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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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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回答

2013年06月08日。

農歷五月初一, 星期六。

下午五點,交卷鈴響,劃破校園寂靜。

一年一度的高考正式結束。

舉校瘋狂中, 夏添面色平靜地拿上東西離開考場。

這麽多年, 等著這一刻的到來,原本以為自己會激動不已, 事到如今, 她卻只是莫名想起早上撕下來的那一頁日歷。

當時隨意一瞥,瞥見今日宜忌。

今天這日子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宜做的事被紅色勾勒一大片, 忌諱做的事只寥寥幾件。

但偏偏太湊巧,第一件就是出行。

撕日歷看老黃歷這個習慣是夏添從奶奶身上學來的,久而久之, 她也習慣相信。

看著那大大的“忌”字後面黑色的“出行”兩個字,她楞了兩秒, 腦海裏一閃而過“要不改天再離開”這個想法。

卻又在下一瞬,她想起兩個詞——

夜長夢多,久則生變。

這世間的許多事, 都容易半路突生變故。

夏添想, 這件她為此努力許多年的事, 任何變數帶來的不良後果她應該都無法承受。

因此, 她自欺欺人地, 在那一片紅色的宜做之事裏勉強找到一件事為今日的離開做托辭——

成人禮。

怎麽不算呢?

從今日離開起,在這世間,她就是孤零零卻又完全獨立的一個人。

不用再伸手問誰要錢, 不用再受制於人。

她不再有家,也不再有家人。

往後, 她可以依賴依靠的唯有她自己。

即刻起,踏進成年人的世界。

明明是不完全美好的事。

明明是有些可憐的人生。

可是,夏添卻越想越激動,一顆心雀躍不停,沒走幾步便腳下生風地跑了起來。

六月初的夏日黃昏,夕陽燦爛,學校廣播放著旋律歡快的歌,走廊人群攢動,人聲鼎沸,空氣裏洋溢著解放和自由的青春氣息。

路過了誰,又或者別人在討論什麽,夏添不看也不聽,不管不顧地奔跑。

夏天了。

第一個,屬於夏添的夏天。

她跑過升溫的空氣,穿越擁擠的人潮,也即將沖出這場困了她十幾年的坎坷青春。

校門大開,橫牽著警戒線,許多新聞媒體工作人員早已帶著設備在警戒線外恭候多時。

夏添沒想到自己跑得這樣快,竟成為第一批沖出學校大門的考生。

她漂亮得在人群中如此搶眼,一闖入攝像機的鏡頭裏便被精準捕捉成為特寫。

明媚的夕陽下,朝氣十足的美麗少女不顧一切地奔跑,青春、自由、明媚,金黃陽光不及她眼底的光芒萬分之一璀璨耀眼。

像是要去奔赴一場此生最重要的約。

而為了這一刻,她已苦等了許多年。

她堅定,也不顧一切。

采訪人員話筒剛要遞上去,少女已經像一陣夏日晚風般匆匆掠過,只留下淡淡清甜西瓜味的香氣。

兩天的校外鳴笛禁止令終於結束,街道上車流穿梭,喇叭聲此起彼伏。

夏添攔了輛出租車,匆匆去往存放行李的酒店取了行李後便直奔火車站。

南塔這座城市的街景迅速在車窗外倒退,夕陽在鱗次櫛比的樓宇間跳躍,夏添有些恍惚地想起去年沈滿心送她來到南塔時的情景。

似乎,應該給她打一通電話。

-

聽見夏添說考得還不錯,電話裏的沈滿心很為她開心:“我就知道你一定沒問題!”

夏添滿懷感恩:“謝謝沈老師,如果不是您當初幫我轉學——”

“我是你的老師,老師幫助學生是應該的,不準再謝了啊,打算考哪個大學?”

沈滿心問完,又笑著打趣:“我們夏添這麽聰明,學習成績這麽好,發揮也不錯,好大學那還不是隨便選啊?”

夏添頓時陷入沈默。

離開這兒要去哪裏,其實她原本不打算告訴任何人,想要完全斬斷過去。

但如果對方是沈滿心的話。

夏添想,自己沒辦法對她敷衍。

思索片刻,夏添終於有了決定:“沈老師,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聽她語氣認真,沈滿心頓時也跟著嚴肅起來:“怎麽了?你講。”

夏添讓自己盡量保持平靜。

“我打算報考渝寧大學,但這件事,還請您幫我保密,不要告訴任何人,拜托了。”

“渝寧大學?”沈滿心有些驚訝,“這學校確實很好,如果是以前,可以算作你的最優選,但你現在應該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呀?我以為你會考慮京大,按你現在的成績,應該沒什麽問題,挺穩當的?”

“我知道的沈老師,單論學校,渝寧大學或許確實比不上京大,但是我的志願是渝寧大學的英語,換作是以前,我這個想法可能會有點冒險,但現在應該可以穩錄取的。”

“渝寧大學的英語?”沈滿心立即反應過來,語氣裏帶著驚喜,“你要報的是渝寧大學的英語啊?那沒問題了,渝寧大學的英語可以算是國內的龍頭,不比京大差。當初你選了理科,我沒想過你讀大學會選擇英語。”

沈滿心是真心實意地為夏添感到高興,像一個姐姐為妹妹未來做打算那般在電話的另一端說了許多話,替她暢想未來。

臨近電話掛斷的尾聲,她才想起夏添剛開始要求她保密的事——

“為什麽呢?”沈滿心不解,“你報考渝寧大學這件事,為什麽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當然可以為你保密,但是南塔一中會知道你的錄取院校,你成績這麽好,到時候錄取結果出來,學校大概也會進行公示,大家都會在光榮榜上看見的。”

“我會和學校協商,盡量不公布我的錄取信息。”

夏添轉頭看向車窗外,夕陽餘暉落在灣江江面,很像鐘斯琰教她滑滑板的那個秋天。

“拜托了,沈老師。”

-

去往渝寧的火車票是19:15出發。

夏添檢完票進站,在候車廳裏找到個座位,再次回想並檢查自己行李有沒有遺漏。

安靜了好一陣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

短促的,並不持續,是消息通知。

候車廳裏吵鬧,人聲廣播聲交雜,那聲振動算不上很明顯,甚至要被其他聲音所淹沒。

但是,夏添就是這麽奇妙地、清晰地聽見了。

如此真切。

那時的垃圾短信還不像多年後這般瘋狂囂張,她的短信通知很少響起,也幾乎從不在這個時間,所以直覺告訴她是微信來了新消息。

檢查背包的手就這麽頓住,很莫名地,夏添突然有了更詳細的直覺——

那是鐘斯琰發來的微信消息。

問她考試情況?

問她在哪兒,在做什麽?

還是,約她晚上畢業聚餐?

在猶豫著拿起手機的片刻間,夏添腦海裏閃過許多想法,猜測這條消息的內容。

卻沒想到——

ZSY:【這麽沈得住氣,高考都結束了。】

夏添心跳瞬間漏了拍,沒太看懂。

難道發現她要離開了嗎?

想了想,試探著回個問號:“?”

鐘斯琰秒回:【還不跟我表白?】

“……”

不愧是他。

夏添松了口氣,輕輕地笑了下。

也許是前幾日的種種主動,讓他誤以為,那是她克制不住愛意的心在瘋跳。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反常,卻並沒想到,那是她要離開的信號。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永遠這般自信快樂。

只是……

表白麽?

大概他等不到了。

那是漫長也短暫的一分鐘。

夏添盯著那條消息看了整整一分鐘,沒有想過要做出任何回答。

也,沒有回答。

廣播通知在耳邊炸開轟響:“請乘坐T251次列車的旅客到4號檢票口檢票上車……”

夏添頃刻間回過神。

拉黑所有聯系方式、刪除好友、關機。

這樣的事,她並不常做,此刻卻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竟很有天賦,連手都沒抖。

而後,她起身離開。

檢票口最後一次回頭,南塔火車站候車廳如去年盛夏她來時的出站口一樣,人潮熙攘。

世間多倥傯,誰又不是過客。

-

常年考試第一,使得鐘斯琰對許多考試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會留意考試的出題範圍、出題角度、有什麽值得特別關註的新穎題型,一一記在心裏。

也開始期待考試結束,人群中與誰碰面。

高考可以提前交卷,卻不允許考生提前離開考場,因此,即便他早早寫完試卷,也不得不在座位上坐到最後一刻。

到了這一刻,倒變得不著急了。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要離開,他卻放慢了腳步,視線一直留意著對面樓上湧動的人群。

高考結束的夜晚總是諸多奇妙。

熱血夏夜,青春篇章翻到新的成人章。

每屆畢業生的例行節目無非是吃散夥飯,喝到酩酊大醉,而後轉戰KTV,趁著酒意在吵鬧的音樂聲和眾人的起哄中表白。

或者單獨約會,在校外湖邊,在城市裏的網紅山頂,夏夜裏吹晚風,看星星看月亮,漫步談心,交換彼此平時不敢言說的心事。

又或者,把平時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肆無忌憚地做一遍,哪怕只是簡單地在網吧裏泡一整晚,也不會像之前那般擔驚受怕有負罪感。

總之,無論考得好不好,青春都已在高考結束的這一刻劃下短暫的句點。

校園裏的人群奔湧,有著不同以往的熱烈。

廣播裏的歌切到了那首《夏天》。

熟悉的曲調鉆入耳朵的瞬間,鐘斯琰腦海裏浮現出去年中秋前那次月考結束後的畫面。

那也是個有著和今天一樣燦爛夕陽的傍晚,校園廣播裏放著和此時一樣的歌。

他倚在教學樓的連廊上,微微低頭看。

遠天陽光金黃璀璨,樓道間人群湧動,香樟樹枝葉隨風飄揚,映在墻面地上影影綽綽。

夏添就是在這時候闖入他的視線。

那時候他也不太清楚,怎麽她一出現,別人就自動模糊成為背景,唯一變清晰的,只有她像月光一樣清冷的臉。

好像當時——

鐘斯琰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教學樓的連廊,記得當時自己就是在這裏,看見考完試出來的夏添,叫了她一聲:“夏雙喜。”

而後,她擡頭,看見他,一邊朝他走近,一邊掏出手機打了他的電話。

現在……

這人影幢幢,哪裏有她半點身影。

鐘斯琰看了眼時間。

考試結束已經過去五分鐘,按理來講,雖然夏添每次考試結束後總是不著急離開,但五分鐘過去,怎麽也該出了考場。

興許已經先離開了?

手機裏夏添的聯系方式點開又退出,鐘斯琰想了想,終歸還是沒有主動聯系她——

晚上班級畢業聚餐,散夥飯她總會去。

-

潘明武高考被分在了南塔二中,一考完試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到點游戲廳找鐘斯琰。

除了他之外,其他幾人也都先後到了。

鐘斯琰剛回到地方,幾人已經在嘰嘰喳喳地商量這漫長夏日假期到底要怎麽瘋玩才過癮,他的後院熱鬧得要翻天。

“要我說,就得出去畢業旅行,找個小島吧,大夏天的去潛水多爽啊!”

“我覺得可以!斯琰他家前兩年不是整了個小島叫什麽來著,鈴嶼?好像是叫這個,斯琰媽媽,周阿姨的名字命名的。”

“對對對,是叫這名兒,離得也不算遠,咱們開車自駕游過去就行,我記得範牧嶼跟葛錚都拿到了駕照是吧?正好兩輛車應該就差不多夠用,到時候咱們白天潛水,晚上吹著海風烤肉喝啤酒,那日子不得跟神仙過的似的?”

“行啊!那等斯琰回來咱們問問看,他要是同意,咱們再問問那幾個女生去不去?”

“沒問題,秦姝最愛湊熱鬧,她肯定去的,她要是去,夏添肯定也去。”

“去哪兒?”

鐘斯琰一腳踏進後院,只聽見最後一句。

幾人紛紛看過來,見他回來,立刻湊近,說起剛剛在討論去他家島嶼旅行的事。

鐘斯琰走到院子角落的躺椅邊半躺下,聽幾人說完,表情淡淡地“哦”了一聲。

“行啊,我沒意見。”

幾人頓時興奮地尖叫起來,迫不及待地又開始討論到時候要帶些什麽東西,多久出發之類的事情,一刻也等不了。

只有潘明武第一時間並沒有參與進後續討論,而是拿著手機打電話給秦姝。

鐘斯琰裝作漫不經心地轉動著手機,卻豎著耳朵聽潘明武跟秦姝講電話。

那邊像是太忙又像是不耐煩,這通電話總共都沒講到一分鐘就掛斷。

鐘斯琰擰開剛剛路上買的水,語氣隨意:“講什麽呢?”

潘明武一臉嫌棄:“大小姐耐性差,說她晚上吃散夥飯給大家留下的最後一面要好好畫個妝驚艷眾人,叫我別煩她。”

“嘖。”鐘斯琰一口水沒喝,瓶蓋又不知不覺擰上了,“她到家了?”

“可不是嗎,正嚷著叫她媽給她放洗澡水呢,說什麽時間緊任務重,馬上來不及了。”

鐘斯琰垂眸,若有所思。

秦姝為了晚上的畢業聚餐在忙著梳妝打扮,她也是麽?

思及此,鐘斯琰甚至還聯想了一下。

之前他倒也看過夏添化妝的樣子,就在不久前的五四文藝匯演。

不過那次是舞臺表演妝,太濃,反倒有些遮掩住了她原本的美貌。

如果是日常淡妝……

鐘斯琰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輕咳了聲。

他還真是有點想象不太出來。

“斯琰。”潘明武低頭湊近仔細觀察鐘斯琰,“我怎麽看著,你這表情有點像……思春呢?”

鐘斯琰皺眉:“?”

潘明武拖了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一臉壞笑:“我剛說秦姝在化妝,你該不會是……嘿嘿,聯想到夏添也在化妝?嗯嗯嗯?”

“。”鐘斯琰薄唇輕啟,“滾。”

“喲呵!”潘明武不怕死地繼續調笑,“怎麽,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

“哎哎哎!”潘明武彈跳起來躲開,“手放下手放下,開個玩笑你至於動手嗎天爺!”

……

不得不說,潘明武確實是這麽多年來,最了解鐘斯琰的人。

也許是高考結束讓人思維放開容易遐想,也許是少年的思春期容易令人浮想聯翩。

初夏晚風輕輕吹過,頭頂的葡萄藤上枝葉簌簌作響,空氣裏帶著陽光的溫暖,偶爾浮動著一絲茶奶咖啡的香味。

鐘斯琰雙眸微闔,此時此刻,滿腦子裏只裝得下他和夏添兩個人。

一會兒是夏添第一次被秦姝帶來到點游戲廳,盈盈站在葡萄架下的清冷模樣,一會兒是她考試失誤卻忍住不哭的倔強表情,一會兒又是……

最後,他想起考試前他們一起回到她的老家,回到那個承載她童年的鼓嶺縣城,回到那所布滿灰塵的老房子。

他們一起拜過了她奶奶的墳墓,他在那三次叩拜裏無聲地喊了“奶奶”,並在心裏主動承諾會好好照顧她,也許諾下次還會再去叩拜。

夏添當然不會知道。

那時她的虔誠叩拜裏,他也很好奇,她有沒有偷偷地對她奶奶介紹,身旁這個跟她一起跪著上香燒紙的少年是誰。

她會如何介紹他?

這是我的——

“同桌。”

鐘斯琰想,他似乎也只有這個身份。

頂多,再親密一些,是好朋友。

鐘斯琰有些犯困,卻又好似很清醒。

他清醒地記起那天晚上夏添發來微信消息邀請他第二天一起去海邊看日出,並在翌日一早就打車來接他,還稱他為“公主”。

那天過得有些夢幻般的浪漫。

他們看過清晨海邊的日出,環海騎行時,她主動將頭靠在他的後背,一起走到長橋盡頭,在燈塔旁邊暢想未來。

因為那顆意外的沙灘足球,他們甚至有過短暫擁抱。

而後下午一起去圖書館學習,晚飯後被一場暴雨困在那家中餐廳。

同樣被困的樂隊在唱歌,大家都去圍觀,他們卻躲在霓虹照射的透明玻璃窗邊拍照。

是她主動提出要拍下合照,也在那天晚上即將結束時的睡前,拜托他為她唱首歌。

主動的靠近,不同以往的親密。

某種情緒那樣濃烈,他認為那是喜歡。

是她,對他的喜歡。

兩天的考試,未曾有過任何聯系,思念瘋長。

中午她看著他時為什麽不說話?

不過他自己當時似乎也沒能說出什麽有營養的東西,那時那刻只要看著她就挺滿足。

潘明武跟範牧嶼幾人討論了半天,轉頭一看,鐘斯琰悠閑地躺在竹制躺椅上晃晃悠悠地閉著眼,薄唇微微翹起弧度,隱約帶笑。

也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麽美事。

潘明武八卦地笑著靠近,在躺椅邊上蹲下,悄無聲息地湊到鐘斯琰耳邊。

十分小聲:“斯琰,你該不會……”

“晚上準備和夏添表白吧?”

鐘斯琰閉著的雙眸瞬間睜開——

表白?

-

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眾人相繼散了,各自準備去吃班裏的散夥飯。

潘明武也說要回家收拾一下。

轉眼間剛剛還熱熱鬧鬧的院子就只剩下鐘斯琰一個人,有些安靜,似乎也挺寂寥。

這會兒倒是忽然全沒了睡意。

鐘斯琰睜開眼,從躺椅上起身,也上樓去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打理了一下自己。

手機還依舊安安靜靜,始終沒有進來夏添的電話和信息。

晚上聚餐的地方是班委一早定好的,這會兒時間說早倒也不早了,但又還不算太晚。

鐘斯琰拿著手機出門,打車時猶豫了下,還是報了聚餐的地址。

原本是個挺沈穩的人,但忍了這麽許久,到底還是沒沈住氣,主動給夏添發去兩天以來的第一條微信消息。

他自己沒能沈得住氣,所以對夏添這格外能忍的性子就有些陰陽怪氣——

【這麽沈得住氣,高考都結束了。】

意料之中收到一個問號。

所幸從前倆人相處間他也時常自戀,所以此刻秒回並不為難:【還不跟我表白?】

而後便是漫長的無回應。

鐘斯琰微微皺眉:“?”

耐著性子等了兩分鐘,發一個問號過去。

回應他的,是消息發送失敗的紅色感嘆號。

“……?”

鐘斯琰一時間沒敢相信,又發一條消息過去:【夏雙喜?】

依舊是,發送失敗。

鐘斯琰腦子空白了一瞬。

這麽些年,他幾乎從沒有過這樣大腦空白的時刻,陌生到他甚至有一瞬間的慌神。

緩了片刻。

心裏仍舊惴惴,鐘斯琰強迫自己保持淡定,重新報了夏添家的地址。

“改個道,師傅。”

查看剛剛自己的發言並無太過分之處後,鐘斯琰試著撥打夏添的手機號。

被拉黑。

於是他嘗試更換Q.Q聯系。

依舊是,紅色感嘆號。

當所有他能聯系到夏添的聯系方式都驗證被拉黑被刪除之後,鐘斯琰才終於確定,夏添不是手滑,不是不小心。

她是很確信,很肯定,很清醒。

但是,理由呢?

刪除他好友,拉黑他所有聯系方式的理由呢?

是因為他剛剛那句“還不跟我表白”嗎?

一定不是。

鐘斯琰找不到自己被她這樣對待的理由。

在這之前,他們甚至擁有熱戀情侶一般美好的一天,從日出之前到夜深。

出租車很快停在澄水巷326號。

這是第不知道多少次,鐘斯琰立在這處老舊小區的大門口。

這裏的一切他都如此熟悉,即便他很少真的踏進去,卻也清楚地知道夏添住幾號樓。

他邁了進去。

從前只偷偷跟在夏添身後到過的單元樓下,如今光明正大地來了。

可然後呢?

不知道她住哪一層那一號,也不能在樓下叫出她的名字,只能默默地等在樓下。

半小時過去,潘明武的電話打來不知道第幾次,催促他趕緊過去。

“夏添也沒來,你也沒來,怎麽,你去找她了?你倆是不是現在呆在一塊兒呢?”

鐘斯琰沈默地看了眼空蕩蕩的單元樓門口,好半晌,沈聲問:“秦姝沒問她在哪兒?”

“啊?你倆沒在一塊兒嗎?”潘明武驚訝,“秦姝給她打了好多電話,都是關機。”

鐘斯琰掛斷電話,轉身離開。

小區大門口,碰見夏增。

他認得,夏添那個不太懂事的弟弟。

夏增卻不認得他,拿著玩具從他面前經過,被他一把拽住胳膊,頓時嚇得尖叫起來:“你、你、你要幹嘛!”

“你姐呢?”

“我不、不知道,她今天好像在考試。”

“考試早結束了,你沒見著她?”

“沒、沒有……”

鐘斯琰松開他,蹲下身,換了副溫柔語氣:“你家住幾號,帶我上去。”

夏增立即又怕又警惕:“我、我……”

“你想要什麽,玩具?零食?錢?”

“我、我、我……”

“走吧。”

鐘斯琰冷著臉挺嚇人,夏增嚇得快要哭出來,卻又不敢不聽他的。

只想著爸爸媽媽應該在家,回到家就安全了,這個長得很兇很帥的哥哥就不敢做什麽。

鐘斯琰如願以償地跟在夏增身後到了他家門口,是林媛開的門,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夏增就一頭撲進她懷裏哭出來。

林媛皺著眉瞪向鐘斯琰:“什麽情況?”

鐘斯琰的視線這才從她身後的客廳裏收回,擺出禮貌後輩的模樣自我介紹。

“您好,我是夏添的同學,今天畢業聚餐,聯系不上她,請問她在家嗎?”

“夏添?”

林媛精明的大腦立即飛速運轉起來,一雙眼迅速將鐘斯琰打量完畢。

直覺告訴她,眼前少年家境不凡。

原本還有些不善的表情迅速轉換成熱情,林媛笑著,一邊安撫地拍拍夏增的後背,一邊溫柔回應。

“原來是夏添的同學啊?她今天不是參加高考嗎,可能考完跟同學出去玩了,還沒回過家呢,也許沒帶手機,所以聯系不上。”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等她回來我告訴她你來找過她,讓她聯系你?”

考試結束這麽久,她還沒回過家。

鐘斯琰心裏隱約浮上不安,略一皺眉,點點頭應了:“謝謝。”

-

Q.Q群沒有夏添退出群聊的消息,但大家似乎都已經發現她突然的失蹤,紛紛在群裏對她進行召喚,卻全都沒有得到回應。

潘明武的電話再次打了過來。

“斯琰?夏添她……不是,這到底怎麽回事啊?她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你在哪兒,你去找她了嗎?找沒找到啊?”

潘明武的語氣裏聽得出的焦急,不等他詢問更多,手機就被一旁的秦姝搶了過去。

“她手機一直關機,根本聯系不上,那天備考的時候不都還好好的嗎?這到底是怎麽了,難道考試失誤了她想不開?”

說到最後,秦姝可能是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語氣裏漸漸帶上了哭腔。

“我還準備了畢業禮物,我還沒給她,她要是,要是……”

“她沒事。”鐘斯琰終於停止沈默,“即便沒考好,她也不會做那樣的傻事。”

她是連哭都會忍住的人,不會因為考試失誤就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

“等下!”

潘明武忽然尖叫出聲。

“我看到夏添了!”

……

潘明武確實看見了夏添。

南塔晚報,今日最新官博,更新了高考結束後的采訪畫面。

視頻裏,夏添沖在高考考生的最前面,像一道勢無可擋的朝陽。

短短的30秒視頻,鐘斯琰數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似乎連每一幀都背了下來。

視頻裏的夏添,是他從未見過的夏添。

她那麽堅定、勇敢、自由、耀眼、不顧一切地沖脫出人群,像是要迫不及待地要甩掉這裏的一切。

她不是因為考試失誤去做了傻事。

相反,夕陽下的她看上去如此明媚,想來應該是考得很好。

她考得很好,那她應該是很高興的。

群聊消息不停刷新,有了夏添的消息,確定她不是因為考試失誤去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大家都跟著松了口氣。

只是聯系不上她,眾人難免在群裏猜測她突然失蹤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到點游戲廳等著鐘斯琰回去。

明明他的年齡在這群男生裏是最小的,但是大家似乎對他依賴成為習慣,習慣由他來主持大局,等他告訴大家這件事如何收尾。

可該如何收尾呢?

鐘斯琰也很想知道。

到點游戲廳的眾人最終隨著他的歸來散了,大家都以為,再等等,也許夏添就會忽然出現。

就算她要離開,也絕不該不告而別。

人群聚了又散,鐘斯琰才發覺,這裏似乎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留下。

哦,曾經,夏添也短暫留宿過。

他忘記了自己還沒吃晚飯,但其實也不太餓。

在院子裏空坐半晌,回到樓上。

路過那間自從夏添住過後就一直特意空著的房間,停頓片刻,拿了房卡進去。

這裏的一切都還保留著夏添住進來時的樣子,甚至幾天前她也還在這裏住過。

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屬於她身上的淡淡西瓜味,若有似無,仔細聞又好像沒有。

鐘斯琰在她坐過的書桌前坐了會兒,想象著她曾經在這裏坐著奮筆疾書的模樣,有些難挨,起身離開。

時間不算早,按道理講應該去睡覺,但他卻毫無睡意,不知不覺又下了樓。

真奇怪,其實認識也算不上太久,怎麽這裏就到處都是關於她的回憶。

他帶著她一起在游戲廳裏玩游戲,她沒什麽玩游戲的經驗,但悟性很高,很快就學會。

她長得漂亮性格也很好,所以這裏的工作人員都很喜歡她,在深夜也會為她做夜宵。

後院的葡萄架下她朝他盈盈地笑,中秋特意跑來送他禮物,某個夜晚她幫他吹眼睛裏的灰,卻不小心壓著他一起倒在地上。

這地方隨著她突然的失蹤變得不能待下去,鐘斯琰拿著手機在深夜出了門。

出了門也是漫無目的。

他並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裏,到了海邊才發覺這時間已經太晚,只有他一個人,像孤魂野鬼一般在海灘上游蕩。

那天的租車行已經關了門,他沒有租到單車,所以徒步環海,獨自走到了那天的長橋。

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麽人。

他走到長橋盡頭,一旁的燈塔亮著,他看了會兒,轉頭時發現一對情侶盯著他瞧。

“你……不會跳海吧?”

那對情侶中的女生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鐘斯琰楞了下,應到:“不會。”

而後,他從那對情侶身邊路過。

再回頭時,那對情侶已經到了長橋盡頭他剛站的位置,在月光下擁抱接吻。

原來一個人站在那裏,是有些奇怪的。

如果是兩個人,也許就不會被誤會要跳海。

鐘斯琰沿著來路回去,又回到那片海灘。

再等一會兒,就能看見日出。

但他應該不會再看見夏添。

今天天氣不錯,日出很美。

鐘斯琰一個人看完,恍惚間偏頭,下意識開口:“沒咱倆那天看的日出好看。”

說完他才發現身旁是沒有夏添的。

周圍其他看日出的游客投來怪異的眼神,不知當他是醉漢,還是當他精神失常。

而後他離開那片海灘,仍舊沒想明白,他們之間,明明擁有過那樣美好的一天。

為什麽到最後,她連離開也是不告而別。

旭豐眼鏡店似乎做得更大更強了,街上隨處可見它的分店,也隨處可見當初夏添為它拍攝的廣告短片。

鐘斯琰立在街邊看了一會兒,掏出手機,撥打那通從昨天開始就沒打通的電話。

結果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他再次嘗試發送消息,依然收到發送失敗的紅色感嘆號。

其實他還是有些特別的,他想。

大家都沒有被刪好友拉黑,只有他,好像格外被她區別對待,拋棄得如此徹底。

-

鐘斯琰也記不清這是夏添離開的第幾天。

他漸漸真正接受,也確信,夏添真的離開了南塔,並且也許不會再回來這件事。

每當夜晚來臨,他總是一遍遍回憶與她的曾經。

那些回憶時而模糊,時而又無比清晰。

他的青春原本一片晴朗,可她闖了進來。

像江南連綿的濛濛細雨,不聲不響,卻淋得他心底一片潮濕。

她美麗、清冷、溫柔、堅韌、善良、聰明、努力……

所有美好的詞匯仿佛都能用來形容她。

雖然他從未承認,但喜歡上這樣的一個女生,在他情竇初開的思春期。

這一輩子,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將她遺忘。

朦朧間天光亮起,他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習慣性拿起手機想給她發消息,便會在下一秒看見紅色感嘆號。

他試圖在這個城市尋找與她有關的痕跡,可她留下的痕跡少之又少。

於是,他去了寧陽,去了鼓嶺,去了他所知道的她曾生活過的地方。

他走過她曾走過的地方,卻再也沒有見到她一面。

她消失在他的世界裏,如此徹底。

-

原本定好的一起去畢業旅行,沒有任何人再提起。

鐘斯琰很少再去到點游戲廳,倒是把之前丟下的樂隊又撿了起來。

高考成績很快出來,他當然毫無意外考得很好,也如同之前和夏添說的那樣,第一志願填寫了京大的醫學。

因為夏添離開而安靜了許久的群聊消息突然再次熱鬧起來,是因為範牧嶼在群裏曬出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禮物——

來自夏添的。

大家紛紛問他寄件地址,發現是城北那邊的一處郵政郵寄點。

幾人找過去,答應替夏添寄快遞的阿姨很能保密,大家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消息。

但因為這份特殊的生日禮物,其餘生日還沒到的幾人也開始暗暗期待。

時間到了7月25日這一天。

鐘斯琰收到了那份預想中的快遞,裏面裝著他十八歲的生日禮物,是個質量不錯的錢包,夾層裝著一張銀.行.卡。

他找到ATM,嘗試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密碼正確,卡上餘額顯示5001.56元。

銀.行流水顯示,這筆錢是他們從鼓嶺縣城回來的第二天,夏添離開他後存入的。

所以,他終於不得不相信。

離開他這件事,夏添蓄謀已久。

甚至,為了要與他斷得一幹二凈,她將過去從他這裏得到的幫助,都折算成了現金還給他。

他那幾天所體會到的、來自她的主動示好,並不是因為她的喜歡。

而是,她大概察覺到,也記住了自己對她的好,所以,盡可能地回饋給他。

沒有喜歡,沒有心動。

她對他,唯有兩清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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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斯琰回到了許久不曾回來過的到點游戲廳。

距離夏添離開南塔已經一個半月,這一個半月,他收到了來自京大的錄取通知書,卻對她的高考分數和錄取院校一無所知。

他找過沈滿心,沒有得到答案。

她似乎對這次離開做了完全的準備,堅定地奔赴未來,而他被排斥在外。

他知道她擁有一個不太好的家庭,也擁有不太美好的過去,所以她想離開。

世人都會想要離開不好的人和事,離開糟糕的環境,離開一切錯的壞的。

所以,她離開了他,他也是不好的,是糟糕的,是錯誤的,是壞掉的。

這邏輯並不完整,甚至錯誤。

可鐘斯琰就是如此覺得。

他再次回到她曾經留宿的房間,坐在她奮筆疾書過的書桌前,拉開抽屜。

先前她不小心遺留在這裏一枚藍色發夾,他替她好好地收在了這抽屜裏。

當時他想著,如果有下一次,她再住進來,打開抽屜時,發現那枚藍色發夾失而覆得,是否也會有些高興——

有人將她丟失的東西如此妥善保管。

後來她果然再住了進來,也確實發現了那枚藍色發夾。

但她帶走了它。

空氣裏屬於她的淡淡清甜西瓜味已經徹底散了個幹凈,這間她曾留宿的客房,完完全全失去了一切與她有關的痕跡。

除了歸還“欠”他的一切,她什麽都不肯、也什麽都沒有給他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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