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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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交談中才得知這位老先生幾年前在朝做縣尉被惡人誣陷，最後還是丟了烏紗帽，被抄了家，如今這個惡人也不願放過，無論我是做點小生意還是去別人那裏做工，他都會帶人來搗亂，所以才變得這樣窘迫。
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還是當過官的，三個人都有點驚訝，悄悄地打量起這個人。
許亦星看著有點佝僂著腰的人問：“那你知道是誰害你的嗎？”
“當然知道。”老先生頓了頓，“就是我們這裏的縣丞李大人，但就算知道也沒用，他背後有朝中的人撐腰，所以無人敢管。”
語氣裏和臉上全是無可奈何，許亦星想問雲弋能不能想辦法幫忙，但又覺得會平白給他添麻煩，也只能是臨走前將剩下的銀子不由分說全都給了男孩父親。
回到客棧都是中午了，張景林他們都已經點好菜等了許久了。許亦星他們落座，拿著筷子面對一桌美味佳肴想到剛才食不果腹的一家三口卻沒了胃口。
“你們怎麽了？都不說話。”張景林視線在三個人身上不停地瞟。
雲弋還是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的樣子：“景林我想麻煩你做一件事。”
張景林也放下筷子，隨意擦了下嘴：“沒什麽麻煩的，你說就是了。”
“是想麻煩你給一位行乞的人看診。”
張景林聽了也只是看了一眼雲弋就立刻答應，吃完飯叫上梁誠一起回房間準備藥材，反倒是許亦星有點吃驚，看見雲弋從見到那一家三口就一直沒說話，還以為他根本沒放心上。
許亦星悄悄地挪近雲弋身旁小聲問：“那可不可以帶份排骨湯去？”
雲弋看著他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當然可以。”
“這麽好！那我現在就讓老板準備好。”
雲弋一把拉住激動站起來的許亦星：“也不急這一時，我臨走之前已經留下銀子給他，今天也不會餓著，我們明天早點去就行了，你先安心吃飯。”
許亦星一聽突然有了胃口，扒了一大口飯，樂呵呵的開始絮叨：“其實我也給了他一些錢，你的錢再加我的錢，應該能買很多吃的用的了，也不至於去搶了，一家三口也不用睡那麽薄的被子和席子。”
看著兩邊腮幫子被飯塞得鼓鼓的許亦星，雲弋突然覺得許亦星好像也挺單純的。
許亦星很早就醒了，興奮得睡不著，索性就起床。
衣服穿了一半，想著到時候穿好了又會被雲弋說穿錯，於是又脫下衣服想等雲弋來幫他。轉而開始折騰那一頭長發，但每次盤好的發髻都是松松垮垮，折騰許久終於是磨光了耐心，舉高的手太酸一松頭發全都散開，遮住了半張臉。
洩了氣的許亦星擡頭一看鏡子，嚇了一跳，鏡子裏的自己被幽暗的燭光一照跟鬼一樣。湊巧聽見雲弋敲門問他醒了沒有，小孩子心性的許亦星決定來個惡作劇嚇一嚇整天不笑的人。
門外的雲弋端著牛乳茶敲了許久都沒聽見屋內的人有動靜，想著直接推門進去叫人。
“雲弋！”許亦星像只兔子猛地跳出來。
才推開門就被猛然湊過來的一張陰森臉把手上的牛乳茶打翻濕了一身。看著披頭散發哈哈傻笑的許亦星，雲弋覺得許亦星不是單純，是幼稚。
“你是不是被嚇到了？”許亦星一邊將頭發捋開，還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都沒發現雲弋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剛好聽見張景林和陳清陽的聲音，許亦星急忙對雲弋噓了一聲，開始下一輪幼稚的惡作劇。
因為天還沒完全亮，廊上燈籠裏的蠟燭已經快要燃完了，所以也不能將整條走廊照亮，倒是顯得這條走廊陰森森的。一陣冷風刮過來，燈籠左右搖擺撞到墻面發出聲音，給空曠的走廊更是增添了一絲恐怖。
陳清陽雖然已經是闖蕩江湖多年，但畢竟還小，還是怕這些鬼神，不免膽戰心驚的不由自主靠在張景林身後。
“現在不躲著我了？”張景林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瞥了陳清陽幾眼
“這個時候師兄你不能別再說那件事了。”陳清陽聲音都在發顫。
“我可沒說那件事，是你自己提起來的。”
陳清陽緊張的看了看身後被黑暗籠罩的走廊，小聲問他師兄：“師兄，你說世上有沒有鬼啊？”
又一陣陰風吹來，陳清陽縮了縮脖子，又自問自答：“應、應該沒有的吧，對吧？”
“嗚嗚嗚嗚嗚～”
“啊！！！師兄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是不是那種東西啊？”陳清陽迅速抓緊了張景林的衣袖。
張景林無奈搖了搖頭，伸手把人環住。
就算有自己師兄的保護，陳清陽還是被怪聲嚇住了，一直警惕的看著兩邊走廊，嚇得一步都邁不開。
吱呀一聲響，陳清陽察覺到身旁的房間門緩緩打開，但不敢扭頭去看，只敢用餘光瞟，身邊的張景林感受到陳清陽在發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屋內慢慢走出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不明物，頭發遮住的臉還冒著冷光，突然間發出怪聲朝他們沖過來。
“啊！！”顯然陳清陽也發現了，嚇得立即躲在張景林身後，用力抱著他師兄。
而張景林也很快發現扮鬼的人是許亦星，拍了拍箍在自己腰間的手：“你先看看這鬼是誰。”
而身後的陳清陽還是害怕，一點力道沒松，臉依然埋在他師兄背上。
張景林忍著笑，對自己眼前和身後的兩個人沒辦法。
“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許亦星撫開遮住臉的頭發，端著燭臺頑劣地笑著。
“許師兄你真討厭！”陳清陽癟著嘴一臉委屈。
聽陳清陽這麽說許亦星是笑得更歡，看見雲弋也出來了，還向他炫耀說陳清陽被他嚇到了。
雲弋看著幼稚的許亦星，他已經預想到以後肯定會是帶小孩子的日子了。
慶幸是將整間客棧給包下來了，要不然就剛才那一鬧，所有的人都會被嚇醒。幸好弟弟還相對成熟，轉而對陳清陽說：“你們先去把那些買好的東西裝好，我們馬上就出發。”
陳清陽拖著發軟的雙腿寸步難移，張景林見狀輕哼了一聲。
“你可以扶我下去嗎？”陳清陽聲音還在發顫。
張景林故意嘆了口氣：“有些人真是沒良心，上一刻害怕的時候還喊師兄，下一刻用不著了連師兄都不喊了。”
陳清陽幹瞪著張景林，最後洩了氣：“麻煩師兄了。”
得逞的張景林朝許亦星道了聲謝，扶著陳清陽慢慢下樓。
雲弋回頭看著許亦星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正想和他說幫他梳頭發。
許亦星對於突然道謝的張景林很費解，指著離開的兩個人：“景林為什麽要和我道謝？”
雲弋失笑：“不知道兩師兄弟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景林在哄清陽。”
“師兄哄師弟，真好玩。”
雲弋看了眼許亦星，只是這時候他還沒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也變成了哄人的人。
許亦星坐在桌前很不講客氣地示意雲弋讓他幫忙梳頭發，雲弋熟練的將許亦星頭發盤到頭頂挽成一個發髻，套上發冠，越過許亦星去拿桌上的發簪。
哈欠連天的許亦星忽然聞到一股甜香味，小狗似的用力嗅了嗅，是雲弋身上的：“你身上怎麽一股奶香味？”
雲弋將發簪插進許亦星發冠和頭發之間，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那團水漬，很想敲一下罪魁禍首的腦袋，但還是忍住了。把他的衣服拿了過來慢悠悠答：“牛乳茶的香味。”
“還有牛乳茶？我也想喝！”
“已經沒有了，全都在我衣服上了。”雲弋拿著許亦星的衣裳打算幫他穿好。
不太信雲弋這話的許亦星剛好看見桌上放著打翻的茶杯，走過去拿開茶蓋一股奶香味撲鼻，但茶碗裏只有碗底還剩少許牛乳茶，聞著甜香味。
許亦星砸吧著嘴，拿起茶碗想把剩餘的牛乳茶倒嘴裏，看不下去的雲弋終於伸手敲了下他的腦袋，拉他站好，為他穿上衣服。
許亦星疼得喊了聲，捂著腦袋滿臉的不服氣指控雲弋：“好不容易有杯甜甜的牛乳茶，不用再喝沒滋味的茶，卻只剩下這點，雲弋你有點過分。”
這種歪理竟然還好意思說出口，不是你自己的錯？
雲弋覺得許亦星臉皮真厚，虧得他好心還端著熱茶打算送到許亦星房裏，要不是遇到陳清陽說許亦星嫌棄茶不好喝。那他也不會特意跑去廚房讓廚師翻箱倒櫃找只有小孩子才愛喝的牛乳茶，雖然找到的分量也僅夠沖泡一杯，但有總比沒有好，心裏還有點期待許亦星喝了會是什麽樣子，誰知道推開門就被許亦星打翻了這杯千辛萬苦得來的牛乳茶。
這種傻事以後還是少做，雲弋心裏暗暗想著，還落不到個好。
雲弋他們帶著一大堆生活用品還有藥材來到住在巷子裏的那一家人。
許亦星找了一圈沒看見那個小男孩，想著帶來的排骨湯要趁熱喝，蹲下來問男孩父親：“老伯你小孩兒是出去玩了嗎？我還帶了他想喝的排骨湯。”說完還興奮得拍拍食盒。
男孩父親看了眼許亦星手裏的食盒，聲音嘶啞：“他昨晚去世了，喝不到你帶來的排骨湯了，可能要浪費你一片好心了。”
語氣和臉上是那麽的平靜，但讓人聽了卻很是心疼。
幾個人呆呆的站在一旁，聽見男孩母親咳了幾聲，張景林才回過神，急忙去診脈，陳清陽也終於想起來意，手忙腳亂把帶來的被子衣服拿出來，又將新被子幫男孩母親蓋好。
男孩母親緩緩睜開無神的眼睛，扯著起皮的嘴唇道謝，望向給她診脈的張景林，輕輕撫著他的手，一臉慈愛：“孩子你不用麻煩了，我是好不了了，我孩子一個人去了那邊可能會很害怕，我要去陪他的。”
許亦星提著食盒慢慢挪動到男孩母親身邊：“您別想這麽多，您丈夫還要您陪呢。”
靜下心診完脈的張景林擡頭對上雲弋的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雲弋知道這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而張景林的搖頭剛好被目光敏銳的老先生瞧見了，強忍著淚水握住妻子的手湊到她耳邊問：“老婆子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妻子幾不可見點了下頭，慢慢闔上雙眼。老先生溫柔的撫摸著妻子臉龐，他知道陪他走了半輩子的妻子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忽然間，許亦星感覺到似乎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到手背上，低頭一看，竟是鮮紅的血，心慌意亂看向把臉埋在男孩母親肩上一動不動的男孩父親。
許亦星殷切希望自己心裏那個猜測是錯的，卻看見張景林的手探到老先生脖子處抽離開時沾滿了鮮血。
他是他的父親，他是她的丈夫，同時失去這兩個身份後，再也沒有支撐著他活下去的理由，撿起一家三口曾共用一個碗的碎碗片自刎了。
在場的人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帶著希望而來，以為能將希望延續到這一家三口身上的。
垂著頭沈默了許久的張景林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按著他肩膀，雲弋按著他肩膀，另一只手圈住了陳清陽，讓陳清陽他們三個幫忙處理這對夫妻的遺體。
正想幫忙的雲弋才看見發楞的許亦星，過去拍了拍他肩膀：“你要不然先在外面等我們？”
許亦星慢慢回過神，失神地點了點頭，想站起來腿上卻使不上力。
雲弋察覺到他不對勁，急忙去拉他站起來，借到力的許亦星才剛站起來一雙腿卻在發軟站不穩，眼看著他快要摔倒，雲弋眼疾手快攔腰一把摟住往懷裏帶，這才感受到他全身在顫抖。
松開他之後看見他一臉呆滯，雲弋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對夫妻，他才想起這個人已經不是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師弟。
悄悄地扶著他出了巷子，找了個地方讓他坐著緩和一下。
看著沈默不語的許亦星，雲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發現他在用力揉搓著手背上已經凝固的鮮血，整個手背都紅了還不停，雲弋趕緊拿出手帕和水囊，又將手帕浸濕，半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輕柔的幫他擦拭手背上的血。
“你說如果我們早點來，他們是不是就有救了？那個小朋友也能喝到排骨湯了吧。”
對於許亦星的這個問題，雲弋並沒有回答，只是一直低著頭擦拭他手背上的血跡。其實許亦星也不是需要一個回答。
給那三口之家安葬好，處理好所有事宜回客棧都已經是晚上了，客棧老板也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但幾個人都難以下咽，還是雲弋先動筷，張景林他們看了才慢慢吃了幾口。
許亦星才吃了幾口，卻再也吃不下了。因為他好像總聞到自己手上有股血的味道，這味兒都把菜香給遮住了，仔細聞並沒有鮮血的味道。
坐在他旁邊的陳清陽看著他時不時往自己手上聞，忍不住好奇問：“許師兄你聞什麽呢？”
許亦星一楞：“沒聞什麽。”一說話幾乎要吐出來，連忙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就先回房間休息了，你們慢慢吃。”
看著許亦星的背影，所有人不明就裏望向雲弋，雲弋也只是回頭看了下許亦星又低頭吃飯。
梁誠往許亦星空空如也的碗裏看了眼：“許師兄只吃了幾口菜就飽了？”
幾個人又看著雲弋，看他一直沒反應，也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雲弋吃完飯後又一個人進了廚房，讓廚師做了一些清淡的菜和一碗湯，端著來找許亦星，敲門沒聽見聲音，叫人名字也沒回應，但屋內燭光還亮著，顯然沒有睡下。
推開門看見許亦星用被子緊緊裹著只露出一個腦袋，楞楞盯著桌上的蠟燭出神。
許亦星正出神，感知到似乎有人，回頭看見是雲弋還是嚇了一跳：“你多久進來的？”
“我敲了門，你沒聽見。”
許亦星傻傻的哦了一聲，才看見桌上的飯菜：“我都吃飽了，你還準備這些幹嘛。”
“你飯都沒吃，只吃了幾根青菜，這點就飽了？”
“我沒胃口。”許亦星把自己團了團。
“沒胃口就喝點湯，這一夜很漫長，你如果不吃飽，會很難熬的。”雲弋也不顧想要再拒絕的許亦星，將盛好湯的碗放在了他面前。
“你說他們一家人是怎麽熬過來的。”許亦星輕輕說著，也不在意雲弋聽見了沒有。
雲弋看他額頭上都在冒汗珠：“大夏天這麽裹著被子你不熱？”
許亦星看著自己身上的被子搖搖頭。
“怎麽會不熱，你額頭上都是汗珠。”
許亦星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擦了下額頭，看著手上的汗水自己竟然還覺得有點奇怪：“可是我卻覺得很冷。”
這又輪到雲弋覺得奇怪了，摸著他額頭看是不是有燒，沒發燒，讓他不要裹著被子，許亦星也聽話的取下被子讓雲弋放回了床上。
雲弋看他喝一口湯又看著蠟燭發呆，視線落在他手背上因大力揉搓而留下的紅色印記，糾結了一小會兒，還是有點不自然道：“這蠟燭只要點燃了，肯定會燃盡的。”
盡顯笨拙的安慰人方式，許亦星盯著他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雲弋被許亦星盯得不太自在，強撐著：“像是人，總有一天會從這世上消失，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許亦星聽了看著碗裏的湯沈默良久。這是安慰好了吧，雲弋悄悄觀察他，心裏琢磨。起身想要回房間，許亦星又拉住他衣袖。
“你這就要走了？”
雲弋點點頭：“嗯，你是還有什麽事？”
“我、我沒什麽事，就是，就是我已經吃好了，想讓你幫我把這些碗筷拿走。”許亦星急忙將碗筷推到他面前。
雲弋看見碗裏還剩了不少飯和菜，於是又向他確認：“還剩了一些，你不吃了？”
許亦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飯菜，把剩下的那碗湯一飲而盡，隨後又囑咐雲弋：“你出去前幫我吹熄蠟燭。”
看他迅速跑回床上，雲弋只以為他是害怕因為摸黑再次摔倒。
許亦星抱著被子看著雲弋慢慢收拾好碗筷，將蠟燭吹熄，開門轉身出了房間。
真的好黑，許亦星用力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周圍，盡管已經在這裏度過了幾個這樣的夜晚，但心裏還是會惶恐不安，應該要盡快習慣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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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談中才得知這位老先生幾年前在朝做縣尉被惡人誣陷，最後還是丟了烏紗帽，被抄了家，如今這個惡人也不願放過，無論我是做點小生意還是去別人那裏做工，他都會帶人來搗亂，所以才變得這樣窘迫。
真是人不可貌相，竟然還是當過官的，三個人都有點驚訝，悄悄地打量起這個人。
許亦星看著有點佝僂著腰的人問：“那你知道是誰害你的嗎？”
“當然知道。”老先生頓了頓，“就是我們這裏的縣丞李大人，但就算知道也沒用，他背後有朝中的人撐腰，所以無人敢管。”
語氣裏和臉上全是無可奈何，許亦星想問雲弋能不能想辦法幫忙，但又覺得會平白給他添麻煩，也只能是臨走前將剩下的銀子不由分說全都給了男孩父親。
回到客棧都是中午了，張景林他們都已經點好菜等了許久了。許亦星他們落座，拿著筷子面對一桌美味佳肴想到剛才食不果腹的一家三口卻沒了胃口。
“你們怎麽了？都不說話。”張景林視線在三個人身上不停地瞟。
雲弋還是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的樣子：“景林我想麻煩你做一件事。”
張景林也放下筷子，隨意擦了下嘴：“沒什麽麻煩的，你說就是了。”
“是想麻煩你給一位行乞的人看診。”
張景林聽了也只是看了一眼雲弋就立刻答應，吃完飯叫上梁誠一起回房間準備藥材，反倒是許亦星有點吃驚，看見雲弋從見到那一家三口就一直沒說話，還以為他根本沒放心上。
許亦星悄悄地挪近雲弋身旁小聲問：“那可不可以帶份排骨湯去？”
雲弋看著他那雙滿是期待的眼睛：“當然可以。”
“這麽好！那我現在就讓老板準備好。”
雲弋一把拉住激動站起來的許亦星：“也不急這一時，我臨走之前已經留下銀子給他，今天也不會餓著，我們明天早點去就行了，你先安心吃飯。”
許亦星一聽突然有了胃口，扒了一大口飯，樂呵呵的開始絮叨：“其實我也給了他一些錢，你的錢再加我的錢，應該能買很多吃的用的了，也不至於去搶了，一家三口也不用睡那麽薄的被子和席子。”
看著兩邊腮幫子被飯塞得鼓鼓的許亦星，雲弋突然覺得許亦星好像也挺單純的。
許亦星很早就醒了，興奮得睡不著，索性就起床。
衣服穿了一半，想著到時候穿好了又會被雲弋說穿錯，於是又脫下衣服想等雲弋來幫他。轉而開始折騰那一頭長發，但每次盤好的發髻都是松松垮垮，折騰許久終於是磨光了耐心，舉高的手太酸一松頭發全都散開，遮住了半張臉。
洩了氣的許亦星擡頭一看鏡子，嚇了一跳，鏡子裏的自己被幽暗的燭光一照跟鬼一樣。湊巧聽見雲弋敲門問他醒了沒有，小孩子心性的許亦星決定來個惡作劇嚇一嚇整天不笑的人。
門外的雲弋端著牛乳茶敲了許久都沒聽見屋內的人有動靜，想著直接推門進去叫人。
“雲弋！”許亦星像只兔子猛地跳出來。
才推開門就被猛然湊過來的一張陰森臉把手上的牛乳茶打翻濕了一身。看著披頭散發哈哈傻笑的許亦星，雲弋覺得許亦星不是單純，是幼稚。
“你是不是被嚇到了？”許亦星一邊將頭發捋開，還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都沒發現雲弋看他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
剛好聽見張景林和陳清陽的聲音，許亦星急忙對雲弋噓了一聲，開始下一輪幼稚的惡作劇。
因為天還沒完全亮，廊上燈籠裏的蠟燭已經快要燃完了，所以也不能將整條走廊照亮，倒是顯得這條走廊陰森森的。一陣冷風刮過來，燈籠左右搖擺撞到墻面發出聲音，給空曠的走廊更是增添了一絲恐怖。
陳清陽雖然已經是闖蕩江湖多年，但畢竟還小，還是怕這些鬼神，不免膽戰心驚的不由自主靠在張景林身後。
“現在不躲著我了？”張景林好整以暇地抱著雙臂瞥了陳清陽幾眼
“這個時候師兄你不能別再說那件事了。”陳清陽聲音都在發顫。
“我可沒說那件事，是你自己提起來的。”
陳清陽緊張的看了看身後被黑暗籠罩的走廊，小聲問他師兄：“師兄，你說世上有沒有鬼啊？”
又一陣陰風吹來，陳清陽縮了縮脖子，又自問自答：“應、應該沒有的吧，對吧？”
“嗚嗚嗚嗚嗚～”
“啊！！！師兄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是不是那種東西啊？”陳清陽迅速抓緊了張景林的衣袖。
張景林無奈搖了搖頭，伸手把人環住。
就算有自己師兄的保護，陳清陽還是被怪聲嚇住了，一直警惕的看著兩邊走廊，嚇得一步都邁不開。
吱呀一聲響，陳清陽察覺到身旁的房間門緩緩打開，但不敢扭頭去看，只敢用餘光瞟，身邊的張景林感受到陳清陽在發抖，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屋內慢慢走出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不明物，頭發遮住的臉還冒著冷光，突然間發出怪聲朝他們沖過來。
“啊！！”顯然陳清陽也發現了，嚇得立即躲在張景林身後，用力抱著他師兄。
而張景林也很快發現扮鬼的人是許亦星，拍了拍箍在自己腰間的手：“你先看看這鬼是誰。”
而身後的陳清陽還是害怕，一點力道沒松，臉依然埋在他師兄背上。
張景林忍著笑，對自己眼前和身後的兩個人沒辦法。
“哈哈哈哈哈哈! 是我！”許亦星撫開遮住臉的頭發，端著燭臺頑劣地笑著。
“許師兄你真討厭！”陳清陽癟著嘴一臉委屈。
聽陳清陽這麽說許亦星是笑得更歡，看見雲弋也出來了，還向他炫耀說陳清陽被他嚇到了。
雲弋看著幼稚的許亦星，他已經預想到以後肯定會是帶小孩子的日子了。
慶幸是將整間客棧給包下來了，要不然就剛才那一鬧，所有的人都會被嚇醒。幸好弟弟還相對成熟，轉而對陳清陽說：“你們先去把那些買好的東西裝好，我們馬上就出發。”
陳清陽拖著發軟的雙腿寸步難移，張景林見狀輕哼了一聲。
“你可以扶我下去嗎？”陳清陽聲音還在發顫。
張景林故意嘆了口氣：“有些人真是沒良心，上一刻害怕的時候還喊師兄，下一刻用不著了連師兄都不喊了。”
陳清陽幹瞪著張景林，最後洩了氣：“麻煩師兄了。”
得逞的張景林朝許亦星道了聲謝，扶著陳清陽慢慢下樓。
雲弋回頭看著許亦星一頭亂糟糟的頭發，正想和他說幫他梳頭發。
許亦星對於突然道謝的張景林很費解，指著離開的兩個人：“景林為什麽要和我道謝？”
雲弋失笑：“不知道兩師兄弟發生了什麽事，只知道景林在哄清陽。”
“師兄哄師弟，真好玩。”
雲弋看了眼許亦星，只是這時候他還沒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也變成了哄人的人。
許亦星坐在桌前很不講客氣地示意雲弋讓他幫忙梳頭發，雲弋熟練的將許亦星頭發盤到頭頂挽成一個發髻，套上發冠，越過許亦星去拿桌上的發簪。
哈欠連天的許亦星忽然聞到一股甜香味，小狗似的用力嗅了嗅，是雲弋身上的：“你身上怎麽一股奶香味？”
雲弋將發簪插進許亦星發冠和頭發之間，低頭看著自己衣服上那團水漬，很想敲一下罪魁禍首的腦袋，但還是忍住了。把他的衣服拿了過來慢悠悠答：“牛乳茶的香味。”
“還有牛乳茶？我也想喝！”
“已經沒有了，全都在我衣服上了。”雲弋拿著許亦星的衣裳打算幫他穿好。
不太信雲弋這話的許亦星剛好看見桌上放著打翻的茶杯，走過去拿開茶蓋一股奶香味撲鼻，但茶碗裏只有碗底還剩少許牛乳茶，聞著甜香味。
許亦星砸吧著嘴，拿起茶碗想把剩餘的牛乳茶倒嘴裏，看不下去的雲弋終於伸手敲了下他的腦袋，拉他站好，為他穿上衣服。
許亦星疼得喊了聲，捂著腦袋滿臉的不服氣指控雲弋：“好不容易有杯甜甜的牛乳茶，不用再喝沒滋味的茶，卻只剩下這點，雲弋你有點過分。”
這種歪理竟然還好意思說出口，不是你自己的錯？
雲弋覺得許亦星臉皮真厚，虧得他好心還端著熱茶打算送到許亦星房裏，要不是遇到陳清陽說許亦星嫌棄茶不好喝。那他也不會特意跑去廚房讓廚師翻箱倒櫃找只有小孩子才愛喝的牛乳茶，雖然找到的分量也僅夠沖泡一杯，但有總比沒有好，心裏還有點期待許亦星喝了會是什麽樣子，誰知道推開門就被許亦星打翻了這杯千辛萬苦得來的牛乳茶。
這種傻事以後還是少做，雲弋心裏暗暗想著，還落不到個好。
雲弋他們帶著一大堆生活用品還有藥材來到住在巷子裏的那一家人。
許亦星找了一圈沒看見那個小男孩，想著帶來的排骨湯要趁熱喝，蹲下來問男孩父親：“老伯你小孩兒是出去玩了嗎？我還帶了他想喝的排骨湯。”說完還興奮得拍拍食盒。
男孩父親看了眼許亦星手裏的食盒，聲音嘶啞：“他昨晚去世了，喝不到你帶來的排骨湯了，可能要浪費你一片好心了。”
語氣和臉上是那麽的平靜，但讓人聽了卻很是心疼。
幾個人呆呆的站在一旁，聽見男孩母親咳了幾聲，張景林才回過神，急忙去診脈，陳清陽也終於想起來意，手忙腳亂把帶來的被子衣服拿出來，又將新被子幫男孩母親蓋好。
男孩母親緩緩睜開無神的眼睛，扯著起皮的嘴唇道謝，望向給她診脈的張景林，輕輕撫著他的手，一臉慈愛：“孩子你不用麻煩了，我是好不了了，我孩子一個人去了那邊可能會很害怕，我要去陪他的。”
許亦星提著食盒慢慢挪動到男孩母親身邊：“您別想這麽多，您丈夫還要您陪呢。”
靜下心診完脈的張景林擡頭對上雲弋的視線，輕輕地搖了搖頭，雲弋知道這是已經無力回天了。
而張景林的搖頭剛好被目光敏銳的老先生瞧見了，強忍著淚水握住妻子的手湊到她耳邊問：“老婆子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休息一會兒。”
妻子幾不可見點了下頭，慢慢闔上雙眼。老先生溫柔的撫摸著妻子臉龐，他知道陪他走了半輩子的妻子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忽然間，許亦星感覺到似乎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濺到手背上，低頭一看，竟是鮮紅的血，心慌意亂看向把臉埋在男孩母親肩上一動不動的男孩父親。
許亦星殷切希望自己心裏那個猜測是錯的，卻看見張景林的手探到老先生脖子處抽離開時沾滿了鮮血。
他是他的父親，他是她的丈夫，同時失去這兩個身份後，再也沒有支撐著他活下去的理由，撿起一家三口曾共用一個碗的碎碗片自刎了。
在場的人只覺得有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帶著希望而來，以為能將希望延續到這一家三口身上的。
垂著頭沈默了許久的張景林感受到一只有力的手按著他肩膀，雲弋按著他肩膀，另一只手圈住了陳清陽，讓陳清陽他們三個幫忙處理這對夫妻的遺體。
正想幫忙的雲弋才看見發楞的許亦星，過去拍了拍他肩膀：“你要不然先在外面等我們？”
許亦星慢慢回過神，失神地點了點頭，想站起來腿上卻使不上力。
雲弋察覺到他不對勁，急忙去拉他站起來，借到力的許亦星才剛站起來一雙腿卻在發軟站不穩，眼看著他快要摔倒，雲弋眼疾手快攔腰一把摟住往懷裏帶，這才感受到他全身在顫抖。
松開他之後看見他一臉呆滯，雲弋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對夫妻，他才想起這個人已經不是見多了生離死別的師弟。
悄悄地扶著他出了巷子，找了個地方讓他坐著緩和一下。
看著沈默不語的許亦星，雲弋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樣安慰。
發現他在用力揉搓著手背上已經凝固的鮮血，整個手背都紅了還不停，雲弋趕緊拿出手帕和水囊，又將手帕浸濕，半蹲在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輕柔的幫他擦拭手背上的血。
“你說如果我們早點來，他們是不是就有救了？那個小朋友也能喝到排骨湯了吧。”
對於許亦星的這個問題，雲弋並沒有回答，只是一直低著頭擦拭他手背上的血跡。其實許亦星也不是需要一個回答。
給那三口之家安葬好，處理好所有事宜回客棧都已經是晚上了，客棧老板也已經準備好了飯菜，但幾個人都難以下咽，還是雲弋先動筷，張景林他們看了才慢慢吃了幾口。
許亦星才吃了幾口，卻再也吃不下了。因為他好像總聞到自己手上有股血的味道，這味兒都把菜香給遮住了，仔細聞並沒有鮮血的味道。
坐在他旁邊的陳清陽看著他時不時往自己手上聞，忍不住好奇問：“許師兄你聞什麽呢？”
許亦星一楞：“沒聞什麽。”一說話幾乎要吐出來，連忙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就先回房間休息了，你們慢慢吃。”
看著許亦星的背影，所有人不明就裏望向雲弋，雲弋也只是回頭看了下許亦星又低頭吃飯。
梁誠往許亦星空空如也的碗裏看了眼：“許師兄只吃了幾口菜就飽了？”
幾個人又看著雲弋，看他一直沒反應，也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雲弋吃完飯後又一個人進了廚房，讓廚師做了一些清淡的菜和一碗湯，端著來找許亦星，敲門沒聽見聲音，叫人名字也沒回應，但屋內燭光還亮著，顯然沒有睡下。
推開門看見許亦星用被子緊緊裹著只露出一個腦袋，楞楞盯著桌上的蠟燭出神。
許亦星正出神，感知到似乎有人，回頭看見是雲弋還是嚇了一跳：“你多久進來的？”
“我敲了門，你沒聽見。”
許亦星傻傻的哦了一聲，才看見桌上的飯菜：“我都吃飽了，你還準備這些幹嘛。”
“你飯都沒吃，只吃了幾根青菜，這點就飽了？”
“我沒胃口。”許亦星把自己團了團。
“沒胃口就喝點湯，這一夜很漫長，你如果不吃飽，會很難熬的。”雲弋也不顧想要再拒絕的許亦星，將盛好湯的碗放在了他面前。
“你說他們一家人是怎麽熬過來的。”許亦星輕輕說著，也不在意雲弋聽見了沒有。
雲弋看他額頭上都在冒汗珠：“大夏天這麽裹著被子你不熱？”
許亦星看著自己身上的被子搖搖頭。
“怎麽會不熱，你額頭上都是汗珠。”
許亦星從被子裏伸出一只手擦了下額頭，看著手上的汗水自己竟然還覺得有點奇怪：“可是我卻覺得很冷。”
這又輪到雲弋覺得奇怪了，摸著他額頭看是不是有燒，沒發燒，讓他不要裹著被子，許亦星也聽話的取下被子讓雲弋放回了床上。
雲弋看他喝一口湯又看著蠟燭發呆，視線落在他手背上因大力揉搓而留下的紅色印記，糾結了一小會兒，還是有點不自然道：“這蠟燭只要點燃了，肯定會燃盡的。”
盡顯笨拙的安慰人方式，許亦星盯著他思考這句話的意思。
雲弋被許亦星盯得不太自在，強撐著：“像是人，總有一天會從這世上消失，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許亦星聽了看著碗裏的湯沈默良久。這是安慰好了吧，雲弋悄悄觀察他，心裏琢磨。起身想要回房間，許亦星又拉住他衣袖。
“你這就要走了？”
雲弋點點頭：“嗯，你是還有什麽事？”
“我、我沒什麽事，就是，就是我已經吃好了，想讓你幫我把這些碗筷拿走。”許亦星急忙將碗筷推到他面前。
雲弋看見碗裏還剩了不少飯和菜，於是又向他確認：“還剩了一些，你不吃了？”
許亦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飯菜，把剩下的那碗湯一飲而盡，隨後又囑咐雲弋：“你出去前幫我吹熄蠟燭。”
看他迅速跑回床上，雲弋只以為他是害怕因為摸黑再次摔倒。
許亦星抱著被子看著雲弋慢慢收拾好碗筷，將蠟燭吹熄，開門轉身出了房間。
真的好黑，許亦星用力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周圍，盡管已經在這裏度過了幾個這樣的夜晚，但心裏還是會惶恐不安，應該要盡快習慣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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