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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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回答
雖然之前在到點游戲廳樓上住過一段時間, 但夏添還是第一次踏進鐘斯琰的房間。
裏面寬敞幹凈，東西收拾得很妥帖。
夏添沒好意思太細看，跟在他身後到了書櫃面前, 見他從最上面取下一本相冊。
“都在裏面了。”
相冊很厚, 翻開第一頁，是他剛出生時的照片。
夏添正要細看, 鐘斯琰像是忽然註意到什麽, 猛地一下伸出手將照片蓋住。
“這張不能看。”
夏添疑惑擡眼：“為什麽？”
鐘斯琰臉色微微不自在地別過臉，耳朵有些泛紅：“這張不行, 換一張。”
見他如此反應, 夏添好奇心更甚：“你都看了我的，為什麽我不能看你的？”
鐘斯琰不肯退讓：“沒不讓你看，但這張不行, 你可以看別的。”
換作是平常，夏添也許就換了, 畢竟她並不喜歡為難別人。
但是剛剛，在車上她要求鐘斯琰刪掉自己從前的照片不許看時，他也沒有聽自己的。
所以, 現在她也堅持不換。
“如果我就要看這張呢？”
“不行。”
“那你能把我的照片刪了嗎？”
“不行。”
“……”夏添微微蹙眉, “鐘斯琰, 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
“……這跟講道理有關系麽？這是裸.照, 你沒發現？就一定要看？”
“……？”
夏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剛剛光顧著看他腦袋了，還真沒註意他穿沒穿。
偏偏還要嘴硬：“嬰兒不都一樣麽？”
“那個地方——”
鐘斯琰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也、一、樣？”
那個地方？
哦。
那倒是, 不太一樣的。
原來還真是她失禮了。
夏添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忽略臉上慢慢升高的溫度, 語氣很是真誠：“抱歉。”
“……”
房間裏靜默的空氣逐漸被尷尬填滿，鐘斯琰半點待不下去，相冊隨手丟給她，轉身離開。
“算了，你看，我下去找點吃的。”
-
高考在即，飲食方面很需要註意。
保險起見，鐘斯琰只端了杯不太會出什麽差錯的熱牛奶上樓。
推開房門，夏添正坐在他的書桌前翻看一本《巴黎聖母院》，那本厚厚的相冊被擱在一邊。
鐘斯琰裝作無事發生一般端著熱牛奶走過去，視線掃過旁邊的相冊。
“看完了？”
夏添也裝得很淡定：“嗯……算是。”
鐘斯琰不死心：“每一張都看了？”
夏添沈默兩秒，試探著開口：“算是？”
鐘斯琰：“……哦。”
夏添不看他，垂眸翻過一頁手中的書，唇角微微翹起：“騙你的，我從後往前看的，所以，沒看那些……嗯，就是這樣。”
呵。
騙鬼。
鐘斯琰面無表情：“看唄，無所謂，反正小孩兒都一樣。”
“也不是的。”夏添想了下，認真地反駁，“至少我弟小時候就沒你小時候好看。”
鐘斯琰閉了閉眼：“夏、雙、喜——”
“我說的是臉。”
“……”
鐘斯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另起了個：“多久回，要送麽。”
夏添翻書的動作一頓，遲疑著合上，小聲詢問：“可以不回嗎？”
今早出門前就跟夏成剛說了下午放學要去鼓嶺給奶奶掃墓，晚上不會回家，萬一這會兒突然回去，又讓他撞見，可能說不清楚。
畢竟，按照她正常的行程來算，今晚是絕對沒有車可以回南塔的。
鐘斯琰睨她一眼：“？”
夏添回望他，不知如何解釋：“如果不行……”
“你睡原來那間。”
“嗯？”夏添楞了下，隨即起身把那本書放回原位，“好，我會付你房費的，還有今晚的車費。”
“隨你。”
-
之前那間房就在鐘斯琰房間隔壁，夏添去前臺取了房卡，開門後意外發現裏面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甚至，像是自她走後就沒人再住過。
但衛生應該是一直有人打掃的，很幹凈。
因為早上出門就做好了晚上要在外留宿的準備，夏添書包裏裝了換洗衣服。
洗漱完畢，找吹風機時拉開書桌櫃子的抽屜，她在裏面發現一枚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遺失的藍色發夾。
真奇怪，如果是客房服務發現了這枚發夾，應該當作失物處理，交到前臺才對，居然就這麽放在這房間書桌的抽屜裏。
仿佛一點都不擔心，下一個客人住進來時，會擅自將它處理掉。
雖然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大概都沒人能看得上眼，但這樣的處理方式，還是給她一種，要麽是不敬業，要麽就是把發夾主人當成這個房間主人、只有她會住在這裏的感覺。
-
距離高考還有三天。
夏添一早離開到點游戲廳，並沒有徑直回家，而是背著包去了趟銀.行。
辦完事出來，又去了趟附近的商城，選購了幾份生日禮物。
那群朋友裏，有幾個人今年的生日已經過了，禮物她先前也送過，剩下幾個今年生日還沒過的，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來算，是範牧嶼、潘明武、柴西、鐘斯琰、錢梨、秦姝。
夏添在外面找了家奶茶店待了半下午，給每人都寫了一份生日祝福，與禮物放在一起，然後用特意挑選的精美包裝紙仔細包裝。
做完這些，夏添拿上東西坐車去了南塔北區的一處郵政局快遞點。
這處郵政局快遞點一直是奶奶在鼓嶺認識的老朋友的家裏人在管理，現在的負責人是她兒媳。
老人兒媳人很好，之前在鼓嶺縣城工作，後來隨著丈夫一起搬到了南塔。
夏添彼時在鼓嶺縣城讀書，還受了她一段時間的照顧，因此對她很是信任。
夏添用快遞箱將每份禮物都小心翼翼地裝好，並標註好送貨時間，托對方按照標註時間開始配送。
快遞費對方給她算得很優惠，甚至根本沒賺她錢，也沒多問她要去哪，只知道她即將高考，真心祝她高考成功。
夏添道了謝，離開後特意在附近買了一些東西返回去，說是送給她家小孩。
對方推辭一番，嘆著氣收下了。
“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會有出息的。”
夏添笑了笑，再次道謝離開。
有沒有出息她不確定，她只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就快要迎來全新的生活了。
終於完成了一件拖延很久不敢去做的大事，夏添一身輕松地回到家裏。
晚上照常覆習備考，只在洗完澡後，對著手機猶豫片刻，撥了一通電話。
對方接得很快，撥通提示音只響了兩聲便接通。
像是在等著她先開口，電話那端甚至連聲“餵”也沒有，只傳來很輕的呼吸聲。
夏添半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腿上放著一本翻開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主動地先開了口，小聲叫他：“鐘斯琰。”
“嗯。”鐘斯琰應聲，有些懶，“怎麽，有題不會做，大半夜打電話來問？”
夏添很輕地笑了一下：“沒呢，我剛剛刷完一套理綜卷子，感覺還不錯。”
“哦，炫耀來了，還是求表揚呢？”
“嗯……都不是。”夏添仿若閑聊般，語氣輕松隨意，沒叫他聽出任何異常，“就是睡不著無聊，想問問你，高考結束想幹嘛呢？”
“怎麽，要給我準備驚喜？”
夏添唇角的弧度僵了一下，手指捏著書頁一角無意識地搓動摩挲：“隨便問問啊。”
“這不是還有幾天，考完再說唄。”
夏添不敢再繼續追問，怕他發覺出什麽異常，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生日快到了。”
“嗯，怎麽？”
“打算怎麽過？”
“還早呢，這我哪知道。”
夏添放輕聲音，語氣溫柔，隱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那你想怎麽過啊。”
鐘斯琰頓了下：“說吧，到底怎麽了。”
“睡不著，可能有點緊張，就想聊點別的，如果你介意的話，那我——”
“知道了。”鐘斯琰接過她的話，“高考結束，可能想去趟海邊？你來南塔之後，是不是還沒去過？生日還早呢，真沒想過。”
“哦。”夏添心裏有數了，“那要不明天我們去海邊玩，放松一下吧。”
“明天？你不覆習？”
“看不進去書，好像有點兒緊張，也許明天去玩一天，晚上回來，後天就能看進去了。你明天要覆習嗎？那就算了吧。”
“幾點。”
“吃完早飯以後？或者，要一起去海邊看日出嗎？明天好像是晴轉中雨，早上應該會有太陽，也許能看見日出。”
“行，知道了。”
掛斷電話，夏添一動不動地發了會兒呆。
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
但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想在離開之前，也盡量去實現一些鐘斯琰的願望。
雖然，他好像根本沒什麽需要她實現的。
在他們之間，她似乎一直都是受他照拂的那一個。
-
淩晨三點半，鐘斯琰的電話打了過來。
“醒了麽？”
夏添壓著嗓音：“在換衣服。”
“哦。”鐘斯琰像是在刷牙，聲音含含糊糊的，“今天穿什麽。”
夏添頓了頓，應到：“校服。”
“校服？”鐘斯琰刷牙的動作也跟著一頓，“行，知道了。”
“嗯，我差不多收拾好了，等下打車接你去吧，你要都弄好了的話，就先看會兒書等我。”
“你來接我？”鐘斯琰一下笑開，“嘖，我成公主了？”
“嗯，私鹽公主。”
“別，你正常點兒。”
-
夏添今天的確穿了校服，卻不是南塔一中的校服，而是從前在寧師附中的校服。
白色短袖襯衫，黑色百褶裙。
襯衫領口有細細的蝴蝶結飄帶，裙擺只到膝蓋上方一點，襯得她整個人像青春電影裏的女主角一般，漂亮得很夢幻。
可惜她的漂亮裏帶著些清冷的意味，令人在驚鴻一瞥中，下意識聯想到Be的結局。
仿若什麽約定俗成的戲碼——
清冷白月光，一定要意難平一輩子。
鐘斯琰從樓上下來，瞧見她今天的裝扮，臉上表情微頓，眸裏閃過一抹驚艷。
隨後像是又反應過來什麽，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藍白配色的南塔一中的校服，滿腦子就一個想法——
他被耍了。
鐘斯琰微微歪頭：“這是……校服？”
“嗯，寧師附中的校服。”夏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不好看麽？”
鐘斯琰順著她的話看過去，一眼看見那雙百褶裙下細長漂亮的腿。
驀然間，他回想起去年徐成驍在他面前說，夏添穿寧師附中的校服時，黑色百褶短裙裙擺下一雙白皙長腿，好看得要人命。
當時他只覺得徐成驍說得很惡心，差點將人在病床上踹死。
如今親眼看見，他才發覺，自己也很惡心——
這感覺，如此真切，只看一眼，便要連呼吸都快凝滯。
鐘斯琰別開眼：“怎麽想著穿這個。”
夏添坦言：“你不是說想看看什麽樣麽？”
鐘斯琰轉回視線，看向昏暗晨光中她清亮的眼眸：“特地為我穿的？”
要怎麽說呢？
夏添自己也不知道，只好笑笑。
她平常很少笑，但每次笑起來都像霜雪融化的瞬間，仿佛下一秒就春暖花開。
鐘斯琰不是一定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所以並沒繼續追問。
他隱約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卻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也許是被她難得直白的主動沖擊，所以無暇細想些什麽。
夏添平常大多數時候都是紮著頭發，今天特意將頭發放了下來，一頭如瀑長發看上去有著像上好的絲綢一樣順滑的質地。
初夏晨間的風一吹，柔軟發絲微微翻飛，很有令人想去觸碰的沖動。
鐘斯琰靜默地看了半晌，心頭有種說不清的躁動，轉身要上樓：“我去換身衣服。”
“就穿這個吧。”夏添叫住他，“再換就趕不上看日出了，而且你穿這身挺好看的。”
鐘斯琰當真沒再去換，提著校服外套走近，順勢交給她：“披上。”
這會兒還早，是有些冷，夏添沒拒絕。
-
出租車趕在日出之前到達那片海，沙灘上已經有零星幾個也在等待日出的游客。
夏添下了車，跟鐘斯琰一同踏上那片沙灘，一輪旭日恰好正從東方的海平面緩緩升起。
旁邊有游客拿出相機拍照，她想了想，也掏出手機拍了一張。
退潮後的海灘上有許多貝殼和海螺，夏添邊走邊彎腰挑選，撿一些好看的。
鐘斯琰走她身後，眼睛不知道往哪兒放。
忍了又忍，還是上前把那件她還回來的校服外套重新遞過去：“圍上。”
夏添蹲在地上，仰頭看他，目露疑惑，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片茫然：“圍上？”
“腰。”鐘斯琰臉別向一邊，伸手胡亂指了指，“裙子有點短，容易走光。”
哦。
她穿了打底褲，其實不用怕走光。
但到底是他一片好意，夏添沒拒絕。
鐘斯琰終於敢看她，然而她盈盈一握的細腰之間，圍著他秋冬季節常穿的校服外套，衣擺部分甚至毫無阻隔地貼著她白得晃眼的腿。
而這件外套，他有時課間趴桌上睡覺會用來當枕頭，也許每一處布料，都貼過他的臉。
這感覺，好像更不妙了。
鐘斯琰倒也不太清楚，什麽時候，自己的思想，竟變得這麽不健康，這麽不堪。
-
如同天氣預報所說的那樣，今天會有雨，晨間天空也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朝霞。
以前奶奶在鄉下種莊稼時就會根據一些俗語來判斷今天的天氣，其中就有這一句——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
夏添還清楚記得很多東西，不止這一件。
這讓她許多時候，很難不保持清醒。
她撿了許多漂亮的貝殼，但並沒東西裝，因此像猴子掰棒子，撿一些丟一些。
到最後，手裏只剩兩個最好看最舍不得丟的海螺，一個給鐘斯琰，一個自己留著。
這會兒天空很漂亮，倆人在慢慢升騰起的日出裏沿著沙灘邊緣漫無目的地散步，海水溫柔地卷上來又退回去。
夏添早已經脫掉鞋子提在手裏，低頭看自己在沙灘上一步一個腳印。
轉瞬回頭，那些腳印已經被海水撫平。
她走過，好像又沒走過。
了無痕跡。
這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來，海風涼涼的，帶著一點鹹濕的味道，並不讓人討厭。
附近有早餐店，倆人隨便吃了點。
鐘斯琰租了一輛單車，問她要不要環海騎行：“我載你？你穿裙子不方便騎車。”
“那就麻煩你了。”
夏添坐在他的單車後座，海邊風景在她身側慢慢倒退。
涼涼海風拂面，初夏晨間的太陽並不曬人，帶著一點溫柔的暖意。
恍惚間，她想起去年中秋。
那好像是個有著金黃陽光的下午，鐘斯琰也是這麽騎著單車載著她穿梭在南塔的大街小巷裏。
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去看了電影，一起吃了晚飯，最後鐘斯琰還送她回家。
回憶足夠美好，令人想起來忍不住翹起唇角。
是太陽曬得人犯懶嗎？還是起得太早犯困？
夏添雙手虛虛抓著鐘斯琰腰間的校服布料，昏昏欲睡。
也許有幾秒的猶豫，但也只有幾秒——
反正高考結束後，他們就不會再見了。
思及此，夏添順從心意地，微微側身歪頭，輕輕將腦袋靠在鐘斯琰後背。
閉上眼睛那一刻，她聞到熟悉的柚子香氣。
莫名地，眼眶一熱。
心裏翻湧著什麽，她分不清是難過還是不舍。
過去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卻在十七歲的夏天，體會得這樣深刻。
平穩的海邊公路上，單車車頭忽地歪了一下。
鐘斯琰頭一次體會到如此全身過電的感覺，失去平衡的瞬間，眼疾手快地重新抓緊了車。
單車再度平穩地穿梭在環海路上。
卻在此刻，一顆心，徹底變得不能平穩了。
-
環海路盡頭有長長的木橋，橋的盡頭在海裏。
鐘斯琰將車鎖在岸邊，夏添與他在橋上並肩而行。
今日太陽溫柔得令人有些犯懶，倆人走得很慢。
海風吹起夏添的長發，那些柔軟順滑的發絲帶著微涼的觸覺，若有似無、轉瞬即逝、一觸即離地輕輕掃過鐘斯琰的側臉和耳廓，有時也撓一下他修長好看的脖頸。
有些癢。
鐘斯琰目不斜視，喉結卻不自覺滾動。
像有什麽東西在口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咽下去。
夏添擡手把亂飛的發絲刮到耳後，偏頭問：“鐘斯琰，你以後想做什麽？”
“嗯？”鐘斯琰不知在想什麽，有些走神，“什麽？”
“你以後，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學醫吧，你呢？”
“做個英語老師。”
鐘斯琰忽地笑了：“挺好，咱倆要是忙起來，得挺難見次面。”
夏添轉頭看向海面：“嗯，是挺難見面。”
終於走到橋的盡頭。
前方只剩一望無際的海面，不遠處有指引船只航行方向的燈塔。
夏添回頭看，來時路已被朝陽覆蓋。
她忽然間很有想要說話的欲.望。
那天海上木橋的盡頭，朝陽下的海風裏，她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其實並沒有太多邏輯，也並沒有太多因果，但鐘斯琰卻都一一記住。
她有許多刺.激冒險的想法，去阿爾卑斯山滑翔，去許多人跡罕至的高山上滑雪，去陡峭危險的巖壁上攀巖，去探訪傳聞中恐怖的秘境……
這讓鐘斯琰想起她十七歲生日時的生日願望——
“我想成為一個可以為國家為社會貢獻自己力量的人，也想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隨時都選擇浪跡天涯。”
-
環海騎行結束，倆人歸還單車後，恰好碰上個沙灘排球俱樂部來海邊開展活動。
夏添不會打排球，沙灘排球更不會。
鐘斯琰帶她過去湊熱鬧，她就在旁邊看，也不怎麽喊加油，卻認真地看他贏了一場又一場。
太陽不知什麽時候隱沒進雲層裏，天空變成灰色，晴天變成海風徐徐的陰天。
夏添上完洗手間返回途中，在海邊獨自吹了會兒風，決定叫鐘斯琰回去覆習。
她不想耽誤鐘斯琰，也不想耽誤自己。
正要去找人，忽然聽見聲喊：“夏雙喜！閃開！”
話音落下的同時，甚至夏添都還沒來得及完全反應過來，鐘斯琰已經沖到她身邊，單手將她整個人抱離地面，放到旁邊。
一顆沙灘足球幾乎是從她剛剛站著的地方飛了過去，高度正好在她腦袋的位置。
足球主人跑過來，連連道歉，鐘斯琰冷著臉讓他趕緊滾：“眼睛要是長著不用就挖了捐給有用的人，要麽就滾遠點踢。”
對方沒敢反駁什麽，又說了幾聲對不起，跑過去撿起足球溜了。
夏添驚魂甫定地站好，滿腦子都是剛剛那一瞬間被鐘斯琰抱在懷裏的感覺。
失重、完全依托於他、親密接觸、熟悉的香味、熾熱的胸膛、漏一拍又加速的心跳。
刺激，卻又充滿安全感。
原來這就是，被抱住的感覺麽？
或者應該說，這就是被他抱住的感覺麽？
難以形容，難以抗拒，欲罷不能。
-
得知夏添和鐘斯琰下午要覆習備考，秦姝和潘明武也一起加入進來。
這場醞釀大半天的雨，從下午落下開始，就好像沒有要停的架勢，且越下越大，最後直接升級成了特大暴雨。
幾人在圖書館學習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不用排隊太久的中餐廳，吃個飯的功夫，被這場暴雨困住。
窗外雨幕甚至模糊人影，有客人離開，立刻又被這大暴雨逼退，返回餐廳躲雨。
所幸覆習備考的東西都在書包裏，夏添泰然自若地留下繼續認真刷題。
受她影響，秦姝和潘明武也是如此。
只有鐘斯琰，確實沒什麽好再覆習的，也不好在旁邊玩手機影響朋友，跑去教老板讀小學的兒子寫作業。
中餐廳的大門再次被推開，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進來幾個打扮十分潮流的年輕人，紛紛帶著樂器，像是個樂隊。
避雨的客人自覺讓開吃飯的位置，幾人點了飯菜吃完，暴雨仍沒有變小。
沒人肯輕易冒著這大暴雨離開。
等得久了，人群也漸漸失去耐心，變得焦躁，餐廳裏比剛剛更加吵鬧。
夏添倒是不太受影響的，秦姝和潘明武卻無法忍受，在這樣的環境下難以專心學習。
原本按兵不動的那幾個帶樂器的年輕人見此情況，趁機抓住大家眼球說要表演節目。
反正無聊，大家很捧場地鼓掌說好。
鐘斯琰回到座位坐下，秦姝和潘明武已經跑去圍觀樂隊表演，只有夏添還在座位學習。
他轉頭看了眼窗外瓢潑的大雨，又看向室內吵鬧的人群，一切都紛擾極了。
可夏添卻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紅塵俗世，世間紛擾，仿佛都與她無關。
仿佛，只要成為她所選擇的，就一定會被她永不放棄牢牢抓住，而一旦被她排除在選擇之外，便永遠也不會有翻身之日。
吵鬧中忽然傳來樂器彈奏的聲音，夏添剛刷完一套題，正好休息，聽見樂器聲，好奇擡頭，卻意外撞進鐘斯琰近在眼前的深邃黑眸裏。
那眼裏帶著一點明顯的探究，但在被她看見後，又轉瞬即逝，什麽都不再有。
“寫完了？”他問。
夏添點點頭：“嗯。”
“感覺怎麽樣？”
“還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心態得到了很好的轉變，自從第三次模擬考失利，鐘斯琰在籃球場上開導她之後，面對學習和考試，她的心態無比穩定。
在這穩定的心態下，她刷每套模擬試卷時，無論是心態還是結果都極其良好。
鐘斯琰抽出她剛寫完的試卷翻看，夏添則好奇地看向眾人圍觀的舞臺，好奇什麽時候進來一個樂隊。
此刻樂隊正在表演第一首歌，是周傳雄那首《冬天的秘密》，還挺受一群中年人喜歡。
鐘斯琰翻看完夏添的試卷，確認確實沒什麽問題，放了回去，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臺上。
“怎麽，你也想上去唱一首？”
夏添搖頭：“沒有，你呢，想上去唱麽？”
“我？”鐘斯琰哼笑，“我唱歌要錢呢。”
“……”
樂隊唱到第二首，是那首《我懷念的》。
夏添看了眼時間，已經不夠再刷一套試卷，索性將東西都收起來。
窗外大雨還在下，如果不是這場雨，大概此時他們已經分開各自回家。
夏添遲鈍地反應過來，這也許就是他們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夜晚。
這樣的夜晚，往後都不會再有了。
所以，今夜這場大雨在將他們困住的同時，也為她留下並延長了這個最後的夜晚。
“這個窗戶映出的雨夜好像很好看。”
夏添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稀爛的借口，好像在意識到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個夜晚開始，她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讓自己盡量條理清晰一些，好讓這像燃燒的蠟燭般越來越短的夜晚有個好的收尾。
夏添悄悄在桌下握緊手，鼓足勇氣，擡頭看向鐘斯琰，微微笑著。
“鐘斯琰，拍張合照吧。”
鐘斯琰的表情似乎頓了一下，又好像沒有。
沒有思考猶豫，他說行啊。
中餐廳那面透明落地窗上掛著許多雨滴，窗外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透過雨珠變得模糊。
很巧合地，因為一盞亮著橘黃色燈光的路燈，窗外夜景被分成明暗的兩半。
夏添本已站在了暗的那一半，卻被鐘斯琰扯著襯衫袖口拎到了亮著燈的那一半。
她問為什麽要換位置，鐘斯琰拎著校服外套往肩頭一搭：“佛祖保右啊。”
他說佛祖保右，所以讓她站右邊。
可她更想讓他站在光明裏，身前身後都是光。
秦姝和潘明武正看表演看得起勁，合照是夏添找的路人幫拍。
快門按下之前，她偷偷踮起腳尖。
她不想什麽都比他差很多，身高也不要。
如果有再見的一天，她希望可與他比肩。
盡管這可能，微乎其微。
快門按下的瞬間，樂隊正好唱到那句：“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被定格的畫面裏，少男少女，看上去郎才女貌，很像天生一對。
路人將手機歸還，順便誇讚：“很好看！”
夏添收回手機看了眼，確實很好看。
至少鏡頭裏，鐘斯琰並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夜晚，咬著她買的西瓜味棒棒糖，看上去隱約帶著笑意，應當是開心的。
雖然他們陰差陽錯地穿了不同的校服，但她頭上的藍色發夾，是他校服領口的藍色。
這個夜晚進入最後的尾聲，是零點到來前的十分鐘。
夏添借口說睡不著，問鐘斯琰能不能唱一首歌來聽。
她也可以付錢的。
鐘斯琰當真唱了，是那首《聽說愛情回來過》，沒要她的錢。
這樣深情溫柔的歌，他那樣又拽又酷的人，在零點到來前的寂靜深夜，竟唱得十分動聽。
夏添戴著耳機，重覆播放，直到睡著。
-
高考如期來臨，夏添並沒有許久以前曾預想的那樣緊張，似乎也沒有激動和興奮。
她的心境變得很平和，仿佛這不過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普通考試。
沈滿心還在寧陽，原本想要親自來南塔陪考，又怕給她增加壓力讓她緊張。
“等高考完再聯系吧，我就不去找你了，免得你知道我在，心裏緊張。”
鐘斯琰與夏添都在南塔一中本校考試，但卻沒在同一個考場，昨天倆人還一起來了一趟，確定具體的考場位置。
倆人的考場在面對面的兩棟教學樓，夏添在頂層，鐘斯琰所在的考場樓層稍矮，一頭一尾，很難遇見。
第一天的考試順利結束，晚上趁夏成剛和林媛睡著，夏添偷偷將行李運了出去。
翌日中午，只剩下最後一堂英語考試，她連午覺也沒睡。
並不困，精神抖擻地去了學校。
人山人海，夏添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一點遺憾。
那天最後一次分別，她忘了說再見。
她應該和他說再見的。
她應該說的。
應該說的。
-
自從那天看完考場分別後，鐘斯琰就沒再聯系過夏添。
怕她心態不好，沒敢有半分打擾。
最後一堂考試前，不經意間擡頭，卻見她驀然出現在對面教學樓的樓梯間。
那道背影纖瘦中透著幾分堅韌，高高的馬尾就像她人一樣要強。
他無數次走在她後面，看她行走時順滑的高馬尾蕩起細微的弧度，當然不會認錯。
鐘斯琰頓了下，並沒有第一時間叫住夏添。
反正這場英語考完就能見了。
但轉瞬，看著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梯拐角，他內心忽然間湧出某種奇異的感受。
這感受沒來由，他說不清道不明，難以形容，身體卻率先有了反應，穿越擁擠人群往上跑了一層樓。
夏添正好出現，鐘斯琰下意識往前邁步，手搭上走廊圍欄。
明明沒想開口，意識卻好像脫離控制——
“夏雙喜！”
簡單的三個字，劃破長空。
一瞬間，天地都安靜。
夏添身形一頓。
而後，她擡起頭，在許許多多人中，唯獨撞進那雙熟悉的眼眸。
倆人靜默地隔空對望，誰也沒有說話。
夏添在想，這場面似乎並不適合說再見。
也許正如她所做出的選擇，他們不會再見，所以，甚至也不會有說一聲再見的機會。
鐘斯琰當然不了解她此刻內心有怎樣的洶湧。
他想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卻又並不擅長矯情，甚至連一句“考試加油”都開不了口。
還以為考完就會見面，所以像往常一般有些拽也沒個正經地喊：“爭點兒氣。”
夏添聽見了。
這話奶奶也曾跟她說過，叫她一定要爭氣，成為一個很好很優秀的人。
她會的，連同鐘斯琰的這句一起。
就當是，他的臨別贈言。
他對她，最後的，祝福。
夏添點點頭，沖他揮揮手。
再見，鐘斯琰。
鐘斯琰轉身下樓，沒有回頭。
夏添目送著他消失在樓梯間又重新出現，而後，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擡頭望來一眼。
那是他們分別前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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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之前在到點游戲廳樓上住過一段時間, 但夏添還是第一次踏進鐘斯琰的房間。
裏面寬敞幹凈，東西收拾得很妥帖。
夏添沒好意思太細看，跟在他身後到了書櫃面前, 見他從最上面取下一本相冊。
“都在裏面了。”
相冊很厚, 翻開第一頁，是他剛出生時的照片。
夏添正要細看, 鐘斯琰像是忽然註意到什麽, 猛地一下伸出手將照片蓋住。
“這張不能看。”
夏添疑惑擡眼：“為什麽？”
鐘斯琰臉色微微不自在地別過臉，耳朵有些泛紅：“這張不行, 換一張。”
見他如此反應, 夏添好奇心更甚：“你都看了我的，為什麽我不能看你的？”
鐘斯琰不肯退讓：“沒不讓你看，但這張不行, 你可以看別的。”
換作是平常，夏添也許就換了, 畢竟她並不喜歡為難別人。
但是剛剛，在車上她要求鐘斯琰刪掉自己從前的照片不許看時，他也沒有聽自己的。
所以, 現在她也堅持不換。
“如果我就要看這張呢？”
“不行。”
“那你能把我的照片刪了嗎？”
“不行。”
“……”夏添微微蹙眉, “鐘斯琰, 你怎麽這麽不講道理。”
“……這跟講道理有關系麽？這是裸.照, 你沒發現？就一定要看？”
“……？”
夏添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剛剛光顧著看他腦袋了，還真沒註意他穿沒穿。
偏偏還要嘴硬：“嬰兒不都一樣麽？”
“那個地方——”
鐘斯琰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
“也、一、樣？”
那個地方？
哦。
那倒是, 不太一樣的。
原來還真是她失禮了。
夏添裝出一副淡定的樣子，忽略臉上慢慢升高的溫度, 語氣很是真誠：“抱歉。”
“……”
房間裏靜默的空氣逐漸被尷尬填滿，鐘斯琰半點待不下去，相冊隨手丟給她，轉身離開。
“算了，你看，我下去找點吃的。”
-
高考在即，飲食方面很需要註意。
保險起見，鐘斯琰只端了杯不太會出什麽差錯的熱牛奶上樓。
推開房門，夏添正坐在他的書桌前翻看一本《巴黎聖母院》，那本厚厚的相冊被擱在一邊。
鐘斯琰裝作無事發生一般端著熱牛奶走過去，視線掃過旁邊的相冊。
“看完了？”
夏添也裝得很淡定：“嗯……算是。”
鐘斯琰不死心：“每一張都看了？”
夏添沈默兩秒，試探著開口：“算是？”
鐘斯琰：“……哦。”
夏添不看他，垂眸翻過一頁手中的書，唇角微微翹起：“騙你的，我從後往前看的，所以，沒看那些……嗯，就是這樣。”
呵。
騙鬼。
鐘斯琰面無表情：“看唄，無所謂，反正小孩兒都一樣。”
“也不是的。”夏添想了下，認真地反駁，“至少我弟小時候就沒你小時候好看。”
鐘斯琰閉了閉眼：“夏、雙、喜——”
“我說的是臉。”
“……”
鐘斯琰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另起了個：“多久回，要送麽。”
夏添翻書的動作一頓，遲疑著合上，小聲詢問：“可以不回嗎？”
今早出門前就跟夏成剛說了下午放學要去鼓嶺給奶奶掃墓，晚上不會回家，萬一這會兒突然回去，又讓他撞見，可能說不清楚。
畢竟，按照她正常的行程來算，今晚是絕對沒有車可以回南塔的。
鐘斯琰睨她一眼：“？”
夏添回望他，不知如何解釋：“如果不行……”
“你睡原來那間。”
“嗯？”夏添楞了下，隨即起身把那本書放回原位，“好，我會付你房費的，還有今晚的車費。”
“隨你。”
-
之前那間房就在鐘斯琰房間隔壁，夏添去前臺取了房卡，開門後意外發現裏面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甚至，像是自她走後就沒人再住過。
但衛生應該是一直有人打掃的，很幹凈。
因為早上出門就做好了晚上要在外留宿的準備，夏添書包裏裝了換洗衣服。
洗漱完畢，找吹風機時拉開書桌櫃子的抽屜，她在裏面發現一枚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遺失的藍色發夾。
真奇怪，如果是客房服務發現了這枚發夾，應該當作失物處理，交到前臺才對，居然就這麽放在這房間書桌的抽屜裏。
仿佛一點都不擔心，下一個客人住進來時，會擅自將它處理掉。
雖然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大概都沒人能看得上眼，但這樣的處理方式，還是給她一種，要麽是不敬業，要麽就是把發夾主人當成這個房間主人、只有她會住在這裏的感覺。
-
距離高考還有三天。
夏添一早離開到點游戲廳，並沒有徑直回家，而是背著包去了趟銀.行。
辦完事出來，又去了趟附近的商城，選購了幾份生日禮物。
那群朋友裏，有幾個人今年的生日已經過了，禮物她先前也送過，剩下幾個今年生日還沒過的，按照時間先後順序來算，是範牧嶼、潘明武、柴西、鐘斯琰、錢梨、秦姝。
夏添在外面找了家奶茶店待了半下午，給每人都寫了一份生日祝福，與禮物放在一起，然後用特意挑選的精美包裝紙仔細包裝。
做完這些，夏添拿上東西坐車去了南塔北區的一處郵政局快遞點。
這處郵政局快遞點一直是奶奶在鼓嶺認識的老朋友的家裏人在管理，現在的負責人是她兒媳。
老人兒媳人很好，之前在鼓嶺縣城工作，後來隨著丈夫一起搬到了南塔。
夏添彼時在鼓嶺縣城讀書，還受了她一段時間的照顧，因此對她很是信任。
夏添用快遞箱將每份禮物都小心翼翼地裝好，並標註好送貨時間，托對方按照標註時間開始配送。
快遞費對方給她算得很優惠，甚至根本沒賺她錢，也沒多問她要去哪，只知道她即將高考，真心祝她高考成功。
夏添道了謝，離開後特意在附近買了一些東西返回去，說是送給她家小孩。
對方推辭一番，嘆著氣收下了。
“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會有出息的。”
夏添笑了笑，再次道謝離開。
有沒有出息她不確定，她只知道，如果不出意外，她應該就快要迎來全新的生活了。
終於完成了一件拖延很久不敢去做的大事，夏添一身輕松地回到家裏。
晚上照常覆習備考，只在洗完澡後，對著手機猶豫片刻，撥了一通電話。
對方接得很快，撥通提示音只響了兩聲便接通。
像是在等著她先開口，電話那端甚至連聲“餵”也沒有，只傳來很輕的呼吸聲。
夏添半坐在床上，背靠著床頭，腿上放著一本翻開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主動地先開了口，小聲叫他：“鐘斯琰。”
“嗯。”鐘斯琰應聲，有些懶，“怎麽，有題不會做，大半夜打電話來問？”
夏添很輕地笑了一下：“沒呢，我剛剛刷完一套理綜卷子，感覺還不錯。”
“哦，炫耀來了，還是求表揚呢？”
“嗯……都不是。”夏添仿若閑聊般，語氣輕松隨意，沒叫他聽出任何異常，“就是睡不著無聊，想問問你，高考結束想幹嘛呢？”
“怎麽，要給我準備驚喜？”
夏添唇角的弧度僵了一下，手指捏著書頁一角無意識地搓動摩挲：“隨便問問啊。”
“這不是還有幾天，考完再說唄。”
夏添不敢再繼續追問，怕他發覺出什麽異常，只好換了個話題：“你生日快到了。”
“嗯，怎麽？”
“打算怎麽過？”
“還早呢，這我哪知道。”
夏添放輕聲音，語氣溫柔，隱約有幾分撒嬌的意味：“那你想怎麽過啊。”
鐘斯琰頓了下：“說吧，到底怎麽了。”
“睡不著，可能有點緊張，就想聊點別的，如果你介意的話，那我——”
“知道了。”鐘斯琰接過她的話，“高考結束，可能想去趟海邊？你來南塔之後，是不是還沒去過？生日還早呢，真沒想過。”
“哦。”夏添心裏有數了，“那要不明天我們去海邊玩，放松一下吧。”
“明天？你不覆習？”
“看不進去書，好像有點兒緊張，也許明天去玩一天，晚上回來，後天就能看進去了。你明天要覆習嗎？那就算了吧。”
“幾點。”
“吃完早飯以後？或者，要一起去海邊看日出嗎？明天好像是晴轉中雨，早上應該會有太陽，也許能看見日出。”
“行，知道了。”
掛斷電話，夏添一動不動地發了會兒呆。
她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
但如果真的可以的話，她想在離開之前，也盡量去實現一些鐘斯琰的願望。
雖然，他好像根本沒什麽需要她實現的。
在他們之間，她似乎一直都是受他照拂的那一個。
-
淩晨三點半，鐘斯琰的電話打了過來。
“醒了麽？”
夏添壓著嗓音：“在換衣服。”
“哦。”鐘斯琰像是在刷牙，聲音含含糊糊的，“今天穿什麽。”
夏添頓了頓，應到：“校服。”
“校服？”鐘斯琰刷牙的動作也跟著一頓，“行，知道了。”
“嗯，我差不多收拾好了，等下打車接你去吧，你要都弄好了的話，就先看會兒書等我。”
“你來接我？”鐘斯琰一下笑開，“嘖，我成公主了？”
“嗯，私鹽公主。”
“別，你正常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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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添今天的確穿了校服，卻不是南塔一中的校服，而是從前在寧師附中的校服。
白色短袖襯衫，黑色百褶裙。
襯衫領口有細細的蝴蝶結飄帶，裙擺只到膝蓋上方一點，襯得她整個人像青春電影裏的女主角一般，漂亮得很夢幻。
可惜她的漂亮裏帶著些清冷的意味，令人在驚鴻一瞥中，下意識聯想到Be的結局。
仿若什麽約定俗成的戲碼——
清冷白月光，一定要意難平一輩子。
鐘斯琰從樓上下來，瞧見她今天的裝扮，臉上表情微頓，眸裏閃過一抹驚艷。
隨後像是又反應過來什麽，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藍白配色的南塔一中的校服，滿腦子就一個想法——
他被耍了。
鐘斯琰微微歪頭：“這是……校服？”
“嗯，寧師附中的校服。”夏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來，“不好看麽？”
鐘斯琰順著她的話看過去，一眼看見那雙百褶裙下細長漂亮的腿。
驀然間，他回想起去年徐成驍在他面前說，夏添穿寧師附中的校服時，黑色百褶短裙裙擺下一雙白皙長腿，好看得要人命。
當時他只覺得徐成驍說得很惡心，差點將人在病床上踹死。
如今親眼看見，他才發覺，自己也很惡心——
這感覺，如此真切，只看一眼，便要連呼吸都快凝滯。
鐘斯琰別開眼：“怎麽想著穿這個。”
夏添坦言：“你不是說想看看什麽樣麽？”
鐘斯琰轉回視線，看向昏暗晨光中她清亮的眼眸：“特地為我穿的？”
要怎麽說呢？
夏添自己也不知道，只好笑笑。
她平常很少笑，但每次笑起來都像霜雪融化的瞬間，仿佛下一秒就春暖花開。
鐘斯琰不是一定要一個確切的答案，所以並沒繼續追問。
他隱約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卻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也許是被她難得直白的主動沖擊，所以無暇細想些什麽。
夏添平常大多數時候都是紮著頭發，今天特意將頭發放了下來，一頭如瀑長發看上去有著像上好的絲綢一樣順滑的質地。
初夏晨間的風一吹，柔軟發絲微微翻飛，很有令人想去觸碰的沖動。
鐘斯琰靜默地看了半晌，心頭有種說不清的躁動，轉身要上樓：“我去換身衣服。”
“就穿這個吧。”夏添叫住他，“再換就趕不上看日出了，而且你穿這身挺好看的。”
鐘斯琰當真沒再去換，提著校服外套走近，順勢交給她：“披上。”
這會兒還早，是有些冷，夏添沒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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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趕在日出之前到達那片海，沙灘上已經有零星幾個也在等待日出的游客。
夏添下了車，跟鐘斯琰一同踏上那片沙灘，一輪旭日恰好正從東方的海平面緩緩升起。
旁邊有游客拿出相機拍照，她想了想，也掏出手機拍了一張。
退潮後的海灘上有許多貝殼和海螺，夏添邊走邊彎腰挑選，撿一些好看的。
鐘斯琰走她身後，眼睛不知道往哪兒放。
忍了又忍，還是上前把那件她還回來的校服外套重新遞過去：“圍上。”
夏添蹲在地上，仰頭看他，目露疑惑，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片茫然：“圍上？”
“腰。”鐘斯琰臉別向一邊，伸手胡亂指了指，“裙子有點短，容易走光。”
哦。
她穿了打底褲，其實不用怕走光。
但到底是他一片好意，夏添沒拒絕。
鐘斯琰終於敢看她，然而她盈盈一握的細腰之間，圍著他秋冬季節常穿的校服外套，衣擺部分甚至毫無阻隔地貼著她白得晃眼的腿。
而這件外套，他有時課間趴桌上睡覺會用來當枕頭，也許每一處布料，都貼過他的臉。
這感覺，好像更不妙了。
鐘斯琰倒也不太清楚，什麽時候，自己的思想，竟變得這麽不健康，這麽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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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天氣預報所說的那樣，今天會有雨，晨間天空也出現了一片紅色的朝霞。
以前奶奶在鄉下種莊稼時就會根據一些俗語來判斷今天的天氣，其中就有這一句——
“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
夏添還清楚記得很多東西，不止這一件。
這讓她許多時候，很難不保持清醒。
她撿了許多漂亮的貝殼，但並沒東西裝，因此像猴子掰棒子，撿一些丟一些。
到最後，手裏只剩兩個最好看最舍不得丟的海螺，一個給鐘斯琰，一個自己留著。
這會兒天空很漂亮，倆人在慢慢升騰起的日出裏沿著沙灘邊緣漫無目的地散步，海水溫柔地卷上來又退回去。
夏添早已經脫掉鞋子提在手裏，低頭看自己在沙灘上一步一個腳印。
轉瞬回頭，那些腳印已經被海水撫平。
她走過，好像又沒走過。
了無痕跡。
這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落下來，海風涼涼的，帶著一點鹹濕的味道，並不讓人討厭。
附近有早餐店，倆人隨便吃了點。
鐘斯琰租了一輛單車，問她要不要環海騎行：“我載你？你穿裙子不方便騎車。”
“那就麻煩你了。”
夏添坐在他的單車後座，海邊風景在她身側慢慢倒退。
涼涼海風拂面，初夏晨間的太陽並不曬人，帶著一點溫柔的暖意。
恍惚間，她想起去年中秋。
那好像是個有著金黃陽光的下午，鐘斯琰也是這麽騎著單車載著她穿梭在南塔的大街小巷裏。
那天下午他們一起去看了電影，一起吃了晚飯，最後鐘斯琰還送她回家。
回憶足夠美好，令人想起來忍不住翹起唇角。
是太陽曬得人犯懶嗎？還是起得太早犯困？
夏添雙手虛虛抓著鐘斯琰腰間的校服布料，昏昏欲睡。
也許有幾秒的猶豫，但也只有幾秒——
反正高考結束後，他們就不會再見了。
思及此，夏添順從心意地，微微側身歪頭，輕輕將腦袋靠在鐘斯琰後背。
閉上眼睛那一刻，她聞到熟悉的柚子香氣。
莫名地，眼眶一熱。
心裏翻湧著什麽，她分不清是難過還是不舍。
過去她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卻在十七歲的夏天，體會得這樣深刻。
平穩的海邊公路上，單車車頭忽地歪了一下。
鐘斯琰頭一次體會到如此全身過電的感覺，失去平衡的瞬間，眼疾手快地重新抓緊了車。
單車再度平穩地穿梭在環海路上。
卻在此刻，一顆心，徹底變得不能平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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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海路盡頭有長長的木橋，橋的盡頭在海裏。
鐘斯琰將車鎖在岸邊，夏添與他在橋上並肩而行。
今日太陽溫柔得令人有些犯懶，倆人走得很慢。
海風吹起夏添的長發，那些柔軟順滑的發絲帶著微涼的觸覺，若有似無、轉瞬即逝、一觸即離地輕輕掃過鐘斯琰的側臉和耳廓，有時也撓一下他修長好看的脖頸。
有些癢。
鐘斯琰目不斜視，喉結卻不自覺滾動。
像有什麽東西在口中，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咽下去。
夏添擡手把亂飛的發絲刮到耳後，偏頭問：“鐘斯琰，你以後想做什麽？”
“嗯？”鐘斯琰不知在想什麽，有些走神，“什麽？”
“你以後，有什麽想做的事嗎？”
“學醫吧，你呢？”
“做個英語老師。”
鐘斯琰忽地笑了：“挺好，咱倆要是忙起來，得挺難見次面。”
夏添轉頭看向海面：“嗯，是挺難見面。”
終於走到橋的盡頭。
前方只剩一望無際的海面，不遠處有指引船只航行方向的燈塔。
夏添回頭看，來時路已被朝陽覆蓋。
她忽然間很有想要說話的欲.望。
那天海上木橋的盡頭，朝陽下的海風裏，她說了許許多多的話。
其實並沒有太多邏輯，也並沒有太多因果，但鐘斯琰卻都一一記住。
她有許多刺.激冒險的想法，去阿爾卑斯山滑翔，去許多人跡罕至的高山上滑雪，去陡峭危險的巖壁上攀巖，去探訪傳聞中恐怖的秘境……
這讓鐘斯琰想起她十七歲生日時的生日願望——
“我想成為一個可以為國家為社會貢獻自己力量的人，也想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隨時都選擇浪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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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海騎行結束，倆人歸還單車後，恰好碰上個沙灘排球俱樂部來海邊開展活動。
夏添不會打排球，沙灘排球更不會。
鐘斯琰帶她過去湊熱鬧，她就在旁邊看，也不怎麽喊加油，卻認真地看他贏了一場又一場。
太陽不知什麽時候隱沒進雲層裏，天空變成灰色，晴天變成海風徐徐的陰天。
夏添上完洗手間返回途中，在海邊獨自吹了會兒風，決定叫鐘斯琰回去覆習。
她不想耽誤鐘斯琰，也不想耽誤自己。
正要去找人，忽然聽見聲喊：“夏雙喜！閃開！”
話音落下的同時，甚至夏添都還沒來得及完全反應過來，鐘斯琰已經沖到她身邊，單手將她整個人抱離地面，放到旁邊。
一顆沙灘足球幾乎是從她剛剛站著的地方飛了過去，高度正好在她腦袋的位置。
足球主人跑過來，連連道歉，鐘斯琰冷著臉讓他趕緊滾：“眼睛要是長著不用就挖了捐給有用的人，要麽就滾遠點踢。”
對方沒敢反駁什麽，又說了幾聲對不起，跑過去撿起足球溜了。
夏添驚魂甫定地站好，滿腦子都是剛剛那一瞬間被鐘斯琰抱在懷裏的感覺。
失重、完全依托於他、親密接觸、熟悉的香味、熾熱的胸膛、漏一拍又加速的心跳。
刺激，卻又充滿安全感。
原來這就是，被抱住的感覺麽？
或者應該說，這就是被他抱住的感覺麽？
難以形容，難以抗拒，欲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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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夏添和鐘斯琰下午要覆習備考，秦姝和潘明武也一起加入進來。
這場醞釀大半天的雨，從下午落下開始，就好像沒有要停的架勢，且越下越大，最後直接升級成了特大暴雨。
幾人在圖書館學習完，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不用排隊太久的中餐廳，吃個飯的功夫，被這場暴雨困住。
窗外雨幕甚至模糊人影，有客人離開，立刻又被這大暴雨逼退，返回餐廳躲雨。
所幸覆習備考的東西都在書包裏，夏添泰然自若地留下繼續認真刷題。
受她影響，秦姝和潘明武也是如此。
只有鐘斯琰，確實沒什麽好再覆習的，也不好在旁邊玩手機影響朋友，跑去教老板讀小學的兒子寫作業。
中餐廳的大門再次被推開，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進來幾個打扮十分潮流的年輕人，紛紛帶著樂器，像是個樂隊。
避雨的客人自覺讓開吃飯的位置，幾人點了飯菜吃完，暴雨仍沒有變小。
沒人肯輕易冒著這大暴雨離開。
等得久了，人群也漸漸失去耐心，變得焦躁，餐廳裏比剛剛更加吵鬧。
夏添倒是不太受影響的，秦姝和潘明武卻無法忍受，在這樣的環境下難以專心學習。
原本按兵不動的那幾個帶樂器的年輕人見此情況，趁機抓住大家眼球說要表演節目。
反正無聊，大家很捧場地鼓掌說好。
鐘斯琰回到座位坐下，秦姝和潘明武已經跑去圍觀樂隊表演，只有夏添還在座位學習。
他轉頭看了眼窗外瓢潑的大雨，又看向室內吵鬧的人群，一切都紛擾極了。
可夏添卻似乎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紅塵俗世，世間紛擾，仿佛都與她無關。
仿佛，只要成為她所選擇的，就一定會被她永不放棄牢牢抓住，而一旦被她排除在選擇之外，便永遠也不會有翻身之日。
吵鬧中忽然傳來樂器彈奏的聲音，夏添剛刷完一套題，正好休息，聽見樂器聲，好奇擡頭，卻意外撞進鐘斯琰近在眼前的深邃黑眸裏。
那眼裏帶著一點明顯的探究，但在被她看見後，又轉瞬即逝，什麽都不再有。
“寫完了？”他問。
夏添點點頭：“嗯。”
“感覺怎麽樣？”
“還挺好的。”
不知是不是心態得到了很好的轉變，自從第三次模擬考失利，鐘斯琰在籃球場上開導她之後，面對學習和考試，她的心態無比穩定。
在這穩定的心態下，她刷每套模擬試卷時，無論是心態還是結果都極其良好。
鐘斯琰抽出她剛寫完的試卷翻看，夏添則好奇地看向眾人圍觀的舞臺，好奇什麽時候進來一個樂隊。
此刻樂隊正在表演第一首歌，是周傳雄那首《冬天的秘密》，還挺受一群中年人喜歡。
鐘斯琰翻看完夏添的試卷，確認確實沒什麽問題，放了回去，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臺上。
“怎麽，你也想上去唱一首？”
夏添搖頭：“沒有，你呢，想上去唱麽？”
“我？”鐘斯琰哼笑，“我唱歌要錢呢。”
“……”
樂隊唱到第二首，是那首《我懷念的》。
夏添看了眼時間，已經不夠再刷一套試卷，索性將東西都收起來。
窗外大雨還在下，如果不是這場雨，大概此時他們已經分開各自回家。
夏添遲鈍地反應過來，這也許就是他們聚在一起的最後一個夜晚。
這樣的夜晚，往後都不會再有了。
所以，今夜這場大雨在將他們困住的同時，也為她留下並延長了這個最後的夜晚。
“這個窗戶映出的雨夜好像很好看。”
夏添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麽稀爛的借口，好像在意識到這是他們之間最後一個夜晚開始，她就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她讓自己盡量條理清晰一些，好讓這像燃燒的蠟燭般越來越短的夜晚有個好的收尾。
夏添悄悄在桌下握緊手，鼓足勇氣，擡頭看向鐘斯琰，微微笑著。
“鐘斯琰，拍張合照吧。”
鐘斯琰的表情似乎頓了一下，又好像沒有。
沒有思考猶豫，他說行啊。
中餐廳那面透明落地窗上掛著許多雨滴，窗外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光透過雨珠變得模糊。
很巧合地，因為一盞亮著橘黃色燈光的路燈，窗外夜景被分成明暗的兩半。
夏添本已站在了暗的那一半，卻被鐘斯琰扯著襯衫袖口拎到了亮著燈的那一半。
她問為什麽要換位置，鐘斯琰拎著校服外套往肩頭一搭：“佛祖保右啊。”
他說佛祖保右，所以讓她站右邊。
可她更想讓他站在光明裏，身前身後都是光。
秦姝和潘明武正看表演看得起勁，合照是夏添找的路人幫拍。
快門按下之前，她偷偷踮起腳尖。
她不想什麽都比他差很多，身高也不要。
如果有再見的一天，她希望可與他比肩。
盡管這可能，微乎其微。
快門按下的瞬間，樂隊正好唱到那句：“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被定格的畫面裏，少男少女，看上去郎才女貌，很像天生一對。
路人將手機歸還，順便誇讚：“很好看！”
夏添收回手機看了眼，確實很好看。
至少鏡頭裏，鐘斯琰並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個夜晚，咬著她買的西瓜味棒棒糖，看上去隱約帶著笑意，應當是開心的。
雖然他們陰差陽錯地穿了不同的校服，但她頭上的藍色發夾，是他校服領口的藍色。
這個夜晚進入最後的尾聲，是零點到來前的十分鐘。
夏添借口說睡不著，問鐘斯琰能不能唱一首歌來聽。
她也可以付錢的。
鐘斯琰當真唱了，是那首《聽說愛情回來過》，沒要她的錢。
這樣深情溫柔的歌，他那樣又拽又酷的人，在零點到來前的寂靜深夜，竟唱得十分動聽。
夏添戴著耳機，重覆播放，直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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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如期來臨，夏添並沒有許久以前曾預想的那樣緊張，似乎也沒有激動和興奮。
她的心境變得很平和，仿佛這不過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普通考試。
沈滿心還在寧陽，原本想要親自來南塔陪考，又怕給她增加壓力讓她緊張。
“等高考完再聯系吧，我就不去找你了，免得你知道我在，心裏緊張。”
鐘斯琰與夏添都在南塔一中本校考試，但卻沒在同一個考場，昨天倆人還一起來了一趟，確定具體的考場位置。
倆人的考場在面對面的兩棟教學樓，夏添在頂層，鐘斯琰所在的考場樓層稍矮，一頭一尾，很難遇見。
第一天的考試順利結束，晚上趁夏成剛和林媛睡著，夏添偷偷將行李運了出去。
翌日中午，只剩下最後一堂英語考試，她連午覺也沒睡。
並不困，精神抖擻地去了學校。
人山人海，夏添沒有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
有一點遺憾。
那天最後一次分別，她忘了說再見。
她應該和他說再見的。
她應該說的。
應該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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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看完考場分別後，鐘斯琰就沒再聯系過夏添。
怕她心態不好，沒敢有半分打擾。
最後一堂考試前，不經意間擡頭，卻見她驀然出現在對面教學樓的樓梯間。
那道背影纖瘦中透著幾分堅韌，高高的馬尾就像她人一樣要強。
他無數次走在她後面，看她行走時順滑的高馬尾蕩起細微的弧度，當然不會認錯。
鐘斯琰頓了下，並沒有第一時間叫住夏添。
反正這場英語考完就能見了。
但轉瞬，看著那道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梯拐角，他內心忽然間湧出某種奇異的感受。
這感受沒來由，他說不清道不明，難以形容，身體卻率先有了反應，穿越擁擠人群往上跑了一層樓。
夏添正好出現，鐘斯琰下意識往前邁步，手搭上走廊圍欄。
明明沒想開口，意識卻好像脫離控制——
“夏雙喜！”
簡單的三個字，劃破長空。
一瞬間，天地都安靜。
夏添身形一頓。
而後，她擡起頭，在許許多多人中，唯獨撞進那雙熟悉的眼眸。
倆人靜默地隔空對望，誰也沒有說話。
夏添在想，這場面似乎並不適合說再見。
也許正如她所做出的選擇，他們不會再見，所以，甚至也不會有說一聲再見的機會。
鐘斯琰當然不了解她此刻內心有怎樣的洶湧。
他想自己應該說點什麽，卻又並不擅長矯情，甚至連一句“考試加油”都開不了口。
還以為考完就會見面，所以像往常一般有些拽也沒個正經地喊：“爭點兒氣。”
夏添聽見了。
這話奶奶也曾跟她說過，叫她一定要爭氣，成為一個很好很優秀的人。
她會的，連同鐘斯琰的這句一起。
就當是，他的臨別贈言。
他對她，最後的，祝福。
夏添點點頭，沖他揮揮手。
再見，鐘斯琰。
鐘斯琰轉身下樓，沒有回頭。
夏添目送著他消失在樓梯間又重新出現，而後，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擡頭望來一眼。
那是他們分別前的最後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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