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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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回答
滑雪之行結束在周日下午。
一夜未眠, 夏添坐上車就開始打瞌睡，胳膊被旁邊挨著的秦姝一晃，聽她有些激動地喊：“夏添夏添！快看！好美！”
夏添睜開困頓的雙眼朝外看, 大巴車正順著蜿蜒的盤山公路下行, 外面一片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心靈都仿佛被天地一白滌蕩。
那天到達飛鴻雪山時已經天黑, 窗外景色看不清，也不怪此時秦姝會激動。
但是, 半夜已經看過月光照耀下飛鴻雪山更具獨特美感的另一面, 此時再見它白天的美，夏添只覺也不過如此。
她想起在觀景臺問鐘斯琰是不是白天的飛鴻雪山會更美時，他隨意又認真的回答——
黑夜有黑夜的殘缺, 也有黑夜的美。
當時只當他是哄人的。
夏添重新閉上眼，腦袋沾著椅背就入眠。
夢境綺麗, 幕幕有關鐘斯琰。
那是她十七歲的第一天。
擁有一個很美好、卻又虛幻易碎的開端。
-
月考來得比之前推遲後的時間還要晚。
十二月下旬，南塔一中高三年級才終於開始本學期最後一次月考。
考完不過兩天時間，月考試卷全部批改完畢下發, 成績單也一同打印發放到每人手裏。
無論是班級還是年級排名, 夏添的名次都比上一次有所上升, 只是上升幅度隨著上升空間的縮小也在變小。
夏添並不因此焦慮。
對自己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之後, 接受自己不夠好的同時, 也鞭策自己繼續前進。
況且即便考得不好，也沒什麽時間和精力去傷春悲秋，還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一月底的全省第一次統一模擬考上。
那是比較接近高考的考試, 無論是從內容還是模式上而言，都是根據多年高考來調整的, 能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高考的情況。
夏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用心地準備這次模擬統考，將許多閑事都拋諸腦後。
當然也包括那次的飛鴻雪山滑雪之行。
那個有些美好的夜晚，除了秦姝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夏添一整晚沒有回去。
即便是秦姝，也並不知道她那一晚跟誰在一起，又都做了些什麽。
夏添把那個夜晚當作她跟鐘斯琰之間的秘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就像是一場離奇的夢。
時間越是久遠，關於它的記憶也就越是模糊，到最後，甚至懷疑它的真實性。
它沒有帶來任何的影響，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沒有改變任何人或事。
就像是一切從未發生過。
她讓自己不再去想，也慢慢將它遺忘。
-
時間匆匆流轉到月底。
元旦假期前，按照南塔一中的慣例會有一場元旦迎新晚會，分初中部和高中部。
準備節目得花不少時間和精力，所以向來是由低年級負責，初三年級和高三年級只用參與晚會當天的演出觀看，也算是給緊張的學習生活增添一抹放松趣味。
當然，如果三年級的同學很有表演欲，在排練節目不影響上課學習的前提下，也可以申請在晚會當天表演節目。
夏添隱約從秦姝的口中聽說一些關於這次晚會表演的情況，無非是高一年級有哪些帥帥學弟和漂亮學妹要在這次晚會大放光彩。
在學校整日裏討論的八卦也就是這些，都是比較時興的，跟著近期熱門事件走的。
不過倒還真有高三年級申請表演節目，秦姝說蘇彌就申請了獨舞表演，好像是什麽芭蕾舞來著。
夏添當時腦子裏想著一道物理題，聽得有一句沒一句的，是下午在學校食堂吃完晚飯回教學樓時偶遇蘇彌去藝術大樓練舞才想起來。
蘇彌長得挺漂亮，大冷的天，她穿著薄薄的舞蹈服，外面松松地套著一件白色長款羽絨服，長發在後腦勺挽成一個挺可愛的丸子頭。
倆人幾乎是同時看見對方，雖然一起玩過幾次，但也不算是太熟的關系，又都有事要忙，客氣地打過招呼就分開。
校園的花園小徑裏迎面匆匆跑來個漂亮女生，夏添躲避不及，被她撞個滿懷。
勉強站穩也將她扶住，對方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謝謝你扶我。”
“沒事。”
夏添松開她，錯身要走，沒將這插曲放在心上。
對方卻揚聲將她叫住：“哎？”
夏添疑惑回頭：“怎麽了？”
女生笑起來：“我認得你。”
“……？”夏添更是不解，確認自己對這人沒什麽印象，“你是……”
“我叫錢映雪，這學期才轉來南塔一中，就在高三二十班，你是高三十九班的吧？我們教室挨著，我就在你隔壁。”
“抱歉。”夏添實在想不起自己跟她有什麽交集，以為是自己忘性太大，語帶歉意，“我確實不太記得我們——”
“不用抱歉，你本來也不認識我，我也是從別人那兒認識你的。”
夏添沒說話，只是好奇地看著她。
錢映雪本想細說，卻突然間記起自己還有事要忙，於是只能匆匆解釋幾句——
“你是鐘斯琰的同學吧？我是從他那兒認識你的，所以你不認識我也很正常。”
“我還要去排練，先走了啊！”
像一陣風吹來又消失。
夏添看著她跑遠的背影，眨了下眼，轉身往教學樓走，很快將她拋之腦後。
直至月底的南塔一中一年一度的高中部元旦迎新晚會正式開始，錢映雪身穿潔白長裙在舞臺上的聚光燈下演奏大提琴，夏添再次看見她，才想起那天的偶遇。
恰好鐘斯琰坐在旁邊，夏添偏頭湊近壓低聲音問他：“這是你朋友嗎？”
鐘斯琰百無聊賴地低頭玩著手機，聽她這麽問，撩起眼皮看了眼臺上，又轉眼看她。
看上去他對這種晚會好像沒什麽興趣，臺下光線昏暗，他輪廓清晰的俊臉上毫無表情。
聲音也是懶懶的——
“怎麽，你也認識？”
“不算是，前幾天不小心在路上碰見，她說從你那兒認識我，所以問問。”
確實是隨便問問，夏添這麽說完，沒再想了解點別的，也沒註意看鐘斯琰什麽表情。
“……？”
鐘斯琰盯著她，試圖再讓她說點別的。
偏偏她卻一臉認真地看著臺上，將他忽視個徹底。
挺好。
這又是什麽新奇的釣人手段。
說話說半截，讓人自己悟麽？
鐘斯琰琢磨了會兒，昏暗裏挑了下眉——
怎麽就那麽像，女朋友路上偶遇另一半的“紅塵知己”，特意來敲打警告？
整得還挺委婉。
但也不是那麽個事兒吧。
鐘斯琰哼笑了聲，擡手揪住夏添背後的馬尾辮輕輕一扯，扯得她轉頭眉心輕蹙地盯他。
這就生氣了。
鐘斯琰偏頭湊近她耳邊，小聲問：“問話沒頭沒尾的，抓不住重點？”
夏添不解：“？”
鐘斯琰湊更近，熱氣拂耳，聲音低沈，幾分意味不明的繾綣：“沒談過。”
“……？”
什麽沒談過？
夏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才是說話沒頭沒尾，自我介紹呢吧。
-
整場晚會高三年級就出了三個節目，一個是蘇彌的芭蕾獨舞，一個是錢映雪的大提琴演奏，另一個是範牧嶼和葛錚的雙人街舞。
倆人上場時，秦姝和潘明武在旁邊尖叫鼓掌很是賣力，十足捧場。
作為晚會主力的高一高二年級則在今晚奉獻了各種類型的表演，不限於歌舞樂器，還有相聲小品以及小型音樂劇等等。
秦姝化身萬事通，每個漂亮學妹帥氣學弟她居然都認識，不停在旁邊給夏添介紹。
南塔一中人才濟濟，學生們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課外也是多才多藝，全面發展。
在沸騰的音樂裏，閃耀的燈光下，熱鬧的人聲中，夏添認真地欣賞著每一場表演。
那些充滿青春生機的表演中，多的是她未曾涉獵踏足過的領域。
這樣熱鬧美好的一個夜晚，她好像窺見了大家不同於她的豐富多彩的從前——
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被家人用心愛著，可以心無旁騖地學習，不用擔心隨時被人趕走拋棄。
大大小小的課餘假期，可以學很多喜歡的東西，無需考慮實用性，也不必跟未來掛鉤。
可以在歡聲笑語和很多很多的愛裏，成長為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快樂的人。
而不是像她一樣，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抓住學習的機會，為了未來的自由，一刻也不敢松懈，也沒有追逐喜歡的權利。
在青春如花的年紀，她好像除了勉強可以過得去的成績，身無長技。
像路邊隨處可見不起眼的一棵草，寒來暑往，只能看著百花爭奇鬥艷地開放、吸引路人駐足停留的欣賞和相機的快門聲響。
誰又能註意到，一棵平平無奇的草。
-
晚會還在熱鬧地進行著，演出廳裏空調開得很足，對比起來洗手間的空氣有些冷。
夏添低頭洗手，水淋到手上冰涼刺骨，一個激靈，她縮了縮肩，不經意間擡眼，看見鏡子裏鐘斯琰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旁邊。
前臺演出廳的音樂聲還在響，隔了兩道墻和一段距離聽起來有些朦朧的美感。
鐘斯琰慢條斯理地低頭洗著手，撩起眼皮在鏡子裏和她對視，深邃的眼眸竟有些溫柔。
“在這兒發什麽呆？”
夏添楞了下。
她剛剛在這兒發呆了麽？
本想矢口否認，卻又不知為什麽，話在出口的瞬間，忽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靈魂。
那句話像是從內心深處鉆出來——
“我在想，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像她們這樣多才多藝閃閃發光就好了。”
話音落下，夏添驀地回過神，自己竟將內心深處的羨慕就這麽輕易地對他吐露。
像名為羨慕的惡魔要破除封印來控制她。
“我是說——”
夏添想找補解釋些什麽，恰巧有人進來，她便只好作罷：“我先走了。”
-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正常地運轉著，按照既定的軌跡，也按照應該發生的時間。
元旦過後，全省第一次模擬統考如期而至，沒有延期，也沒有提前，試卷比想象中還要難。
夏添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考試體驗。
這次考試的難度，從極其客觀不帶任何私人的主觀的感情色彩來看，比她這幾年的每一次考試的難度都要高。
兩天的考試結束，精疲力竭，夏添下午交完試卷回到家就悶頭睡到第二天早上。
寧師附中也剛結束這次模擬統考，沈滿心特地打電話過來詢問夏添的考試情況。
手機在床頭振動悶響，夏添困頓不堪，閉著眼伸手胡亂摸索，抓過手機，沒顧得上看來電顯示的備註，嗓音含糊地開了口：“餵。”
“夏添，還沒起床嗎？”沈滿心溫柔地笑，“我還以為你早醒了。”
夏添一個激靈，瞬間清醒，立即從床上坐起來，匆忙看了眼來電顯示，小聲應到：“沈老師，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沒事，是不是這兩天考試累著了？”
沈滿心毫不介懷，語氣裏始終帶著笑意。
夏添有點心虛：“是我睡懶覺了……”
“哪有，這會兒還早呢。倒也沒什麽要緊事，我就是聽班裏學生哭爹喊娘地說這次考試都要難哭了，所以打電話問問你考試情況。”
夏添下了床，推開書桌邊窗戶，冬日早晨的冷風一吹，整個人又清醒幾分。
寂寥冬日，窗外樹枝枯敗，一切都毫無生機。
想起這兩天的考試，渾身湧上一陣疲累。
夏添側身倚靠在窗框，低頭看著枝頭枯葉隨風打著旋兒飄落在地，只覺自己跟它也沒什麽兩樣。
“是啊，沈老師，真的好難。”
為了不讓沈滿心擔心，原本她應該勉強自己說一些諸如“還好，不算太難”之類的話，報喜不報憂。
可她很難不去貪念沈滿心這種可以包容她脆弱的溫柔，想要在她那裏找到一絲安慰鼓勵，所以自私地向她訴苦賣慘。
當然如她所願，沈滿心如春風一般溫柔且寬容地安慰她也鼓勵她，並為她分析這次考試的英語難題。
電話接近尾聲，沈滿心忽然道：“過兩天我看你去啊，南塔有哪裏好玩的？”
夏添忽地一楞，有些驚訝：“過兩天寧師附中要放假嗎？”
沈滿心頓了頓，仍舊笑著：“沒啊。”
夏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那您……”
“我給自己放假。”
心裏感覺到的異樣和不安忽然更明顯，夏添小心試探：“要放多久？”
“多久啊，還不知道呢。”
夏添握著手機的手頓時收緊，整個人也緊張地站直了：“沈老師，您……”
“我辭職了，所以想玩多久玩多久。”
“怎麽會忽然辭職，您不是最喜歡——”夏添心頭一凜，頓了下，“是被逼迫的嗎。”
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換來電話那頭沈滿心的沈默。
沈默，也是默認。
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夏添頓覺渾身發涼，無力感湧上心頭，一顆心直往下墜。
“是……”夏添再度開口，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有些艱難地發出聲音，“因為我嗎？”
“沒啊，我自己不想幹了。”
“您別騙我了……”夏添幾乎快要哽咽，“是因為您幫我轉了學，徐成驍他家裏知道了，所以想辦法逼迫您自己辭職，對嗎？”
沈滿心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原本今天就只是想問問夏添考試情況，沒想提這件事，因為知道夏添一向聰明敏感，只要提了就騙不過她。
但總歸不忍看她因為這次的模擬考情緒不佳，想著說點讓她高興的事轉移下註意力，才一時大意提起過幾天去看她。
知道她又要自責，沈滿心溫聲安慰：“別擔心，我有退路的，正好也累了想休息休息。夏添，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因此自責。”
果然是因為她。
夏添大腦忽然一片空白：“沈老師……”
“沒事，我都能給你弄到南塔一中去，還不能給自己找份新工作嗎？好歹我也是名牌師範大學出來的，跟你餘環棲老師同校呢。”
“可是——”
“你要相信老師的能力好吧？要不是當時覺得寧師附中離家近又懶得奮鬥，我努力努力也不是考不進南塔一中當老師。”
沈滿心說著笑起來：“實在不行，到時候又去托我餘環棲學長幫忙啊！他比你想象中還要厲害，給我安排個工作不是問題。”
電話裏沈滿心始終笑著，明明被她害得丟了工作，卻反過來安慰她。
還是意氣風發的年輕老師，說話沒什麽老師架子，更像是同齡朋友。
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絲毫沒受到影響。
但又怎麽可能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這樣輕松，只不過是為了安慰她，不讓她內疚罷了。
夏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直至電話掛斷，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仿佛被冬日的晨間霧氣凍得僵硬，有些呆滯地坐下。
-
這些年來都過得不太好，夏添已經能在大多數時候即便遇見麻煩也努力靜下心學習。
可今天上午是個例外。
遭遇“退學”事件的打擊時，沈滿心對她伸出援手，就像黑暗裏出現的唯一光束，她無法拒絕、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
那是於她而言瀕臨絕望的唯一救贖，可她沒想到不久後的現在，會給她帶去傷害。
像是某種不幸的守恒，那些苦難都是該她自己好好受著的，當她接受了沈滿心的幫助，仿佛就在潛移默化中，把這種不幸轉移到了沈滿心的身上。
當時沒應驗，卻逃不過時間在轉。
夏添不知道怎麽才能打破這困境。
當時解決徐成驍的事情太過順遂，前後不過幾天，她沒傷到一分一毫，轉眼間便收到徐成驍已經出國的好消息。
以為是好運降臨才那般順遂，卻沒想到——
原來遭遇不幸，是和生病一樣，難逃隨著時間推移而迸發的後遺癥。
它要人時刻記得，痛苦並沒有結束。
沈滿心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師。
年輕漂亮有能力，名牌師範大學畢業，善良勇敢，對學生推心置腹，為教育事業鞠躬盡瘁，不求回報。
即便被她連累，也沒有半分怨言。
夏添不想讓她的教學事業止步於此。
可她能做些什麽呢？
真要說起來，在這件事裏，自己也身陷囹圄、自身難保，又該如何像當初沈滿心救贖她那樣抓住她的手沖出這黑暗？
桌面上的書始終未曾翻過一頁。
夏添無法強迫自己在這樣恩師遭遇不幸的時刻仍坦然自若地專心學習，執筆未落一字。
書桌一角的手機在寂靜裏振動，思緒被打斷，她轉頭看向手機，伸手拿起。
是鐘斯琰發來的微信消息——
ZSY：【下雪了。】
夏添一瞬恍然，眨了眨眼，擡頭看向窗外。
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天地潔白。
這是南塔市今冬的第一場雪，比之前幾年都來得晚了一些，卻十分美麗。
南塔市的人都堅定地認為，一定要等下了第一場雪，南塔的冬天才真的到來。
所以，冬天來了。
南塔下雪的時間真要算起來其實不算多，遠比不上北方的城市，所以下雪天總是顯得格外浪漫，尤其是第一場雪。
許多商城店鋪會因此推出關於初雪的優惠活動，很適合情侶或者朋友一起參與。
南塔市民的浪漫情懷賦予了南塔市第一場雪特別的意義，因此，初雪這天的“下雪了”，還有另一層含義——
“我想見你。”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場雪，要一起看嗎？
我想見你。
但是，夏添雖出生在南塔，戶籍也在南塔，卻並不是南塔常駐居民。
她並不懂得，簡簡單單的“下雪了”三個字，還有這更深的一層含義。
在這樣困擾的時刻，收到鐘斯琰的微信消息，看見他的名字，看見他發來很有閑情逸致的“下雪了”這句話，她只覺得——
此刻她深陷泥潭，滿身落魄狼狽。
而他，打馬而過，全然瀟灑自得。
他不懂她此刻的痛苦，也不知道她泥足深陷，似乎只是不經意地擡頭看了眼天空，而後眺來一眼，誤以為她在清潭中玩水。
所以他笑著，同她講：“今天天氣不錯。”
生來矜貴的少爺，不常見人世疾苦。
所以他大概很難想象，清潭之下，滿是淤泥，而她深陷其中，僅靠自己已經無力掙紮。
他們是這樣天差地別兩個世界的人。
本應心生自卑怨命運作祟，可這一刻，夏添卻忽然慶幸，他是這樣生來尊貴被命運格外偏愛的人，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輕易地將她從泥潭中救起。
也只有他能，只有他會。
上一次，就是他幫自己從徐成驍的手裏逃脫，還替她將徐成驍趕到了國外。
這一次……
如果真有人能幫她，他就是那個唯一。
夏添悄然地握緊了手機，深深呼吸，思維變得遲鈍而緩慢，無法再多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一顆心也仿佛被凍得不停收縮。
手指顫抖著，打下一行字——
summer：【你有空嗎？】
猶豫是短暫的，轉瞬即逝。
手指按下發送，茫然的忐忑浮上心頭。
不過兩三秒，收到他的回覆。
ZSY：【有，怎麽？】
夏添破釜沈舟般起身，一邊打字回他，一邊去衣櫃找衣服換。
summer：【出來見一面吧。】
-
已經是近午時分，倆人約在到點游戲廳附近的一家中餐館見面。
夏添帶了充足的錢，在電話裏說今天的午飯她來買單。
鐘斯琰並未多問，只應了聲：“行。”
距離問題，鐘斯琰更先到。
也許是因為下了雪，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還隨意地圍了條墨藍色圍巾。
中餐館內開了暖空調，夏添進了門，視線落到他身上時，他大概是覺得熱，正單手將圍巾扯下來，隨手擱在一旁的沙發靠背上搭著。
他低著頭，翻看著菜單，並沒有註意到她已經到了，眼眸低垂，睫毛纖長濃密，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看上去竟有幾分認真的神色。
夏添鬼使神差地停下，隔著遙遠的幾張桌面靜靜地望著他，一上午的心亂如麻，在看見他的這一刻，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些沖動之下做出決定時沒來得及思考的東西，在漸漸清醒的此刻，慢慢浮上心頭——
沈滿心因為幫她，已經遭受連累，現在，她確定要再找鐘斯琰幫她解決這件事嗎？
夏添靜默地思考著，幾乎決定要裝作沒來過，打算轉身離開，再另想辦法。
偏在此刻，鐘斯琰不經意擡眼看見了她。
“夏雙喜。”
像是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店裏其他人註意到，紛紛朝她看過來。
也是在此刻，夏添才意識到今日這家店似乎生意很好，幾乎座無虛席。
她隔空看向鐘斯琰，鐘斯琰也正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坐窗邊，窗外雪色，窗內燈光，都不及他眸若點漆更耀眼。
他有雙很吸引人的眼睛，有時冷漠，有時狠戾，有時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然而此刻，哪一種都不是。
很奇妙地，她竟從他眼裏察覺到一絲柔情。
夏添看著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迎著他的視線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下。
面前已經倒好了一杯熱茶，她順勢端起，低頭喝了一口，淡淡茉莉清香溢滿口腔。
“半天不過來，楞著幹嘛呢。”
鐘斯琰邊說著邊將菜順著桌面推她跟前。
“我選了幾個菜，你看看有沒有要加減的，我都行，你隨意。”
夏添垂眸瞥了眼，搖頭：“沒有。”
“行。”鐘斯琰招來服務員，將菜單遞過去，掃到她蒼白臉色，又收回來，“等等。”
服務員耐心地立在一旁等著，微彎著腰，低頭看見他在湯類那一頁勾了一盅暖身甜湯。
“先上這個。”
-
約鐘斯琰出來，是有目的的，然而此刻面對面坐著，夏添卻猶豫不決，不敢開口。
手裏那杯熱茶她一直低頭捧著，片刻後茶杯已經見底，她卻仿若未覺。
“很冷是不是。”
話音落下的同時，鐘斯琰伸手奪走她手裏的茶杯，提起水壺續了一杯熱茶推過來。
夏添好似才終於恍然般地有些回過神來，眼神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聲應：“嗯，有點。”
鐘斯琰擡眼瞧她今天穿著，明明還下著雪，她卻像是著急出門，只隨手套了件白色羽絨服，別的什麽保暖防寒措施都沒有。
羽絨服寬松，領口敞著，襯得她一張巴掌小臉更加瘦削，本就白皙的皮膚透著一絲沒有血色的蒼白，鼻尖卻一點紅色，像是凍著了。
“怎麽也沒圍條圍巾，想見我倒也不必這麽著急。”鐘斯琰抓起一旁自己剛放下的圍巾遞過去，“圍上？別凍傻了。”
夏添擡眼一看，那條墨藍色圍巾近在咫尺，布料柔軟得讓人很想貼上去。
一定特別暖和。
從早上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到現在，一直心緒不寧，游離在狀態之外，別的感覺和反應都變遲鈍，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
手背貼貼下頜，一片冰涼，確實是應該圍條圍巾再出門的。
夏添有片刻的遲疑。
也許是因為今天約他出來是有事相求，所以，下意識覺得，不能在這之前拒絕他。
她伸手接過那條圍巾，說了聲謝謝。
柔軟面料觸及到指尖肌膚，仿佛還殘存鐘斯琰身上的體溫，此刻她才反應過來真圍他的圍巾是有些暧昧的，突然就像捧了燙手山芋，卻又不敢扔開。
接都接了，再扔算怎麽回事。
鐘斯琰看她低垂眼睫盯著手裏那條圍巾，卻遲遲沒肯帶上，一眼瞧出她心裏在想什麽。
像是看她這般因為害羞而為難的樣子很有趣，他唇角微彎，眼裏漫上笑意，語氣也很輕飄飄地，像在逗弄人——
“怎麽不圍上，等我幫你圍呢？”
“……”
有他這句話，反而倒好像沒那麽為難了。
夏添順勢把這條他剛圍過的墨藍色圍巾在脖頸間繞了兩圈，連下巴也遮住大半。
圍得隨意，卻挺保暖，仿佛還能聞到他身上時常能聞到的淡淡苦柚香氣。
臉頰慢慢升了溫，整個人的靈魂也好像因此而從凍僵的軀殼裏慢慢活過來。
像在這一刻，剛剛要放棄的念頭又突然活了過來，夏添擡眼看向鐘斯琰。
註意到她的目光，鐘斯琰回望過來，眉心微挑：“有話要說？”
“嗯。”夏添緩緩呼吸一口長氣，“我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鐘斯琰放水壺的動作一頓，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東西，像是探究。
夏添有些忐忑，但卻並沒有退縮，勉強自己承受著他眼神裏的這份探究，與他對視。
氣氛一時間仿佛被雪凍結，寂靜了。
“噔。”
很輕的一聲，水壺重新被擱回桌面。
鐘斯琰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重新擡眼看向她：“約我出來，是為這個？”
夏添坦然回應：“嗯，是。”
鐘斯琰並沒第一時間回應，沈默了幾秒。
這時間並不長，夏添卻很焦灼。
坦白講，認識鐘斯琰時間不算長，這件事不算小，大概又要麻煩他找家裏幫忙。
可她也真的實在是找不到人幫忙了。
如果他拒絕的話……
夏添心裏天人交戰地想著，鐘斯琰卻看了眼窗外的漫天飛雪，而後看向她。
很奇怪地，他說：“下雪了。”
夏添不太懂他為什麽忽然說這麽一句話，只是順著他的話看了眼窗外，確實在下雪，還是初雪呢，但她不太懂有什麽特別之處。
因此她有些好奇：“你喜歡下雪嗎？”
鐘斯琰忽然就笑了一下：“初雪呢。”
夏添更加茫然：“嗯，我聽我在寧陽的老師說，寧陽今年還沒下雪呢。”
鐘斯琰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帶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挺有些讓人懼怕的距離感。
夏添不太明白為什麽，也不太確定，他怎麽突然間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高興。
只是片刻後，鐘斯琰身上這種距離感又撤了下去，像是某種妥協或者退讓。
“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雖然不太懂他為什麽突然間又好像調節好了情緒，夏添也不敢耽擱這個機會，簡單把事情說了說，省去了部分不想講的細節。
“如果你覺得為難，或者這件事會帶給你任何麻煩的話，你可以拒絕，我再想辦法。”
不等鐘斯琰說些什麽，服務員端了一盅暖身甜湯上來，徑直放到夏添跟前。
接著又面帶歉意地轉向鐘斯琰：“抱歉，今天店裏客人比較多，菜可能得稍微晚一點上，我已經替您催了後廚了。”
鐘斯琰“嗯”了聲，表示不介意。
服務員立即微笑著同他介紹：“今天南塔初雪，我們店也有初雪活動哦，現在已經開始了，這邊消費稍後會送抽獎券，獎品有很多情侶喜歡的小東西，不要錯過哦。”
夏添好奇：“初雪還有活動嗎？”
“對啊。”服務員笑得更燦爛了些，熱情洋溢，“初雪在南塔是有特殊意義的，你沒聽過嗎美女，一定要等南塔下第一場雪，南塔的人們才會承認，冬天真的來臨。”
“所以，初雪在南塔確實是很特別的存在，今天不止我們店，全南塔市，商城店鋪娛樂場所都有初雪活動哦，很好玩的，很適合你們這種小情侶，待會兒吃完飯可以去逛逛！”
不等夏添反駁“小情侶”這個詞，服務員像才反應過來店裏很忙似的一轉身跑了。
夏添那句“我們不是情侶”在喉嚨口蕩蕩悠悠半晌，只能咽下去。
不過，初雪在南塔很特別麽？
她轉頭又看了眼窗外的飄雪，想起鐘斯琰今天發給她的那條微信，以及他剛剛沒頭沒尾的“下雪了”，心裏好似隱約有種情緒，反覆激蕩，卻沒能明晰。
視線往下，落到面前那盅暖身甜湯上。
夏添才反應過來：“這是專門給我的？”
“送的吧。”鐘斯琰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像是不知情，“不是初雪麽，搞活動唄。”
夏添信以為真，端著燉盅小口喝起來。
有些話要講究時機，服務員突然的打岔，讓夏添求鐘斯琰幫忙的話題就此中斷。
鐘斯琰不主動提起，她也不好再開口。
畢竟是求人辦事，又是在飯桌上，說些可能會掃興的話只會讓事情辦不好。
也許可以等吃完飯再提一提，他要是不願意，她也不會勉強，再另想辦法。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這頓飯夏添都沒怎麽再說話，鐘斯琰也並不講些什麽，倆人這頓飯吃得十分沈默。
-
飯後結賬，收銀員主動遞給夏添兩張抽獎券，笑著介紹她到旁邊去抽獎。
“這是您的抽獎券，可以抽兩次哦，保底會有鑰匙扣，還有情侶娃娃，祝您好運！”
夏添沒什麽抽獎的心情，給了鐘斯琰一張抽獎券：“一人抽一次吧。”
鐘斯琰沒拒絕，將抽獎券遞給工作人員，伸手進紙箱裏隨便抽了張便簽出來。
“哇！”工作人員誇張地驚嘆，“您真是好運氣，這是我們的一等獎！”
“哦。”鐘斯琰面無表情，隨意瞥了眼，上面寫著獎品是個鉑金戒指，“有特等獎麽？”
“有啊，不過特等獎只有一份，是條鉑金項鏈，這個一等獎有兩份，都是鉑金戒指，可以湊一對，也可以分開。”
鐘斯琰轉身，示意夏添：“過來抽。”
工作人員似乎十分期待：“你要是也抽到一等獎，那可就真了不得了美女，實不相瞞這一等獎的兩枚戒指其實是情侶對戒，我們老板搞事呢，說看有沒有情侶能恰好抽到一對。”
夏添手已經伸進紙箱裏，聽他這麽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們不是——”
話沒說完，鐘斯琰問：“要是有呢？”
“老板說，要是有的話，就免費送雙人晚餐，兌獎無期限，只要這店還在開。”
“知道了。”
“你怎麽不問要是沒有怎麽辦呢？”
“沒興趣。”
“……”
鐘斯琰擡了擡下巴，示意夏添：“還沒抽好呢？用不用我幫忙？”
“……不用。”
夏添胡亂地隨手抽了一張便簽。
“天啊！”服務員再次發出驚嘆，“有沒有這麽巧啊！居然真的讓你給抽到了！”
夏添抽上來就遞過去，自己其實還沒看過，這會兒聽他這麽激動，忍不住湊上去看了眼，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鉑金戒指。
“……”
真有這麽巧麽？
夏添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周圍幾個工作人員也好奇地湊上來圍觀，紛紛感嘆倆人真的好有緣，簡直天作之合。
夏添沈默，除了沈默也不知還能幹什麽。
鐘斯琰倒好像是忽然間心情多雲轉晴，接過店員遞過來的情侶對戒，在對方連連的讚嘆和恭喜聲中揪著夏添的袖口出了店門。
兩枚鉑金戒指確實是一對，樣式簡單，卻挺好看，女戒上甚至有細小的水鉆，亮閃閃的。
鐘斯琰把女戒遞給夏添：“你的。”
夏添接過來，沒太細看，也不太好意思細看，只覺得有些燙手，隨手揣進羽絨服兜裏。
鐘斯琰已經將戒指戴上食指，剛合適，是真挺巧，他很滿意，轉頭看見夏添已經收起來，挑了下眉：“你不試試？”
“啊？”夏添抿唇，“不了吧，就算不合適，也不能換的。”
“管那麽多，先試試。”
“……”
迫不得已，夏添只能將戒指掏出來，學著他的樣子戴在食指上，居然也是剛合適。
鐘斯琰伸出左手，戴著戒指的食指指尖抵著她戴戒指的右手指尖，出奇相配。
夏添感覺到一絲怪異，好像指尖有火在燒，燙得她猛地一下縮回手。
“伸出來。”鐘斯琰掏手機，“拍個照。”
夏添小聲問：“拍這個幹嘛？”
“初雪禮物，留個念。”
“哦。”
夏添學著他剛剛的樣子，慢慢伸出右手，戴著戒指的食指指尖去碰他的：“這樣麽？”
“嗯哼。”
剛剛沒感覺，這會兒被她這麽主動貼上來，指尖泛上一股癢意。
鐘斯琰喉結滾了下，壓制住那股癢意，按下快門，“哢擦”一聲，留下初雪對戒合影。
“行了。”鐘斯琰看了眼照片，一次成功，拍挺好，滿意地收起手機，“走吧。”
夏添茫然：“去哪兒？”
“不是找我幫忙？天底下也沒有白幫的忙，你不得做點什麽來抵消一下這人情？”鐘斯琰偏頭瞥她，“怎麽，想欠著我？”
“……？！”
夏添眼睛瞬間“噌”地一下亮起來，充滿灼人的耀眼光彩：“你要幫我？”
“不明顯麽？”
“我以為……”
“你以為，就你這木魚腦袋，你能以為點兒什麽有用的東西麽？”
“……”
她哪裏就木魚腦袋了？
不過……
“你要讓我做什麽？”
“今天想打羽毛球，會麽？”
“會，陪你玩這個就可以了麽？”
“你還想玩點別的？”
“倒也沒有……”夏添忽然又想起來些什麽，“幫我的話，你會有麻煩嗎？”
“我能有什麽麻煩？”
“那……”夏添遲疑，“你家裏呢？”
鐘斯琰輕嗤了聲：“你是覺得，徐成驍他家裏有這麽大本事？”
“不是，我就是擔心……”
“行了，不該你操心的別瞎操心，就你這腦子，不夠你用的。”
“……我應該也不笨。”
“是不笨，挺聰明呢還。”
“……”
-
確實只是單純地打羽毛球。
夏添許久沒打過，上一次打還是在高一的體育課上，老師讓倆倆組隊打的。
原本就打得一般，也很少打過，自然完全不是鐘斯琰的對手，不是在撿球，就是在撿球的路上，大冬天熱得出了一身汗。
直到這時，夏添才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絲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脾氣，半點不肯讓人。
明明她算半個新手的。
但這又讓她覺得很好。
仿佛被他這麽在球場上欺負折騰這一場，求他幫忙內心產生的虧欠感就少了一些。
打到半下午，夏添實在體力跟不上，舉手投降，要求中場休息：“等會兒再來。”
鐘斯琰仿佛才熱完身，提著羽毛球拍慢悠悠走過來，在她旁邊盤腿坐下，隨手拿起一旁的水仰頭喝了大半。
夏添伸手去拿水，撲了個空，轉頭一看，她那瓶已經快被鐘斯琰喝完。
“……你好像，喝的是我的水。”
“嗯？”鐘斯琰低頭一瞧，他那瓶水還好好擱在旁邊，差點一口水嗆著，“抱歉。”
說完起身離開：“重新給你拿一瓶。”
夏添本想說不用，剛要開口，手機響起來，要說的話被迫咽下去，去一旁拿手機。
是沈滿心。
-
出租車剛在火車站停下，夏添便迫不及待推開車門跑下去，四處尋找沈滿心的身影。
鐘斯琰默默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似乎還是頭一次看她這麽為了一個人著急。
那一刻的感覺其實有些難講——
內心生出某種慶幸，慶幸自己不會拒絕她。
多奇怪，像他這樣被上天偏愛的人，居然也會生出慶幸這種情緒。
尤其還是，這種慶幸。
沈滿心混在火車站擁擠的人.流裏走出出站口，像當初送夏添來南塔讀書時那樣。
只是這次，夏添從與她同行變成來接她。
“夏添！”
夏添長得那麽漂亮，氣質清冷，沈滿心一眼就從茫茫人群裏看見她，笑著揮揮手。
“沈老師！”
夏添也立即看見她，學著她的樣子舉手揮了揮，匆匆擠進相向而行的人群裏來找她。
倆人終於成功會面，沈滿心笑著打趣：“好久不見，又長漂亮了！”
“沈老師……”
“都說不用來接我了。”沈滿心捏捏她手，“瞧你這手，肯定都冰——”
“哎？怎麽還挺熱乎的？”
沈滿心本以為她在外面等手會凍僵，沒想到卻十分暖和，多捏了兩下，忽地頓住。
好像捏到個……
沈滿心好奇地抓起來夏添這只手看，一眼瞥見她食指上亮閃閃的戒指。
夏添沒顧得上在意她抓自己的手做什麽，迫切地轉頭尋找鐘斯琰，想要告訴沈滿心，她已經找到人幫忙。
鐘斯琰見她轉頭尋他，三兩步走了過來，態度謙遜尊敬地喊了一聲：“沈老師。”
他長得高，走近了便顯得更高，沈滿心得仰頭看他。雖然還不清楚眼下是什麽情況，卻也還是笑著應聲：“你是夏添的——”
夏添接話：“他是我同學。”
鐘斯琰主動伸手去接行李箱：“我來吧。”
沈滿心便順勢低頭看他伸過來那只手。
是左手，長得挺漂亮漂亮，修長的食指上，那枚亮閃閃的鉑金戒指，與夏添右手上那一枚，仿佛情侶對戒。
沈滿心表情微凝，唇角笑意有些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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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雪之行結束在周日下午。
一夜未眠, 夏添坐上車就開始打瞌睡，胳膊被旁邊挨著的秦姝一晃，聽她有些激動地喊：“夏添夏添！快看！好美！”
夏添睜開困頓的雙眼朝外看, 大巴車正順著蜿蜒的盤山公路下行, 外面一片銀裝素裹，美不勝收, 心靈都仿佛被天地一白滌蕩。
那天到達飛鴻雪山時已經天黑, 窗外景色看不清，也不怪此時秦姝會激動。
但是, 半夜已經看過月光照耀下飛鴻雪山更具獨特美感的另一面, 此時再見它白天的美，夏添只覺也不過如此。
她想起在觀景臺問鐘斯琰是不是白天的飛鴻雪山會更美時，他隨意又認真的回答——
黑夜有黑夜的殘缺, 也有黑夜的美。
當時只當他是哄人的。
夏添重新閉上眼，腦袋沾著椅背就入眠。
夢境綺麗, 幕幕有關鐘斯琰。
那是她十七歲的第一天。
擁有一個很美好、卻又虛幻易碎的開端。
-
月考來得比之前推遲後的時間還要晚。
十二月下旬，南塔一中高三年級才終於開始本學期最後一次月考。
考完不過兩天時間，月考試卷全部批改完畢下發, 成績單也一同打印發放到每人手裏。
無論是班級還是年級排名, 夏添的名次都比上一次有所上升, 只是上升幅度隨著上升空間的縮小也在變小。
夏添並不因此焦慮。
對自己的實力有了更清晰的認知之後, 接受自己不夠好的同時, 也鞭策自己繼續前進。
況且即便考得不好，也沒什麽時間和精力去傷春悲秋，還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一月底的全省第一次統一模擬考上。
那是比較接近高考的考試, 無論是從內容還是模式上而言，都是根據多年高考來調整的, 能從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高考的情況。
夏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用心地準備這次模擬統考，將許多閑事都拋諸腦後。
當然也包括那次的飛鴻雪山滑雪之行。
那個有些美好的夜晚，除了秦姝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夏添一整晚沒有回去。
即便是秦姝，也並不知道她那一晚跟誰在一起，又都做了些什麽。
夏添把那個夜晚當作她跟鐘斯琰之間的秘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就像是一場離奇的夢。
時間越是久遠，關於它的記憶也就越是模糊，到最後，甚至懷疑它的真實性。
它沒有帶來任何的影響，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也沒有改變任何人或事。
就像是一切從未發生過。
她讓自己不再去想，也慢慢將它遺忘。
-
時間匆匆流轉到月底。
元旦假期前，按照南塔一中的慣例會有一場元旦迎新晚會，分初中部和高中部。
準備節目得花不少時間和精力，所以向來是由低年級負責，初三年級和高三年級只用參與晚會當天的演出觀看，也算是給緊張的學習生活增添一抹放松趣味。
當然，如果三年級的同學很有表演欲，在排練節目不影響上課學習的前提下，也可以申請在晚會當天表演節目。
夏添隱約從秦姝的口中聽說一些關於這次晚會表演的情況，無非是高一年級有哪些帥帥學弟和漂亮學妹要在這次晚會大放光彩。
在學校整日裏討論的八卦也就是這些，都是比較時興的，跟著近期熱門事件走的。
不過倒還真有高三年級申請表演節目，秦姝說蘇彌就申請了獨舞表演，好像是什麽芭蕾舞來著。
夏添當時腦子裏想著一道物理題，聽得有一句沒一句的，是下午在學校食堂吃完晚飯回教學樓時偶遇蘇彌去藝術大樓練舞才想起來。
蘇彌長得挺漂亮，大冷的天，她穿著薄薄的舞蹈服，外面松松地套著一件白色長款羽絨服，長發在後腦勺挽成一個挺可愛的丸子頭。
倆人幾乎是同時看見對方，雖然一起玩過幾次，但也不算是太熟的關系，又都有事要忙，客氣地打過招呼就分開。
校園的花園小徑裏迎面匆匆跑來個漂亮女生，夏添躲避不及，被她撞個滿懷。
勉強站穩也將她扶住，對方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謝謝你扶我。”
“沒事。”
夏添松開她，錯身要走，沒將這插曲放在心上。
對方卻揚聲將她叫住：“哎？”
夏添疑惑回頭：“怎麽了？”
女生笑起來：“我認得你。”
“……？”夏添更是不解，確認自己對這人沒什麽印象，“你是……”
“我叫錢映雪，這學期才轉來南塔一中，就在高三二十班，你是高三十九班的吧？我們教室挨著，我就在你隔壁。”
“抱歉。”夏添實在想不起自己跟她有什麽交集，以為是自己忘性太大，語帶歉意，“我確實不太記得我們——”
“不用抱歉，你本來也不認識我，我也是從別人那兒認識你的。”
夏添沒說話，只是好奇地看著她。
錢映雪本想細說，卻突然間記起自己還有事要忙，於是只能匆匆解釋幾句——
“你是鐘斯琰的同學吧？我是從他那兒認識你的，所以你不認識我也很正常。”
“我還要去排練，先走了啊！”
像一陣風吹來又消失。
夏添看著她跑遠的背影，眨了下眼，轉身往教學樓走，很快將她拋之腦後。
直至月底的南塔一中一年一度的高中部元旦迎新晚會正式開始，錢映雪身穿潔白長裙在舞臺上的聚光燈下演奏大提琴，夏添再次看見她，才想起那天的偶遇。
恰好鐘斯琰坐在旁邊，夏添偏頭湊近壓低聲音問他：“這是你朋友嗎？”
鐘斯琰百無聊賴地低頭玩著手機，聽她這麽問，撩起眼皮看了眼臺上，又轉眼看她。
看上去他對這種晚會好像沒什麽興趣，臺下光線昏暗，他輪廓清晰的俊臉上毫無表情。
聲音也是懶懶的——
“怎麽，你也認識？”
“不算是，前幾天不小心在路上碰見，她說從你那兒認識我，所以問問。”
確實是隨便問問，夏添這麽說完，沒再想了解點別的，也沒註意看鐘斯琰什麽表情。
“……？”
鐘斯琰盯著她，試圖再讓她說點別的。
偏偏她卻一臉認真地看著臺上，將他忽視個徹底。
挺好。
這又是什麽新奇的釣人手段。
說話說半截，讓人自己悟麽？
鐘斯琰琢磨了會兒，昏暗裏挑了下眉——
怎麽就那麽像，女朋友路上偶遇另一半的“紅塵知己”，特意來敲打警告？
整得還挺委婉。
但也不是那麽個事兒吧。
鐘斯琰哼笑了聲，擡手揪住夏添背後的馬尾辮輕輕一扯，扯得她轉頭眉心輕蹙地盯他。
這就生氣了。
鐘斯琰偏頭湊近她耳邊，小聲問：“問話沒頭沒尾的，抓不住重點？”
夏添不解：“？”
鐘斯琰湊更近，熱氣拂耳，聲音低沈，幾分意味不明的繾綣：“沒談過。”
“……？”
什麽沒談過？
夏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才是說話沒頭沒尾，自我介紹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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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場晚會高三年級就出了三個節目，一個是蘇彌的芭蕾獨舞，一個是錢映雪的大提琴演奏，另一個是範牧嶼和葛錚的雙人街舞。
倆人上場時，秦姝和潘明武在旁邊尖叫鼓掌很是賣力，十足捧場。
作為晚會主力的高一高二年級則在今晚奉獻了各種類型的表演，不限於歌舞樂器，還有相聲小品以及小型音樂劇等等。
秦姝化身萬事通，每個漂亮學妹帥氣學弟她居然都認識，不停在旁邊給夏添介紹。
南塔一中人才濟濟，學生們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課外也是多才多藝，全面發展。
在沸騰的音樂裏，閃耀的燈光下，熱鬧的人聲中，夏添認真地欣賞著每一場表演。
那些充滿青春生機的表演中，多的是她未曾涉獵踏足過的領域。
這樣熱鬧美好的一個夜晚，她好像窺見了大家不同於她的豐富多彩的從前——
生活在幸福美滿的家庭，被家人用心愛著，可以心無旁騖地學習，不用擔心隨時被人趕走拋棄。
大大小小的課餘假期，可以學很多喜歡的東西，無需考慮實用性，也不必跟未來掛鉤。
可以在歡聲笑語和很多很多的愛裏，成長為一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快樂的人。
而不是像她一樣，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可以抓住學習的機會，為了未來的自由，一刻也不敢松懈，也沒有追逐喜歡的權利。
在青春如花的年紀，她好像除了勉強可以過得去的成績，身無長技。
像路邊隨處可見不起眼的一棵草，寒來暑往，只能看著百花爭奇鬥艷地開放、吸引路人駐足停留的欣賞和相機的快門聲響。
誰又能註意到，一棵平平無奇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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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還在熱鬧地進行著，演出廳裏空調開得很足，對比起來洗手間的空氣有些冷。
夏添低頭洗手，水淋到手上冰涼刺骨，一個激靈，她縮了縮肩，不經意間擡眼，看見鏡子裏鐘斯琰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她旁邊。
前臺演出廳的音樂聲還在響，隔了兩道墻和一段距離聽起來有些朦朧的美感。
鐘斯琰慢條斯理地低頭洗著手，撩起眼皮在鏡子裏和她對視，深邃的眼眸竟有些溫柔。
“在這兒發什麽呆？”
夏添楞了下。
她剛剛在這兒發呆了麽？
本想矢口否認，卻又不知為什麽，話在出口的瞬間，忽然有了自己的思想和靈魂。
那句話像是從內心深處鉆出來——
“我在想，什麽時候我也可以像她們這樣多才多藝閃閃發光就好了。”
話音落下，夏添驀地回過神，自己竟將內心深處的羨慕就這麽輕易地對他吐露。
像名為羨慕的惡魔要破除封印來控制她。
“我是說——”
夏添想找補解釋些什麽，恰巧有人進來，她便只好作罷：“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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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的一切都在正常地運轉著，按照既定的軌跡，也按照應該發生的時間。
元旦過後，全省第一次模擬統考如期而至，沒有延期，也沒有提前，試卷比想象中還要難。
夏添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考試體驗。
這次考試的難度，從極其客觀不帶任何私人的主觀的感情色彩來看，比她這幾年的每一次考試的難度都要高。
兩天的考試結束，精疲力竭，夏添下午交完試卷回到家就悶頭睡到第二天早上。
寧師附中也剛結束這次模擬統考，沈滿心特地打電話過來詢問夏添的考試情況。
手機在床頭振動悶響，夏添困頓不堪，閉著眼伸手胡亂摸索，抓過手機，沒顧得上看來電顯示的備註，嗓音含糊地開了口：“餵。”
“夏添，還沒起床嗎？”沈滿心溫柔地笑，“我還以為你早醒了。”
夏添一個激靈，瞬間清醒，立即從床上坐起來，匆忙看了眼來電顯示，小聲應到：“沈老師，抱歉，我不知道是你。”
“沒事，是不是這兩天考試累著了？”
沈滿心毫不介懷，語氣裏始終帶著笑意。
夏添有點心虛：“是我睡懶覺了……”
“哪有，這會兒還早呢。倒也沒什麽要緊事，我就是聽班裏學生哭爹喊娘地說這次考試都要難哭了，所以打電話問問你考試情況。”
夏添下了床，推開書桌邊窗戶，冬日早晨的冷風一吹，整個人又清醒幾分。
寂寥冬日，窗外樹枝枯敗，一切都毫無生機。
想起這兩天的考試，渾身湧上一陣疲累。
夏添側身倚靠在窗框，低頭看著枝頭枯葉隨風打著旋兒飄落在地，只覺自己跟它也沒什麽兩樣。
“是啊，沈老師，真的好難。”
為了不讓沈滿心擔心，原本她應該勉強自己說一些諸如“還好，不算太難”之類的話，報喜不報憂。
可她很難不去貪念沈滿心這種可以包容她脆弱的溫柔，想要在她那裏找到一絲安慰鼓勵，所以自私地向她訴苦賣慘。
當然如她所願，沈滿心如春風一般溫柔且寬容地安慰她也鼓勵她，並為她分析這次考試的英語難題。
電話接近尾聲，沈滿心忽然道：“過兩天我看你去啊，南塔有哪裏好玩的？”
夏添忽地一楞，有些驚訝：“過兩天寧師附中要放假嗎？”
沈滿心頓了頓，仍舊笑著：“沒啊。”
夏添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那您……”
“我給自己放假。”
心裏感覺到的異樣和不安忽然更明顯，夏添小心試探：“要放多久？”
“多久啊，還不知道呢。”
夏添握著手機的手頓時收緊，整個人也緊張地站直了：“沈老師，您……”
“我辭職了，所以想玩多久玩多久。”
“怎麽會忽然辭職，您不是最喜歡——”夏添心頭一凜，頓了下，“是被逼迫的嗎。”
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換來電話那頭沈滿心的沈默。
沈默，也是默認。
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夏添頓覺渾身發涼，無力感湧上心頭，一顆心直往下墜。
“是……”夏添再度開口，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有些艱難地發出聲音，“因為我嗎？”
“沒啊，我自己不想幹了。”
“您別騙我了……”夏添幾乎快要哽咽，“是因為您幫我轉了學，徐成驍他家裏知道了，所以想辦法逼迫您自己辭職，對嗎？”
沈滿心微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原本今天就只是想問問夏添考試情況，沒想提這件事，因為知道夏添一向聰明敏感，只要提了就騙不過她。
但總歸不忍看她因為這次的模擬考情緒不佳，想著說點讓她高興的事轉移下註意力，才一時大意提起過幾天去看她。
知道她又要自責，沈滿心溫聲安慰：“別擔心，我有退路的，正好也累了想休息休息。夏添，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必要因此自責。”
果然是因為她。
夏添大腦忽然一片空白：“沈老師……”
“沒事，我都能給你弄到南塔一中去，還不能給自己找份新工作嗎？好歹我也是名牌師範大學出來的，跟你餘環棲老師同校呢。”
“可是——”
“你要相信老師的能力好吧？要不是當時覺得寧師附中離家近又懶得奮鬥，我努力努力也不是考不進南塔一中當老師。”
沈滿心說著笑起來：“實在不行，到時候又去托我餘環棲學長幫忙啊！他比你想象中還要厲害，給我安排個工作不是問題。”
電話裏沈滿心始終笑著，明明被她害得丟了工作，卻反過來安慰她。
還是意氣風發的年輕老師，說話沒什麽老師架子，更像是同齡朋友。
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絲毫沒受到影響。
但又怎麽可能真的像她表現出來的這樣輕松，只不過是為了安慰她，不讓她內疚罷了。
夏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直至電話掛斷，整個人從頭到腳都仿佛被冬日的晨間霧氣凍得僵硬，有些呆滯地坐下。
-
這些年來都過得不太好，夏添已經能在大多數時候即便遇見麻煩也努力靜下心學習。
可今天上午是個例外。
遭遇“退學”事件的打擊時，沈滿心對她伸出援手，就像黑暗裏出現的唯一光束，她無法拒絕、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
那是於她而言瀕臨絕望的唯一救贖，可她沒想到不久後的現在，會給她帶去傷害。
像是某種不幸的守恒，那些苦難都是該她自己好好受著的，當她接受了沈滿心的幫助，仿佛就在潛移默化中，把這種不幸轉移到了沈滿心的身上。
當時沒應驗，卻逃不過時間在轉。
夏添不知道怎麽才能打破這困境。
當時解決徐成驍的事情太過順遂，前後不過幾天，她沒傷到一分一毫，轉眼間便收到徐成驍已經出國的好消息。
以為是好運降臨才那般順遂，卻沒想到——
原來遭遇不幸，是和生病一樣，難逃隨著時間推移而迸發的後遺癥。
它要人時刻記得，痛苦並沒有結束。
沈滿心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師。
年輕漂亮有能力，名牌師範大學畢業，善良勇敢，對學生推心置腹，為教育事業鞠躬盡瘁，不求回報。
即便被她連累，也沒有半分怨言。
夏添不想讓她的教學事業止步於此。
可她能做些什麽呢？
真要說起來，在這件事裏，自己也身陷囹圄、自身難保，又該如何像當初沈滿心救贖她那樣抓住她的手沖出這黑暗？
桌面上的書始終未曾翻過一頁。
夏添無法強迫自己在這樣恩師遭遇不幸的時刻仍坦然自若地專心學習，執筆未落一字。
書桌一角的手機在寂靜裏振動，思緒被打斷，她轉頭看向手機，伸手拿起。
是鐘斯琰發來的微信消息——
ZSY：【下雪了。】
夏添一瞬恍然，眨了眨眼，擡頭看向窗外。
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天地潔白。
這是南塔市今冬的第一場雪，比之前幾年都來得晚了一些，卻十分美麗。
南塔市的人都堅定地認為，一定要等下了第一場雪，南塔的冬天才真的到來。
所以，冬天來了。
南塔下雪的時間真要算起來其實不算多，遠比不上北方的城市，所以下雪天總是顯得格外浪漫，尤其是第一場雪。
許多商城店鋪會因此推出關於初雪的優惠活動，很適合情侶或者朋友一起參與。
南塔市民的浪漫情懷賦予了南塔市第一場雪特別的意義，因此，初雪這天的“下雪了”，還有另一層含義——
“我想見你。”
下雪了。
今冬的第一場雪，要一起看嗎？
我想見你。
但是，夏添雖出生在南塔，戶籍也在南塔，卻並不是南塔常駐居民。
她並不懂得，簡簡單單的“下雪了”三個字，還有這更深的一層含義。
在這樣困擾的時刻，收到鐘斯琰的微信消息，看見他的名字，看見他發來很有閑情逸致的“下雪了”這句話，她只覺得——
此刻她深陷泥潭，滿身落魄狼狽。
而他，打馬而過，全然瀟灑自得。
他不懂她此刻的痛苦，也不知道她泥足深陷，似乎只是不經意地擡頭看了眼天空，而後眺來一眼，誤以為她在清潭中玩水。
所以他笑著，同她講：“今天天氣不錯。”
生來矜貴的少爺，不常見人世疾苦。
所以他大概很難想象，清潭之下，滿是淤泥，而她深陷其中，僅靠自己已經無力掙紮。
他們是這樣天差地別兩個世界的人。
本應心生自卑怨命運作祟，可這一刻，夏添卻忽然慶幸，他是這樣生來尊貴被命運格外偏愛的人，似乎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輕易地將她從泥潭中救起。
也只有他能，只有他會。
上一次，就是他幫自己從徐成驍的手裏逃脫，還替她將徐成驍趕到了國外。
這一次……
如果真有人能幫她，他就是那個唯一。
夏添悄然地握緊了手機，深深呼吸，思維變得遲鈍而緩慢，無法再多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一顆心也仿佛被凍得不停收縮。
手指顫抖著，打下一行字——
summer：【你有空嗎？】
猶豫是短暫的，轉瞬即逝。
手指按下發送，茫然的忐忑浮上心頭。
不過兩三秒，收到他的回覆。
ZSY：【有，怎麽？】
夏添破釜沈舟般起身，一邊打字回他，一邊去衣櫃找衣服換。
summer：【出來見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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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是近午時分，倆人約在到點游戲廳附近的一家中餐館見面。
夏添帶了充足的錢，在電話裏說今天的午飯她來買單。
鐘斯琰並未多問，只應了聲：“行。”
距離問題，鐘斯琰更先到。
也許是因為下了雪，他穿了件黑色的羽絨服，還隨意地圍了條墨藍色圍巾。
中餐館內開了暖空調，夏添進了門，視線落到他身上時，他大概是覺得熱，正單手將圍巾扯下來，隨手擱在一旁的沙發靠背上搭著。
他低著頭，翻看著菜單，並沒有註意到她已經到了，眼眸低垂，睫毛纖長濃密，輪廓分明的側臉上看上去竟有幾分認真的神色。
夏添鬼使神差地停下，隔著遙遠的幾張桌面靜靜地望著他，一上午的心亂如麻，在看見他的這一刻，忽然奇異地平靜下來。
那些沖動之下做出決定時沒來得及思考的東西，在漸漸清醒的此刻，慢慢浮上心頭——
沈滿心因為幫她，已經遭受連累，現在，她確定要再找鐘斯琰幫她解決這件事嗎？
夏添靜默地思考著，幾乎決定要裝作沒來過，打算轉身離開，再另想辦法。
偏在此刻，鐘斯琰不經意擡眼看見了她。
“夏雙喜。”
像是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喊，店裏其他人註意到，紛紛朝她看過來。
也是在此刻，夏添才意識到今日這家店似乎生意很好，幾乎座無虛席。
她隔空看向鐘斯琰，鐘斯琰也正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坐窗邊，窗外雪色，窗內燈光，都不及他眸若點漆更耀眼。
他有雙很吸引人的眼睛，有時冷漠，有時狠戾，有時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然而此刻，哪一種都不是。
很奇妙地，她竟從他眼裏察覺到一絲柔情。
夏添看著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迎著他的視線走過去，在他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下。
面前已經倒好了一杯熱茶，她順勢端起，低頭喝了一口，淡淡茉莉清香溢滿口腔。
“半天不過來，楞著幹嘛呢。”
鐘斯琰邊說著邊將菜順著桌面推她跟前。
“我選了幾個菜，你看看有沒有要加減的，我都行，你隨意。”
夏添垂眸瞥了眼，搖頭：“沒有。”
“行。”鐘斯琰招來服務員，將菜單遞過去，掃到她蒼白臉色，又收回來，“等等。”
服務員耐心地立在一旁等著，微彎著腰，低頭看見他在湯類那一頁勾了一盅暖身甜湯。
“先上這個。”
-
約鐘斯琰出來，是有目的的，然而此刻面對面坐著，夏添卻猶豫不決，不敢開口。
手裏那杯熱茶她一直低頭捧著，片刻後茶杯已經見底，她卻仿若未覺。
“很冷是不是。”
話音落下的同時，鐘斯琰伸手奪走她手裏的茶杯，提起水壺續了一杯熱茶推過來。
夏添好似才終於恍然般地有些回過神來，眼神猶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小聲應：“嗯，有點。”
鐘斯琰擡眼瞧她今天穿著，明明還下著雪，她卻像是著急出門，只隨手套了件白色羽絨服，別的什麽保暖防寒措施都沒有。
羽絨服寬松，領口敞著，襯得她一張巴掌小臉更加瘦削，本就白皙的皮膚透著一絲沒有血色的蒼白，鼻尖卻一點紅色，像是凍著了。
“怎麽也沒圍條圍巾，想見我倒也不必這麽著急。”鐘斯琰抓起一旁自己剛放下的圍巾遞過去，“圍上？別凍傻了。”
夏添擡眼一看，那條墨藍色圍巾近在咫尺，布料柔軟得讓人很想貼上去。
一定特別暖和。
從早上接到那通電話開始到現在，一直心緒不寧，游離在狀態之外，別的感覺和反應都變遲鈍，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冷。
手背貼貼下頜，一片冰涼，確實是應該圍條圍巾再出門的。
夏添有片刻的遲疑。
也許是因為今天約他出來是有事相求，所以，下意識覺得，不能在這之前拒絕他。
她伸手接過那條圍巾，說了聲謝謝。
柔軟面料觸及到指尖肌膚，仿佛還殘存鐘斯琰身上的體溫，此刻她才反應過來真圍他的圍巾是有些暧昧的，突然就像捧了燙手山芋，卻又不敢扔開。
接都接了，再扔算怎麽回事。
鐘斯琰看她低垂眼睫盯著手裏那條圍巾，卻遲遲沒肯帶上，一眼瞧出她心裏在想什麽。
像是看她這般因為害羞而為難的樣子很有趣，他唇角微彎，眼裏漫上笑意，語氣也很輕飄飄地，像在逗弄人——
“怎麽不圍上，等我幫你圍呢？”
“……”
有他這句話，反而倒好像沒那麽為難了。
夏添順勢把這條他剛圍過的墨藍色圍巾在脖頸間繞了兩圈，連下巴也遮住大半。
圍得隨意，卻挺保暖，仿佛還能聞到他身上時常能聞到的淡淡苦柚香氣。
臉頰慢慢升了溫，整個人的靈魂也好像因此而從凍僵的軀殼裏慢慢活過來。
像在這一刻，剛剛要放棄的念頭又突然活了過來，夏添擡眼看向鐘斯琰。
註意到她的目光，鐘斯琰回望過來，眉心微挑：“有話要說？”
“嗯。”夏添緩緩呼吸一口長氣，“我能不能，求你幫個忙。”
鐘斯琰放水壺的動作一頓，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東西，像是探究。
夏添有些忐忑，但卻並沒有退縮，勉強自己承受著他眼神裏的這份探究，與他對視。
氣氛一時間仿佛被雪凍結，寂靜了。
“噔。”
很輕的一聲，水壺重新被擱回桌面。
鐘斯琰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重新擡眼看向她：“約我出來，是為這個？”
夏添坦然回應：“嗯，是。”
鐘斯琰並沒第一時間回應，沈默了幾秒。
這時間並不長，夏添卻很焦灼。
坦白講，認識鐘斯琰時間不算長，這件事不算小，大概又要麻煩他找家裏幫忙。
可她也真的實在是找不到人幫忙了。
如果他拒絕的話……
夏添心裏天人交戰地想著，鐘斯琰卻看了眼窗外的漫天飛雪，而後看向她。
很奇怪地，他說：“下雪了。”
夏添不太懂他為什麽忽然說這麽一句話，只是順著他的話看了眼窗外，確實在下雪，還是初雪呢，但她不太懂有什麽特別之處。
因此她有些好奇：“你喜歡下雪嗎？”
鐘斯琰忽然就笑了一下：“初雪呢。”
夏添更加茫然：“嗯，我聽我在寧陽的老師說，寧陽今年還沒下雪呢。”
鐘斯琰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帶笑，眼裏卻沒什麽笑意，挺有些讓人懼怕的距離感。
夏添不太明白為什麽，也不太確定，他怎麽突然間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高興。
只是片刻後，鐘斯琰身上這種距離感又撤了下去，像是某種妥協或者退讓。
“說吧，找我什麽事兒。”
雖然不太懂他為什麽突然間又好像調節好了情緒，夏添也不敢耽擱這個機會，簡單把事情說了說，省去了部分不想講的細節。
“如果你覺得為難，或者這件事會帶給你任何麻煩的話，你可以拒絕，我再想辦法。”
不等鐘斯琰說些什麽，服務員端了一盅暖身甜湯上來，徑直放到夏添跟前。
接著又面帶歉意地轉向鐘斯琰：“抱歉，今天店裏客人比較多，菜可能得稍微晚一點上，我已經替您催了後廚了。”
鐘斯琰“嗯”了聲，表示不介意。
服務員立即微笑著同他介紹：“今天南塔初雪，我們店也有初雪活動哦，現在已經開始了，這邊消費稍後會送抽獎券，獎品有很多情侶喜歡的小東西，不要錯過哦。”
夏添好奇：“初雪還有活動嗎？”
“對啊。”服務員笑得更燦爛了些，熱情洋溢，“初雪在南塔是有特殊意義的，你沒聽過嗎美女，一定要等南塔下第一場雪，南塔的人們才會承認，冬天真的來臨。”
“所以，初雪在南塔確實是很特別的存在，今天不止我們店，全南塔市，商城店鋪娛樂場所都有初雪活動哦，很好玩的，很適合你們這種小情侶，待會兒吃完飯可以去逛逛！”
不等夏添反駁“小情侶”這個詞，服務員像才反應過來店裏很忙似的一轉身跑了。
夏添那句“我們不是情侶”在喉嚨口蕩蕩悠悠半晌，只能咽下去。
不過，初雪在南塔很特別麽？
她轉頭又看了眼窗外的飄雪，想起鐘斯琰今天發給她的那條微信，以及他剛剛沒頭沒尾的“下雪了”，心裏好似隱約有種情緒，反覆激蕩，卻沒能明晰。
視線往下，落到面前那盅暖身甜湯上。
夏添才反應過來：“這是專門給我的？”
“送的吧。”鐘斯琰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像是不知情，“不是初雪麽，搞活動唄。”
夏添信以為真，端著燉盅小口喝起來。
有些話要講究時機，服務員突然的打岔，讓夏添求鐘斯琰幫忙的話題就此中斷。
鐘斯琰不主動提起，她也不好再開口。
畢竟是求人辦事，又是在飯桌上，說些可能會掃興的話只會讓事情辦不好。
也許可以等吃完飯再提一提，他要是不願意，她也不會勉強，再另想辦法。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這頓飯夏添都沒怎麽再說話，鐘斯琰也並不講些什麽，倆人這頓飯吃得十分沈默。
-
飯後結賬，收銀員主動遞給夏添兩張抽獎券，笑著介紹她到旁邊去抽獎。
“這是您的抽獎券，可以抽兩次哦，保底會有鑰匙扣，還有情侶娃娃，祝您好運！”
夏添沒什麽抽獎的心情，給了鐘斯琰一張抽獎券：“一人抽一次吧。”
鐘斯琰沒拒絕，將抽獎券遞給工作人員，伸手進紙箱裏隨便抽了張便簽出來。
“哇！”工作人員誇張地驚嘆，“您真是好運氣，這是我們的一等獎！”
“哦。”鐘斯琰面無表情，隨意瞥了眼，上面寫著獎品是個鉑金戒指，“有特等獎麽？”
“有啊，不過特等獎只有一份，是條鉑金項鏈，這個一等獎有兩份，都是鉑金戒指，可以湊一對，也可以分開。”
鐘斯琰轉身，示意夏添：“過來抽。”
工作人員似乎十分期待：“你要是也抽到一等獎，那可就真了不得了美女，實不相瞞這一等獎的兩枚戒指其實是情侶對戒，我們老板搞事呢，說看有沒有情侶能恰好抽到一對。”
夏添手已經伸進紙箱裏，聽他這麽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我們不是——”
話沒說完，鐘斯琰問：“要是有呢？”
“老板說，要是有的話，就免費送雙人晚餐，兌獎無期限，只要這店還在開。”
“知道了。”
“你怎麽不問要是沒有怎麽辦呢？”
“沒興趣。”
“……”
鐘斯琰擡了擡下巴，示意夏添：“還沒抽好呢？用不用我幫忙？”
“……不用。”
夏添胡亂地隨手抽了一張便簽。
“天啊！”服務員再次發出驚嘆，“有沒有這麽巧啊！居然真的讓你給抽到了！”
夏添抽上來就遞過去，自己其實還沒看過，這會兒聽他這麽激動，忍不住湊上去看了眼，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鉑金戒指。
“……”
真有這麽巧麽？
夏添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周圍幾個工作人員也好奇地湊上來圍觀，紛紛感嘆倆人真的好有緣，簡直天作之合。
夏添沈默，除了沈默也不知還能幹什麽。
鐘斯琰倒好像是忽然間心情多雲轉晴，接過店員遞過來的情侶對戒，在對方連連的讚嘆和恭喜聲中揪著夏添的袖口出了店門。
兩枚鉑金戒指確實是一對，樣式簡單，卻挺好看，女戒上甚至有細小的水鉆，亮閃閃的。
鐘斯琰把女戒遞給夏添：“你的。”
夏添接過來，沒太細看，也不太好意思細看，只覺得有些燙手，隨手揣進羽絨服兜裏。
鐘斯琰已經將戒指戴上食指，剛合適，是真挺巧，他很滿意，轉頭看見夏添已經收起來，挑了下眉：“你不試試？”
“啊？”夏添抿唇，“不了吧，就算不合適，也不能換的。”
“管那麽多，先試試。”
“……”
迫不得已，夏添只能將戒指掏出來，學著他的樣子戴在食指上，居然也是剛合適。
鐘斯琰伸出左手，戴著戒指的食指指尖抵著她戴戒指的右手指尖，出奇相配。
夏添感覺到一絲怪異，好像指尖有火在燒，燙得她猛地一下縮回手。
“伸出來。”鐘斯琰掏手機，“拍個照。”
夏添小聲問：“拍這個幹嘛？”
“初雪禮物，留個念。”
“哦。”
夏添學著他剛剛的樣子，慢慢伸出右手，戴著戒指的食指指尖去碰他的：“這樣麽？”
“嗯哼。”
剛剛沒感覺，這會兒被她這麽主動貼上來，指尖泛上一股癢意。
鐘斯琰喉結滾了下，壓制住那股癢意，按下快門，“哢擦”一聲，留下初雪對戒合影。
“行了。”鐘斯琰看了眼照片，一次成功，拍挺好，滿意地收起手機，“走吧。”
夏添茫然：“去哪兒？”
“不是找我幫忙？天底下也沒有白幫的忙，你不得做點什麽來抵消一下這人情？”鐘斯琰偏頭瞥她，“怎麽，想欠著我？”
“……？！”
夏添眼睛瞬間“噌”地一下亮起來，充滿灼人的耀眼光彩：“你要幫我？”
“不明顯麽？”
“我以為……”
“你以為，就你這木魚腦袋，你能以為點兒什麽有用的東西麽？”
“……”
她哪裏就木魚腦袋了？
不過……
“你要讓我做什麽？”
“今天想打羽毛球，會麽？”
“會，陪你玩這個就可以了麽？”
“你還想玩點別的？”
“倒也沒有……”夏添忽然又想起來些什麽，“幫我的話，你會有麻煩嗎？”
“我能有什麽麻煩？”
“那……”夏添遲疑，“你家裏呢？”
鐘斯琰輕嗤了聲：“你是覺得，徐成驍他家裏有這麽大本事？”
“不是，我就是擔心……”
“行了，不該你操心的別瞎操心，就你這腦子，不夠你用的。”
“……我應該也不笨。”
“是不笨，挺聰明呢還。”
“……”
-
確實只是單純地打羽毛球。
夏添許久沒打過，上一次打還是在高一的體育課上，老師讓倆倆組隊打的。
原本就打得一般，也很少打過，自然完全不是鐘斯琰的對手，不是在撿球，就是在撿球的路上，大冬天熱得出了一身汗。
直到這時，夏添才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絲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少爺脾氣，半點不肯讓人。
明明她算半個新手的。
但這又讓她覺得很好。
仿佛被他這麽在球場上欺負折騰這一場，求他幫忙內心產生的虧欠感就少了一些。
打到半下午，夏添實在體力跟不上，舉手投降，要求中場休息：“等會兒再來。”
鐘斯琰仿佛才熱完身，提著羽毛球拍慢悠悠走過來，在她旁邊盤腿坐下，隨手拿起一旁的水仰頭喝了大半。
夏添伸手去拿水，撲了個空，轉頭一看，她那瓶已經快被鐘斯琰喝完。
“……你好像，喝的是我的水。”
“嗯？”鐘斯琰低頭一瞧，他那瓶水還好好擱在旁邊，差點一口水嗆著，“抱歉。”
說完起身離開：“重新給你拿一瓶。”
夏添本想說不用，剛要開口，手機響起來，要說的話被迫咽下去，去一旁拿手機。
是沈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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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剛在火車站停下，夏添便迫不及待推開車門跑下去，四處尋找沈滿心的身影。
鐘斯琰默默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似乎還是頭一次看她這麽為了一個人著急。
那一刻的感覺其實有些難講——
內心生出某種慶幸，慶幸自己不會拒絕她。
多奇怪，像他這樣被上天偏愛的人，居然也會生出慶幸這種情緒。
尤其還是，這種慶幸。
沈滿心混在火車站擁擠的人.流裏走出出站口，像當初送夏添來南塔讀書時那樣。
只是這次，夏添從與她同行變成來接她。
“夏添！”
夏添長得那麽漂亮，氣質清冷，沈滿心一眼就從茫茫人群裏看見她，笑著揮揮手。
“沈老師！”
夏添也立即看見她，學著她的樣子舉手揮了揮，匆匆擠進相向而行的人群裏來找她。
倆人終於成功會面，沈滿心笑著打趣：“好久不見，又長漂亮了！”
“沈老師……”
“都說不用來接我了。”沈滿心捏捏她手，“瞧你這手，肯定都冰——”
“哎？怎麽還挺熱乎的？”
沈滿心本以為她在外面等手會凍僵，沒想到卻十分暖和，多捏了兩下，忽地頓住。
好像捏到個……
沈滿心好奇地抓起來夏添這只手看，一眼瞥見她食指上亮閃閃的戒指。
夏添沒顧得上在意她抓自己的手做什麽，迫切地轉頭尋找鐘斯琰，想要告訴沈滿心，她已經找到人幫忙。
鐘斯琰見她轉頭尋他，三兩步走了過來，態度謙遜尊敬地喊了一聲：“沈老師。”
他長得高，走近了便顯得更高，沈滿心得仰頭看他。雖然還不清楚眼下是什麽情況，卻也還是笑著應聲：“你是夏添的——”
夏添接話：“他是我同學。”
鐘斯琰主動伸手去接行李箱：“我來吧。”
沈滿心便順勢低頭看他伸過來那只手。
是左手，長得挺漂亮漂亮，修長的食指上，那枚亮閃閃的鉑金戒指，與夏添右手上那一枚，仿佛情侶對戒。
沈滿心表情微凝，唇角笑意有些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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