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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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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答

不知不覺快到零點。

夏添刷題刷到一半, 秦姝一臉神秘興奮地回來拉著她就往樓下跑:“走吧夏添!給你過生日!”

下樓她才發現,大家在樓下休息廳替她布置了個慶祝生日的場地,連蛋糕都是雙層的。

柴西揚聲喊:“來了來了!快快快!”

話音剛落, 夏添被秦姝拉著踏進休息廳大門, “砰砰砰”幾聲脆響,大片的彩帶亮片紛紛揚揚地從她頭頂灑落。

夏添被那“砰砰砰”的聲音激得縮了下脖子, 擡頭睜眼的瞬間, 像是看見一場漫天花瓣翻飛的雨。

大家默契地大喊:“生日快樂!”

她才恍然如夢地回過神,看向團團一圈將她圍住的少男少女, 發現眾人臉上皆帶著真誠良善的笑意。

在那個瞬間, 夏添很難說不感動。

轉瞬,兩條胳膊都被架住,在場的幾個女生將她拉去蛋糕邊上, 讓她點蠟燭許願。

蠟燭被點燃插上蛋糕,“1”和“7”的卡通造型, 圓圓潤潤的很可愛。

範牧嶼關了燈,揚聲喊:“準備好啊!”

休息廳裏瞬間一片黑暗,只剩燭光跳動。

眾人開始合唱生日快樂歌。

夏添閉上眼, 雙手合十。

鐘斯琰立在對面, 隔著昏黃燭光, 目光平靜地凝視她溫柔合眸的虔誠模樣。

挺好奇。

十七歲到來的這一刻, 她許了什麽願。

歌聲結束, 夏添睜開眼,吹滅蠟燭。

一片此起彼伏的尖叫起哄聲中,燈光重新亮起, 大家紛紛送上早已準備好的生日禮物。

“生日快樂!”

十七歲的生日以一種夏添從未設想過的美好姿態強勢降臨,她忍住鼻尖泛起的酸意, 收下所有禮物,不停地說著謝謝。

有什麽東西在敲打著她,她不清楚。

只是在那樣美好的一切發生時,她卻忍不住想到明年的高考——

就像去西天取經的路上,師徒四人遇到許多磨難,也遇到許多誘惑。

磨難雖然使人痛苦,卻也使人能夠在痛苦中更清晰更堅定地想要克服逃離。

可誘惑不一樣。

它披著美好的外衣,使人放松警惕,使人貪戀溫暖,使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她是一定要離開的。

只是從前以為,以後也可以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毫無牽掛地離開。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真摯的友誼讓她心軟也不舍,也讓她產生困惑不解——

是真的要拋棄友誼離開嗎?

是的。

夏添強迫自己清醒,抱緊懷裏滿滿當當的禮物,告訴自己,只要在此之前,被真心相待時,也真心以待,就無愧於任何人。

她有她的路要走,那是她的一生。

而在這沿途遇見的一切,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是她所必須經歷的。

最先發現鐘斯琰沒送禮物的是潘明武,他這人一向嘴巴快嗓門大,話沒過腦子就開始往外冒。

“哎?斯琰,你的禮物呢?”

眾人目光紛紛被他這話吸引,齊齊看向鐘斯琰。

倒也不是說一定要準備禮物,只是畢竟連半路加入的蘇彌都在今天特意去買了一份小禮物補上,大家自然好奇他為什麽沒有。

鐘斯琰面色平靜:“忘記了。”

“我靠,這也能忘?”潘明武勾住他脖子試圖討伐,“怎麽回事兒啊你?”

夏添溫聲解圍:“沒關系。”

鐘斯琰掀起眼皮看她,對上一雙溫柔沈靜的眼眸,竟好似一點兒也不介意。

一行人還準備了些小節目和游戲,分完蛋糕後玩鬧到淩晨一點才散。

夏添成為今晚唯一的主角,全都圍著她笑鬧,卻也都很有分寸地沒給她身上糊奶油。

秦姝幫忙抱著夏添收到的生日禮物回到房間,拿了衣服先去洗澡,留下夏添獨自面對那一堆大小各異包裝精美的禮物發呆。

頭一回收到這麽多生日禮物,像路邊餓久了的乞丐面對滿漢全席,做夢般無從下手。

但總得拆,否則不好拿回去。

夏添正要動手將禮物一一拆開,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傳來“嗡嗡”的振動聲。

掏出來一看,是鐘斯琰發來的微信——

ZSY:【出來。】

看著屏幕裏對話框內簡短的兩個字,夏添有些意外鐘斯琰會突然找她出去。

畢竟,他今晚似乎挺生她的氣。

雖然她其實壓根兒就不知道他為什麽生氣,但應該是生氣的吧。

晚上吃完飯回來那會兒,特意叫住她,莫名其妙說一些聽著很陰陽怪氣的話,還說忘記了給她準備生日禮物,而且今晚生日會上他的反應雖然不至於砸她的場子,卻始終很冷淡。

她是不信他會忘記的。

雖然不能說完全了解他,但也大概知道,他要麽是不想準備,要麽是準備了卻故意不送,不會存在忘記準備的情況。

鑒於來這裏之前倆人並沒有鬧矛盾,他也不是小氣到連份禮物都不想準備的人,夏添更傾向於他是準備了禮物卻因為生氣故意不給她的這種可能。

現在叫她出去,難道是想法突然改變?

或許,他也覺得,這樣莫名其妙生她的氣、買了禮物卻故意不給她的行為不太好嗎?

她不是很愛計較的人,既然他主動擺出了要求和的姿態,那她也不會故意拿喬。

夏添看了眼堆在一起還沒來得及拆的禮物,敲了浴室門告訴秦姝說有事要出去一趟,拿上手機便出門去找鐘斯琰。

他竟然沒在酒店。

按照他給的指示一路找過去,意外發現他等在滑雪場那兒,腳邊堆著兩套滑雪裝備。

“是要滑雪嗎?”夏添主動問,“可是都這麽晚了,要不明天——”

“夏雙喜,你故意的是不是?”

夏添一楞:“什麽?”

她做了什麽嗎?

怎麽就故意了。

月色下鐘斯琰的臉色和語氣都帶著一副將她看穿的了然:“不就是看我去接蘇彌吃醋了麽。”

夏添詫異:“?”

怎麽突然扯到這個?

而且,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你誤會了,我——”

“別狡辯。”

“……”

到底是誰在狡辯。

不太懂他突然扯這些是要做什麽,夏添本著來解決問題的初衷,耐著性子問:“你叫我出來,就是要說這些嗎?”

“怎麽,不想聽?”

“也不是這個意思,但如果——”

“行,不說這個。”

“……”

鐘斯琰沖她偏偏頭:“不是滑雪沒學好?教教你。”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

“就現在,過時不候。”

夏添認真想了想:“那就過時吧。”

“差不多得了。”鐘斯琰主動過來拉她,“一天到晚跟誰鬧呢。”

鬧?

夏添低頭看,鐘斯琰兩根骨節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羽絨服袖子拽著她往前走,挺霸道的姿態,又莫名地像在撒嬌哄她。

這感覺也太怪異了。

夏添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鐘斯琰拽到了滑雪板跟前。

不等她說些什麽,揪著她羽絨服袖子的手指松開,他將挑好的滑雪板給她。

“我看看範牧嶼到底教得有多好。”

夏添也不確定範牧嶼教得好不好,但她有點懷疑,鐘斯琰這會兒腦子有問題。

大晚上叫她出來,就因為他的好勝心,想要證明他比範牧嶼強嗎?

夏添開始反思,開始回想,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他這麽抽風。

很快就找到了可能的答案——

之前他教她滑板,但她沒誇他,只說了謝謝,而今天範牧嶼教她滑雪,她不僅說了謝謝,還當著他的面誇了範牧嶼。

怪不得晚上那會兒他陰陽怪氣,這一晚上都挺生氣挺冷淡的態度。

大概是覺得她瞧不起他的實力。

所以,這就來證明給她看了。

好吧,確實是她的問題。

畢竟她有自己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所以挺能理解鐘斯琰這敏感而脆弱的好勝心。

夏添給秦姝發了消息,說可能得晚點回去,怕她洗完澡出來找不到自己會著急。

而後,很誠懇地邀請鐘斯琰教學。

“其實我還沒學好,要不你教教我吧。”

鐘斯琰這大半天的氣就這麽輕易地因為她這一句話全順了,濃眉微挑:“行。”

他當然是個很優秀的老師。

而且,大概是好勝心達到頂峰,為了全方位壓過範牧嶼,從頭到尾都溫柔似水耐心十足。

夏添也很給面子,不僅學得很認真,嘴上也特別捧場:“原來是這樣,還有這種技巧嗎?你真厲害,我一下就懂了。”

“抱歉,是我悟性不高,還好你有耐心,如果是別人,可能已經罵死我了。”

“真的嗎?我現在滑得很好了?多虧有你,你真的很適合當老師。”

鐘斯琰:“……”

虛偽,做作,太假。

還能這麽哄人?

鐘斯琰不禁皺眉——

她的哄人手段或許低級,釣人手段可不低。

還沒怎麽惹她,就能這麽玩兒他。

行,厲害。

-

夏添倒真沒有太敷衍鐘斯琰。

興許是一直以來都過得太小心翼翼,她才發現其實自己也挺喜歡一些刺激的東西。

範牧嶼確實教得不錯,但很求穩,也只教一些簡單的,她只能從他那裏學會滑。

但鐘斯琰不同。

鐘斯琰骨子裏就不是只求安穩的主,教給她的自然也不是。

夏添也不太清楚是不是自己感知錯誤,鐘斯琰對她的信任度極高,完全相信她可以做到很多她自己都不確定能做到的動作。

範牧嶼把她當蹣跚學步的小孩,而鐘斯琰則把她當作一只飛鳥。

即便她或許連走都還跌跌撞撞,他卻確信她一定可以飛起來翺翔天際。

夏添想起鐘斯琰面對範牧嶼的好勝心。

如果一定要作比較,她更喜歡鐘斯琰這樣的對待。

她不需要太多憐憫,她需要更多信任。

夏添突然自信爆棚:“我可以換個道場嗎?”

“換哪兒?”

“高級道。”

“別找死。”

“……你不信任我。”

原來他也是會打擊她的。

夏添退而求其次:“那中級道呢?”

“有自信是好事,太自信是找死。”鐘斯琰揪住她羽絨服衣袖,“中級道可以試試。”

夏添頓時眼睛一亮:“好。”

倆人轉去中級滑雪道,夏添才想起來問:“這個是通宵開著的嗎?”

“不是。”

“那開到多久?”

“通宵。”

“……”夏添蹙眉,“鐘斯琰。”

“怎麽,想罵人?”鐘斯琰逗人的惡趣味得到滿足,嘴角上揚,“包場了。”

夏添驀然停下:“什麽?”

鐘斯琰偏頭看她,月光下眼眸裏光彩照人:“包場了,所以才開通宵,你以為呢。”

“是……為我包的?”

“不然呢,壽星?”

雪夜寂靜,恰巧走到一顆雪松樹下,積雪壓垮松枝,“啪嗒”落下一團雪。

就在那一秒,白雪幾乎擦過她眉眼,砸落在地面,一瞬的光微閃。

夏添也不太清楚那個瞬間的心頭顫動。

到底是被差點砸到腦袋的積雪嚇到,還是因為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麽。

像暮鼓晨鐘敲響,像石子投入湖面。

山林間蕩起回音,湖面蕩漾開漣漪。

那陣心臟加速的顫動變得很綿長。

這是她的生日禮物吧。

他為她準備的。

-

鐘斯琰的確是個優秀至極的老師,而夏添,則是個優秀至極的學生。

中級道上兩道相互追逐的背影始終糾纏,像雪地上翩躚起舞的蝴蝶。

但凡事不能太急於求成,夏添一時忘記這一點,只在一瞬間,身體失去平衡。

“鐘斯琰!”

“來了。”

聲音落下的下一秒,她跌入名字主人的懷抱。

那只是下意識的呼喊,可他卻當真有求必應地降臨在她身邊。

像心軟的神救助一只墜落的蝶那般輕易,他只是一彎腰一伸手,就將她穩穩抓住。

天旋地轉間,夏添只覺凜冽風雪都散去。

她感知到他胸腔因笑帶起的振動,感知到他有力的臂膀隔著羽絨服貼在自己腰間,感知到他磁性悅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還得再練練呢蝴蝶。”

蝴蝶?

她不是蝴蝶。

夏添下意識想反駁。

蝴蝶縱然美麗,卻太脆弱,她不要做蝴蝶。

下一瞬,鐘斯琰改變重心,滑雪板傾斜,減速,慢慢滑停,倆人一同跌坐在地。

夏添倒在他懷裏,聽他先發制人地問:“哎?你是故意的吧夏雙喜。”

明明是意外。

夏添懶得為自己辯解,從他懷裏掙脫開,撐著雪地爬起來,伸手去扶他。

“有沒有哪兒受傷?痛不痛?”

鐘斯琰答得很幹脆:“有,痛。”

夏添立即緊張起來:“哪兒,我看看。”

“心啊,痛死了。”鐘斯琰沒個正形地蹙眉,“你要看看?”

“……”

又犯病。

夏添松開扶著他的手,抱著滑雪板要走。

“幹嘛。”鐘斯琰跟在她旁邊,不依不饒的,“難道不能心痛?”

夏添不理,他也繼續:“我就教過你這麽一個學生,你就滑成這樣,我這當老師的,還不能痛心疾首一下了?”

“……你剛剛明明誇我滑得好。”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誇你滑得好,你就飄了?故意逗老師是不是?”

“……鐘斯琰。”夏添轉頭瞪他一眼,“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我怎麽就明明知道了。”

夏添無言以對,鐘斯琰接著又問:“咱倆什麽關系啊那麽默契,你不說我不問我也能明明知道的,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這麽問完,夏添徹底陷入沈默,連走路的速度也逐漸加快,迫不及待要擺脫他。

鐘斯琰腿長步伐大的,哪兒就能讓她給甩脫了,步步緊跟著,逗弄夠了終於大發慈悲。

“我知道你不是,行了麽。”

夏添被他念得腦袋都疼,捂住耳朵。

鐘斯琰把她手拽下來:“裝聾是不是。”

夏添直接停下,擡頭看他,眉心蹙著,想說點什麽,對著他一張帥到讓人神魂顛倒的臉又完全說不出來什麽難聽的話。

嘴唇動了動,半天憋出一句:“你別說了。”

“行。”鐘斯琰應得幹脆,給她指了個方向,“去那兒,給你看個東西。”

夏添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眼,發現是觀景臺那邊,想去又有點猶豫。

手機裏剛剛秦姝已經問過一遍她什麽時候回去,她挺怕回去晚了還得吵醒秦姝,麻煩她來給自己開門。

鐘斯琰看出她的猶豫,加把火替她做了決定:“禮物沒拿給你呢,不去看看?”

“要不明天——”

“過時不候了夏雙喜。”

他是挺能拿捏人的,輕飄飄一句過時不候,夏添就狠狠心答應跟他過去。

“能早點回去嗎,我怕吵醒秦姝。”

“有什麽好怕的,大不了你去我屋。”

“……?”

“我去休息廳沙發上湊合一晚,你幹嘛那眼神,想什麽美事呢?”

“……”

夏添自知在胡扯這方面絕對不是鐘斯琰的對手,幹脆不再接他的話。

倆人一同來到觀景臺,鐘斯琰居然拿出鑰匙打開了一旁的小房子。

裏面有望遠鏡、無人機和攝像機等一堆裝備,夏添看得很是驚訝:“哪兒來的?”

“偷的。”

“……鐘斯琰。”

“放行李箱帶來的。”

夏添驀然想起集合時,所有男生裏,只有他一個人帶了行李箱,難道就是為了裝這些東西?

不嫌麻煩麽。

還有幾天就是農歷十五,這幾天的月亮已經快要圓滿完整,掛在天空很是皎潔。

雖然是夜晚,四處卻很亮堂。

鐘斯琰把他那些設備調整好,沖夏添勾勾手:“過來。”

夏添好奇地湊過去,而後便從望遠鏡裏望見飛鴻雪山的雪夜山景。

“原來這麽漂亮。”

“還有更漂亮的。”

鐘斯琰把他的無人機放出去,操控著盤旋在山間,將整個飛鴻雪山連綿的山脈的景色全都收攬進鏡頭裏。

夏添透過他雙手操控著的屏幕裏,窺見雪夜裏依舊美不勝收的雪山之景。

“這裏。”夏添伸手指了下屏幕裏一閃而過的山巔,“好像寫字了。”

鐘斯琰將無人機調轉回去,盤旋在空中,將那一處寫著字的地方拍進屏幕裏。

夏添終於得以看清一閃而過的那句詩——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居然是這句詩。

意外地應她這些年來東奔西走的景,四處顛沛流離,不過是飛鴻踏雪。

飛鴻踏雪處,只是偶然的必經路,也如同她來到南塔,亦或是半夜到這裏。

都不過是人生必經的偶然。

泰然處之就行。

夏添小聲問:“這句詩就是飛鴻雪山取名的來源嗎?”

“嗯。”

“黑夜裏光線不好,景色也看不清楚,如果是白天看的話,飛鴻雪山會不會更好看?”

鐘斯琰不置可否:“很難講。”

“為什麽?”

“黑夜有黑夜的殘缺,也有黑夜的美,難道缺月就一定沒有圓月好看?”

夏添坐在他身旁,看著他手裏的屏幕中景色又換了一輪,接著問:“可是圓月有更好的寓意,誰會不喜歡呢?”

“倒也不能這麽比。”鐘斯琰偏頭瞥她一眼,而後繼續操縱無人機鏡頭,“況且月亮始終是月亮,不是因為別人喜歡才存在,而是有了它的存在,才給了人喜歡或者不喜歡的選擇。”

夏添不是在講黑夜和月亮。

她知道,鐘斯琰也不是。

她把自己比作黑夜,他把她比作月亮。

而且,不是有特定美好寓意的圓月,而是任何一種形狀任何一種寓意的月亮。

她可以是任何的她自己,無需被定義,無需被框住,也無需被比較。

他那麽聰明,哄人開心的手段也很高明。

是因為她今天是壽星嗎?

夏添忽然有些幼稚地想——

如果天天都是壽星就好了。

天空飄著小雪,夏添忘記了時間有多晚,跟鐘斯琰並肩坐在木屋旁邊的觀景秋千架上時,藍牙音箱擱在木屋窗臺上放歌。

幾年前《仙劍奇俠傳三》大火,這幾年電視臺也總是循環重播,裏面幾首插曲火遍各大音樂平臺,久經傳唱,熱度依然不減。

饒是夏添這種不怎麽關註電視劇的人,也在夏穎的影響下大略看完一遍,對裏面的ost早已經耳熟會唱。

歌曲前奏一響,她就聽出是那首很火的《偏愛》。

秋千架底座有些高,夏添坐上去,居然可以做到腳不沾地,細長的小腿在半空中晃悠。

鐘斯琰腿長,腳擱地上還有富餘,蹬著地面一晃,秋千晃晃悠悠地蕩起來。

倆人一時間都默契得沒有說話。

鐘斯琰兩腿隨意地敞開著,背靠著秋千靠背,腦袋後仰看著天上月亮。

雪夜裏寂靜得只剩下音箱裏的歌聲在響——

“把昨天都作廢,現在你在我眼前。”

音樂聲在孤寂的雪夜裏盤旋回蕩在山間,有風吹過,一旁的雪松枝頭積雪墜落,發出很輕的“啪嗒”聲響。

像是風雪夜裏,有人來叩了她的門。

這些年來,為了保護自己,她關緊了所有的門扉。

此刻並不清楚,被叩響的,是哪一扇。

只知道,有一扇門,悄悄開了。

凜冽寒風拂面,夾著些細小雪花,吹得臉頰有些僵硬的疼痛。

夏添下巴微微縮進羽絨服的領子裏,揣在兜裏的手莫名地有些手心發熱。

秋千並不很寬敞,晃悠起來時,衣服貼著衣服發出細微的摩擦聲響,胳膊和肩頭隔著衣服時不時若有似無地隨著秋千晃動觸碰又分開。

也許在外人看來會有一點親密。

夏添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或許是這體驗太新奇,或許是這片刻太寂靜,或許是這歌聲太浪漫。

總之,她頭一次生出些難以言說的體會。

那體會無關從前困擾她的親情或是友情中的任何一種,而是她從未有過的也不太明晰的情愫。

她無法形容,只是覺得安心。

坐在鐘斯琰旁邊,她感到很安心。

即便是空無一人的雪山,寂靜的深夜,風雪呼嘯的曠野。

只要他在,她總是很神奇地信任他。

這種信任隨著時間推移慢慢加深,大多時候卻沒來由。

也許是他太有能力,太過優秀,也因為他樂於助人的善良能給人安全感。

在他身邊,似乎就沒有危險。

夏添胡亂地想著從前不會輕易想的東西,鐘斯琰忽然叫了她一聲:“夏雙喜。”

“嗯。”

“生日快樂。”

“謝謝。”夏添眺望遠方黑寂的夜,“謝謝你帶我玩,替我過生日。”

“禮物都沒給呢,謝什麽謝。”

“嗯?”夏添轉頭看他,“剛剛不是給了嗎?帶我滑雪,帶我玩無人機看夜景,而且你還包了場,這些不是生日禮物嗎?”

“那算個什麽。”

鐘斯琰揣在沖鋒衣兜裏的手拿出來舉在她額頭前,五指張開,中指勾著垂下一條紅繩做的鏈子。

“這個,禮物。”

夏添眨眨眼,擡手取下。

初看就覺眼熟,細想才記起跟他左邊腳腕上那條紅繩似乎一模一樣。

“這個跟你的——”

“一樣。”鐘斯琰重新把手揣進衣服兜裏,“學校不讓戴首飾,腳上紅繩倒是沒人管。戴著吧,南塔寺求的,保平安。”

原本普通的紅繩瞬間如有千斤重,散發出灼熱的溫度,夏添感到燙手。

人生十幾載,第二次有人替她去寺廟求東西。

第一次,是幼時生病久不見好,有人說她那年犯太歲,奶奶去寺裏替她求了平安符化解。

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為她去做這樣的事。

心尖像被輕輕扯了一下,夏添擡眼瞧他:“你專門替我求的?”

“啊。”鐘斯琰一臉的雲淡風輕不以為意,“上山燒香順便求的,別太感動。”

他這樣輕描淡寫,仿佛真不過只是舉手之勞,並無任何心意。

一如他從前,每個對她好卻永遠裝作不經意的瞬間。

夏添低頭斂眸,輕聲道:“謝謝。”

她試著彎腰戴上,腳卻踩不到地,只能往前挪了點位置,腳尖去夠。

秋千座忽然穩穩停下。

餘光裏,鐘斯琰雙腳踩地,控制了它。

夏添掀起右腿褲腳,將那條紅繩系上。

細白纖長的腳腕,襯得它格外晃眼。

她保持著彎腰的姿勢,轉頭想要看看鐘斯琰的那條紅繩還在不在,可惜長長的褲腳將他的腳腕完全遮住,無法窺見一星半點。

正要起身,鐘斯琰扯著左腿褲腳往上,露出緊挨著她右腿的左腿腳腕,上面的紅繩和她右腿腳腕的紅繩一模一樣。

看上去就像是……一對情侶腳鏈。

夏添驀地被自己這想法嚇一跳。

“想看就說,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鐘斯琰說著話,忽然跟她一樣彎下腰來,肩膀挨著她的,偏頭看她。

“夏雙喜,喜歡嗎?”

從前只覺得他的黑眸總是幽深得像一汪古潭,藏著許多深不可測的危險。

但在這一刻,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夏添只覺得整夜最好的月色都在他眼裏。

只是稍稍看一眼,就驚艷得令人心悸。

夏添低頭不看他。

“喜歡。”

身旁傳來聲很輕的哼笑聲。

鐘斯琰直起腰,往後仰靠在秋千椅背上,拖腔帶調的很是得意,像狡猾的狐貍——

“嘖,這不是就承認了?”

“……我說我喜歡這條紅繩。”

“嗯,我也是說紅繩呢,不然呢?”

他偏頭看來,黑眸若點漆,帶著捉弄人的笑意。

“你以為我說什麽?”

“……”

玩不過他。

夏添認輸:“沒什麽,我也是說紅繩。”

鐘斯琰挑了下眉,上翹的嘴角彰顯愉悅:“吹蠟燭之前許了什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哦,許了幾個?”

“兩個。”

“不都要麽一個要麽三個,你怎麽是兩個?”

“之前在你那兒用掉一個。”

鐘斯琰笑:“你倒是不貪心。”

“嗯。”夏添輕聲應,“太貪心的話,就會一個願望都實現不了。”

“別把神靈想得那麽小氣好麽?我給你的願望跟你想向神靈求的,並不沖突,即便我實現你千百個願望,你也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向神靈許下三個願望。”

“我給你的,是額外的附贈。”

夏添沈默了一瞬:“好吧。”

其實她還是貪心了。

吹滅蠟燭之前,她一開始確實只許了兩個願望。

而後,她貪心地想,如果還可以許下第三個願望的話,請神靈把這個願望送給鐘斯琰。

所以,她的第三個願望是——

請幫鐘斯琰,實現他的願望吧。

“行了,想想還挺後悔的是麽?”鐘斯琰笑了聲,很縱容的語氣,“給你補上。”

“現在,你可以許剩下的兩個願望。”

夏添詫異偏頭:“什麽?”

“聽不懂?”鐘斯琰挑眉,“之前不是提前送你一個?現在補你兩個,湊成三個,別再為你剛剛只許了兩個願望後悔。”

夏添一時間說不出話,只沈默地看著他。

看著他精致的薄唇在她眼前一開一合,聽著他總能說出石破天驚的話的這張嘴,在此時說著令人無比心動的動聽詞句。

“好歹壽星呢不是,哪兒能遺憾地度過今天。”

鐘斯琰一副掌控一切的輕松語氣,仿佛絲毫不覺得許諾她兩個願望是件為難的事。

“過時不候了,夏雙喜。”

過時不候。

這是他今晚說得最多的詞語。

他好像一直在讓她做選擇,但實際上卻並沒有給她任何難以抉擇的選項。

“那我要——”

在他的“逼迫”和催促下,夏添放大自己的貪心,卻也實在沒什麽想要他實現的願望。

他給了她貪心的權利,但她不忍讓他為難。

不過,她倒是也有從不靠許願來獲得動力的願望——

“我想成為一個可以為國家為社會貢獻自己力量的人,也想擁有絕對的自由,可以隨時都選擇浪跡天涯。”

鐘斯琰瞥她:“為難人是不是?”

夏添笑了下:“還有一個。”

“說來聽聽。”

夏添回首往事,往事不堪。

音箱裏的歌不知怎麽又播放到那首《偏愛》。

她隨口說出多年奢望——

“成為被偏愛的那一個。”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擁有偏愛。

在千千萬萬更多更好的選擇裏,有人忠貞不移矢志不渝,永永遠遠,堅定地只選擇她。

“嘖。”鐘斯琰右腳蹬地用了點力,秋千晃悠起來,“知道了。”

這都開始明示他了是麽。

到底都哪兒學的。

夏添沒太註意他說的“知道了”這句話,只當他是隨口玩笑,聽聽也就算了。

在秋千的晃蕩裏,她閉上眼,感受著後半夜夾著小雪的冷風拂面,思緒飛了老遠。

從前奶奶還在的時候,她也曾擁有過一點偏愛,可那偏愛卻並不長久。

奶奶是個很好的老太太,並不重男輕女,對男女一視同仁,只要是自家的孩子,都會好好對待。

所以,她愛夏添,自然也愛夏增。

在夏增出生前,夏添擁有奶奶對孫輩所有的愛,她曾以為那就是偏愛。

可夏增出現了。

奶奶像從前愛她一樣愛夏增,對夏增關懷備至,那份本來全部都屬於她的愛,後來她只能與夏增平分。

當時年紀小,她以為奶奶和爸爸媽媽一樣,都更喜歡男孩子。

卻又因為懂事,不想讓奶奶為難,所以不敢大哭大鬧,只能躲起來偷偷難過流淚。

後來她漸漸明白,奶奶不是她一個人的奶奶,所以她不能自私地要求奶奶把全部的愛都給自己。

如果那樣的話,在夏增眼裏,奶奶就變成了和她眼裏的爸爸媽媽一樣偏心的人,會被他討厭。

她不想奶奶被任何人討厭。

很多很多時候,夏添也總覺得委屈。

夏增擁有那麽多的愛,其實奶奶有沒有那麽愛他,根本不會有太大影響。

可她只有奶奶愛,往後也不再完整。

但沒關系。

她總是這樣安慰自己,沒關系,只要奶奶覺得開心覺得幸福就好了。

更何況。

夏添繼續安慰自己——

奶奶把存下來的錢,都給了她。

夏增應該是沒有的。

所以,奶奶還是更愛她一點。

她是偏心偏愛自己的。

這是夏添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事。

她總是試圖用自己獲得的奶奶的遺產來安慰自己也證明自己確實是被偏愛的。

除此之外,她還需要好好保管這份遺產,以此來延長這份偏愛存在的期限。

只有努力,變成更強大的人,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

她知道保護這份遺產,亦或是這份偏愛,有個必不可少的前提是擁有足夠的金錢。

所以,她得努力學習,努力賺錢。

夏添安靜地沈思著。

在這樣有些浪漫暧昧又旖旎的雪山夜晚,她並沒有去想陌生的情愛,而是想著過去,也目標清晰地設想著未來。

過去太多時候無枝可依,所以在設想未來的過程中,她從未設想過尋找一個依靠。

奶奶告訴她,任何可以讓她所依靠的存在,都會有消失的可能。

最可靠的,永遠是自己。

絕對、絕對不可以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

這些年來,無論奶奶離開之前還是離開之後,夏添始終牢牢記住她的話。

而奶奶,也身體力行地告訴她,作為她曾經唯一的依靠,她也會這樣永遠離去。

她會消失在她的生命裏,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中,永永遠遠,不再回來。

然而此刻鐘斯琰在想什麽呢?

有許多人喜歡他,渴望他的垂青,繞無數遠路,只為與他偶遇,多看他一眼。

球場上的吶喊,永遠是他的名字最響亮。

可他從未覺得那些是他需要回應的。

夏添不過一句“想要成為被偏愛的那一個”,他就鬼使神差地順著這句話往細想。

作為從小就被偏愛的存在,他從來都無需去費心任何事,那些偏愛,大多都是天賜的。

但人為的偏愛他可以給,天賜的偏愛他上哪兒去弄?

鐘斯琰完全是下意識的想法,想要把自己擁有的好運和偏愛都覆制粘貼一份給夏添。

他沒細想其中緣由,就是聽她這麽說,就像程序運行指令一般要替她實現願望。

她也真是挺會為難人。

鐘斯琰想得腦袋疼,閉著眼晃悠秋千,無精打采地喊:“夏雙喜。”

夏添回過神應了他一聲:“怎麽了?”

“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我怎麽了?”

“頭疼。”鐘斯琰腦袋一歪,擱在她肩頭,聲音懶懶的,“靠一會兒。”

夏添瞬時渾身一僵。

頭疼?

這會兒天冷,刮著風下著雪,倆人在這外面晃蕩大半夜,難道他是被凍得頭疼?

感冒了麽?

夏添輕聲喊:“鐘斯琰?”

“別吵。”

“……”夏添將聲音放更輕,近乎耳語,“你是不是感冒了?”

“啊,是是是,我感冒了,給你機會照顧我了,別不珍惜,能不能有點兒態度?”

“什麽……態度?”

“你追人就這麽追?”

夏添:“……?”

追人?

別是感冒發燒給腦袋燒壞了。

夏添悄悄擡起還能自由活動的左手,試探著去貼他額頭想要測他的體溫。

剛觸及到他額頭,只覺觸手一片滾燙,嚇得她頓時不受控地叫起來——

“鐘斯琰!”

鐘斯琰閉眼,深深吸氣。

擡手把她手按住。

“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不是,你發燒了。”夏添推他,“起來,去看醫生,你額頭好燙。”

“……熱的。”

“怎麽可能,天這麽冷。”

“……”

嘖。

難道要說,一倒在她肩頭,臉特麽就跟在火堆上烤似的開始燒起來了。

丟不丟人。

鐘斯琰沒骨頭似的繼續倒在她肩頭,額角還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角度靠著。

“你別管。”

夏添還想推他,脖頸間卻忽然一癢。

垂眼一看,少年頭頂烏黑柔軟的發絲不知不覺間鉆進她羽絨服的領子縫隙,輕輕地撓在她頸側。

一點若有似無的苦柚清香縈繞在她鼻尖。

鬼使神差地,夏添放棄任何動作和言語。

此刻的安靜如此默契,仿佛只剩下風雪呼嘯。

不只,還有——

他近在咫尺的、微微亂了頻率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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