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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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蕪兒

畢竟是書香名家,老爺子年輕時讀過不少書,懂的東西多,誇起人來毫不吝嗇,“名字起的好啊,想必你父母應該也是個文化人。”

得,一句話戳人命脈上了。

嚴柏禮的臉色沒什麽變化,挽袖子的時候短促的笑了一下,沒再回話。

周蕪去茶幾上拿了個圓潤飽滿橘子,走到門口,伸手攥住嚴柏禮白皙的手腕,朝客廳的人笑笑,“外公,嚴柏禮第一次來,我帶他去院子裏轉轉。”

客廳的人各有各的驚奇。

老人家是驚周蕪的性子從小就孤僻,不喜歡交什麽朋友,很少說話,小時候有小孩來找她,連看都不看一眼,轉身進屋,讓保姆直接將人攆出去。

難得第一次說要帶同齡人在院子裏轉轉。

許家那三姐妹則是好奇兩個人是什麽關系。

等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去,他們才嘰嘰喳喳問起來。

許春念抓了把瓜子嗑著,雖年紀已經老大不小,依舊笑得明艷動人,“蕪兒認識柏禮啊。”

這個問題明顯是沖著裴銘川來的。

裴銘川最煩應付長輩,說話得用上八百個心眼子。面上雖帶著笑,實則內心把嚴柏禮罵了個七八百來遍,“同班同學,還是同桌呢,關系好一點很正常。”

老人都高興,想著自家外孫女終於交到了朋友,打心底裏開心。

孩子已經是十七八歲的年紀,家長總是愛懷疑早戀這個問題。

許汀蘭總覺得這男孩子眼熟,皺皺眉,“我怎麽不知道?”

剛說出口,許連梅就來勁了,甩了甩繡花手帕,故作驚訝的哎呦一聲,“小妹你這說的,好像你從小到大管過蕪兒一樣。”

周昀定從頭到尾一句話沒敢講,大氣都不敢喘,一個勁的坐在那嗑瓜子。

個個心裏都跟明鏡似的,許汀蘭暗暗握拳,恨丈夫沒用,像塊軟木頭。

*

許家很大,七繞八繞,倒像個胡同。

得虧周蕪小時候在這住過一段時間,還算熟,不至於迷路。

穿過一片竹林,便聽見溪流聲。

後院的景色最美。

建的跟世外桃源似的,什麽假山,橋梁。小溪裏甚至還有幾朵荷花,盛盛的開著,幾滴水珠順著花瓣落下,嬌艷欲滴。

周蕪為剛才外公的失言道歉,“對不起,我外公他不知道你家的情況,所以才說的那樣的話,你別介意啊。”

幾個月相處來,嚴柏禮這時候也不見外了,找了塊石頭坐下,風很涼,沁人心脾。

從這個人的嘴裏吐不出來好話,“說的好像你知道我家的情況似的。”

“……”

周蕪原本心如止水的心情瞬間被攪亂,“你沒說過要講給我聽。”

她刻意把“我”這個字咬的重。

“你沒說要聽。”

到嘴邊的話噎住,嚴柏禮看了眼她的表情,笑出聲。

黑色帷幕降臨,擡頭望去,片片黑幕中,星星點點,一顆又一顆,賣力的閃爍著,像在爭寵。

嚴柏禮向邊挪了挪,拍了拍左邊的空位,“想聽的話,坐過來,講給你聽。”

他又把“你”這個字咬得很重。

沒有猶豫,兩三步走過去,周蕪沒管臟不臟,直直坐下。

男孩的聲音混雜著風,從他父母結婚,生下他,再到爭吵,打罵,離婚,母親前往異國他鄉,父親迎娶後媽,拋下他和奶奶。

沒有相愛,他們之間,本就不存在什麽愛。

大大小小的事情,講了個遍。

周蕪安靜的聽著,時不時應一兩聲作為回應。

最後,嚴柏禮擡眼,諷刺的笑了笑,“周蕪,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可憐的?”

這一次沒有畏懼,周蕪迎上他的目光,回答的很認真,“嚴柏禮,你會有人愛的。”

兩個不被愛,沒有感受過愛的小孩,卻試圖學會愛對方。

真挺可憐的。

氣氛被打斷。

裴銘川嗷嗷嚎叫,氣勢洶洶的走過來,“嚴柏禮老子要弄死你,重色忘友是吧,背信棄義是吧,拋我一個人在那應付家長是吧。今天不揍你一頓,我裴字倒過來寫!”

身上背負了重色忘友,背信棄義罪名的嚴柏禮倒是一片祥和,一眨不眨的看著這人擼袖子。

“你倒是說句話?不為自己辯解一下?”裴銘川今天沒被罵,覺得哪裏怪怪的。

嚴柏禮這才賞了他四個字,“你試試看。”

…………

裴銘川四處張望,想找人撐腰,結果撞進周蕪的眼裏。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眼裏明晃晃的寫了幾個大字。

打起來。

“?”

鬧歸鬧,兩個人好的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打起來。

周蕪來了興致,伸手摸了摸清涼的水,隨口問了句,“你們晚上住哪?”

提起這個,裴銘川瞬間變成花孔雀,逢人就要開屏的那種,挺直了身板,指指不遠處的那堵圍墻,“隔壁。”

周蕪一腦袋問號,想了想,“所以說今天中午的古箏聲是從你家傳來的?”

“怎樣?我彈的?”

不怎麽樣。

“我還以為你只會敲架子鼓。”

緊跟著,嚴柏禮的話就跟了過來,“不如彈古箏,敲的巨難聽。”

一團怒火從心中冉冉升起。

嚴柏禮被人掐住了肩膀,搖來搖去,“老子跟你沒完!你這天殺的東西,居然還敢嘲諷我架子鼓一哥的技術?”

趁亂看熱鬧再好不過,周蕪覺得有意思,笑得開心,“為什麽嚴柏禮會跟過來?”

這下總算讓裴銘川抓住了把柄,夾著嗓子,陰陽怪氣道,“人家嚴柏禮可是舒雲清的乖孫子。”

酸溜溜的。

周蕪看他,“認真點。”

“嚴柏禮是我奶奶的得意學生,巨巨巨巨得意的那種,恨不得把我綁架了,好讓他來當她孫子。”

一連好幾個“巨”。

好半晌,周蕪才回味過來不對勁,“學生?舒奶奶不是賣玉飾的嗎?”

裴銘川說的輕描淡寫,“那只是人家的副業,人家真正的身份啊,是一中的數學老師,具有資歷的那種,教的特好。她帶過的班,每年至少有四五個考上清北的。雖然已經退休了,但總喜歡在一中的辦公室裏坐,說是享受那種氛圍。”

“然後一中校長專門為她搬空了資料室,改成了她的專屬辦公室,可有排場了。”

“然後呢。”裴銘川瞥了嚴柏禮一眼,“你們那個姓崔的蠢班主任讓他去資料室拿東西,關鍵是這貨還不知道資料室換位置了。然後陰差陽錯,遇見了我奶奶。

據我們家舒女士描述,當時她看見嚴柏禮的第一眼,就知道這人是個好學生,孺子可教也……”

說著又上下打量了嚴柏禮幾眼,很不服氣的嘟囔,“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長得沒我帥,腿也沒我長,不就是近視戴個破眼鏡,哪裏有好學生的樣子了。”

這人實在太自戀。

話題回到成績上,周蕪不敢造次,恭恭敬敬,“不過人家確實有那個實力……”

嚴柏禮將鼻梁上那架銀邊眼鏡取下來,朝這邊看了一眼,一句話沒講。

“那聖經,也是舒奶奶讓他看的?”

裴銘川搖頭,“那倒不是。這小子聰明的很,專門去買了本,想跟我舒女士找共同話題呢。”

他的想法很邪惡,“我看啊,就是想剽竊我奶奶的數學知識。”

周蕪懶得理他,選擇性屏蔽自己不愛聽的,加入了群聊“高二(8)班猛如虎”,以高越天為首的一群人,組織的視頻通話。

翻轉了攝像頭,應廣大八班同學的要求,對著後院拍了會兒。

高越天結束了與自己媽媽的旅行生活,十分愜意的躺在家裏,欣賞著手機裏周蕪家的後院。

班長很激動,枕著自己的胳膊感嘆,“班花你家後院好美,很適合在那露營。”

李南冬把手機橫放在書桌上,咬了口饅頭,奮筆疾書,“我說你們寒假生活都這麽悠閑的嗎?只有我是父母拋下孩子去旅游,一個人孤苦無一在家啃饅頭,還得狂補作業。”

林瓏剛下輔導班,手裏端了杯珍珠奶茶,翻著白眼,“我可去你的吧,有補習班的人才慘好嗎,一天天起早貪黑……”

話題開始往寒假生活這邊偏移,大部分人都開始吐槽,說放寒假還不如上學,實在太無聊。

周蕪沒參與,放松下來,鏡頭掃過嚴柏禮,忽得頓住。

“這人怎麽有點眼熟?”高越天發現了不對勁。

體委抽空擡頭看眼,腮幫子像被蜜蜂蟄過,嚼著饅頭,“這不學霸麽……等等,他幹什麽呢?”

好奇心上來,林瓏咬著吸管催促,“蕪蕪你湊近點,滿足一下我們這些上補習班人的好奇心。”

周蕪站起身走過去,特意把手機鏡頭對準嚴柏禮腿上的那張紙。

仔細一看,數學報,寒假作業的最後一張。

緊接著,裴銘川就聽見一個小小手機裏傳來震耳欲聾的哀嚎。

“我說學霸變態吧?數學報紙那麽多張,都要把我埋起來了,假才放了不到一半,你就寫到最後一張了?”

語氣裏充滿了不可置信,高越天躺不下去,蹭的一聲坐起來。

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開掛”“不愧是學霸”“這麽牛逼”,諸如此類的話。

裴銘川對此見怪不怪,湊過來,對那群失信受到嚴重打擊的高中生給予安慰,“別見怪,他的神經病一直這樣,沒事幹就不停寫作業,寫著寫著就快寫完了咱們可以慢慢來……”

話剛說一半,就被舒奶奶叫走,不知道審問什麽去了。

後院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周蕪掛了視頻通話,垂頭坐在那,斂了神色,半天沒說話。

“你也被打擊到了?”嚴柏禮放下筆,問了句。

這人在八班那群妖魔鬼怪的耳濡目染下,終於學會了開別人玩笑。

可喜可賀。

但是很冷。

周蕪沒理,胳膊撐著下巴,看著遠方的那棵樹,開始籌劃未來的高考。

李好和嚴柏禮,總得舍棄一個。

說打擊還是不至於,這點傷害不算什麽。穿越之前,周蕪之前被春昀一中的學霸已經打擊到無感了。沒那麽作,不想矯情,只不過多少還是有點震驚,又為不久之後的事情擔憂。

周蕪內心郁悶,半天沒頭緒。楞神之際,自然忽視了嚴柏禮飄進耳朵裏的話

眼前突然遞過來一張試卷。

她更郁悶了,心想自己剛剛是不是錯過了什麽重要的話。

果然,片刻的沈默在嚴柏禮眼中更像是默認。

此時的琥珀瞳色背對著月亮,顯得漆黑了,嚴柏禮說的認真,“你可以撕掉。”

“你在討好我麽。”她問

她的話剛出口,他就楞了神。

周蕪的聲音放得很輕,“嚴柏禮,你不需要看別人臉色,那樣太累了。”

嗓子一瞬間變得幹澀,他的嘴張了又張。

他想說不是的。

可到頭來,他又什麽都反駁不了。

“周蕪,我沒有看別人臉色。”

我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你了。

“你可以不活得那麽累的,嚴柏禮。”周蕪說,“你很優秀,你已經很厲害了。”

厲害到從小到大都成績優異。

厲害到可以不顧一切去保護自己喜歡的人。

厲害到小小年紀就撐起一個支離破碎的家。

嚴柏禮有一瞬間的茫然。

一路走來,有不少人誇他。

只不過多多少少帶了些目的。

老師誇他是因為他的成績優異,讓他們獲得一筆獎金。

校長誇他是競賽拿獎讓學校取得了榮譽。

就連年少時的兼職老板誇他也是因為他幹活麻利,要的工錢少。

現在有人告訴他,自己可以活的自私一點,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已經很厲害了。

裴銘川的聲音遠遠傳來,“蕪兒——你爸爸媽媽叫你呢。”

周蕪笑了。

這人賤不拉幾,“蕪兒”咬字特清晰,特意加重了語氣,感情充沛。

聲音很大,簡直就是行走的揚聲器。

這句話清楚的落進嚴柏禮耳中,看向她,眼中情緒不明,“蕪兒?”

周蕪轉過身,頓了下。

“我的小名啊,沒幾個人知道的。”

小嚴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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