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姐狗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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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姐狗傳說
嘉倩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再見到趙方洲。周六和方卉打羽毛的時候，她極限救球，摔在了地板上。方卉放下拍子三兩步跑到跟前，陪她在地板上坐了好一陣，兩個人才勉強支撐起來，卻感覺到膝蓋動彈不得。
嘉倩這膝蓋是舊傷了，自從開始規律運動，就時不時地疼，疼了就休息，不疼了再覆出，她對這塊骨頭的經營就像在經營一段婚姻，松弛有度長長久久。
今天這種意外事故也不是第一次，但卻是那麽那麽疼，疼到她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疼到對自己的骨骼架構都失去了信心，但她卻也沒想到，她疼得想哭的時候，在省骨科醫院的公眾號看見趙方洲坐診，她還是忍不住點了掛號。
趙方洲在叫號器上看見梁嘉倩的名字，還只覺得是名字相同罷了，但他看見推門進來的嘉倩，腦子確切地通電了幾秒，真的是一周以前跟他吃過飯的醉鬼梁嘉倩本尊。
這十平米不到的診療室趙方洲無處遁形，只想沖出門去，徑直下班，此刻他只能慶幸自己戴著口罩，慌不擇路只是他的心理活動，握住椅子扶手他強裝鎮定。
“你好，你哪裏不舒服？”趙方洲嘗試低頭，最後一秒的偽裝卻被嘉倩一句話點破。
“趙方洲，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上周不是還吃了飯嗎？”
嘉倩以為她是去給趙方洲驚喜的，卻沒想到趙方洲如臨大敵，工作場合的他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是會在 app 上約女生出來的饑渴男，可惜這訊息被他臉上的口罩隔絕了信號，嘉倩坐在面前一個字都沒有收到，她就像一只俄羅斯大黑熊，隨口打了個招呼，就把趙方洲拍出了內傷。
在接下來十分鐘的就診裏，趙方洲一句話沒多說，嘉倩才終於悟出了他的隱疾，她給了方卉一個眼神，讓方卉出去等，然後開誠布公地說明來意。
“其實我就是剛好看見你在坐診，所以想著見一面，當面跟你道謝。”
“道謝？謝什麽？”趙方洲取下口罩，起來做了幾個拉伸動作，然後背對著嘉倩，看向窗外。
“謝你上周請我吃飯啊，我沒嚇著你吧，那天狀態不是很好，不好意思了，不然我再請你吃頓飯當賠罪。”
聽到這話趙方洲轉過身，他靠著窗沿上，饒有興趣地打量嘉倩，嘉倩對這個動作有嚴重的心理陰影，那一年若琪從醫院的窗臺上跳下去的時候，也是這樣明晃晃的陽光，這恒久的記憶變成了她心上一道不能觸摸的疤，但她臉上難測的表情卻被趙方洲曲解了意義。
“剛才那個美女也去嗎？她去我就去，你沒告訴她我們怎麽認識的吧？”
趙方洲今天這麽一出正人君子的戲碼，原來只因為有了目標觀眾，可方卉也是縱橫情場的獵鹿高手，趙方洲這點小把戲，只能說是妖怪見了菩薩。
她拿出手機在趙方洲面前給方卉打電話，問今天晚上她們兩人的聚會能不能再加入一位男嘉賓，方卉欣然同意了，兩個人回家換衣服，晚上七點，不見不散。
晚上七點，三個人出現在了附近新開的湘菜館，席間趙方洲用意太過明顯，添茶倒水無所不用其極，在趙方洲的嘴裏，他和嘉倩就是普通網友，沒有半句假話，卻也沒有半句真話。
他對女生之間的友情終究還是一知半解，殊不知在來的路上，嘉倩已經把她和趙方洲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了方卉，這晚的約會就像是兩個都市女性的素材搜集，他們在趙方洲做作舉動之後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憋著笑看完這一出表演。
晚上回到家，嘉倩躺在沙發上想著這一天發生的種種，她才發現原來在 app 上約陌生男人出來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沈浸式體驗這個世界的多樣性，以便去抵消這日覆一日沒有年輪的生活裏，無限的空虛。
約會陌生男人是一個通道，讓她可以離開生活哪怕片刻，就像她一個人封鎖在家裏的那些日子，她留著一個小小的暖光燈，不管白天黑夜都在看墻上的倒影。
等到大洋彼岸的游揚起床了，就和他打一個短短的視頻，看著視頻裏面游揚亂糟糟地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餐，再西裝革履地出門去，掛掉視頻的瞬間她就像從直升機上跳進了大海，那種空洞又難過的心情瞬間沖擊她的全身，入水的速度快到來不及準備，每一幀都是錐心之痛。
為什麽在這最艱難的時候，游揚不在她身邊？不在她身邊，甚至早已不在她的生命中，他們的人生在兩種完全不同的自由度上奔忙，她對未來毫無信心。
於是她再一次放棄了這種遙遙無期的等待，她在各種意義上放游揚自由了，而這一次的告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心照不宣，沒有爭吵沒有冷戰，連續幾個月的疲憊之後，他們不再試圖跟進對方的生活，也是真的明白了，始於任何緣由的愛情，都會結束於兩個人的精神和生活不再相關。
比起鞭長莫及的深情，如今的她更容易被觸手可及的溫情打動，身處其中時常忍不住落淚，所以她成了在王晨宇的婚禮上哭得最慘的人。從新娘入場開始到最後禮成滿場鼓掌歡慶，她數次眼淚上湧，不為別的，只為她幾乎在那一瞬間確定了，自己此生都無法擁有這種幸福。
她愛的人不相信婚姻這種凡俗定義，愛她的人又只會讓她被凡俗套牢，這個世界每天都有那麽多人走入婚姻，有那麽多對新人面對面站著念著結婚誓詞，她最想念的那個人卻從未站在她身邊。
新人在舞臺上十指相扣，美好得像童話故事的結局，那些過去的名字卻像幻燈片在她眼前逐個出現，她又仿佛看到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青春年少的他們，在那個明亮如幻境的炎炎夏日裏，帶著毛茸茸的心情相互觸碰。
那時候她對未來的想象還是萬花筒，33 歲的時候卻好像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的想象都被寫上了結局，好像他們的生活也就這樣毫無新意地過下去了。
她依舊在這樣的畫面裏，假裝若琪坐在旁邊，想象她在一邊刻薄地說，“人家大喜的日子，不是請你來哭的。”這想象越是細膩就越是讓她心碎，她在這半個小時的婚禮儀式裏，把最懷念的人都覆習了一遍，然後她接過宋濤遞給她的熱茶，接受了這 33 歲風平浪靜的人生。
十天以後方卉跟她分享的八卦，卻讓她這一天的多愁善感變成了一個笑話，原來方卉沒有出席王晨宇這場盛大的婚禮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臨時出差回不來，而是在王晨宇婚禮前兩天的單身派對上，王晨宇湊在方卉耳邊說，他最愛的人依然是她。
這訊息在嘉倩看來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她在這二人共同出現的場合裏讀了無數次空氣，早已明白王晨宇並非真的放下，但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大多也就這樣，總是陰差陽錯娶了第二順位。
她沒有那麽吃驚，也由衷覺得方卉因此直接飛走有些反應過度，但在那個 party 上方卉就是真實地受到了驚嚇，聚會還沒有結束，她就像灰姑娘一樣提著水晶鞋跑掉了。
王晨宇喝了個大醉獨自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酒店房間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身體裏的時鐘噠噠噠噠地走，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他擁有的最後一段自由，明天這個點，他就要敲開劉天晴的門，去結那一個他不想結的婚。
在那之前他只有最後一次機會，該說不該說的都箭在弦上，變成了不得不說。
三年過去，周圍的人光速流動，他和方卉卻依然站在彼此的視線之中，像兩塊同極的磁鐵，就這麽保持著一個足以讓他挽尊的朋友關系，卻又從不靠近。
他以為自己坦然接受了家裏的安排，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太太，就足以證明他對方卉已無牽掛，但在預演婚禮誓詞的時候，他才發現那種賭咒發誓的話他一句也不想說，說不出口也做不到，他怕天打雷劈。
在過去綿長的意識裏，他不斷覆習著關於真心的定義，那些物質非物質的東西都像是腦子裏的灰塵，灰撲撲地走過這三年，他滿身的塵埃，有好多話他必須在今天說，他必須告訴方卉，他的真心不是只言片語，他也絕不是喝得太多，如果可以，如果她願意，他會為她逃婚。
但他沒想到，先逃跑的人是方卉，聽了王晨宇那句酒氣十足的話，方卉在酒吧的最中間萬箭穿心，她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拿著護照和還沒過期的五年簽證飛去了日本。
電話打不通，微信也被拉黑，王晨宇站在酒店碩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具石像，他心裏那個聖誕水晶球徹底破碎了，漫天飄散的綿綿雪花越積越厚，他在這暖洋洋的五月裏覺得全身發涼。
然後他面向窗外嚎啕大哭，雪花變成了暴風雪，在他的世界橫沖直撞，他頂著狂風覺得自己好渺小，就像很多年前看 coldplay 演唱會，滿天星河裏伸手去觸碰光亮，在宏大敘事面前他的情感變得不值一提。
徹底地哭了兩分鐘，又驟然覺察到自己的矯情，眼淚戛然而止，王晨宇洗幹凈了臉，回了劉天晴的消息，經此一役他才終於準備好了。
婚宴過後嘉倩坐宋濤的車從郊外回城，從酒店到停車場經過一條蜿蜒的小石子路，嘉倩穿著高跟鞋，走得很費勁。宋濤陪著她一腳一腳地走，在這個她無法逃脫的境地裏，策劃著一場質問。
“上次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宋濤抱著雙手，盡量保持雲淡風輕。
嘉倩卻是真的失憶。“什麽問題？”她問。
宋濤看了她一眼，“看來你真的沒考慮啊，問你要不要來我律所，你現在 15%的管理費也挺貴的，我收 5%就行。”
“那你收別人多少？”
“十八。”
“那還是算了，就給我一個人開後門，傳出去不好吧，你這律所還想不想開了。”
“這有什麽。”宋濤一面嘟嘟囔囔，一面又覺得嘉倩說得也有道理，此刻的嘉倩穿著符合著裝要求的白色連衣裙，仔仔細細地走著她的路。
宋濤過去總覺得嘉倩是一個太過認真的人，認真到有些無趣，而在宋濤的審美裏，“有趣”是一個值得被無限放大的標準，過去的嘉倩完全不滿足。
但當他仔仔細細閱讀了嘉倩這個人，他才發現嘉倩其實相當有趣，脫離了低俗趣味和紙醉金迷，她的有趣甚至帶著一些書香氣息，過去他看不見這一層的嘉倩，只因為他們從未站在對等的位置上，不管從感情上還是勞力上，他都是無情盤剝的角色，對自己的勞動工具毫不在意。
“你最近沒隨便約男的吃飯了吧？”
嘉倩聽到這問題覺得有一絲搞笑，其實她真正約過的男的也就三個，一個趙方洲，一個約她出來賣健身課的低端殺豬盤，另外一個是個十九歲的陽光帥哥。
2004 年出生名叫 Tim，體校游泳專業，喜歡姐姐型的女生。
嘉倩聽完這位陽光帥哥的一句話自我介紹，她花了一會時間才算清楚對面這位並非未成年，即使今晚他們有任何擦槍走火，她也不會挨上官司。
“那你中文名字叫什麽？”嘉倩問。
Tim 撲扇著他的卡姿蘭大眼睛，沖著嘉倩發射著愛心形狀的電波。“第一次見面我們還是用英文名稱呼吧，你叫什麽？”
“好，好的。”嘉倩慌慌張張，“我叫 Karen。”
一頓飯吃完，嘉倩才醒悟自己反應遲鈍了，她絕不會是 Tim 喜歡的那種姐姐，Tim 脫下外套，裏面穿著一件顯露他倒三角形狀身材的無袖背心，這其實就是在釋放信號，他是來找一個給他零花錢的“姐姐”，不是來認識朋友的。
雖然如此，這場輩分混亂的約會依舊很愉快，Tim 長得實在是過於出眾，每一個走進餐廳的女生都在他這張帥臉上停留視線，這晚嘉倩感覺自己像大明星，生平第一次被放在聚光燈下接受艷羨的目光。
嘉倩在這一場約會裏，看懂了所謂“姐姐與小狼狗”的配置，小狼狗是真的會帶來情緒價值的，他們閃閃發光的眼睛裏，寫滿了忠犬一般的信任和崇拜，即使逢場作戲，也絕對算是臻於化境。
這些真真假假的溫柔，真實地撫慰著姐姐們被中年男人傷透的心，孤苦的時刻有多少姐姐，就有多少搖著尾巴湊上來的小狼狗，經濟下行的時節尤其如此，早就聽說過一擲千金的姐狗傳說，今日置身其中，才察覺其中的奧妙。
和 Tim 在餐廳門口道別，嘉倩回家加班，Tim 奔赴下一場約會，他們交換了微信，卻也心知肚明他們的關系止步於此了。
關上出租車門，Tim 站在路邊露出明亮的微笑跟她揮手告別，嘉倩嫣然一笑，心想如果自己再老個十歲，或者剛好離婚，說不定她也會迷戀這種可以用錢買來的簡單快樂，現在的她太渴望愛情，也太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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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倩沒想到會這麽快就再見到趙方洲。周六和方卉打羽毛的時候，她極限救球，摔在了地板上。方卉放下拍子三兩步跑到跟前，陪她在地板上坐了好一陣，兩個人才勉強支撐起來，卻感覺到膝蓋動彈不得。
嘉倩這膝蓋是舊傷了，自從開始規律運動，就時不時地疼，疼了就休息，不疼了再覆出，她對這塊骨頭的經營就像在經營一段婚姻，松弛有度長長久久。
今天這種意外事故也不是第一次，但卻是那麽那麽疼，疼到她半個身子都失去了知覺，疼到對自己的骨骼架構都失去了信心，但她卻也沒想到，她疼得想哭的時候，在省骨科醫院的公眾號看見趙方洲坐診，她還是忍不住點了掛號。
趙方洲在叫號器上看見梁嘉倩的名字，還只覺得是名字相同罷了，但他看見推門進來的嘉倩，腦子確切地通電了幾秒，真的是一周以前跟他吃過飯的醉鬼梁嘉倩本尊。
這十平米不到的診療室趙方洲無處遁形，只想沖出門去，徑直下班，此刻他只能慶幸自己戴著口罩，慌不擇路只是他的心理活動，握住椅子扶手他強裝鎮定。
“你好，你哪裏不舒服？”趙方洲嘗試低頭，最後一秒的偽裝卻被嘉倩一句話點破。
“趙方洲，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上周不是還吃了飯嗎？”
嘉倩以為她是去給趙方洲驚喜的，卻沒想到趙方洲如臨大敵，工作場合的他是個正人君子，絕不是會在 app 上約女生出來的饑渴男，可惜這訊息被他臉上的口罩隔絕了信號，嘉倩坐在面前一個字都沒有收到，她就像一只俄羅斯大黑熊，隨口打了個招呼，就把趙方洲拍出了內傷。
在接下來十分鐘的就診裏，趙方洲一句話沒多說，嘉倩才終於悟出了他的隱疾，她給了方卉一個眼神，讓方卉出去等，然後開誠布公地說明來意。
“其實我就是剛好看見你在坐診，所以想著見一面，當面跟你道謝。”
“道謝？謝什麽？”趙方洲取下口罩，起來做了幾個拉伸動作，然後背對著嘉倩，看向窗外。
“謝你上周請我吃飯啊，我沒嚇著你吧，那天狀態不是很好，不好意思了，不然我再請你吃頓飯當賠罪。”
聽到這話趙方洲轉過身，他靠著窗沿上，饒有興趣地打量嘉倩，嘉倩對這個動作有嚴重的心理陰影，那一年若琪從醫院的窗臺上跳下去的時候，也是這樣明晃晃的陽光，這恒久的記憶變成了她心上一道不能觸摸的疤，但她臉上難測的表情卻被趙方洲曲解了意義。
“剛才那個美女也去嗎？她去我就去，你沒告訴她我們怎麽認識的吧？”
趙方洲今天這麽一出正人君子的戲碼，原來只因為有了目標觀眾，可方卉也是縱橫情場的獵鹿高手，趙方洲這點小把戲，只能說是妖怪見了菩薩。
她拿出手機在趙方洲面前給方卉打電話，問今天晚上她們兩人的聚會能不能再加入一位男嘉賓，方卉欣然同意了，兩個人回家換衣服，晚上七點，不見不散。
晚上七點，三個人出現在了附近新開的湘菜館，席間趙方洲用意太過明顯，添茶倒水無所不用其極，在趙方洲的嘴裏，他和嘉倩就是普通網友，沒有半句假話，卻也沒有半句真話。
他對女生之間的友情終究還是一知半解，殊不知在來的路上，嘉倩已經把她和趙方洲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了方卉，這晚的約會就像是兩個都市女性的素材搜集，他們在趙方洲做作舉動之後不約而同地看向彼此，憋著笑看完這一出表演。
晚上回到家，嘉倩躺在沙發上想著這一天發生的種種，她才發現原來在 app 上約陌生男人出來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沈浸式體驗這個世界的多樣性，以便去抵消這日覆一日沒有年輪的生活裏，無限的空虛。
約會陌生男人是一個通道，讓她可以離開生活哪怕片刻，就像她一個人封鎖在家裏的那些日子，她留著一個小小的暖光燈，不管白天黑夜都在看墻上的倒影。
等到大洋彼岸的游揚起床了，就和他打一個短短的視頻，看著視頻裏面游揚亂糟糟地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餐，再西裝革履地出門去，掛掉視頻的瞬間她就像從直升機上跳進了大海，那種空洞又難過的心情瞬間沖擊她的全身，入水的速度快到來不及準備，每一幀都是錐心之痛。
為什麽在這最艱難的時候，游揚不在她身邊？不在她身邊，甚至早已不在她的生命中，他們的人生在兩種完全不同的自由度上奔忙，她對未來毫無信心。
於是她再一次放棄了這種遙遙無期的等待，她在各種意義上放游揚自由了，而這一次的告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心照不宣，沒有爭吵沒有冷戰，連續幾個月的疲憊之後，他們不再試圖跟進對方的生活，也是真的明白了，始於任何緣由的愛情，都會結束於兩個人的精神和生活不再相關。
比起鞭長莫及的深情，如今的她更容易被觸手可及的溫情打動，身處其中時常忍不住落淚，所以她成了在王晨宇的婚禮上哭得最慘的人。從新娘入場開始到最後禮成滿場鼓掌歡慶，她數次眼淚上湧，不為別的，只為她幾乎在那一瞬間確定了，自己此生都無法擁有這種幸福。
她愛的人不相信婚姻這種凡俗定義，愛她的人又只會讓她被凡俗套牢，這個世界每天都有那麽多人走入婚姻，有那麽多對新人面對面站著念著結婚誓詞，她最想念的那個人卻從未站在她身邊。
新人在舞臺上十指相扣，美好得像童話故事的結局，那些過去的名字卻像幻燈片在她眼前逐個出現，她又仿佛看到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青春年少的他們，在那個明亮如幻境的炎炎夏日裏，帶著毛茸茸的心情相互觸碰。
那時候她對未來的想象還是萬花筒，33 歲的時候卻好像一切塵埃落定，所有的想象都被寫上了結局，好像他們的生活也就這樣毫無新意地過下去了。
她依舊在這樣的畫面裏，假裝若琪坐在旁邊，想象她在一邊刻薄地說，“人家大喜的日子，不是請你來哭的。”這想象越是細膩就越是讓她心碎，她在這半個小時的婚禮儀式裏，把最懷念的人都覆習了一遍，然後她接過宋濤遞給她的熱茶，接受了這 33 歲風平浪靜的人生。
十天以後方卉跟她分享的八卦，卻讓她這一天的多愁善感變成了一個笑話，原來方卉沒有出席王晨宇這場盛大的婚禮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她臨時出差回不來，而是在王晨宇婚禮前兩天的單身派對上，王晨宇湊在方卉耳邊說，他最愛的人依然是她。
這訊息在嘉倩看來是意料之外卻也是情理之中，她在這二人共同出現的場合裏讀了無數次空氣，早已明白王晨宇並非真的放下，但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大多也就這樣，總是陰差陽錯娶了第二順位。
她沒有那麽吃驚，也由衷覺得方卉因此直接飛走有些反應過度，但在那個 party 上方卉就是真實地受到了驚嚇，聚會還沒有結束，她就像灰姑娘一樣提著水晶鞋跑掉了。
王晨宇喝了個大醉獨自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酒店房間裏，身邊一個人都沒有，身體裏的時鐘噠噠噠噠地走，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他擁有的最後一段自由，明天這個點，他就要敲開劉天晴的門，去結那一個他不想結的婚。
在那之前他只有最後一次機會，該說不該說的都箭在弦上，變成了不得不說。
三年過去，周圍的人光速流動，他和方卉卻依然站在彼此的視線之中，像兩塊同極的磁鐵，就這麽保持著一個足以讓他挽尊的朋友關系，卻又從不靠近。
他以為自己坦然接受了家裏的安排，找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太太，就足以證明他對方卉已無牽掛，但在預演婚禮誓詞的時候，他才發現那種賭咒發誓的話他一句也不想說，說不出口也做不到，他怕天打雷劈。
在過去綿長的意識裏，他不斷覆習著關於真心的定義，那些物質非物質的東西都像是腦子裏的灰塵，灰撲撲地走過這三年，他滿身的塵埃，有好多話他必須在今天說，他必須告訴方卉，他的真心不是只言片語，他也絕不是喝得太多，如果可以，如果她願意，他會為她逃婚。
但他沒想到，先逃跑的人是方卉，聽了王晨宇那句酒氣十足的話，方卉在酒吧的最中間萬箭穿心，她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拿著護照和還沒過期的五年簽證飛去了日本。
電話打不通，微信也被拉黑，王晨宇站在酒店碩大的落地窗前像一具石像，他心裏那個聖誕水晶球徹底破碎了，漫天飄散的綿綿雪花越積越厚，他在這暖洋洋的五月裏覺得全身發涼。
然後他面向窗外嚎啕大哭，雪花變成了暴風雪，在他的世界橫沖直撞，他頂著狂風覺得自己好渺小，就像很多年前看 coldplay 演唱會，滿天星河裏伸手去觸碰光亮，在宏大敘事面前他的情感變得不值一提。
徹底地哭了兩分鐘，又驟然覺察到自己的矯情，眼淚戛然而止，王晨宇洗幹凈了臉，回了劉天晴的消息，經此一役他才終於準備好了。
婚宴過後嘉倩坐宋濤的車從郊外回城，從酒店到停車場經過一條蜿蜒的小石子路，嘉倩穿著高跟鞋，走得很費勁。宋濤陪著她一腳一腳地走，在這個她無法逃脫的境地裏，策劃著一場質問。
“上次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宋濤抱著雙手，盡量保持雲淡風輕。
嘉倩卻是真的失憶。“什麽問題？”她問。
宋濤看了她一眼，“看來你真的沒考慮啊，問你要不要來我律所，你現在 15%的管理費也挺貴的，我收 5%就行。”
“那你收別人多少？”
“十八。”
“那還是算了，就給我一個人開後門，傳出去不好吧，你這律所還想不想開了。”
“這有什麽。”宋濤一面嘟嘟囔囔，一面又覺得嘉倩說得也有道理，此刻的嘉倩穿著符合著裝要求的白色連衣裙，仔仔細細地走著她的路。
宋濤過去總覺得嘉倩是一個太過認真的人，認真到有些無趣，而在宋濤的審美裏，“有趣”是一個值得被無限放大的標準，過去的嘉倩完全不滿足。
但當他仔仔細細閱讀了嘉倩這個人，他才發現嘉倩其實相當有趣，脫離了低俗趣味和紙醉金迷，她的有趣甚至帶著一些書香氣息，過去他看不見這一層的嘉倩，只因為他們從未站在對等的位置上，不管從感情上還是勞力上，他都是無情盤剝的角色，對自己的勞動工具毫不在意。
“你最近沒隨便約男的吃飯了吧？”
嘉倩聽到這問題覺得有一絲搞笑，其實她真正約過的男的也就三個，一個趙方洲，一個約她出來賣健身課的低端殺豬盤，另外一個是個十九歲的陽光帥哥。
2004 年出生名叫 Tim，體校游泳專業，喜歡姐姐型的女生。
嘉倩聽完這位陽光帥哥的一句話自我介紹，她花了一會時間才算清楚對面這位並非未成年，即使今晚他們有任何擦槍走火，她也不會挨上官司。
“那你中文名字叫什麽？”嘉倩問。
Tim 撲扇著他的卡姿蘭大眼睛，沖著嘉倩發射著愛心形狀的電波。“第一次見面我們還是用英文名稱呼吧，你叫什麽？”
“好，好的。”嘉倩慌慌張張，“我叫 Karen。”
一頓飯吃完，嘉倩才醒悟自己反應遲鈍了，她絕不會是 Tim 喜歡的那種姐姐，Tim 脫下外套，裏面穿著一件顯露他倒三角形狀身材的無袖背心，這其實就是在釋放信號，他是來找一個給他零花錢的“姐姐”，不是來認識朋友的。
雖然如此，這場輩分混亂的約會依舊很愉快，Tim 長得實在是過於出眾，每一個走進餐廳的女生都在他這張帥臉上停留視線，這晚嘉倩感覺自己像大明星，生平第一次被放在聚光燈下接受艷羨的目光。
嘉倩在這一場約會裏，看懂了所謂“姐姐與小狼狗”的配置，小狼狗是真的會帶來情緒價值的，他們閃閃發光的眼睛裏，寫滿了忠犬一般的信任和崇拜，即使逢場作戲，也絕對算是臻於化境。
這些真真假假的溫柔，真實地撫慰著姐姐們被中年男人傷透的心，孤苦的時刻有多少姐姐，就有多少搖著尾巴湊上來的小狼狗，經濟下行的時節尤其如此，早就聽說過一擲千金的姐狗傳說，今日置身其中，才察覺其中的奧妙。
和 Tim 在餐廳門口道別，嘉倩回家加班，Tim 奔赴下一場約會，他們交換了微信，卻也心知肚明他們的關系止步於此了。
關上出租車門，Tim 站在路邊露出明亮的微笑跟她揮手告別，嘉倩嫣然一笑，心想如果自己再老個十歲，或者剛好離婚，說不定她也會迷戀這種可以用錢買來的簡單快樂，現在的她太渴望愛情，也太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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