心和他有關，那他遲早會知道原因，如果與他無關，他也不必知道了，現在的他已經萬事不追問了。
開了一瓶啤酒一包薯片，找了個電影出來看，看了半個小時宋濤睡著了，門鈴聲把他驚醒。
“誰啊？”
他裸著上半身走到門邊去。
“是我，開門。”
是嘉倩的聲音。
嘉倩卸了妝，頭發洗過了發梢還沒吹幹，睡衣外面裹著個浴袍，安安靜靜地進來坐在沙發上。宋濤揣測著她的意思，在這樣一個氣氛暧昧的夜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人洗得幹幹凈凈的，悶聲一頭紮進男人的房間，表情還這麽意味深長，這任誰都會思緒萬千。
卻不料嘉倩巡視一周，看見電視上放著電影，床頭有酒有菜，她撇撇嘴說，“你可真會心疼自己。”
宋濤也套上了件浴袍坐在她面前，裹緊自己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腹肌，“怎麽了？”他把腦子裏的汙言穢語清理了，過來聽嘉倩說話。
“我是怕你自責得睡不著覺，特地來跟你解釋的，但現在看上去也不用解釋了，你好像也沒有自責嘛。”
嘉倩說話半開玩笑半認真，口吻與平常無異，宋濤也放松了心情。
“我當然是很自責的，解釋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那好，我就給你講一下這個事。”
嘉倩站起來從冰櫃裏拿了瓶可樂，喝了一大口，終於也鼓起了勇氣。
“以前我跟你說過，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我們十八歲的時候出車禍，她沒搶救過來就走了。”
“嗯，我記得。”
“其實我騙了你，她不是搶救無效，她是車禍斷了條腿截肢了，自己心裏接受不了，就在醫院跳樓了。出車禍之後我昏迷了一個多月，再醒來的時候看到她就已經截肢了，我那時候身上好幾處骨折，半夜經常疼醒，有好幾次我都看見她半夜三更站在窗子面前悄悄哭，我怕吵醒我爸媽，也沒敢叫她。白天的時候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甚至還開玩笑說自己要改專業，去學游泳，以後要去參加殘奧會。”
嘉倩擡手抹了一把眼淚，然後繼續說。
“她一直在努力讓爸媽開心，讓我開心，那時候我只顧了自己，都沒發現她其實一直都在假笑，直到後來她從窗子上跳了下去，我站在那兒往下看，看到她躺在水泥地上，頭都摔碎了，血流了好大一灘，那個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每一次想起都覺得好痛，身體也好痛，心也好痛。她的身體是我的幻肢，想起那個畫面我就覺得是我躺在那裏，我看了很多年的心理醫生去學著忘記那種痛，但其實都沒有多大效果，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剛才你說的話就又讓我想起了她。”
宋濤很少聽嘉倩講自己的家人，過去一些只言片語裏，他只知道嘉倩和家裏人很少聯系，她仿佛就是孑然一身的，但宋濤萬萬沒有想到，嘉倩的人生故事裏有這麽殘忍的傷，一碰就會疼，那得是有多艱苦的來路，才能走出泥濘。
他只是一個在普通幸福家庭長大的小鎮做題家，以最教科書式的方式得到了世俗的成功，面對真實世界的苦難他覺得很震撼、很心酸，特別是當這些苦難降臨在這個他已經愛上的人身上，他甚至是不敢接受的。
“那你一定很難過了。”宋濤說。
他想坐到嘉倩旁邊去抱抱她，但他又覺得嘉倩此刻更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聽眾，他繼續坐著，虔誠地看著她的眼睛。
“何止是難過，雙胞胎的感情跟普通兄弟姐妹是不一樣的，梁若琪就是我身體裏的另一半，她是一個很活潑開朗的人，跟以前的我完全不同，她去世以後我感覺整個世界的陽光都沒有了，好像屬於我身體裏那些積極的、快樂的情感全都消失了，後來我就重度抑郁了。”
“一邊抑郁，一邊要覆讀，然後還要努力讓自己活著，安慰爸媽安慰自己說，我要活得更好，要把梁若琪的那一半也活下去，結果最後我媽瘋了，我還沒瘋呢，她先人格分裂了，是不是好諷刺？”
嘉倩邊說邊落淚，她撐著太陽穴覺得眼睛好疼。
宋濤再也忍不住了，他坐到嘉倩旁邊去握住她的手，捏住的指尖又變成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擡起來取下她的框架眼鏡，手指輕輕拂過嘉倩的雙眼，他的手裏也是淚水了。
“你做得很好，梁嘉倩，你很堅強，你沒有辜負你姐姐，她在天之靈一定會看得到的。”
嘉倩搖搖頭。
她帶著哭腔說，“可是那場車禍全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沒事找事非要跟她吵架，吵著吵著我們就打起來了，車就突然右拐，被後面沖過來的大車撞了。”
“這不是你的錯，車禍只是意外，你也不想這樣的，對吧？”
嘉倩把頭靠在宋濤的肩膀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面，這一晚哭了太久她覺得好累，眼淚流幹了，她就這樣靠著宋濤睡著了，並且非常難得地一夜無夢。
第二天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睡在宋濤房間的沙發上，宋濤卻不在房間裏，她在書桌上找到自己被充滿電的手機，撥了宋濤的手機號。
“你在哪兒呢？”她問。
“我在樓下大堂，你醒了？要不再睡會兒吧，這才八點半。”
“你在下面幹嘛呢？”
“我待會兒要開個會，怕吵醒你，我就下來了。”
“那你上來吧，我回房間去睡了。”
嘉倩掛了電話，走回自己的房間，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子裏腫成了金魚眼的臉，她真覺得好醜，又醜又喪，睜著眼睛費勁，就躺進被子裏接著睡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眼睛沒那麽腫了，勉強地化了個妝，退了房，她去馬路對面的星巴克買了個超大杯冰美式，放在眼睛上冰了一會兒，再幾口喝完，然後等宋濤下來。
到成都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宋濤回家，嘉倩打車直奔律所，有一份非常緊急的委托等著她去簽，剛才車上的信號斷斷續續，她只是勉強聽懂了來龍去脈。但她已經意識到這案子十分重大，當事人很著急，此刻已經在律所等她了，一路上她恨不得長出翅膀，可是出租車還是在晚高峰的高架上堵了一個小時才到。
從周若軒手上拿過打印好的授權委托書，她推開會議室的門，窗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轉過身來。
“來簽字吧。”她說。
窗邊那個人看著她，“你還好嗎？怎麽都不回我微信。”
“先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你不是著急嗎，先把字簽了，我馬上去約會見。”
“好。”
那人走過來，在文末簽上名字：游揚。
第二天會見完走出看守所，嘉倩給宋濤打了個電話。
“有個網絡犯罪的案子，能不能介紹給你做啊？”她問。
送上門的案子宋濤當然不會拒絕，何況還是他深研的領域。
“案子什麽情況，你跟我說一下，我待會兒找個人跟你對接。”
嘉倩早就猜到他會這麽說，這也是她一定要打這個電話的原因。
“我是說，你能不能親自來做，這案子對我挺重要，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
“那你自己接啊，不會的話問我就行了。”
“我這關系不適合代理，而且這案子我不會弄，我要接了可能就是我親手把人送進去。”
宋濤聽到這話不由困惑，“嫌疑人是誰啊？”
“游揚的繼父。”嘉倩說。
宋濤無語，“那我就合適了？要是他進去了，你說我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呢？”
“怎麽會，你一定不會讓他進去的，這案子要是給你做，最不濟都是判緩，我對咱宋主任有絕對的信心。”
“別嘴貧了梁嘉倩，平時怎麽沒見你對我有信心，求我的時候就會好好說話了？”
“那你接嗎？濤哥？”
“被你煩死了，接接接，案子的情況你詳細說一下。”
請動了宋濤出山，嘉倩心裏懸著的石頭落了地，這些年宋濤一直在研究計算機網絡犯罪，做《刑法》285 條和 286 條的相關案件，放眼全國做這兩條罪名的律師都很少，這兩條罪名需要的專業知識遠超其它，如果不是深入研究，辯護律師很難取得主動權，宋濤在這個細分領域是權威一般的存在，只有他可以給這個案子上一道保險。
游揚的繼父趙曉輝這個案子是孫國棟那個案子的後續，孫國棟在宣判前交代了關鍵口供，以爭取立功。趙曉輝這幾年做的生意遠不止嘉倩之前了解到的微商，2021 年之前他和朋友萬鵬做了兩年的 hpv 疫苗代搶，萬鵬提供技術支持，借殼趙曉輝的微商生意發展下線，兩年獲利一百多萬。孫國棟被游琴告了之後，點了趙曉輝以爭取減刑，順便也報覆了游琴。
經此之後游琴才徹底明白，這就是真的魚死網破了，趙曉輝在這之中要擔多大的罪名，嘉倩沒有把握，但事已至此，游琴和孫國棟之間已經針鋒相對，幾十年的過往全部清算，兩個案子糾在一起，這整個案子的覆雜程度已經管中窺豹。
嘉倩糾結了一中午，一直在思考如何勸說游揚把案子委托給宋濤，但她的擔心卻是多餘的，游揚雖不待見宋濤，但宋濤的專業能力有目共睹，再說有嘉倩保駕護航，他深知這已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掛了嘉倩的電話，他馬上就開車出門，下午三點準時出現在遠天律所的會議室裏。
嘉倩夢裏的劇情竟然就這樣發生了，她、游揚、宋濤三個人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只是這一次她和宋濤並肩坐著，游揚在會議桌的另一邊，是他們的客戶。
省略了沒必要的寒暄，宋濤直接開始說案子，“根據梁律師會見了解到的情況，這個案子判緩的概率很大，你確定你繼父這邊沒有參與到技術這一塊嗎？那這個主犯萬鵬具體是用什麽方法做的，你有了解嗎？”
游揚坐在桌子對面，他眼眶黑黑的，看上去異常疲憊。
“說實話，他們做的這些事我完全不知情，甚至萬鵬這個人我都是第一次聽說，我了解的情況並不比你們多。”
“那你母親這邊呢，她對這些情況有掌握嗎？”宋濤又問。
“我媽和我繼父一起做微商，而且萬鵬這個人她也認識，她知道的應該會比我多。明天我就回上海了，你們可以跟她聯系，她一直在成都。但是目前她情緒不太正常，所以今天也沒來，你們跟她溝通可能需要註意點。”
“好，這個案子目前定的是破壞計算機系統罪，但就我過往經驗來說，這是公安的“印隨”行為，只是辦案民警不一定懂這些專業上的東西，這是需要我去溝通的部分。今天達成委托之後，我這邊就著手取保候審，偵查階段我不建議退贓，一是該退贓金額會被認定為有罪或無罪的證據，二是這個案子可能影響會比較大，不是退贓就能快速取保的。等案子移送檢察院，再用退贓去 battle 減或緩，或者偵查階段沒取到保，到時候用退贓跟檢察院商量，這是更加明智的做法。一石二鳥是我的慣常打法，也是實踐證明最有效的打法，如果你這邊同意的話，我們就用這套策略去打。”
游揚看著桌子對面的嘉倩，他擡擡眉，嘉倩秒懂是在問她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嘉倩點點頭。
得到嘉倩的首肯，游揚也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他說。
“那我們談談費用吧。”宋濤說，“這個案子我親自來做的話，三個階段全包，三十萬。”
此次會談嘉倩本想主打一個沈默安靜不說話，看住眼前這兩個人防止他們打起來就行，但當她聽到宋濤說“三十萬”，她再也繃不住了。就這個案子來說，即使是宋濤親自上手，十五萬也足矣，開價兩倍，宋濤明顯是在找茬。
再也客氣不了一秒鐘，她轉過頭瞪著宋濤，“你幹嘛啊？”
“是你要我來做的，我就是這個價錢啊。”
宋濤一臉痞氣地看著她，他跟嘉倩之間也有那種不必言明的默契，這默契看得游揚火大。
“你什麽時候是這個價錢了？”嘉倩不服，準備待會兒找個地方掐死他。
游揚當然明白這是宋濤在給他下戰帖，是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角力，他自然不會認輸。
“價錢沒問題，你出協議吧。”游揚故作輕松。
宋濤去準備協議了，留嘉倩和游揚在會議室裏對坐著，相顧無言。
“你明天回上海了？”嘉倩打破沈默。
“嗯。”游揚點點頭。
“這案子我會好好盯著的，你不用擔心。”
游揚又點點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開始回覆工作信息。
十分鐘之後宋濤帶著協議進門，簽完字就帶著游揚去刷卡，嘉倩遠遠地跟在後面，路過張麟其的時候停了下來，跟他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
張麟其把一切看在眼裏，神乎其神地湊過來在她耳邊說，“倩姐今天是在演《燃冬》嗎？”
嘉倩待在原地，她刻意隱瞞了很久和宋濤的關系，按理說在旁人眼裏他們只是商務合作，並無其它，莫非是周序那個大嘴巴洩了密？
“嘉倩你過來一下。”
游揚在走廊那頭叫她，她收束震驚趕緊從張麟其面前逃走。
“怎麽了？”嘉倩三步並兩步，快步走過去。
走廊盡頭是宋濤的辦公室，此時辦公室敞著門，宋濤在裏面辦公。
“回家嗎？”游揚問她。
“你先回去吧，我還回不了。”
嘉倩往旁邊宋濤的辦公室瞥了一眼，“我還有工作。”
“好，那我回家等你。”游揚擡起手摸了摸嘉倩的臉，然後轉身離開了。
嘉倩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黑色的大衣消失在明亮的轉角處，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她走進了宋濤的辦公室，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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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酒店的路上嘉倩很沈默，宋濤壓著腦子裏的迷茫，他也什麽都沒說。
到了酒店開好房，電梯上到 12 樓，兩間房在走廊的兩端，嘉倩冷著臉說了聲“晚安”，就右拐徑直向自己的房間走去，看著她走遠，宋濤也左轉去找房間了。
解開領帶脫下襯衣，往床上一躺，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宋濤依舊覺得無解，但他並不打算一探究竟了，如果梁嘉倩的傷心和他有關，那他遲早會知道原因，如果與他無關，他也不必知道了，現在的他已經萬事不追問了。
開了一瓶啤酒一包薯片，找了個電影出來看，看了半個小時宋濤睡著了，門鈴聲把他驚醒。
“誰啊？”
他裸著上半身走到門邊去。
“是我，開門。”
是嘉倩的聲音。
嘉倩卸了妝，頭發洗過了發梢還沒吹幹，睡衣外面裹著個浴袍，安安靜靜地進來坐在沙發上。宋濤揣測著她的意思，在這樣一個氣氛暧昧的夜晚，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女人洗得幹幹凈凈的，悶聲一頭紮進男人的房間，表情還這麽意味深長，這任誰都會思緒萬千。
卻不料嘉倩巡視一周，看見電視上放著電影，床頭有酒有菜，她撇撇嘴說，“你可真會心疼自己。”
宋濤也套上了件浴袍坐在她面前，裹緊自己好不容易練出來的腹肌，“怎麽了？”他把腦子裏的汙言穢語清理了，過來聽嘉倩說話。
“我是怕你自責得睡不著覺，特地來跟你解釋的，但現在看上去也不用解釋了，你好像也沒有自責嘛。”
嘉倩說話半開玩笑半認真，口吻與平常無異，宋濤也放松了心情。
“我當然是很自責的，解釋一下也是有必要的。”
“那好，我就給你講一下這個事。”
嘉倩站起來從冰櫃裏拿了瓶可樂，喝了一大口，終於也鼓起了勇氣。
“以前我跟你說過，我有一個雙胞胎姐姐，我們十八歲的時候出車禍，她沒搶救過來就走了。”
“嗯，我記得。”
“其實我騙了你，她不是搶救無效，她是車禍斷了條腿截肢了，自己心裏接受不了，就在醫院跳樓了。出車禍之後我昏迷了一個多月，再醒來的時候看到她就已經截肢了，我那時候身上好幾處骨折，半夜經常疼醒，有好幾次我都看見她半夜三更站在窗子面前悄悄哭，我怕吵醒我爸媽，也沒敢叫她。白天的時候她一直表現得很正常，甚至還開玩笑說自己要改專業，去學游泳，以後要去參加殘奧會。”
嘉倩擡手抹了一把眼淚，然後繼續說。
“她一直在努力讓爸媽開心，讓我開心，那時候我只顧了自己，都沒發現她其實一直都在假笑，直到後來她從窗子上跳了下去，我站在那兒往下看，看到她躺在水泥地上，頭都摔碎了，血流了好大一灘，那個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每一次想起都覺得好痛，身體也好痛，心也好痛。她的身體是我的幻肢，想起那個畫面我就覺得是我躺在那裏，我看了很多年的心理醫生去學著忘記那種痛，但其實都沒有多大效果，有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剛才你說的話就又讓我想起了她。”
宋濤很少聽嘉倩講自己的家人，過去一些只言片語裏，他只知道嘉倩和家裏人很少聯系，她仿佛就是孑然一身的，但宋濤萬萬沒有想到，嘉倩的人生故事裏有這麽殘忍的傷，一碰就會疼，那得是有多艱苦的來路，才能走出泥濘。
他只是一個在普通幸福家庭長大的小鎮做題家，以最教科書式的方式得到了世俗的成功，面對真實世界的苦難他覺得很震撼、很心酸，特別是當這些苦難降臨在這個他已經愛上的人身上，他甚至是不敢接受的。
“那你一定很難過了。”宋濤說。
他想坐到嘉倩旁邊去抱抱她，但他又覺得嘉倩此刻更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聽眾，他繼續坐著，虔誠地看著她的眼睛。
“何止是難過，雙胞胎的感情跟普通兄弟姐妹是不一樣的，梁若琪就是我身體裏的另一半，她是一個很活潑開朗的人，跟以前的我完全不同，她去世以後我感覺整個世界的陽光都沒有了，好像屬於我身體裏那些積極的、快樂的情感全都消失了，後來我就重度抑郁了。”
“一邊抑郁，一邊要覆讀，然後還要努力讓自己活著，安慰爸媽安慰自己說，我要活得更好，要把梁若琪的那一半也活下去，結果最後我媽瘋了，我還沒瘋呢，她先人格分裂了，是不是好諷刺？”
嘉倩邊說邊落淚，她撐著太陽穴覺得眼睛好疼。
宋濤再也忍不住了，他坐到嘉倩旁邊去握住她的手，捏住的指尖又變成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擡起來取下她的框架眼鏡，手指輕輕拂過嘉倩的雙眼，他的手裏也是淚水了。
“你做得很好，梁嘉倩，你很堅強，你沒有辜負你姐姐，她在天之靈一定會看得到的。”
嘉倩搖搖頭。
她帶著哭腔說，“可是那場車禍全都是我造成的，是我沒事找事非要跟她吵架，吵著吵著我們就打起來了，車就突然右拐，被後面沖過來的大車撞了。”
“這不是你的錯，車禍只是意外，你也不想這樣的，對吧？”
嘉倩把頭靠在宋濤的肩膀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面，這一晚哭了太久她覺得好累，眼淚流幹了，她就這樣靠著宋濤睡著了，並且非常難得地一夜無夢。
第二天睜開眼她發現自己睡在宋濤房間的沙發上，宋濤卻不在房間裏，她在書桌上找到自己被充滿電的手機，撥了宋濤的手機號。
“你在哪兒呢？”她問。
“我在樓下大堂，你醒了？要不再睡會兒吧，這才八點半。”
“你在下面幹嘛呢？”
“我待會兒要開個會，怕吵醒你，我就下來了。”
“那你上來吧，我回房間去睡了。”
嘉倩掛了電話，走回自己的房間，站在鏡子面前，看著鏡子裏腫成了金魚眼的臉，她真覺得好醜，又醜又喪，睜著眼睛費勁，就躺進被子裏接著睡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眼睛沒那麽腫了，勉強地化了個妝，退了房，她去馬路對面的星巴克買了個超大杯冰美式，放在眼睛上冰了一會兒，再幾口喝完，然後等宋濤下來。
到成都的時間是下午四點，宋濤回家，嘉倩打車直奔律所，有一份非常緊急的委托等著她去簽，剛才車上的信號斷斷續續，她只是勉強聽懂了來龍去脈。但她已經意識到這案子十分重大，當事人很著急，此刻已經在律所等她了，一路上她恨不得長出翅膀，可是出租車還是在晚高峰的高架上堵了一個小時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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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簽字吧。”她說。
窗邊那個人看著她，“你還好嗎？怎麽都不回我微信。”
“先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你不是著急嗎，先把字簽了，我馬上去約會見。”
“好。”
那人走過來，在文末簽上名字：游揚。
第二天會見完走出看守所，嘉倩給宋濤打了個電話。
“有個網絡犯罪的案子，能不能介紹給你做啊？”她問。
送上門的案子宋濤當然不會拒絕，何況還是他深研的領域。
“案子什麽情況，你跟我說一下，我待會兒找個人跟你對接。”
嘉倩早就猜到他會這麽說，這也是她一定要打這個電話的原因。
“我是說，你能不能親自來做，這案子對我挺重要，交給其他人我不放心。”
“那你自己接啊，不會的話問我就行了。”
“我這關系不適合代理，而且這案子我不會弄，我要接了可能就是我親手把人送進去。”
宋濤聽到這話不由困惑，“嫌疑人是誰啊？”
“游揚的繼父。”嘉倩說。
宋濤無語，“那我就合適了？要是他進去了，你說我是故意的還是故意的呢？”
“怎麽會，你一定不會讓他進去的，這案子要是給你做，最不濟都是判緩，我對咱宋主任有絕對的信心。”
“別嘴貧了梁嘉倩，平時怎麽沒見你對我有信心，求我的時候就會好好說話了？”
“那你接嗎？濤哥？”
“被你煩死了，接接接，案子的情況你詳細說一下。”
請動了宋濤出山，嘉倩心裏懸著的石頭落了地，這些年宋濤一直在研究計算機網絡犯罪，做《刑法》285 條和 286 條的相關案件，放眼全國做這兩條罪名的律師都很少，這兩條罪名需要的專業知識遠超其它，如果不是深入研究，辯護律師很難取得主動權，宋濤在這個細分領域是權威一般的存在，只有他可以給這個案子上一道保險。
游揚的繼父趙曉輝這個案子是孫國棟那個案子的後續，孫國棟在宣判前交代了關鍵口供，以爭取立功。趙曉輝這幾年做的生意遠不止嘉倩之前了解到的微商，2021 年之前他和朋友萬鵬做了兩年的 hpv 疫苗代搶，萬鵬提供技術支持，借殼趙曉輝的微商生意發展下線，兩年獲利一百多萬。孫國棟被游琴告了之後，點了趙曉輝以爭取減刑，順便也報覆了游琴。
經此之後游琴才徹底明白，這就是真的魚死網破了，趙曉輝在這之中要擔多大的罪名，嘉倩沒有把握，但事已至此，游琴和孫國棟之間已經針鋒相對，幾十年的過往全部清算，兩個案子糾在一起，這整個案子的覆雜程度已經管中窺豹。
嘉倩糾結了一中午，一直在思考如何勸說游揚把案子委托給宋濤，但她的擔心卻是多餘的，游揚雖不待見宋濤，但宋濤的專業能力有目共睹，再說有嘉倩保駕護航，他深知這已是最好的選擇。所以掛了嘉倩的電話，他馬上就開車出門，下午三點準時出現在遠天律所的會議室裏。
嘉倩夢裏的劇情竟然就這樣發生了，她、游揚、宋濤三個人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只是這一次她和宋濤並肩坐著，游揚在會議桌的另一邊，是他們的客戶。
省略了沒必要的寒暄，宋濤直接開始說案子，“根據梁律師會見了解到的情況，這個案子判緩的概率很大，你確定你繼父這邊沒有參與到技術這一塊嗎？那這個主犯萬鵬具體是用什麽方法做的，你有了解嗎？”
游揚坐在桌子對面，他眼眶黑黑的，看上去異常疲憊。
“說實話，他們做的這些事我完全不知情，甚至萬鵬這個人我都是第一次聽說，我了解的情況並不比你們多。”
“那你母親這邊呢，她對這些情況有掌握嗎？”宋濤又問。
“我媽和我繼父一起做微商，而且萬鵬這個人她也認識，她知道的應該會比我多。明天我就回上海了，你們可以跟她聯系，她一直在成都。但是目前她情緒不太正常，所以今天也沒來，你們跟她溝通可能需要註意點。”
“好，這個案子目前定的是破壞計算機系統罪，但就我過往經驗來說，這是公安的“印隨”行為，只是辦案民警不一定懂這些專業上的東西，這是需要我去溝通的部分。今天達成委托之後，我這邊就著手取保候審，偵查階段我不建議退贓，一是該退贓金額會被認定為有罪或無罪的證據，二是這個案子可能影響會比較大，不是退贓就能快速取保的。等案子移送檢察院，再用退贓去 battle 減或緩，或者偵查階段沒取到保，到時候用退贓跟檢察院商量，這是更加明智的做法。一石二鳥是我的慣常打法，也是實踐證明最有效的打法，如果你這邊同意的話，我們就用這套策略去打。”
游揚看著桌子對面的嘉倩，他擡擡眉，嘉倩秒懂是在問她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嘉倩點點頭。
得到嘉倩的首肯，游揚也點了點頭。
“那就這樣吧。”他說。
“那我們談談費用吧。”宋濤說，“這個案子我親自來做的話，三個階段全包，三十萬。”
此次會談嘉倩本想主打一個沈默安靜不說話，看住眼前這兩個人防止他們打起來就行，但當她聽到宋濤說“三十萬”，她再也繃不住了。就這個案子來說，即使是宋濤親自上手，十五萬也足矣，開價兩倍，宋濤明顯是在找茬。
再也客氣不了一秒鐘，她轉過頭瞪著宋濤，“你幹嘛啊？”
“是你要我來做的，我就是這個價錢啊。”
宋濤一臉痞氣地看著她，他跟嘉倩之間也有那種不必言明的默契，這默契看得游揚火大。
“你什麽時候是這個價錢了？”嘉倩不服，準備待會兒找個地方掐死他。
游揚當然明白這是宋濤在給他下戰帖，是他們兩個男人之間的角力，他自然不會認輸。
“價錢沒問題，你出協議吧。”游揚故作輕松。
宋濤去準備協議了，留嘉倩和游揚在會議室裏對坐著，相顧無言。
“你明天回上海了？”嘉倩打破沈默。
“嗯。”游揚點點頭。
“這案子我會好好盯著的，你不用擔心。”
游揚又點點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手機，開始回覆工作信息。
十分鐘之後宋濤帶著協議進門，簽完字就帶著游揚去刷卡，嘉倩遠遠地跟在後面，路過張麟其的時候停了下來，跟他聊了一會兒有的沒的。
張麟其把一切看在眼裏，神乎其神地湊過來在她耳邊說，“倩姐今天是在演《燃冬》嗎？”
嘉倩待在原地，她刻意隱瞞了很久和宋濤的關系，按理說在旁人眼裏他們只是商務合作，並無其它，莫非是周序那個大嘴巴洩了密？
“嘉倩你過來一下。”
游揚在走廊那頭叫她，她收束震驚趕緊從張麟其面前逃走。
“怎麽了？”嘉倩三步並兩步，快步走過去。
走廊盡頭是宋濤的辦公室，此時辦公室敞著門，宋濤在裏面辦公。
“回家嗎？”游揚問她。
“你先回去吧，我還回不了。”
嘉倩往旁邊宋濤的辦公室瞥了一眼，“我還有工作。”
“好，那我回家等你。”游揚擡起手摸了摸嘉倩的臉，然後轉身離開了。
嘉倩回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黑色的大衣消失在明亮的轉角處，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她走進了宋濤的辦公室，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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