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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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回答
這是鐘斯琰搬到教職工小區的第二個星期。
但是, 夏添一直不知他住在自己隔壁。
不知道是作息時間還是出勤時間的問題，她每次出門或者回家，總會遇見同住一棟樓的其他老師, 卻從沒跟隔壁老師碰過面。
如果不是因為有時夜深人靜隔壁卻傳來做夜宵的動靜和香味, 她甚至懷疑裏面沒人住。
直到現在——
鐘斯琰將車開進小區，直接進了地下停車場, 夏添好心提醒：“上面也可以停的, 你等會兒開出去也方便。”
“嗯？”鐘斯琰一邊輕車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停車位停進去，一邊偏頭看她一眼, “誰說我等會兒要開出去？”
夏添詫異：“你車不開走麽？”
“開走幹嘛。”
“那你怎麽回家？”
“走回去。”
“這麽遠, 走回去？不累麽。”
看她一副單純好欺負的乖巧樣子，鐘斯琰唇角勾了勾：“心疼我啊。”
“……”
她記得他沒喝酒，怎麽有點癲癲的。
鐘斯琰推開車門, 一只腳踏下去，長腿支地, 回頭叫她：“走啊。”
夏添不明所以：“去哪兒？”
鐘斯琰起身關上車門，遠遠傳來的聲音帶幾分淺顯的愉悅：“回家啊。”
“……？”
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夏添下了車跟在他身後：“你真要走回去？”
鐘斯琰尾音輕揚地“嗯”了聲, 左轉右轉地到了負一層的電梯口。
夏添一直跟在他身後, 這時才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你不是要回家麽？”
鐘斯琰懶懶應聲：“昂。”
夏添開始思考：“那你——”
話剛出口, 像是電源電線忽然對接通了電, 她腦海裏瞬時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隨即又看了眼電梯門旁的標牌, 的確是她所在的那一棟，那一單元。
“所以。”夏添肯定，“你是7107的業主？”
電梯門恰好開了, 鐘斯琰擡腳進去，眼裏漫著笑意：“嗯, 不算太笨。”
“……”
夏添心裏疑惑更甚。
他怎麽會突然搬到她隔壁？
雖然現在他也有在學校裏任職，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待在醫院裏，住這裏似乎沒必要。
也許是夜深，電梯裏除了他們之外並無別人，倆人都不說話就格外安靜。
金屬電梯墻上掛著的廣告燈牌正在播放一則火鍋廣告，來自西南地區的女聲仿佛自帶吸引人的喜感，腔調裏都透著食物香氣。
夏添忽然又記起來——
她還差鐘斯琰好幾頓飯。
“我請你吃火鍋吧。”
她忽然這麽說了一句，打破沈默。
電梯恰好也在這時到達七樓，鐘斯琰偏頭看她，唇角微微勾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行啊。”他說，“什麽時候？”
夏添跟著他走出電梯，像是臨時決定出門旅游那般，內心有種莫名其妙的輕松隨意。
“明天怎麽樣？明天周六，醫院那邊需要加班嗎？或者你有沒有別的工作安排？我都行，你什麽時候有空告訴我一聲。”
“明天？四月一號，愚人節。”
“……今天不是，我今天請你，不是愚弄你，或者你介意的話，後天也可以。”
“哦，四月的第一天，你就想約我？”
“那還是改天吧。”
鐘斯琰道：“就明天。”
夏添沒意見：“好，明天你幾點有空，我選好地方給你發消息，或者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店，我可以先預訂一下。”
“都行，你選好地方告訴我，我明天大概六點半之後能有空。”
“好，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
夏添一向是個有計劃有目標並且能認真執行的人，但這次請鐘斯琰吃火鍋，卻帶了些不太屬於她的隨性。
選的是昨晚電梯間打廣告的那家西南地區的火鍋店，就在吾悅廣場那邊。
怕鐘斯琰有事會耽擱，她把預訂用餐時間推遲到了七點半。既不算太晚，又不至於在時間上讓鐘斯琰覺得太趕。
鐘斯琰倒也沒有遲到，晚上七點過三分，他的車就停到了吾悅廣場附近，步行赴約。
夏添早已到了店裏坐著等他，趁著他還沒到，在平板上處理一個兼職項目。
一份不算太難的翻譯，唯一的難點是專業名詞，但對她而言應對還算輕松。
晚上七點十分，鐘斯琰走進這家火鍋店。
看得出生意很好，座無虛席，還有人在排隊拿號，要不是夏添提前訂了位，挺夠等。
她還是喜歡靠窗的座位。
鐘斯琰在門口擡眼一瞧，立即就瞧見她。
一頭柔順長發被她隨意地挽了起來，碎發垂順在臉頰耳畔，襯得她本就清瘦的側臉更添幾分清冷的意味。
不知道她在忙什麽，低著頭，手裏拿著電容筆在平板上寫寫畫畫，安靜又認真。
莫名的，這一瞬間。
鐘斯琰想起高考前兩天，被暴雨困在中餐廳的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
只不過那時候，她面前擺著一堆試卷。
一晃這許多年，他又看見類似的畫面。
只不過這一次，應當不會再是像之前那般分開前他毫不知情的、最後一個夜晚。
鐘斯琰朝她走過去。
夏添做事認真，沒註意到自己跟前停了個人，直到一道陰影壓下來，光線變暗。
她擡起頭，看見鐘斯琰近在咫尺的側臉。
像是俯身要傾聽她說話，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下頜上有一道很淺的抓痕。
“你這兒怎麽回事？”
夏添心裏好奇，竟直接問了出來。
“嗯？”
鐘斯琰偏頭與她對視：“什麽？”
他沒看她平板上的內容。
事實上，他就是故意這麽做出樣子，想著逗她一下，看能不能嚇到她。
年少時喜歡對她惡作劇的逗弄，現在難得又故技重施，仿佛回到年少。
她仍舊如從前一般，波瀾不驚。
只不過這一次，她好像看他看得仔細些。
夏添指了指他下頜上那道抓痕：“你自己抓的嗎？”
問完又覺得好像在窺探他隱私。
能抓他下頜的人，除了打架爭執的，似乎就是暧昧對象或者女朋友。
“哦。”鐘斯琰直起身，在她對面坐下，摸了摸下巴那道抓痕，“說來話長。”
夏添善解人意地回應：“沒事，如果不方便的話你可以不說，我只是問問。”
鐘斯琰偏要講。
原來是下午那會兒有病人心臟病發進了醫院，陪同他一起的是原配和小三。
據說是因為原配在酒店將那病人和小三捉奸在床，爭吵中病人太激動才病發。
沒想到這原配和小三在醫院又吵了起來，鐘斯琰去勸架，被倆人誤傷了。
偏偏是兩個女人，他也不能還手，只能防衛，除了下巴上這道抓痕，手臂上還有。
鐘斯琰把袖子擼上去，果然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比他下頜上的嚴重多了。
“沒欠風流債，還惹一身騷。”
他語氣裏帶著些憋悶，大概是在醫院裏還要顧忌醫生形象忍著，在這兒才終於可以釋放，便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樣。
夏添想象了下那畫面，沒忍住彎了彎唇。
“辛苦了，等下你多吃點。”
想了想又問：“你這個需要塗藥什麽的麽？會不會留疤，或者感染？”
問完又覺得自己挺多餘問這話，別人是醫生，這種小問題，哪用她操心。
“是要塗點藥，拿上了，還沒塗。”
鐘斯琰把袖子放下去，遮住那幾道抓痕，自我打趣道：“還是遮著吧，不知道的還以為誰給我撓的，造我黃謠。”
夏添正低頭喝水，聽見這話差點噎住。
黃謠啊……
她剛剛還差點猜是他風流情債找上門呢，是不是也算是黃謠的一種？
夏添頓覺心虛，主動替他斟茶倒水：“一路過來口渴嗎？喝點水吧。反正這會兒也還吃不了，要不你現在塗點藥？需要幫忙嗎？”
鐘斯琰原本想說不用，聞言改了口：“嗯，也行，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夏添原本只是客套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麽不客氣，只好硬著頭皮起身過去，“藥給我吧。”
這是夏添第二次幫鐘斯琰塗藥。
第一次，是高三那年，快畢業那會兒，有個莫名其妙地男生來跟她表白，也忘了當時是怎麽個情況，鐘斯琰跟人打了起來。
對方傷得不輕，他臉上也掛了彩。
那天似乎還停電了，也下了雨。
夏添有些走神地回想著，手上沒註意，力道一下重了些，鐘斯琰吸了口氣：“嘶……”
“我跟你沒仇吧？”他擡眼看她，“趁機公報私仇呢擱這兒？”
“不好意思。”
夏添回過神來，立即道歉，下意識地低頭沖他手臂上吹了吹。
那口氣微涼中帶著一絲溫熱，這麽近的距離，那股熟悉的西瓜味又開始縈繞。
鐘斯琰渾身一僵，血液都要逆流。
他再說不出別的話，只能默默低頭看著。
夏添內心沒有他那麽多旖旎婉轉的心思，很認真地幫他塗好藥，坐回對面去。
火鍋這時端了上來。
鮮香麻辣的紅油湯底，中間一圈淺白色的清湯鍋，是她特意要的鴛鴦鍋。
她自己平時口味不算重，但吃火鍋一般也只吃紅湯的底，只是每回要是輪到她點單或者請客，她總是會特意點鴛鴦鍋。
照顧別人的感受，她一向做得很順手。
這頓飯吃得還算輕松和諧，倆人時不時閑聊幾句，倒也讓氛圍很是融洽。
不知怎麽就又聊到那天晚上那個男人跟蹤的事情，鐘斯琰隨口問到：“你平常走路也這樣？只看前面不看後面？不都說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麽，安全意識還欠點兒。”
夏添倒也沒覺得他這話很冒犯，很樂觀地當他是在關心提醒自己。
“確實很少看後面。”
“有時候也得回頭看看，誰知道後面有沒有什麽心理變態對你圖謀不軌。”
夏添想了想，回到：“往前走當然是要看前面，一直回頭怎麽看路呢？”
這話突然間仿佛就帶了點別的更深的意思，鐘斯琰聽完，濃密纖長的眼睫動了動。
“所以。”他上揚的眼睫下，漆黑的瞳仁仿佛惹人溺斃的漩渦，“你不會回頭看。”
夏添被他這分外認真的眼神驚了下，但卻又實在參不透其中奧義。
她只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一直回頭是走不快也走不遠的。”
後半程這頓飯吃得有些沈默。
夏添有感覺到問題大概是出在自己身上，可能這冷場是自己造成的，但卻不懂為什麽。
飯後她結了賬，跟鐘斯琰一起下樓。
倆人仍默契地保持著沈默，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有些試探的喊：“姐？”
夏添沒覺得在叫自己，畢竟確實還沒什麽人這麽叫過自己，哪怕是她那個便宜弟弟夏增，從來也都是直接叫她夏添。
她腳步未停，身後那人又叫了一聲。
“夏添？”
夏添有些疑惑地停下，轉身去看。
五六米開外的冷飲店門口，立著個挺高的少年，穿著一整套的紅色籃球服，手裏拿著一杯剛買好的檸檬水。
少年模樣俊俏，眉眼間有些眼熟。
夏添靜靜地打量著他。
那少年見她停下，直接邁開長腿朝她走過來，眼看著要到跟前，瞥見一旁的鐘斯琰，莫名地就停在了一米開外。
他開口，仍有些忐忑：“哥……”
鐘斯琰只看了他這幾秒，認出來了。
夏添同時也認出了這少年：“夏增？”
她不是很確定，實在是分開那會兒，夏增還是個剛滿七歲的小男孩兒，這會兒褪去臉上的嬰兒肥，長成翩翩少年，變化挺大的。
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笑得略有幾分靦腆，跟夏添記憶中的夏增天差地別。
“你還認得我啊，姐。”
夏添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應。
從前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怎麽都不肯叫她姐，這會兒倒是乖巧極了，一口一個姐。
多年不見，夏添拿捏不準他心裏想什麽。
想了想，還是保持平常心：“嗯，看著有點眼熟，你比從前長好看了。”
夏增咧嘴笑得更開心了：“是嗎？我也覺得我長得還挺好看的。”
夏添：“……”
夏增似乎沒覺得自己這話太過自戀，笑著問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姐，現在在哪兒工作呢，做什麽的啊？”
夏添沒回應。
夏增似乎也覺得，以他們之間的關系，問這問題好像過於私密，很懂事地岔開了。
“我剛剛在這邊跟同學打籃球，吃了飯現在準備回家了，你……還會……”
“不會。”夏添知道他要問什麽，直接否定了，“我不會回去，如果你拿我當你姐，你就別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夏增有些尷尬地“哦”了聲：“好吧，我知道了，以前我小不懂事，可能有些欺負你，對不起啊，那我先走了？”
大概是怕繼續待下去會很尷尬，亦或是旁邊鐘斯琰的眼神實在太灼人，夏增說完話就一溜煙跑了。
少年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吾悅廣場熱鬧的夜色裏，夏添還有些恍惚。
夏增居然沒長歪？
瞧著好像還長好了。
不過，她還有另一件事很好奇——
夏添轉頭看向鐘斯琰，鐘斯琰坦蕩地回視著她，眉梢微挑：“？”
她直言內心好奇：“他怎麽叫你哥？”
“可能我長得帥？”
“……”
“倒也有另一種可能。”
“什麽？”
“我聽說有些地方叫姐夫是叫哥的。”
“……？”
夏添緩緩睜大眼睛，懷疑自己幻聽。
鐘斯琰卻徑直邁腿往樓下走了：“四月第一天，禮尚往來，我請你喝東西。”
夏添眨了眨眼，踩在露天樓梯上的腳有些虛浮，腦子也轉動得很慢。
她忽然發現，從昨天在沈滿心家遇見鐘斯琰開始，他就好像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這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有點像——
很久遠的從前。
她扶住扶手，擡眼朝下望。
人潮熙攘的夜市，鐘斯琰輕快地穿梭其間，挺括背影，一如從前年少。
-
對於遇見夏增這件事，夏添內心其實並不算太有波瀾。從她決定回南塔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面對這種場面的打算。
只是沒想到，和她想象中還不太一樣。
夏增和她記憶中那個熊孩子差別實在太大，她甚至懷疑他被人奪了舍。
不過也有可能，人之初性本善，如他所說的那樣，從前不懂事，現在懂了。
但也確實不可太掉以輕心，畢竟他媽媽林媛就是個挺會在人前裝樣子做好人的，保不齊他在林媛的耳濡目染下也學到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並且青出於藍勝於藍。
夏添沒太在意這件事，畢竟如果定居南塔，遇見那一家三口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
-
轉眼到了清明節。
今年清明節在周中，沒跟周末調休，而是單休一天，所以回鼓嶺時間上不太寬裕。
但這是夏添早就計劃好的事，即便時間比較緊，她也一早就出了門。
可能是假期短的緣故，一路上沒堵車，抵達鼓嶺時還很早。
夏添在熟悉的香火店裏買好了祭祖需要的東西，重新轉車回到老家。
離開的這些年，其實她每年都會回來一次，給奶奶的墳頭除除草，上上香，自言自語地跟她聊聊天，分享自己這一年的生活。
為了保證自己的行蹤隱秘，她避開了所有祭祖的日子，不在任何逢年過節的時間，每次都隨意地選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她想夏成剛至少還是有一點良心，在她走後應該每年過年都有來給奶奶上香除草，畢竟她每回來的時候墳頭看著都不亂。
上一次她過來，還是去年夏天，這次終於可以在清明節光明正大地來了。
夏添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上香燒紙，最後離開之前點鞭炮，也和以往每一次一樣，想起那年夏天的鐘斯琰。
那一年的鞭炮，是他點的。
等到鞭炮響完，確認周圍沒有火星會引發山火，夏添才放心離開。
剛下到山腳，忽然聽見幾聲狗叫。
“汪汪汪！”
夏添轉頭一看，腳步立即頓住。
左側方一條威風凜凜卻又十足可愛的大黃狗，隔著幾米遠，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她。
恍惚間，這一刻像是在她的童年。
“大黃……”
夏添下意識叫了出來。
“汪汪！”
大黃狗沖她跑了過來，繞著她開心地轉圈圈，仰著腦袋吐舌頭，在她腿上蹭腦袋。
夏添眼眶一熱，立即彎腰摟著大黃狗的腦袋揉了揉：“真的是你嗎大黃？你不是……”
話沒說完，看見大黃的尾巴，沒說完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那上面並沒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所以，這不是奶奶家裏養的那條大黃。
只是很像罷了。
夏添低頭挨著大黃狗的腦袋落了一滴淚。
她怎麽會忘了，怎麽會忘了。
奶奶不在了，大黃也沒了，這不是她在奶奶家的童年，這是只有她一個人的成年世界。
“大黃！”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女聲，大黃狗仰著腦袋汪了幾聲，從夏添懷裏跑了出去。
夏添低頭呼氣，壓住那陣內心酸澀，起身擡頭看向聲音來源。
有點眼熟，她看了幾秒，認出來是離奶奶家不遠的一個阿姨。
那阿姨低頭擼了擼大黃狗的腦袋，大黃狗乖巧地在她手心裏蹭來蹭去。
女人笑得開心，故意嚇唬：“你再亂跑，小心別人把你逮了吃肉。”
而後她擡頭，朝夏添看過來。
好一陣，笑得更燦爛些。
“夏添？”
夏添擡腳朝她走過去，笑著應聲：“陳阿姨，好久不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笑。”
“哈哈哈！”女人立刻大笑出聲，“還真是你啊？好久沒見我都快要認不出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你比你爸更好看！”
說著又想起來什麽，激動地讓她看大黃：“你快看！跟你奶奶以前養的那條大黃狗是不是一模一樣？狗脾氣也一樣好！”
“嗯，是很像。”夏添又摸了摸在她腿上蹭的大黃，“您在哪兒找到這麽像的？”
“哎呀哪是我找到的呀，這是你同學牽來讓我養的呀，當時我看到也驚呆了！”
“同學？”
“對啊，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哎喲那是真帥，一看就是城裏人家才能養得出來的大少爺，也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這麽像的土狗。”
夏添心頭一顫，腦海裏頓時冒出一個人。
“您是說，我同學他特意牽了這條狗來讓您養著？什麽時候？他還有說別的嗎？”
“就前幾年啊，我也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可能有四五年了？他就說讓我幫忙養著這條狗，每年都會給我錢，讓我順便幫忙看顧著你奶奶的家。”
“哦對，你好多年沒回來了，所以你可能沒看見，我讓你叔把你家屋頂重新翻了一遍，那些個破瓦都丟了換了新的，就連你家門前的路也修好了，還有院子外面重新種了葡萄。”
“你放心啊，我們可沒進你家裏，就只是在院子外面和屋頂上活動了一下。”
“你今天正好回來了，要不回你家看看去？順道把你家院子門打開，我給你收拾收拾，之前在房頂上看見裏面落了不少葉子。”
陳阿姨十分熱情激動地介紹著，夏添卻越聽心跳越快，快到有些發痛。
“您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哎喲這我倒是不知道哦，他也沒說。”
夏添很想拿鐘斯琰的照片給她看看，可惜手機裏並沒有一張他的照片。
她跟著陳阿姨回到了奶奶家。
院子圍墻外果然種了一圈葡萄，此刻枝葉正綠，長得極好。
那把十年沒開過的門鎖已經有些生銹，她轉動了許久才終於將它打開。
院子裏果然落滿了枯枝敗葉，陳阿姨立即就轉身說要回去拿清掃工具過來打掃。
夏添擡頭看向青瓦屋檐，整整齊齊的一片新瓦，想來應該不會再漏雨。
接著她打開客廳的大門，陳舊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所有家具和地面上都積了灰。
然後她看見墻上掛著的那副裝著很多老照片的大相框，走近將它取下來。
裏面有好幾張她跟奶奶的合照，大黃就乖巧地吐著舌頭伏在她們腳邊。
也有她單獨的照片，大黃蹲在她的身側。
夏添忽然清晰地記起十年前的那天。
她在清理院子裏的雜草，鐘斯琰將她叫進來，說他第一次來，問她討一個禮物。
時至今日，她依舊不知道那天他問她討要的那件禮物是什麽，只知道他把這副相框擦得幹幹凈凈，重新掛回墻上，還對著拜了拜。
夏添從包裏抽出紙將相框重新擦幹凈，一張張照片看過去，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裏面少了一張她的百日照。
她清楚地記得那張百日照，因為她一直以為自己這樣不被愛的人是不會有人替她留下百日照的，可它卻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奶奶家裏。
看見百日照的那個瞬間，她終於也確定。
她不是不被愛的小孩，至少她還有奶奶。
但現在，這張百日照不見了。
所以，鐘斯琰問她討要的那個禮物，是那張她的百日照嗎？
“我來了夏添！”
陳阿姨拿著清掃工具去而覆返，動作十分麻利地已經開始在清理院子裏的落葉。
夏添將房門重新關上，對她道了謝，跟她一起將院子清理幹凈，而後告別離開。
院子門前的路已經修了新的，昨天下了雨，今天停了，路面只有微微濕潤。
再也不是記憶裏那條下了雨就會變得泥濘、一踩就會沾一腳泥的小路。
它變成了新的、更好的路。
夏添走遠了些，再回頭看。
枝頭新綠，青瓦整潔，門前道路寬敞。
大黃在對她搖尾巴。
她以為她的童年已經落幕、殘缺、破敗。
但是——
葡萄重新長了出來，房屋不會再漏雨，道路也不再泥濘，大黃重新搖起了尾巴。
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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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鐘斯琰搬到教職工小區的第二個星期。
但是, 夏添一直不知他住在自己隔壁。
不知道是作息時間還是出勤時間的問題，她每次出門或者回家，總會遇見同住一棟樓的其他老師, 卻從沒跟隔壁老師碰過面。
如果不是因為有時夜深人靜隔壁卻傳來做夜宵的動靜和香味, 她甚至懷疑裏面沒人住。
直到現在——
鐘斯琰將車開進小區，直接進了地下停車場, 夏添好心提醒：“上面也可以停的, 你等會兒開出去也方便。”
“嗯？”鐘斯琰一邊輕車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停車位停進去，一邊偏頭看她一眼, “誰說我等會兒要開出去？”
夏添詫異：“你車不開走麽？”
“開走幹嘛。”
“那你怎麽回家？”
“走回去。”
“這麽遠, 走回去？不累麽。”
看她一副單純好欺負的乖巧樣子，鐘斯琰唇角勾了勾：“心疼我啊。”
“……”
她記得他沒喝酒，怎麽有點癲癲的。
鐘斯琰推開車門, 一只腳踏下去，長腿支地, 回頭叫她：“走啊。”
夏添不明所以：“去哪兒？”
鐘斯琰起身關上車門，遠遠傳來的聲音帶幾分淺顯的愉悅：“回家啊。”
“……？”
不知道他到底要幹什麽，夏添下了車跟在他身後：“你真要走回去？”
鐘斯琰尾音輕揚地“嗯”了聲, 左轉右轉地到了負一層的電梯口。
夏添一直跟在他身後, 這時才察覺到哪裏不太對勁：“你不是要回家麽？”
鐘斯琰懶懶應聲：“昂。”
夏添開始思考：“那你——”
話剛出口, 像是電源電線忽然對接通了電, 她腦海裏瞬時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隨即又看了眼電梯門旁的標牌, 的確是她所在的那一棟，那一單元。
“所以。”夏添肯定，“你是7107的業主？”
電梯門恰好開了, 鐘斯琰擡腳進去，眼裏漫著笑意：“嗯, 不算太笨。”
“……”
夏添心裏疑惑更甚。
他怎麽會突然搬到她隔壁？
雖然現在他也有在學校裏任職，但大多數時間還是待在醫院裏，住這裏似乎沒必要。
也許是夜深，電梯裏除了他們之外並無別人，倆人都不說話就格外安靜。
金屬電梯墻上掛著的廣告燈牌正在播放一則火鍋廣告，來自西南地區的女聲仿佛自帶吸引人的喜感，腔調裏都透著食物香氣。
夏添忽然又記起來——
她還差鐘斯琰好幾頓飯。
“我請你吃火鍋吧。”
她忽然這麽說了一句，打破沈默。
電梯恰好也在這時到達七樓，鐘斯琰偏頭看她，唇角微微勾著，心情很好的樣子。
“行啊。”他說，“什麽時候？”
夏添跟著他走出電梯，像是臨時決定出門旅游那般，內心有種莫名其妙的輕松隨意。
“明天怎麽樣？明天周六，醫院那邊需要加班嗎？或者你有沒有別的工作安排？我都行，你什麽時候有空告訴我一聲。”
“明天？四月一號，愚人節。”
“……今天不是，我今天請你，不是愚弄你，或者你介意的話，後天也可以。”
“哦，四月的第一天，你就想約我？”
“那還是改天吧。”
鐘斯琰道：“就明天。”
夏添沒意見：“好，明天你幾點有空，我選好地方給你發消息，或者你有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店，我可以先預訂一下。”
“都行，你選好地方告訴我，我明天大概六點半之後能有空。”
“好，那明天見。”
“嗯，明天見。”
-
夏添一向是個有計劃有目標並且能認真執行的人，但這次請鐘斯琰吃火鍋，卻帶了些不太屬於她的隨性。
選的是昨晚電梯間打廣告的那家西南地區的火鍋店，就在吾悅廣場那邊。
怕鐘斯琰有事會耽擱，她把預訂用餐時間推遲到了七點半。既不算太晚，又不至於在時間上讓鐘斯琰覺得太趕。
鐘斯琰倒也沒有遲到，晚上七點過三分，他的車就停到了吾悅廣場附近，步行赴約。
夏添早已到了店裏坐著等他，趁著他還沒到，在平板上處理一個兼職項目。
一份不算太難的翻譯，唯一的難點是專業名詞，但對她而言應對還算輕松。
晚上七點十分，鐘斯琰走進這家火鍋店。
看得出生意很好，座無虛席，還有人在排隊拿號，要不是夏添提前訂了位，挺夠等。
她還是喜歡靠窗的座位。
鐘斯琰在門口擡眼一瞧，立即就瞧見她。
一頭柔順長發被她隨意地挽了起來，碎發垂順在臉頰耳畔，襯得她本就清瘦的側臉更添幾分清冷的意味。
不知道她在忙什麽，低著頭，手裏拿著電容筆在平板上寫寫畫畫，安靜又認真。
莫名的，這一瞬間。
鐘斯琰想起高考前兩天，被暴雨困在中餐廳的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
只不過那時候，她面前擺著一堆試卷。
一晃這許多年，他又看見類似的畫面。
只不過這一次，應當不會再是像之前那般分開前他毫不知情的、最後一個夜晚。
鐘斯琰朝她走過去。
夏添做事認真，沒註意到自己跟前停了個人，直到一道陰影壓下來，光線變暗。
她擡起頭，看見鐘斯琰近在咫尺的側臉。
像是俯身要傾聽她說話，近到她甚至能看清他下頜上有一道很淺的抓痕。
“你這兒怎麽回事？”
夏添心裏好奇，竟直接問了出來。
“嗯？”
鐘斯琰偏頭與她對視：“什麽？”
他沒看她平板上的內容。
事實上，他就是故意這麽做出樣子，想著逗她一下，看能不能嚇到她。
年少時喜歡對她惡作劇的逗弄，現在難得又故技重施，仿佛回到年少。
她仍舊如從前一般，波瀾不驚。
只不過這一次，她好像看他看得仔細些。
夏添指了指他下頜上那道抓痕：“你自己抓的嗎？”
問完又覺得好像在窺探他隱私。
能抓他下頜的人，除了打架爭執的，似乎就是暧昧對象或者女朋友。
“哦。”鐘斯琰直起身，在她對面坐下，摸了摸下巴那道抓痕，“說來話長。”
夏添善解人意地回應：“沒事，如果不方便的話你可以不說，我只是問問。”
鐘斯琰偏要講。
原來是下午那會兒有病人心臟病發進了醫院，陪同他一起的是原配和小三。
據說是因為原配在酒店將那病人和小三捉奸在床，爭吵中病人太激動才病發。
沒想到這原配和小三在醫院又吵了起來，鐘斯琰去勸架，被倆人誤傷了。
偏偏是兩個女人，他也不能還手，只能防衛，除了下巴上這道抓痕，手臂上還有。
鐘斯琰把袖子擼上去，果然幾道觸目驚心的抓痕，比他下頜上的嚴重多了。
“沒欠風流債，還惹一身騷。”
他語氣裏帶著些憋悶，大概是在醫院裏還要顧忌醫生形象忍著，在這兒才終於可以釋放，便有些委屈巴巴的模樣。
夏添想象了下那畫面，沒忍住彎了彎唇。
“辛苦了，等下你多吃點。”
想了想又問：“你這個需要塗藥什麽的麽？會不會留疤，或者感染？”
問完又覺得自己挺多餘問這話，別人是醫生，這種小問題，哪用她操心。
“是要塗點藥，拿上了，還沒塗。”
鐘斯琰把袖子放下去，遮住那幾道抓痕，自我打趣道：“還是遮著吧，不知道的還以為誰給我撓的，造我黃謠。”
夏添正低頭喝水，聽見這話差點噎住。
黃謠啊……
她剛剛還差點猜是他風流情債找上門呢，是不是也算是黃謠的一種？
夏添頓覺心虛，主動替他斟茶倒水：“一路過來口渴嗎？喝點水吧。反正這會兒也還吃不了，要不你現在塗點藥？需要幫忙嗎？”
鐘斯琰原本想說不用，聞言改了口：“嗯，也行，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夏添原本只是客套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麽不客氣，只好硬著頭皮起身過去，“藥給我吧。”
這是夏添第二次幫鐘斯琰塗藥。
第一次，是高三那年，快畢業那會兒，有個莫名其妙地男生來跟她表白，也忘了當時是怎麽個情況，鐘斯琰跟人打了起來。
對方傷得不輕，他臉上也掛了彩。
那天似乎還停電了，也下了雨。
夏添有些走神地回想著，手上沒註意，力道一下重了些，鐘斯琰吸了口氣：“嘶……”
“我跟你沒仇吧？”他擡眼看她，“趁機公報私仇呢擱這兒？”
“不好意思。”
夏添回過神來，立即道歉，下意識地低頭沖他手臂上吹了吹。
那口氣微涼中帶著一絲溫熱，這麽近的距離，那股熟悉的西瓜味又開始縈繞。
鐘斯琰渾身一僵，血液都要逆流。
他再說不出別的話，只能默默低頭看著。
夏添內心沒有他那麽多旖旎婉轉的心思，很認真地幫他塗好藥，坐回對面去。
火鍋這時端了上來。
鮮香麻辣的紅油湯底，中間一圈淺白色的清湯鍋，是她特意要的鴛鴦鍋。
她自己平時口味不算重，但吃火鍋一般也只吃紅湯的底，只是每回要是輪到她點單或者請客，她總是會特意點鴛鴦鍋。
照顧別人的感受，她一向做得很順手。
這頓飯吃得還算輕松和諧，倆人時不時閑聊幾句，倒也讓氛圍很是融洽。
不知怎麽就又聊到那天晚上那個男人跟蹤的事情，鐘斯琰隨口問到：“你平常走路也這樣？只看前面不看後面？不都說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麽，安全意識還欠點兒。”
夏添倒也沒覺得他這話很冒犯，很樂觀地當他是在關心提醒自己。
“確實很少看後面。”
“有時候也得回頭看看，誰知道後面有沒有什麽心理變態對你圖謀不軌。”
夏添想了想，回到：“往前走當然是要看前面，一直回頭怎麽看路呢？”
這話突然間仿佛就帶了點別的更深的意思，鐘斯琰聽完，濃密纖長的眼睫動了動。
“所以。”他上揚的眼睫下，漆黑的瞳仁仿佛惹人溺斃的漩渦，“你不會回頭看。”
夏添被他這分外認真的眼神驚了下，但卻又實在參不透其中奧義。
她只認真回答他的問題——
“一直回頭是走不快也走不遠的。”
後半程這頓飯吃得有些沈默。
夏添有感覺到問題大概是出在自己身上，可能這冷場是自己造成的，但卻不懂為什麽。
飯後她結了賬，跟鐘斯琰一起下樓。
倆人仍默契地保持著沈默，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有些試探的喊：“姐？”
夏添沒覺得在叫自己，畢竟確實還沒什麽人這麽叫過自己，哪怕是她那個便宜弟弟夏增，從來也都是直接叫她夏添。
她腳步未停，身後那人又叫了一聲。
“夏添？”
夏添有些疑惑地停下，轉身去看。
五六米開外的冷飲店門口，立著個挺高的少年，穿著一整套的紅色籃球服，手裏拿著一杯剛買好的檸檬水。
少年模樣俊俏，眉眼間有些眼熟。
夏添靜靜地打量著他。
那少年見她停下，直接邁開長腿朝她走過來，眼看著要到跟前，瞥見一旁的鐘斯琰，莫名地就停在了一米開外。
他開口，仍有些忐忑：“哥……”
鐘斯琰只看了他這幾秒，認出來了。
夏添同時也認出了這少年：“夏增？”
她不是很確定，實在是分開那會兒，夏增還是個剛滿七歲的小男孩兒，這會兒褪去臉上的嬰兒肥，長成翩翩少年，變化挺大的。
少年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笑得略有幾分靦腆，跟夏添記憶中的夏增天差地別。
“你還認得我啊，姐。”
夏添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應。
從前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怎麽都不肯叫她姐，這會兒倒是乖巧極了，一口一個姐。
多年不見，夏添拿捏不準他心裏想什麽。
想了想，還是保持平常心：“嗯，看著有點眼熟，你比從前長好看了。”
夏增咧嘴笑得更開心了：“是嗎？我也覺得我長得還挺好看的。”
夏添：“……”
夏增似乎沒覺得自己這話太過自戀，笑著問她：“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姐，現在在哪兒工作呢，做什麽的啊？”
夏添沒回應。
夏增似乎也覺得，以他們之間的關系，問這問題好像過於私密，很懂事地岔開了。
“我剛剛在這邊跟同學打籃球，吃了飯現在準備回家了，你……還會……”
“不會。”夏添知道他要問什麽，直接否定了，“我不會回去，如果你拿我當你姐，你就別告訴他們我回來了。”
夏增有些尷尬地“哦”了聲：“好吧，我知道了，以前我小不懂事，可能有些欺負你，對不起啊，那我先走了？”
大概是怕繼續待下去會很尷尬，亦或是旁邊鐘斯琰的眼神實在太灼人，夏增說完話就一溜煙跑了。
少年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吾悅廣場熱鬧的夜色裏，夏添還有些恍惚。
夏增居然沒長歪？
瞧著好像還長好了。
不過，她還有另一件事很好奇——
夏添轉頭看向鐘斯琰，鐘斯琰坦蕩地回視著她，眉梢微挑：“？”
她直言內心好奇：“他怎麽叫你哥？”
“可能我長得帥？”
“……”
“倒也有另一種可能。”
“什麽？”
“我聽說有些地方叫姐夫是叫哥的。”
“……？”
夏添緩緩睜大眼睛，懷疑自己幻聽。
鐘斯琰卻徑直邁腿往樓下走了：“四月第一天，禮尚往來，我請你喝東西。”
夏添眨了眨眼，踩在露天樓梯上的腳有些虛浮，腦子也轉動得很慢。
她忽然發現，從昨天在沈滿心家遇見鐘斯琰開始，他就好像和從前有些不太一樣了。
這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有點像——
很久遠的從前。
她扶住扶手，擡眼朝下望。
人潮熙攘的夜市，鐘斯琰輕快地穿梭其間，挺括背影，一如從前年少。
-
對於遇見夏增這件事，夏添內心其實並不算太有波瀾。從她決定回南塔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面對這種場面的打算。
只是沒想到，和她想象中還不太一樣。
夏增和她記憶中那個熊孩子差別實在太大，她甚至懷疑他被人奪了舍。
不過也有可能，人之初性本善，如他所說的那樣，從前不懂事，現在懂了。
但也確實不可太掉以輕心，畢竟他媽媽林媛就是個挺會在人前裝樣子做好人的，保不齊他在林媛的耳濡目染下也學到了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並且青出於藍勝於藍。
夏添沒太在意這件事，畢竟如果定居南塔，遇見那一家三口似乎也只是時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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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清明節。
今年清明節在周中，沒跟周末調休，而是單休一天，所以回鼓嶺時間上不太寬裕。
但這是夏添早就計劃好的事，即便時間比較緊，她也一早就出了門。
可能是假期短的緣故，一路上沒堵車，抵達鼓嶺時還很早。
夏添在熟悉的香火店裏買好了祭祖需要的東西，重新轉車回到老家。
離開的這些年，其實她每年都會回來一次，給奶奶的墳頭除除草，上上香，自言自語地跟她聊聊天，分享自己這一年的生活。
為了保證自己的行蹤隱秘，她避開了所有祭祖的日子，不在任何逢年過節的時間，每次都隨意地選擇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她想夏成剛至少還是有一點良心，在她走後應該每年過年都有來給奶奶上香除草，畢竟她每回來的時候墳頭看著都不亂。
上一次她過來，還是去年夏天，這次終於可以在清明節光明正大地來了。
夏添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上香燒紙，最後離開之前點鞭炮，也和以往每一次一樣，想起那年夏天的鐘斯琰。
那一年的鞭炮，是他點的。
等到鞭炮響完，確認周圍沒有火星會引發山火，夏添才放心離開。
剛下到山腳，忽然聽見幾聲狗叫。
“汪汪汪！”
夏添轉頭一看，腳步立即頓住。
左側方一條威風凜凜卻又十足可愛的大黃狗，隔著幾米遠，睜著圓圓的眼睛看她。
恍惚間，這一刻像是在她的童年。
“大黃……”
夏添下意識叫了出來。
“汪汪！”
大黃狗沖她跑了過來，繞著她開心地轉圈圈，仰著腦袋吐舌頭，在她腿上蹭腦袋。
夏添眼眶一熱，立即彎腰摟著大黃狗的腦袋揉了揉：“真的是你嗎大黃？你不是……”
話沒說完，看見大黃的尾巴，沒說完的話就卡在了嗓子眼兒裏。
那上面並沒有一圈白色的毛毛，所以，這不是奶奶家裏養的那條大黃。
只是很像罷了。
夏添低頭挨著大黃狗的腦袋落了一滴淚。
她怎麽會忘了，怎麽會忘了。
奶奶不在了，大黃也沒了，這不是她在奶奶家的童年，這是只有她一個人的成年世界。
“大黃！”
遠處突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女聲，大黃狗仰著腦袋汪了幾聲，從夏添懷裏跑了出去。
夏添低頭呼氣，壓住那陣內心酸澀，起身擡頭看向聲音來源。
有點眼熟，她看了幾秒，認出來是離奶奶家不遠的一個阿姨。
那阿姨低頭擼了擼大黃狗的腦袋，大黃狗乖巧地在她手心裏蹭來蹭去。
女人笑得開心，故意嚇唬：“你再亂跑，小心別人把你逮了吃肉。”
而後她擡頭，朝夏添看過來。
好一陣，笑得更燦爛些。
“夏添？”
夏添擡腳朝她走過去，笑著應聲：“陳阿姨，好久不見，您還是和以前一樣愛笑。”
“哈哈哈！”女人立刻大笑出聲，“還真是你啊？好久沒見我都快要認不出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你比你爸更好看！”
說著又想起來什麽，激動地讓她看大黃：“你快看！跟你奶奶以前養的那條大黃狗是不是一模一樣？狗脾氣也一樣好！”
“嗯，是很像。”夏添又摸了摸在她腿上蹭的大黃，“您在哪兒找到這麽像的？”
“哎呀哪是我找到的呀，這是你同學牽來讓我養的呀，當時我看到也驚呆了！”
“同學？”
“對啊，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哎喲那是真帥，一看就是城裏人家才能養得出來的大少爺，也不知道從哪兒找到這麽像的土狗。”
夏添心頭一顫，腦海裏頓時冒出一個人。
“您是說，我同學他特意牽了這條狗來讓您養著？什麽時候？他還有說別的嗎？”
“就前幾年啊，我也忘了具體是什麽時候，可能有四五年了？他就說讓我幫忙養著這條狗，每年都會給我錢，讓我順便幫忙看顧著你奶奶的家。”
“哦對，你好多年沒回來了，所以你可能沒看見，我讓你叔把你家屋頂重新翻了一遍，那些個破瓦都丟了換了新的，就連你家門前的路也修好了，還有院子外面重新種了葡萄。”
“你放心啊，我們可沒進你家裏，就只是在院子外面和屋頂上活動了一下。”
“你今天正好回來了，要不回你家看看去？順道把你家院子門打開，我給你收拾收拾，之前在房頂上看見裏面落了不少葉子。”
陳阿姨十分熱情激動地介紹著，夏添卻越聽心跳越快，快到有些發痛。
“您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哎喲這我倒是不知道哦，他也沒說。”
夏添很想拿鐘斯琰的照片給她看看，可惜手機裏並沒有一張他的照片。
她跟著陳阿姨回到了奶奶家。
院子圍墻外果然種了一圈葡萄，此刻枝葉正綠，長得極好。
那把十年沒開過的門鎖已經有些生銹，她轉動了許久才終於將它打開。
院子裏果然落滿了枯枝敗葉，陳阿姨立即就轉身說要回去拿清掃工具過來打掃。
夏添擡頭看向青瓦屋檐，整整齊齊的一片新瓦，想來應該不會再漏雨。
接著她打開客廳的大門，陳舊的腐朽氣息撲面而來，所有家具和地面上都積了灰。
然後她看見墻上掛著的那副裝著很多老照片的大相框，走近將它取下來。
裏面有好幾張她跟奶奶的合照，大黃就乖巧地吐著舌頭伏在她們腳邊。
也有她單獨的照片，大黃蹲在她的身側。
夏添忽然清晰地記起十年前的那天。
她在清理院子裏的雜草，鐘斯琰將她叫進來，說他第一次來，問她討一個禮物。
時至今日，她依舊不知道那天他問她討要的那件禮物是什麽，只知道他把這副相框擦得幹幹凈凈，重新掛回墻上，還對著拜了拜。
夏添從包裏抽出紙將相框重新擦幹凈，一張張照片看過去，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裏面少了一張她的百日照。
她清楚地記得那張百日照，因為她一直以為自己這樣不被愛的人是不會有人替她留下百日照的，可它卻真真實實地出現在奶奶家裏。
看見百日照的那個瞬間，她終於也確定。
她不是不被愛的小孩，至少她還有奶奶。
但現在，這張百日照不見了。
所以，鐘斯琰問她討要的那個禮物，是那張她的百日照嗎？
“我來了夏添！”
陳阿姨拿著清掃工具去而覆返，動作十分麻利地已經開始在清理院子裏的落葉。
夏添將房門重新關上，對她道了謝，跟她一起將院子清理幹凈，而後告別離開。
院子門前的路已經修了新的，昨天下了雨，今天停了，路面只有微微濕潤。
再也不是記憶裏那條下了雨就會變得泥濘、一踩就會沾一腳泥的小路。
它變成了新的、更好的路。
夏添走遠了些，再回頭看。
枝頭新綠，青瓦整潔，門前道路寬敞。
大黃在對她搖尾巴。
她以為她的童年已經落幕、殘缺、破敗。
但是——
葡萄重新長了出來，房屋不會再漏雨，道路也不再泥濘，大黃重新搖起了尾巴。
因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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