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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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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夜風起, 撥動朱窗顫動。

元晟壓著急躁,好聲好氣哄道:“花奴,你莫要哭, 我不明白, 公主為何要殺江, 江美人?”

元晟原本想喚“婉瑩”二字, 生怕引起花奴的妒忌, 改口生分稱之為“江美人”。

花奴平覆心緒,收了收哭聲, 小聲回道:“將軍有所不知, 是宮裏的嫻妃娘娘要殺江美人。慕晚思找上公主,是想讓公主出手,好做替罪羊。公主明知是陷阱, 可架不住嫉妒成魔, 一心想除掉江美人。”

元晟不安往房門口瞅了一眼,唯恐隔墻有耳。擁著花奴到了床榻邊落坐, 這才追問道:“那江美人身在皇宮, 豈是刺客想殺便能殺的。”

花奴依偎在元晟懷裏, 情不自禁伸手環抱住他,解釋道:“午後, 慕晚思的人傳來消息, 說是江美人去了陛下城北的私宅。讓公主務必要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元晟慌了,心急道:“那江美人, 如今身在何處?”

花奴妒忌道:“將軍,花奴不明白, 為何將軍放著公主不喜歡,反倒惦記著皇帝的女人?”

他不能激怒花奴, 否則江婉瑩的性命堪憂。

元晟裝模作樣,愧疚道:“你也知曉,我與那位江美人的淵源。京中的流言蜚語,想必你也多少聽說過。她原本該是我的妻子,是我對不住她,為了迎娶公主,攆她出府。是我對不住她,對她我心中只有愧疚。”

當初花奴還在驛站之時,便聽說過有關元晟與江婉瑩的傳言。她聽到的版本確實是,元家為了錦繡前程,背信棄義而悔婚。

花奴第二次與元晟一度春風,半夜元晟夢囈時,的的確確一直在說,“婉瑩,是我對不住你。”

花奴略有遲疑,仍舊選擇相信元晟的話。不過她亦起了貪心,怯怯卑微道:“那將軍心中可有花奴的一席之地,哪怕是一丁點也好。”

眼下沒什麽,比問出江婉瑩的下落重要。

元晟逢場作戲,感慨哄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若厭惡你,又怎會與你歡~好。”怕花奴不信,特意輕吻了花奴的面頰。

花奴自認卑賤,能與公主共侍一夫已是榮幸。聽聞元晟這番話,熱淚盈眶主動吻向元晟的唇。

元晟不著痕跡避開,反親在花奴耳邊,一本正經道:“眼下不是親熱的時候,江美人若是出了事,陛下必然盛怒,還是先想辦法如何解決此事吧!江美人,現如今究竟在何處?”

花奴乖乖聽話,回道:“其實公主能用的人手不多,只有二十人。當初潛伏在貴國的細作,除了官場上的那幾人,便是隱姓埋名的混在城中扮做百姓之人。今日公主動用這些人,配合慕晚思派來的死士,聯手除掉江美人。公主為表誠意,先派了四名殺手潛入私宅行刺。我與剩餘的殺手,藏身在私宅附近等候結果。私宅先是起火,不久之後,那個江美人從私宅內離開,似乎是要回宮去。慕晚思派來的人見江美人毫發無損,便準備趁夜在途中再次行刺。京中都傳,陛下獨寵這位江美人。若她真的死了,來日東窗事發被貴國皇帝知曉,公主殿下的投誠,待兩國平了戰事,難保不被皇帝秋後算賬。”

元晟驚訝於花奴一個女婢,有如此深謀遠慮的見識。

花奴緩了一口氣,又道:“花奴故意讓慕晚思的人先出手,而後出其不意反殺了慕晚思的人,帶走了江美人。眼下,江美人在我們的人手裏,在城南的一處民宅裏。”

得知江婉瑩的消息,元晟按耐不住懇求道:“花奴,帶我去見江美人。”

花奴搖首,一口拒絕道:“不行。”

“為何不行?”元晟的語氣變狠。

花奴耐心解釋道:“將軍,你瞧已是拂曉,公主起身發覺你我不在,該起疑心了。”

“是我思慮不周,那何時可以?”元晟放低姿態,語氣軟和下來。

花奴面露疲色,打了個哈欠道:“待入了夜,不過需要將軍配合花奴,哄公主喝下安神的湯藥。如此,方才放心大膽去見江美人。”

元晟陡地升起一股寒意,花奴事無巨細,並非平日裏唯唯諾諾的呆傻樣。她分明心思周密,是個精明能幹之人,怪不得能是蘭凝霜的心腹。

元晟虛情假意,體貼道: “花奴,你一夜奔波,快回房好生歇息吧。晨起,公主那邊,有我照顧。”

花奴卻不願回房,賴在元晟懷裏不肯動,央求道:“將軍,就讓花奴宿在這裏吧。”

為了穩住花奴,元晟退讓道:“也好,不過你也累了,踏實歇著吧。”

花奴並沒有聽出元晟的言外之意,她是真的困極了,哪有心思與其做那種事情。得了準允,歡歡喜喜自行上了床榻。不消片刻,沈沈睡去。

元晟躺在一側,思量著明日該如何營救江婉瑩。

天際泛白,旭日初升。

皇城司門口,莫崢嶸從馬背上下來。哈欠連天,邁進皇城司。

兩腳方跨過門檻,一名身著墨甲的暗衛,匆忙迎過來,奏道:“莫大人,您可算來了,私宅出事了。”

莫崢嶸原本一臉困懶,登時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忙問:“出了何事?”

那暗衛一五一十回道:“昨夜有刺客潛入私宅,刺殺悅妃娘娘……”

“什麽?刺殺?那悅妃娘娘有無大礙?”莫崢嶸震驚不已,脫口反問。

莫崢嶸握緊腰間的劍柄,不想昨夜竟出了如此大的事情。生怕從暗衛口中聽到,江婉瑩遇刺身亡的噩耗。讓他如何與陛下交代,這不是要他的命嘛。

那暗衛回道:“悅妃娘娘並未受傷,只是受了驚嚇。鬧著要回宮去,屬下便派了八名暗衛護送悅妃娘娘連夜回宮。”

莫崢嶸聽聞江婉瑩無恙,揚唇一笑方想松口氣。猛然間想起什麽,大驚失色道:“不對啊,宮門下鑰任何人入不得宮門。昨夜本官在宮中當值,並未有人前來請示,有人夜闖宮門。”

那暗衛一下子慌了,結結巴巴道:“這,這屬下便不知了,昨夜,悅妃娘娘,的的確確說是要回宮去的。”

莫崢嶸心慌至極,莫名覺得大事不妙,喝道:“那八名暗衛呢?可有歸來?”

那暗衛畏畏縮縮回道:“回大人,昨夜屬下負責來此稟報此事,大人不在,屬下一直在此恭候,並不知那幾人是否回去。”

“蠢貨,快隨我先去私宅一趟。”莫崢嶸掉頭便走,聲色俱厲命道。

莫崢嶸翻上馬背,狠狠揮鞭縱馬狂奔。

那名暗衛緊隨其後,奮力追趕。

一炷香後,莫崢嶸到了城北私宅。

集合眾人清點人數,那八名暗衛確實尚未回來。

莫崢嶸不敢耽擱,命人沿途去找。尤其是沿途上的每家客棧,要仔細搜查。但願只是因為夜深無法入宮門,暫住在客棧一宿。

皇城司的人派出去一大半人,少說也有幾百來號人。城北到宮門沿途的客棧,一家一家被挨個搜了個底朝天。

弄得人心惶惶,百姓圍觀議論紛紛。

一晃日上三竿,仍是一無所獲。

莫崢嶸一籌莫展之際,屬下來報陛下已到皇城司親審犯人。

這好好的大活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然陛下問起來讓他如何交代。

莫崢嶸當機立斷,命人拿上江婉瑩的畫像到各個城門盤查往來之人。

那名禁衛不解道:“大人,城門已開快兩個時辰,有心之人恐怕早已出城。”

莫崢嶸怎能想不到,只是比起什麽都不做的強,粗野罵道:“混賬,不要命了,用得著你來教老子做事。”說著揚起馬鞭欲打,嚇得那名暗衛急忙上馬離開。

莫崢嶸唉聲嘆氣,不知此事該如何稟報陛下。一臉的煩躁,上了馬背趕往皇城司。

皇城司獄,幽暗不見光日。

昨夜降雨使得牢獄內彌漫著潮濕,夾雜著嗆鼻的血腥汙濁之氣。

蕭景飏一襲玄色錦袍,威嚴冷厲。步步沈穩,穿過燭光混濁的牢獄過道。

一直到過道的盡頭止步,他回身正面望向牢房裏的慕晚思。

慕晚思縮卷在草垛鋪就地面,嘴裏神神叨叨道:“為什麽,是誰出賣了老夫……”

蕭景飏見慕晚思事到如今,仍不知悔改,鄙夷道:“慕晚思,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你不認罪。”

慕晚思渾渾噩噩回神,看清楚蕭景飏的模樣,驚慌跪地喊冤道:“陛下,老臣冤枉啊,求陛下明鑒,臣,真的是被汙蔑的……”

既然撕破臉,蕭景飏也無好脾氣,厲聲打斷道:“汙蔑?那你說,汙蔑你什麽,又冤枉了你什麽?”

慕晚思紅臉赤頸,激憤道:“昨夜中書令帶人闖入臣府上,以通敵叛國之罪抓捕老臣,臣對盛梁忠心耿耿,日月可鑒,怎會通敵叛國,又會通哪門子的國。”

音落,蕭景飏冷笑接道:“西昌國。”

僅僅三字,令慕晚思怔了一瞬。難道他中計了,被西昌國那個公主反水設計陷害了?

慕晚思眼珠飛轉,絞盡腦汁擠出說辭: “陛下,這又從何說起,臣弟慕晚成可是征戰西昌國的功臣之一……”

蕭景飏見其矢口狡賴,斥道:“那你說,慕晚成為何私扣軍情,密不上報。”

慕晚思依舊抵賴不認,甚至憤憤不平道:“汙蔑,絕對是汙蔑,是何人要置我們兄弟於死地,臣弟奉旨出使北梧國,也算是勞苦功高。怎能任由那些小人趁其不在,亂潑臟水,陷害忠良啊!”

拒不承認,一切盡在意料之中。蕭景飏擡手擊掌,過道裏有人聞聲而至。

慕晚思擡眼望去,來人一襲緋色官袍,手裏抱著一個紅木匣子,竟是許久不見的張孝文。

慕晚思肩頭一顫,他派去的人前兩日便回來稟報。張孝文有鐵騎禁衛保護,近身不得無從下手。

張孝文拜見過蕭景飏,將匣子放置一旁的長案上,從中取出一本賬本對慕晚思義正言辭道:“慕尚書,這本賬本是江州收到戶部撥銀的賬簿,上面清清楚楚記載著,一百萬兩白銀只收到十萬兩白銀。”

說話間,張文孝從匣子裏取出厚厚一摞奏本,言辭鑿鑿道:“還有這些奏本,是江州知縣這兩年來上奏與朝廷,詢問撥款去向的所有奏本的副本,每半月一份,整整五十份。而這些奏本的原本,陛下一封都未看見過。”

突然,蕭景飏冷冷開口道:“來人啊,帶人上來。”

聲落,一陣刺耳的鐵鏈摩擦地面的聲音回蕩在牢獄之中。似寒冬臘月驟降的風雪,讓原本的天寒地凍蒙上一層殘酷的面紗。

只見顏正霆在前,身後兩名獄卒拖著一名身著白色囚服之人過來。

那囚服之人披頭散發,滿身血跡斑斑。慕晚思一時分辨不出來者何人,不斷張望打量。

顏正霆走到蕭景飏面前,拱手道:“陛下,通政司通政使——鄔道安,已招供,這是證詞,請陛下查閱。”

顏正霆掏出證詞遞與蕭景飏。

牢獄中的慕晚思聽到“鄔道安”的名字,後背一涼,一股氣洩去,癱坐到地面上。

蕭景飏一目十行飛速閱完,厲聲質問道:“慕晚思,鄔道安可是你的妻弟,這是他的親筆證詞,你還有何要說的?”

那個鄔道安跪在地面,戰戰兢兢哀求道:“陛下饒命啊,罪臣也是受慕晚思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請陛下明鑒,陛下……”

慕晚思顫顫巍巍起身,深惡痛絕斥道:“鄔道安,你想將自己撇得一幹二凈,這些年你從我這裏得到多少油水,我這有本賬記得一清二楚。既然你我兩家是姻親,兩家子一起上路熱熱鬧鬧多好。”

鄔道安一聽急了,恨不得破口大罵,轉而對蕭景飏磕頭,負氣鬥狠道:“陛下,罪臣要接發慕晚思與慕晚成兄弟二人,延誤軍情有通敵叛國之嫌。”

二人狗咬狗,蕭景飏終於聽到自己想聽的。故作詫異道:“哦?你仔細說來聽聽?”

慕晚思拖著鐵鏈撲到牢門前,嘶吼道:“鄔道安,你是想滅我慕氏九族啊!鄔道安,你給我閉嘴。”

大難臨頭各自飛,鄔道安只有戴罪立功,為自己減輕罪行。不顧慕晚思撕心裂肺怒吼的阻攔,惡狠狠道:“三個月前,大將軍謝忠勇一式兩份上奏的軍報,一份到兵部一份到通政司,罪臣受慕晚成脅迫,私自將謝忠勇的上奏的軍報全部扣下。罪臣曾聽慕晚成酒後失言,說是西昌國會助他掌握我朝的全部兵權,封王拜相,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慕晚成已死,死無對證。不論鄔道安所言真假,蕭景飏要的只是坐實這個罪名。

他故意默不出聲,急得鄔道安又道:“罪臣還要接發慕晚思兄弟二人,私自養兵圖謀造反。”

慕晚思捶打著牢門的木柵欄,目眥欲裂罵道:“鄔道安,你這個無恥小人,沒骨氣的孬種……”

目的達到,蕭景飏蹙眉對於充斥耳中的汙言穢語,語氣厭惡下令:“中書令,讓鄔道安簽字畫押,命人查抄慕鄔兩家。”

顏正霆應聲揮手,兩名獄卒將鄔道安拖架遠離,而他緊隨其後離開。

張孝文將所有證據收回匣子裏,請示道:“陛下,那臣該做些什麽?”

蕭景飏恢覆平和,笑道:“張大人一路舟車勞頓,又與家人久別,先歸家與親人團聚吧!”

張孝文本就歸心似箭,聞此喜形於色,謝道:“謝主隆恩,臣告退。”

恰逢莫崢嶸行過來,張孝文將匣子交與其退下。

慕晚思宛若病重之人氣喘急促,滑坐在地。

莫崢嶸心事重重抱著匣子,只覺得重有千斤。

眼下正是朝廷清理亂臣黨羽的重要之時,陛下本就分身無暇。若是聽聞江婉瑩遇刺失蹤,以陛下對江婉瑩的寵愛程度,說不定會被兒女情長所累。

莫崢嶸眼珠飛轉,暗暗私下決定。如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既然沒有屍身人定然還活著。不如由他派人暗中巡查,務必這兩日將人尋到免得陛下分心。

打定了主意,莫崢嶸的神情松快起來,主動詢問道:“陛下,下一步該怎麽做?”

蕭景飏蔑視一眼慕晚思,問道:“崔家父子呢?”

莫崢嶸回道:“崔文行拒不認罪,臣將他們父子二人吊在刑房內。”

蕭景飏頷首不語,擡足自行去往刑房。莫崢嶸抱著匣子在身後鬼鬼祟祟,沖一個暗衛使了使眼色。

那名暗衛過來,方想開口。莫崢嶸噓了一聲,附在對方耳畔竊竊私語。

待那名暗衛離開,莫崢嶸這才加快腳步追趕而上,進了刑房內。

刑房內彌漫的血腥味甚是濃郁,一旁爐火冒著熊熊火焰,裏面燒著一根烙鐵。

崔家父子身著單薄的雪緞寢衣,被捆在拉肢架上。崔遠之沈沈垂首,依舊昏迷不醒。

崔文行則是面無表情,怔怔出神。

蕭景飏逼近崔文行身前半丈止步,橫眉冷眼道:“崔文行,事到如今,為何還不認罪?”

崔文行恍惚回神,盯著蕭景飏,放肆笑道:“認不認罪,陛下不都要將臣置於死地,臣,無話可說。”

他疼愛側首看向兒子崔遠之,他們崔家就此覆滅。

既然崔文行不肯開口,蕭景飏倒也懶得與之廢話,冷厲命道:“讓他畫押。”

莫崢嶸立即將供狀,連同筆墨一同遞到崔文行右手邊。

崔文行視若無睹閉上雙眼,咄咄逼人道:“陛下雖是天子亦不能獨斷專行,臣的案子按例三司會審才對。陛下一意孤行,誅殺臣與慕晚思不怕天下人非議,陛下專橫霸道。”

蕭景飏仰首大笑:“崔文行,你以為你安插的人,還有多少沒有拔出。你是否仍心存僥幸,三司皆有你的人,朕若想治你的罪,也未必輕而易舉。朕,今日可以告訴你,京官經你手提拔錄用者,一共一百三十八人。這其中有十名西昌國的細作。其餘之人與你私交甚密者有二十人。要不要,朕一一將他們的名字報給你。”

崔文行愕然睜目,難以置信道:“不,這,這不可能,陛下為何知曉的這般清楚?”

蕭景飏嘲諷道:“朕登基三載,你以為皇城司的密探,全部是吃幹飯的。”

崔文行掩飾起驚慌,逞強回道:“陛下是準備將這一百三十八人連根拔除,造成朝野動蕩不成?既然陛下不怕,臣就等著陛下將那一百三十八人革職查辦。”

蕭景飏了然於胸崔文行實在激怒自己,淡然一笑:“崔文行,你可是在威脅朕?”

崔文行詭異笑道:“臣,早知會有今日。全憑陛下的心意要殺要剮。”

蕭景飏從容應對: “你以為抵死不認,朕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言語頓停,又霸氣道:“帶嫌犯上來。”

莫崢嶸隨之大喊:“帶嫌犯。”

無數鐵鏈的摩擦聲嘈雜刺耳,幾欲淹沒掉獄卒兇神惡煞的催促聲。

很快,足足二十個囚犯被押進刑房內。

崔文行的眼神游移,一一掃過眾人的面龐。登時大驚失色,面色鐵青,口齒打顫道:“陛,陛下,竟然,竟然……”呼吸一緊,勒得胸口憋悶說不出話來。

蕭景飏鄙夷笑道:“即便你不認通敵叛國之罪,賣官受賄這一條,你無從抵賴。這些人已經全招了,依律,朕一樣能治你死罪。”

崔文行平覆不了情緒,重重喘氣嘴硬回嗆道:“賣官鬻爵,歷朝歷代皆有。臣也並非第一人,依律,陛下也只能將臣流放三千裏,何以處以死刑。”

蕭景飏譏諷道:“崔大人,倒是熟悉律法。那崔大人可知這條律法已然重修,凡賣官者超過三人,一律斬立決。超過十人者,誅直系三族。”

“這不可能,何時修改的律法,臣為何一點風聲也未聽到?”

蕭景飏繼續冷嘲熱諷:“崔大人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竟忘了,朕曾在早朝上推行律法修訂一事。”

崔文行恍然大悟,只覺得神湛骨寒。當真是他小瞧了這位年輕的帝王,從一開始便已步步為營精心設局。

以謝崔兩家退婚為由,名正言順修訂律法。又以他失職將他停職三月,這期間神不知鬼不覺推行新律。

崔文行譏誚道: “陛下,為了要臣這條命,當真是煞費苦心啊!”他又看向昏睡未醒的兒子,死不改口兇狠道:“臣還是那句話,即便是抄家問斬,也要求三司會審此案。”

蕭景飏的耐性已無,三司會審不過是拖延時間多茍活幾日。如今崔文行那些黨羽已被通通拔出,量他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遂,爽快應道:“那就如你所願,三司會審。來人,將崔氏父子收押回牢。”

獄卒們將崔文行粗魯押走,而昏睡的崔遠之則被拖行離開。

蕭景飏若有所思看向莫崢嶸,嚇得對方心裏七上八下生怕被問起江婉瑩。

莫崢嶸做賊心虛般裝作整理供狀,盡力避著蕭景飏的眼神。

“你去請元默到城北的私宅,來見朕。”

莫崢嶸心驚肉跳,手裏的供狀險些脫手,裝傻充楞勸道:“陛下,召見元侯爺,選在私宅未免太過隨意。”

昨日江婉瑩生辰,二人拜堂未曾洞房。本就讓蕭景飏百爪撓心的惦記,趁著出宮去見上一見。

蕭景飏不滿道:“讓你去便去,廢什麽話。”

莫崢嶸如芒在背,額上滲出冷汗。這若是去了私宅得知江婉瑩失蹤,不論是隱瞞不報或是失職之罪,他這個皇城使怕是做到頭了。

一名暗衛進來奏道: “陛下,寧郡王求見。”

莫崢嶸偷偷松了口氣,這寧郡王來的真是時候。

蕭景飏詫異,寧郡王為何知曉他在此。

莫崢嶸心急火燎又提議道:“陛下,寧郡王突然求見,定是有要事。這獄中汙穢,陛下還是移駕正堂吧。”

蕭景飏接受提議,應道:“也好。”

一出了牢獄中,不知何時漫天的斜風細雨。

天地灰青陰沈籠罩,陡地令人心情郁悶。

莫崢嶸偷偷摸摸命人去傳召元默到此,打定主意拖上一時是一時。

蕭景飏沒有入正堂,而是立在廊下駐足觀雨。沈悶的陰雨送來一陣陣土腥味,蒙蒙雨霧中,寧郡王冒雨而來。

他一襲靛青色錦袍,往日他雖然魁梧高大,但多少看著大智若愚。自打王妃過世,更是一蹶不振越發呆傻。今日不知為何多了份喜氣洋洋,瞧著神采奕奕連帶似有幾分精明。

寧郡王到前便是撩袍跪地,行大禮拜道:“臣,蕭景榮拜見吾皇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蕭景飏彎腰扶起寧郡王。

不等蕭景飏開口,寧郡王這個急性子直奔來意,“陛下,臣想求陛下指婚。”

寧郡王癡情盛名在外,這可令蕭景飏好奇不已,打趣笑道:“寧郡王這是鐵樹開花,相中了哪家閨秀啊?”

寧郡王撲通一聲又跪下,口吻誠懇道:“臣想求娶江木槿。”

蕭景飏驚訝反問一句:“江木槿?你是說蘇木?”

寧郡王重重頷首,鄭重回道:“臣愛慕她,求陛下做主指婚。”

蕭景飏斜眼瞪了一眼身旁的莫崢嶸,這種事情為何事先沒人察覺端倪。

且不說他許諾過江木槿,大仇得報之後任其自由離開。如今寧郡王這般,也不知是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若是他一廂情願,解鈴還須系鈴人,由江木槿當面言明再好不過。

蕭景飏語氣平和吩咐下去,“莫大人,你去請木槿姑娘過來。”

莫崢嶸嘴上應好,邊走邊心中腹誹道:“怎麽都被姓江的,迷了心竅。”

寧郡王以為陛下應下這門婚事,喜眉笑眼道:“陛下,這是答應臣了?”

對於寧郡王的性子,蕭景飏了如指掌,不願與其彎彎繞繞,挑明直言道:“這是你的終身大事,更是關乎江木槿一輩子的喜樂,朕不會以權壓人,決定權交與木槿姑娘自己來做決定。”

寧郡王笑意瞬間無蹤,哭喪個臉不自信道:“木槿姑娘只怕不願意。”他雖然遲鈍,卻也知江木槿不是普通的女子。那日馬車上的撩撥,回味起來不免有幾分玩味與戲弄。

蕭景飏不善男女之事,不過他洞悉到寧郡王與他一般,皆是感情中的下位者。就像他與江婉瑩一般,他時時因她牽腸掛肚。這個江婉瑩一面說著喜歡他,一面又能不被感情左右。

或許是感同身受,蕭景飏寬解道:“感情之事最不能勉強,你若真心愛慕與她,首先要尊重她的心意。”

寧郡王想起江木槿那句“露水之情”,更是灰心喪志嘆道:“臣知道該如何做了,臣絕對不會強迫她。”

蕭景飏十分滿意寧郡王的覺悟,擡手拍了拍他的肩頭,貼心道:“隨朕入堂內等著吧,或者朕先回避,方便你與木槿姑娘獨處。”

寧郡王聳著肩頭,無精打采回道:“臣隨陛下入堂。”

二人進入堂內,蕭景飏踏踏實實落座靜待人來。而寧郡王急躁不安,原地打圈圈踱步。

少傾,莫崢嶸獨自歸來,說是江木槿邀寧郡王到她房內敘話。

莫崢嶸唯恐這會子功夫,陛下又提去私宅一事。招呼手下領寧郡王,去往江木槿的住處。

果不其然,前腳寧郡王離開,蕭景飏邁起步子,邊走邊命道:“擺駕城北宅院。

莫崢嶸只得裝聾作啞,故意低首擺出一副沈思默想的樣子。

“擺駕。”蕭景飏止步,回首沖莫崢嶸不耐煩喊了一聲。

莫崢嶸一驚一乍打岔叫道:“陛下,若是寧郡王被拒絕,不會自尋短見吧?”

蕭景飏怔住,以寧郡王一貫認死理的性子,保不齊會做出什麽傻事。不過他家中尚有幼子需要養育,應當不至於做出蠢事。

莫崢嶸存了心思,想暫時困住陛下的腳步,有意唉聲嘆氣道:“昨日臣還見到木槿姑娘收拾包袱,應是打定了主意離開。這女子絕情起來,可比男子狠心多了。”

蕭景飏可沒心情,為旁人的感情之事費神。猛然間斂容收色,喝道:“莫崢嶸,朕看你今日古怪的很,三番五次,顧左右而言他,究竟想隱瞞什麽事?”

莫崢嶸嚇得屈膝跪地,卻連一聲冤枉也不敢喊。

蕭景飏只是隨口一詐,不曾想竟真有事情。他沈了眼色,語氣聽起來依舊平和:“據實回答,究竟是何事?讓你這個皇城使匿而不告。”

莫崢嶸跟在蕭景飏身邊十載,聽上去平靜如水實則是山水欲來的暴怒。他重重磕頭,膽戰心驚慢慢回道:“有,有關……”

堂外,一名暗衛來報:“陛下,有俞指揮的飛鴿傳書。”

一聽是俞百川的消息,蕭景飏一時顧不上盤問莫崢嶸。

迫不及待接過暗衛奉上的傳書,打開閱覽。

蕭景飏舒眉展眼對莫崢嶸,笑道:“你起來看看。”

莫崢嶸聽出笑意,猜測定是有好消息。心中猶豫不決,不知該趁著龍心大悅主動說出壞消息。他起身,惴惴不安行到跟前手指微顫接過信箋。

信箋上寥寥兩句話,“臣已與北梧結盟,請帝何時出兵?”

蕭景飏一臉的意氣風發,直截了當命道:“傳元晟速來見朕。”

莫崢嶸咽下一睹為快,此刻國之大事更為重要。他將信箋遞還與蕭景飏,匆匆出去命人前去傳召元晟。

秋雨蒙蒙,攪落枯枝亂葉。

朱窗前,江木槿眉眼帶笑倚窗而立。

她一襲白青色的香雲紗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一頭雲鬢及腰而垂,發尾處系著一條青色發帶。

院中雜草叢生,入秋時節已是發黃衰敗之相。應是無人經常打理,一眼望去更是間荒廢的院子。

唯有院中那株槐樹枝幹粗壯,一派生機勃勃。

這棵樹是她三年前入皇城司後,從昔日家中移栽過來的。正所謂樹挪死,人挪活。她不認命,她要樹活,更要報仇雪恨替親人好好活著。

院門外,隱隱傳來聲響,“王爺到了,就是此處。”

江木槿時不時偷笑,擡手不轉眼地盯著院門。

吱呀兩聲,門開又合。

寧郡王撐傘而入,腳步似乎很急。青石板上布滿苔蘚,稍不留神便腳下打滑。

寧郡王踉蹌一下,為避免摔倒在地。電火石光間,將紙傘當做支撐抵在地面穩住了身軀。

可惜紙傘受不住突如其來之力,哢嚓一聲從中間折斷。

細密的雨水立時打濕肩頭,寧郡王狼狽舉起損壞的紙傘,小心翼翼往廊下行去。

江木槿忍不住噗嗤一聲,咯咯嬌笑出聲。

寧郡王循聲望去,見江木槿立在窗前。他嫌少見她穿的如此素凈,與素日的嫵媚妖嬈不同。今日的她分外清麗婉約,宛若雨中盛開的百合花。

寧郡王癡癡凝望,呆呆杵在原地與之隔窗遙望。

江木槿半嗔半喜催道:“呆子,還不快進來。”

寧郡王回過神,憨憨應好,跨著大步到了廊下。

他將紙傘隨意放置腳邊,理了理衣衫,端著一本正經作揖道:“木槿姑娘,本王,不,我今日前來是為求娶。”

江木槿離開窗前,本是迫切到門後欲開門。聞見求娶二字,縮回了開門的手,心慌意亂道:“求娶?你這是何意?”

寧郡王保持作揖,一板一眼回道:“方才我已向陛下求旨,若木槿姑娘願意下嫁,陛下定會做主指婚。”

下嫁?即便她未家道中落,嫁入郡王府那也是高嫁。那日她分明說得清楚,不願被困在深宅後院中。

寧郡王這是在,逼迫她做出決定。

門後靜寂無聲,久久無人回應。

細雨陡然間稠密,劈裏啪啦從屋檐淌下。

嘈雜的雨聲一時猶如烈火,煎熬著二人的心。隔門相望,既見未見。

寧郡王僵硬直起腰身,他似乎明白了她的答案。她若願嫁,當歡喜應聲。而今噤聲不語,顯而易見是不願。

寧郡王難受苦笑道:“是本王唐突了,打擾了,告辭。”他晃晃悠悠回身,全然忘記那把斷掉的紙傘,就此將它遺棄在那。

他失魂落魄踏進雨幕中,雨淋風打頃刻間衣衫濕透。腳下千斤重,如同刀尖行走般心如刀絞。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準備開啟一段新的感情。到頭來,終是自作多情。

房門突然開啟,江木槿從房內奔出來。不顧風雨追趕而上,一把拉住寧郡王的手腕,心急道:“隨我入房避雨。”

寧郡王不肯,口吻賭氣拒絕:“請木槿姑娘自重。”說著一把甩脫江木槿的手,悶頭氣哄哄固執向前行去。

雨水澆濕江木槿身上的薄紗衣裙,盡顯玲瓏有致的身段。眼看寧郡王負氣即將到院門口,她嘲諷喊道:“你我本就是陌路人,王爺,就此別過。”

江木槿苦笑回身,與其背道而馳返回房門口。

寧郡王伸手去開院門,終是不甘心折返沖回到廊下。

江木槿一只腳已然邁過門檻,寧郡王在她身後吼道:“我只問你一句,你對我當真只是逢場作戲,沒有一絲情意?”

秋涼濕身,身子忍不住發抖。江木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擡起另一只腳跨進門內。

換身幹爽的衣衫,才是當務之急。

寧郡王僵立在門口,她連句話都不回覆,究竟是何事?他最不擅長猜測人心,何況是海底針般的女子心思。

他向來直來直去,想要清清楚楚要她一句話,也好徹底死心。壯膽跟了進去,嚷嚷道:“今日我要你一句實話,若你對我沒有一絲心動,我蕭景榮絕不會再來煩擾你。”

江木槿在屏風後褪著濕衣,默聲不語。她方才不是說過了,這個呆子為何還要苦苦糾纏。惹得她心緒不寧,不知該如何是好。

終究狠不下心,唯恐他淋雨受寒。出聲勸道:“王爺仔細別受風寒了。”

寧郡王誤以為這是江木槿的回答,這是在意他心中有他。方才憋著的一股悶氣散去,喜上眉梢自以為是傻笑道:“你是喜歡我的。”

江木槿取過幹爽的寢衣更上,無可奈何嘆道:“是有些喜歡,不過也不是非你不可。”

她從屏風後出來,手裏拿了一條布巾。走近他身旁,往前一遞好聲好氣道:“王爺還是先擦擦吧。”

寧郡王擡手,卻沒有接布巾。而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人拽進懷裏,低三下四求道:“可我非你不可,求你為我留下可好?”

江木槿的心頭一軟,那雙祈求的目光,仿若烈火灼身,幾欲將她心中的冰墻融化。她恍惚以口封口,堵住似要欲言的唇。

寧郡王更加認定江木槿是在妥協,將人橫抱起去向床榻。

月白色的幔帳垂落,一件件濕衣被拋出。

屋外冷雨綿綿,屋內暖帳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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