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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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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回答

世界像末日來臨般轟然崩塌, 建築物傾倒發出巨大的轟鳴,所有的美好都不覆存在。

夏添只覺自己也好似站在站在滾滾煙塵裏,腳下踩著的土地都在搖搖欲墜。

什麽都看不清, 也似乎什麽都聽不見。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坐飛機時的場景, 飛機在跑道上漸漸升空,平時生活的土地逐漸縮小在腳下, 那片刻的心跳在耳邊帶出空鳴。

空姐溫柔的聲音響在耳邊, 透過打開的舷窗,她看見綿延的白雲, 和小時候在地上仰望天空時想象出來的那般別無二致。

那是在她的二十二歲, 時至今日,她依舊還記得那時的心頭悸動,也記得那一刻心裏想起的人是這世上唯一愛過她的親人。

也還記得, 那時眼眶酸澀泛熱,她在那瞬間閉上眼, 回想起幼時曾跟奶奶說以後賺了錢要帶她坐飛機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

她記得許多許多第一次見的世面,每一次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她總想起奶奶。

總想著, 如果奶奶在就好了。

所有世間的美好, 她都想帶奶奶去看。

明明, 明明這個世界上最愛奶奶的人是她, 明明她最愛奶奶了, 明明夏增從來都不會關心奶奶,明明夏增已經擁有那麽多的愛。

明明,明明……

為什麽, 為什麽奶奶不能也最愛她。

曾經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都沒有得到過也沒有感受到愛, 直至回到奶奶身邊。

那時的她終於也體會到,愛是那麽溫暖的東西,會讓人感覺到開心,也會撫平委屈。

這些年,她一直以為自己雖然沒有得到過很多愛,但至少,她擁有奶奶的偏愛。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份偏愛,像捧著誰也搶不走的稀世珍寶,把從出生就被父母遺棄的自己努力澆灌成茁壯成長枝繁葉茂的樹。

可是現在,林媛告訴她,她沒有得到過奶奶的偏愛,一直以來,她得到的,都是與夏增平分的愛,沒有少一分,也沒有多一分。

如果是這樣,如果連這份偏愛也是假的,那這些年,支撐她走到現在的又是什麽。

她記得奶奶和她說過的許多話,記得她對自己的每一份教導,記得與她相處的所有也許並不太容易卻真的幸福快樂的時光。

明明那些都不是假的。

明明奶奶最愛她了。

明明她已經自欺欺人了。

為什麽,為什麽林媛偏偏要說出來,明明她可以騙自己一輩子的。

這許多年,許多許多她努力欺騙自己才勉強艱難走過的歲月,在此刻都像是一場她自己編織出來的可笑夢境,被人輕輕一摧就碎。

夏添無法再細想,再細想會覺得更委屈,也許會忍不住在無意中怪奶奶如此公平。

可她是不能怪奶奶的,那些年只有奶奶愛她,如果沒有奶奶,她根本活不到現在。

心臟像被什麽東西緊緊束縛住,越收越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像上了岸即將要渴死的魚,努力地掙紮,努力地呼吸,卻呼吸不到救命的氧氣。

也許她坎坷的生命即將在此刻終結。

失去了自以為的偏愛,她在這個世界上也許再也沒什麽特別,不會被任何人期待。

也挺好的。

挺好的,這麽多年,她也走得好累。

也許應該好好睡一覺。

冒出這個想法的同時,身體和意識都隨著這個想法而迅速放松模糊。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秒,她感受到自己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重重地墜了下去,也聽見那一聲帶著顫音的喊:“夏雙喜!”

她聞到了熟悉的淡淡苦柚香氣,和十六七歲經常會聞到的苦柚香氣一模一樣。

那應該是個對她而言挺重要的人。

此刻他就在她的身邊,她想再看一眼他的臉,可惜她再沒了力氣去睜開眼睛。

-

在鐘斯琰喊出那一聲之前,誰都沒有發現夏添在此時就這麽暈了過去。

只有鐘斯琰感覺到她難過到抽動的身體停止了動作,抓著他衣服的手也失去了力氣。

她就像一個提線木偶,而他的擁抱是那根拽著她的線,如果他不在,她就會摔到地上。

事發突然,出於求救的本能,他彎腰打橫抱起夏添就往門外跑,大家也都默契讓道。

從鐘斯琰出現的那一刻起,混亂的現場就陷入了片刻寂靜,包括流淚賣慘的林媛,也有些呆滯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

高大帥氣,肩背挺括,氣質不凡。

林媛只辨認了幾秒,就認出來這是當初高考後找上門的那個渾身都是富貴氣的少年。

但最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夏成剛。

見鐘斯琰要帶夏添離開,他立即不管不顧地暴怒大喊:“站住!你憑什麽帶她走!”

鐘斯琰忽然頓住,回頭平靜而冷淡地掃了他一眼,便繼續腳步匆匆地離開。

他還年輕,才二十七歲,正是男人意氣風發風華正茂事業有成的好時光。

偏偏只是這平靜也冷淡的一眼,卻像是摻了刀子一般冷厲,震懾得夏成剛不受控地噤了聲,眼睜睜看著他把夏添帶走。

隨著他的離開,沈院長面色一沈,讓眾人都該幹嘛幹嘛去,別都擱這兒待著。

又對夏成剛和林媛這兩個來撒潑的人冷眼以待:“我不管你們家裏是什麽情況,鬧到這裏,汙蔑我們的老師,就觸犯到了我的底線,現在是我讓保安上來請你們走還是你們自己離開?”

林媛認出了鐘斯琰,又親眼見他對夏添如此關懷備至,內心已經有了別的想法,也知道繼續留在這裏沒有用,立即賠笑道:“我們這就走,實在不好意思啊院長,給您添麻煩了。”

說完就去拉不情不願渾身氣都不順的夏成剛,悄聲勸導:“快走吧,我們先回去再說,難道你還真想被趕出去嗎,不丟人啊?”

夏成剛吹眉瞪眼地跟她走了,臨出門前還踹倒了兩張椅子和兩盆綠植。

有老師就嚷著想讓他賠,剛喊出聲,沈院長就給了個眼神,示意說算了。

這倆人就是無賴,跟狗皮膏藥沒什麽區別,他們要走就趕緊讓他們走,別的事都是小事,在讓人留下來,可夠難纏的。

寧願得罪君子,不願得罪小人。

等倆人徹底走遠了,圍觀的人也全都散了,沈院長才擺擺手:“今天也是辛苦你們了,算算都損失了些什麽,院裏給報銷。但畢竟不是什麽好事,說出去不好聽,為了你們的同事,希望大家私下不要討論今天的事。”

辦公室裏的老師紛紛都表示明白。

沈院長又道:“大家都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學院同一個辦公室裏工作,是同事也是朋友,有事就應該團結起來互幫互助,以後再有像今天這樣的事,也要一致對外。”

雖然不知道夏成剛和林媛這倆人還會不會再來,但眼下總算是將人送走,事情也算告一段落,沈院長見沒其他的事也就先行離開。

等會兒校長聽說了這件事,少不了又要找他了解情況,還夠應付的。

對於學校而言,名聲是重中之重。

今天這事兒鬧得學校裏附近幾個院都知道了,不到下午,肯定全校都得傳開。

也不清楚夏添那裏到底是什麽情況,忽然之間暈倒,不知道嚴不嚴重。

回頭應付完校長,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院長只是想想就頭疼,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還好去年給夏添說媒沒成之後就沒再起別的心思,不然萬一成了事情更麻煩。

鄧主任也是類似的想法。

其實院裏的領導們對夏添都很欣賞,之前並不了解她的家庭,自然都想給她說媒。

她這樣的條件,完全就是搶手的香餑餑。

誰知道家裏攤上這麽一個爹,可真是夠糟心的,被纏上了完全就是後患無窮。

而且,看剛剛那情況,她應該是已經有了兩情相悅的人了,且對象還不錯。

鄧主任邊下樓邊給方行遠打了個電話,閑聊幾句之後把話題扯到了夏添身上。

“您說夏老師啊?”方行遠在電話裏笑,“我們就是朋友啊,她應該有喜歡的人。”

鄧為先詫異:“你也知道?”

方行遠應到:“略知一二,我們還一起吃過飯,那男生是我們一個醫院的醫生,在心外科那邊,國外留學回來的,一等一的優秀。哦付,我還聽說,他現在也有在南大授課。”

“這麽說來你是早就知道了,臭小子,那之前我問你跟夏老師相處得怎麽樣,你一直都說還挺好的,搞半天在敷衍我?”

“哪有啊姑父!是挺好的啊,我們加了微信,她每次都給我點讚,有時候還給我評論呢,這難道還不好嗎?”

“……”

鄧為先無言以對。

方行遠笑:“好了姑父,不逗你了,我確實覺得夏老師很好,但正是因為她很好,所以我希望她能得到屬於她的幸福,而這樣的幸福,只有她喜歡的人才能給。我跟她確實就只是朋友,至於我的姻緣,看緣分吧。”

“行了,懶得管你。”

“好嘞!那沒什麽事我就先繼續忙了。”

-

鐘斯琰今早確實去了醫院,昨天剛出差結束開完交流會回來,今天得回醫院處理後續的事,還有幾個病人的情況也要關註。

但從早上出門那會兒收到夏天在發的微信消息裏說心神不寧,感覺要發生什麽不好的事開始,他內心也就跟著不太安寧。

回醫院緊趕慢趕把該處理的事都處理完,剩下的能交給別人處理的都交代好後,他一刻也沒耽擱,立刻開車就往學校趕。

反正今天下午的假早就已經請好,原本就沒什麽事再需要他去做,把該做的事都處理好了後就算他提前一點離開醫院也沒關系。

萬萬沒想到,剛開車上路,就收到一個學生傳來夏成剛和林媛去學校鬧事的消息。

那學生是醫學院的,選修了外國語學院的課,今天上午恰好在這邊上課。

這學生之前見到過他和夏添走得近,跟他關系也不錯,還打趣過他倆是不是在談戀愛。

今天見到這樣的場面,自然立即就給他通風報信,十萬火急地打了電話過去。

“不好了鐘哥,你女朋友被欺負了,速來救駕啊啊啊!她爸好兇啊,這真是親爸嗎?”

電話裏那學生將自己看見的聽說的全都給鐘斯琰講了,甚至連後面的課也翹了,就守在現場看第一時間的直播。

鐘斯琰風塵仆仆地趕過來時,他一眼就瞧見了,但假裝沒看見,混在人群裏,看他一出現就把人抱進懷裏帶走,只覺得他好酷。

明明都沒說什麽話,也沒有傳統的英雄救美那樣大打出手,甚至只是給了一個眼神,那個奇葩爹居然就被嚇到閉嘴了。

這學生都佩服死了。

鐘斯琰沒空搭理這學生在想什麽,他來得急,車就大搖大擺地停在外國語學院樓下大門口,把夏添從樓上辦公室抱下來後就直接塞進副駕駛扣上安全帶,車門一關,上車就走。

關心則亂,他忘了自己也是醫生,應該先給夏添把脈看情況,只能想到送她去醫院。

車輪轉得飛快,如果不是在學校裏要顧著學生,他早將車開得飛起來。

所幸的是,剛出了學校大門,夏添就幽幽轉醒,嘴裏在輕聲念著什麽。

鐘斯琰察覺到,立即靠邊停車,傾身過去查看她的情況:“還好嗎,夏雙喜?”

“禮物……”夏添閉上眼喃喃道,“我買了禮物,在家裏茶幾上,你幫我送。”

“好,我幫你送,別擔心。”

“嗯,我去不了了。”

“沒事,改天我再帶你回家,別怕,今天你想去哪想幹嘛都行,我陪你,好不好?”

“不好。”夏添聲音哽咽,“我想自己一個人待著,鐘斯琰,我想自己待著。”

“好,那就自己待著。”

“鐘斯琰,他會去找你的。”

“你爸麽?”

“不,他不是我爸,我沒有爸爸,我是孤兒,不,我不是孤兒,我還有,我還有……”

還有什麽,夏添說不出來。

她好像什麽都沒有。

“你還有我,夏雙喜,你還有我。”

夏添只是沈默,鐘斯琰揉揉她腦袋,安慰她:“你還有哥哥,你忘了嗎,尹經理,他還在南塔,你想不想要他陪,我給他打電話。”

“不要,我想要自己待著。”

“好,沒事,那你想在哪裏待著?”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

“不,我沒有家,我沒有家。”

“有的,你有家的夏雙喜。”

“我不要回去,他肯定已經知道我住在那裏了,他會來找我的,他一定會來的,我不想見到他,我再也不想見到他。”

“我不帶你去那兒,我帶你回我家,他找不到,也進去不了,只有我能進去,好嗎?”

夏添睜開眼看他,好半晌,才輕聲道:“那也不是我的家,那是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夏添閉上眼,轉過頭去,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她沒再說話,安靜得像睡著了。

原來幸福真的像泡沫。

自己不戳破,別人也會來戳破的。

-

鐘斯琰直接把夏添送到自己在江邊的大平層,她先前暈倒是因為傷心太過,倒也沒太嚴重,但不能再受刺激,需要好好平覆心情。

她說她想自己待著,他就給她自己獨處的空間,打電話訂了午飯就先離開。

回到教職工小區那邊,鐘斯琰進夏添住的地方去拿她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就放在茶幾上,很顯眼,包裝得也很精致卻並不花裏胡哨,是他爺爺會喜歡的風格。

除此之外,他還幫她收了些換洗衣物,洗漱用品則沒有拿,那邊都有新的。

這些年,不論在哪裏,只要在他住的地方,他都一直有為她準備一份女士用的。

那些東西總是被放到過期,然後再被他替換成新的,一直到再過期,再被替換。

被淘汰的許多批洗漱用品都沒有等到屬於他們的主人,現在這一批,是他決定搬到她身邊住的那天重新替換的新的。

恰恰是這一批,等到了。

鐘斯琰先回了一趟家裏送禮物,自然是要被爺爺鐘瑞山問為什麽禮到了人卻沒到。

周霖鈴不用他解釋,上午學校裏發生的事,她已經從別處聽說了笑著接過他的禮物,幫他解釋:“爸,雙喜今天出了點意外,眼下不方便跟您說呢,等過兩天解決好了再告訴您,您先瞧瞧她給您挑了什麽禮物?”

鐘瑞山一向是很聽周霖鈴這個兒媳婦的話的,聽她這麽說,也沒有再接著計較夏添為什麽只送了禮人卻沒到這個問題。

“那你幫我打開瞧瞧。”

周霖鈴拆包裝的動作溫柔優雅,整個包裝紙拆開都沒破一點兒,露出裏面完整的紅木禮盒,看上去很是沈穩大氣。

保養極好的纖長雙手將禮盒打開,裏頭是一副圍棋,還是章遠志大師手作的。

之前鐘瑞山就一直想要一副章遠志的圍棋,但倆人年輕時吵過一陣,他拉不下臉問他要,家裏人也不敢幫他去買。

夏添買到這副圍棋,是托了尹崢幫忙。

但她並不知道鐘瑞山跟章遠志之間的過往,也並不知道他想要一副他的圍棋,完全是歪打正著,單純覺得這種富貴人家的老先生大概都會喜歡下下棋什麽的。

尋常圍棋她想著鐘瑞山肯定也瞧不上眼,恰好之前跟尹崢去見過一次章遠志,知道他這樣的大師手作的圍棋肯定千金難求。

因此,那天告別周霖鈴後她就特意找到尹崢幫忙,問章遠志買了這副圍棋,又因為趕時間,還專門找了人乘飛機帶回來的。

鐘瑞山一瞧就認出來這副圍棋出自誰的手筆,雖然有些別扭,但內心仍舊是歡喜得很,對夏添也跟著十分滿意。

雖然他其實只是遠遠地看過她一眼,但也瞧得出那姑娘靈動通透,是個好姑娘。

“那你幫我跟她說聲謝謝,順便問她打算多久才上門來見我這老頭子,難道是害羞?”

鐘乾程接話:“爸,剛剛鈴鈴不是說了嗎,人家今天出了點意外,改天會來的。”

“哦,什麽意外,不嚴重吧?”

“沒事的爸,斯琰會陪她處理好的。”

“行吧,看你們神神秘秘的樣子,不想說就不說,我還想給老周介紹一下我這未來的孫媳婦兒呢,看來今天是沒機會了。”

鐘瑞山這麽說著,嫌棄地瞪了鐘斯琰一眼:“你說說你,你多沒用,你不是還特意搬到了人家隔壁,居然還能讓人家出意外?”

鐘斯琰:“……您說得對。”

他這就找人去給那夏成剛做了。

鐘瑞山“哼”了一聲:“你最好是早點把問題給我解決了,自己前段時間跑回來念著什麽喜歡她好多年非她不娶,咱們都同意了,你自己又沒那本事,沒那本事你說什麽大話?”

“……哦。”

周霖鈴笑道:“好了,沒事,相信斯琰會解決好的,我們收拾收拾,客人也快要來了,斯琰,你是要走還是留下?”

鐘斯琰想了想:“她讓我留在這兒。”

“好,那你就留下幫忙招呼客人,雙喜那邊真的沒問題嗎?需不需要——”

“沒事,她比您想象中更優秀。”

“我知道,但也不能人家說讓你不管你就真的把人家丟下不管了,女孩子總歸是需要很強烈的安全感的,叫你走又不是叫你走了就不回去,你吃過晚飯就早點回去吧。”

“好,我知道的。”

-

鐘斯琰這套房子有好一陣沒住,不過一直都有按時叫人打掃,所以很幹凈。

夏添沒在他家裏亂走,就只在沙發上待著。中午有人送來午飯,她沒什麽胃口,勉強吃了一點,然後在沙發上睡了一下午。

這一下午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她夢見了奶奶,醒來時沙發上哭濕了一塊兒。

窗簾很隔光,先前被她全都拉上,這會兒客廳裏一片昏暗,她連時間都分不清。

好在手機就擱在茶幾上,恰好亮了一下,她順著光源摸到手機拿起來看,已經是下午六點半,生日晚宴應該快開始了。

確實也是如此。

剛剛亮那一下就是鐘斯琰發來的微信,是他拍的圖片和視頻,還問她喜不喜歡那個蛋糕,等會兒給她帶一塊兒回來。

她早知道鐘斯琰家境極好,但看著今日生日晚宴的布置,以及到場嘉賓的著裝和氣質,還是有些小小地被震撼到。

因為她在裏面看見了幾個熟面孔,那是從前跟導師跑項目時見過的客戶,並不是南塔本地人,而且身份尊貴,尋常人很難約見。

今晚這幾張熟面孔卻都聚集在一起,千裏迢迢跑來南塔,只為給他爺爺賀壽。

夏添縮在沙發上,將視頻和圖片反覆看過,沒有回覆鐘斯琰的消息。

過了一陣,又怕他擔心自己出意外,到底是不忍心,回覆他說要一塊小的蛋糕。

鐘斯琰直接打電話過來,那邊觥籌交錯說說笑笑很是熱鬧,他避開那些熱鬧,躲在安靜的一隅,聲音從電話裏穿出來像晚風一樣溫柔:“睡醒了是不是?”

“嗯,剛醒一會兒。”說完,夏添頓了下,“你怎麽知道我剛剛在睡覺?”

“我離開時不是讓你睡覺麽。”鐘斯琰笑,“你還挺乖的,真睡了。”

“……”

夏添迷迷糊糊地想起來,他離開之前,確實是說過讓她睡一覺這樣的話。

有人找了過來,夏添聽見電話裏有人叫他的名字,主動要掛電話:“那你先忙。”

“嗯,等會兒打給你。”

掛斷電話,夏添從沙發上起身,拉開窗簾,外頭居然夕陽正好,浮光躍金般映在江面,紅日遠掛天邊,一切都美極了。

原來這就是他尋常看到的世界。

在寸土寸金的高處,推開窗就是這城市最好最熱鬧的風光,那些平常令人紙醉金迷的高檔消費場所就在他一擡眼就能看到的腳下。

夏添立在這扇窗邊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夕陽,整個人都呆滯得像失去了靈魂。

直至一陣風吹來,她醒過神。

轉身把中午吃飯剩下的東西收了收,除了手機,她沒其他東西帶來這裏,所以離開時走得一身輕松,連關門聲也很輕。

-

鐘斯琰結束飯局後就直奔江邊這處大平層,他喝過酒,所以特意找了代駕。

等他小心翼翼提著那塊夏添說想要的小蛋糕打開房門,卻不見她的蹤影。

“夏雙喜?”

他一邊喊著她的名字一邊去洗手間找,甚至連其他房間也都一一打開找過,都沒找到。

電話打過去,顯示關機。

鐘斯琰心裏頓時冒出不好的想法,丟了東西就拿上手機出門,也來不及再找代駕,直接在小區外邊攔了輛出租車。

司機問他要去哪兒,他也不知道,只能讓他先回教職工小區那邊看看。

自然是沒找到夏添。

她不是那種會做傻事自尋短見的人,鐘斯琰略作思考,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去鼓嶺。”

“啊?挺遠的哦。”

“你走就行。”

“不行哎,我晚上還要——”

“雙倍價格,不行換人。”

“我行我行!”

出租車司機幹勁十足,一路火花帶閃電,但山高路遠,趕到鼓嶺時已經夜深。

近些年鄉間公路也安裝了路燈,但遠不及城市的路燈燈光亮堂,司機走了一半路就不肯走了,說總感覺附近山上到處都是墳墓,陰森森的,大晚上的陰氣重他害怕。

就算價錢再翻倍,他也不敢再往前走了。

鐘斯琰尊重他,沒有再為難,付了之前說好的路費,獨自步行前往。

出租車司機在後頭一邊小聲念叨“年輕人真是膽大”一邊飛快將車調頭溜了。

晚間這樣的光線並不適合走夜路,但鐘斯琰對這個他從未生活過的地方已經熟悉,順著記憶裏的方向摸索到了山上。

深夜的鄉間山上,確實處處都是墳墓,換作尋常人,大概是真會害怕。

但鐘斯琰沒心思在意這些。

他目的地清晰地靠近夏添奶奶的墳墓所在地,果然在墓碑前看到一片橙黃火光。

而那個他找了許久的人,披頭散發,滿臉淚痕,衣服都濕透地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若是不知情的人路過,看見這畫面,大概會嚇得滿山都是尖叫聲。

但鐘斯琰只輕輕喊了一聲:“夏雙喜。”

他裝作一切都很平靜的樣子,聲音裏卻帶著一點壓不住哽咽的顫抖。

那跪在地上的女孩兒呆滯地轉過頭,眼睫濕潤,眼眶裏跳動著火光。

她靜靜地看著他,像沒認出他。

他問:“手機怎麽關機?”

她卻只是沈默,仿佛沒聽見他的聲音。

像靈魂已經出竅,只剩一副軀殼。

心裏好似在下一場傾盆的雨,自己卻忘記帶一把傘,只能任由這場雨淋濕透。

鐘斯琰感受到陌生又熟悉的無力感,卻仍舊勉強自己保持平靜:“衣服怎麽濕了?”

夏添低頭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服,回想起來:“我在山下的田裏摔了一跤。”

不知想起什麽,又道:“還好這些香燭紙錢都裝在口袋裏,沒有被打濕,奶奶愛幹凈,弄臟了她肯定不會喜歡的。”

鐘斯琰慢慢朝她靠近,在她面前蹲下,伸手用指腹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不會的,不管怎樣她都喜歡你。”

夏添的眼淚瞬間又滾落下來,溫熱地觸碰著他的指腹,抽動他的心臟。

“她也喜歡夏增。”

夏添吸了吸鼻子,這麽多年,她從沒哭過,再傷心難過她都忍著,今天卻不受控地哭了兩回,兩回都在他面前。

“ 她沒有只喜歡我,也沒有最喜歡我。”

“親情的對象本來就不是唯一的,她是你的奶奶,也是夏增的奶奶,她會愛你,自然也會愛夏增,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人。”

“她沒有像你討厭的父母一樣偏心,平等地把愛分給了你和夏增,但她把更多的時間和陪伴都給了你,這就夠了,夏雙喜。”

“不夠!”夏添忽然情緒激動起來,聲調不受控地拔高,“因為你擁有更多,所以你會覺得這樣就夠了,可我沒有。”

“你不會懂的,你生來就擁有這麽多的愛,不止家人全都愛你,所有人也都會對你好,鐘斯琰,你根本不懂,也安慰不了我。”

“嗯,你說得對,我擁有好多的愛,但我愛你,以後他們也都會愛你,你也會擁有很多很多的愛,所有愛我的人都會愛你。”

“我不要。”

夏添自己擡手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像個難過卻又倔強的小孩。

“那都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不要。”

“那你也不要我嗎,夏雙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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