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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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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腰

李南冬說最後一個名字時自己都有些心虛,氣息不穩,結結巴巴的。

“什麽玩意兒?”

“一千米跑?咱們班報的是周蕪?”

“這跟林黛玉倒拔垂楊柳有什麽區別?細胳膊細腿的都能去當林黛玉了,結果你跟我說她明天要去跑一千米?牛逼。”

“……”

崔仲山也不放心,直接忽略了班裏同學的那幾句用作語氣助詞的臟話。皺著眉,帶著點兒當地的口音,“瓜,你怎麽搞的?人家周蕪細胳膊細腿,你讓人家去跑一千。”

李南冬站在那兒支支吾吾扭扭捏捏了好半天,也沒想到個合理的解釋,說出來的話牽強的要死,“就是...一千米太累了嘛,主任又要求每個班裏各個項目必須報一個,咱們班女生沒人願意啊,總不能不報,所以我就把班...周蕪弄上去了......”

在一陣唏噓聲中,林瓏擡起頭,像雨後出土的筍,聲音清亮,“哎喲餵,你可沒問我報不報一千米啊,還沒人願意,小心思也太明顯了啊。”

李南冬的臉頓時紅的像猴屁股,順著耳尖向下蔓延,下一秒就要燙的冒煙。

全班人都撐著下巴,眼神亮的嚇人,不銹鋼盆已經端在手裏,等著大而脆的西瓜切開,一人分上那麽一塊。

當事人情緒穩定,並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側過臉看著嚴柏禮,覺得自己之前有些刻板印象了,“同桌,你真是深藏不露,我以為學習好的體育都不好。”

嚴柏禮淡淡瞥了她一眼,“學習好的是因為腦子快,夠努力,不是每個學習好的都是病秧子。”

他轉移話題轉移的自然,將目光收回去,“先別說這個了,全班那麽多人看你呢。”

事後周蕪回憶著,總感覺這句話有那麽些陰陽怪氣。

周蕪擡頭,看見周邊人的反應,驚了那麽一瞬,“你們看我幹什麽?”

林瓏看著他們班體委從興奮再到蔫下來,用了不到三秒鐘,啞口無言,簡直是恨鐵不成鋼,聲音都顯得虛弱,“算了班花,我們不怪你。”

“好。”

雖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只要有臺階,順著走下去總沒什麽壞處,周蕪應下。

崔仲山敲了敲桌子,沒再讓他們在課堂上閑聊下去,“行了啊,別扯些有的沒的,體委你先坐下吧。”

隨後便拿了根粉筆,背過身子,在黑板上寫下“Unit.11”這幾個字,“先上課。對了,周蕪,你下課來找我一趟。”

“t”最後那一筆直直的勾上去,很長的一段尾巴,瀟灑又利落。

周蕪點點頭,應了聲好。

這節課前二十分鐘崔仲山正常的講著前幾天做的英語閱讀理解。

老崔這人有個毛病,講題總是講的細致,尤其是大段文章的那種,總是喜歡從頭到尾翻譯一遍,生怕他們睜眼瞎看不懂。

直到翻譯到那句“我的妻子深愛著我”,小老頭一下變得容光煥發,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自己的愛情史,激動的把桌子拍的“哐哐哐”。

捧場小達人高越天和李南冬把手拍的啪啪響,時不時喊兩句。

“老崔你也太幸福了。”“老崔你過分了啊,背著我們過的都是些什麽好日子。”“老崔老崔....”

這一套套下來給小老頭哄的找不著北,下課後書都忘了拿,被這倆人連哄帶騙連作業都沒布置。

周蕪見他的一只腳已經邁出教室,沒有找她談話的意思,起身追上去。

那速度算不上快,卻帶起一陣風,帶著字的紙條輕輕灑灑的落在地上。

待人走後,嚴柏禮停下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彎了腰。

那是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出了教室門,崔仲山依舊笑瞇瞇的,直到周蕪上來追問,才想起來正事,拍了拍她的肩膀,帶了些語重心長的意味,“也沒什麽大事,就是明天的運動會,咱們體委給你報了女子一千米長跑。”說著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嘆了口氣,“我就是擔心,你這細胳膊細腿兒的,能撐得住嗎。”

周蕪乖乖巧巧的模樣看著很討喜,抿了抿唇,“崔老師您不用擔心我,我初中長跑在我們學校拿過第一的。”

聽完她這一番話,崔仲山頓時覺得胸有成竹,高高的揚起頭顱,拿著保溫杯放心離去。

回到座位上,高越天神秘兮兮的湊過來,“哎,班花你猜猜,操場上為什麽那麽熱鬧?”

班花還沒適應,並不是很想理人,回答的也敷衍,“為什麽。”

“高一那邊舉辦籃球比賽,報名的人裏頭就有江翊城,高一那個巨帥的帥逼,特狂,顏值能跟咱們班學霸媲美……”

學霸涼涼的往這掃了一眼。

高越天打了個哆嗦,“還是媲不了的,其實我覺得吧,還是學霸長得比較符合我的理想型……”

周蕪有些想笑,聽到這個名字,下意識的問道,“江翊城是咱們學校的?”

“班花你別跟我說你不知道。”高越天本就不大的眼睛死死的瞪著她。

“我確實沒印象....”

高中三年,她的目光除了堆在一起亂七八糟的試卷,默默提高自己之外,餘光始終落在嚴柏禮身上,對其他人一律不在意。

林瓏恰巧從後面接水回來,聽見這番話,踹了他板凳一腳,“哎哎哎,不懂別瞎說,人家兩個根本不是一個類型的。”

高越天穩住重心,開始趕人,“滾滾滾,你讓我說完。這人雖然帥,但是好像腦子有點問題。”

周蕪來了興趣,“什麽問題?”

“他啊,不知道抽什麽風,喜歡上職高一個特渣的女孩,聽說還是搞樂隊的,專門為她染了頭紅毛,還給人女孩的現任打了。”說完又看向一旁正揉著太陽穴的嚴柏禮,悄咪咪的打聽消息,“哎,學霸,你知不知道這事?”

嚴柏禮嗯了聲,“知道,下周一,他要當著全校人的面做檢討,給那男生道歉。”

下午第二節原本是物理,因為物理老師生病請假調了課。

上課鈴一響,穿著職業西服,身材高挑的中年女人便踩著高跟鞋走上講臺。

剛站上去,便摔了手上的數學書,弄出挺大動靜,粉筆灰被揚起,糊了第一排人一臉,也絲毫不在意,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臺下眾人。

周蕪望著女的那張熟悉的臉,心想。都過了這麽多年,原來自己還是會覺得陳塘紅討人厭。

陳紅塘是他們的數學老師,顴骨突出,人到中年,眼尾也長了細細的魚尾紋,總是穿著一身職業西裝,踩著黑色細高跟,幹起事來雷厲風行,數學教的也不錯。

周蕪卻喜歡不來。

*

應該是剛升高二沒多久。

崔仲山沒排座位,嫌麻煩,就按照剛開學自己選的位置坐了。

那時周蕪的同桌是一個又黑又瘦,個子挺高的男生。他數學很好,開學考試數學成績拿了年級第一,平時在班裏也很活躍,同學老師大都待見,在班裏任著數學課代表這一職位。

偏偏周蕪總覺得這人的精神和行為有點不正常,所以二人大多沒有交集,她也是能躲就躲。

某日下課,周蕪獨自去上廁所,那天整個樓層就他們班和九班下課早,所以廁所人也不多。

周蕪進去時,有兩間門被關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那兩隔間挨在一起,她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

廁所明明這麽大,還有那麽多空位,卻偏偏要挨在一起。

倒也不是她多想,主要是最近他們年級有不少女生反映,上廁所時總會有煙頭從隔壁扔進來。沒滅,還是燙的,因此弄傷了不少人。

抽煙倒還沒什麽,畢竟這個時間段的青少年什麽都好奇。但如果傷了人,性質就不一樣了。教導主任也派人去查了,但依舊沒什麽結果。

幹這事的人應該是有什麽心理疾病,似乎對女性格外厭惡,不然也不會揪著他們年級的女同學不放。

出於好奇,她隨意瞥了一眼。

也正是那一瞥,她在下方的縫隙裏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球鞋。

原本她沒在意,直到自己上完廁所往門口走時,某間廁所上方突然白煙冉冉向上飄,才突然想起,那雙球鞋是他同桌的。

今天剛穿來,炫耀了一早上,她印象深刻。

周蕪想都沒想,抄起掛在角落的拖把,對著那扇門,沒什麽溫度的說了句話,“出來。”

裏面的人僵了一下,想著現在出去也沒什麽好結果,幹脆裝死到底,半天沒動靜。

周蕪耐著性子,手裏的拖把越攥越緊,“李連君,你出來,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話音剛落,隔壁的那扇門便被打開,九班的學生,紮著兩個很可愛的小辮兒,圓臉,個子不高,正眨巴著雙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她,“同學,你幹什麽呢”

周蕪將人拉到身後,二話不說一腳踹上眼前的扇門,女孩兒被嚇得叫了一聲,身體輕微的發著抖。

她徹底沒了耐心,“李連君,你到底出不出來?”

對著那扇門又是幾腳,整個四樓都跟著顫了顫。

幾秒鐘後,廁所內傳出男生的吼聲,“我出來,我出來,你別再踢了。”

九班的姑娘反應了好半天,才傻楞楞的問一句,“廁所裏,是男生嗎?”

周蕪嗯了聲,“你沒聞到嗎。”

女孩沒反應過來,猶猶豫豫的問了句,“什麽?”

“煙。”

門被打開,李連君渾身哆嗦,顫顫巍巍地將煙盒揣進兜裏,卻還要強裝鎮定,“你叫什麽叫?不就是沒看清走錯廁所了嗎?真是神經。”

說完便想往外走。

周蕪將人叫住,“男女廁所的構造很相似?還是說你眼瞎,非要在女廁所抽煙。”

“我怎麽會抽煙,拜托,你瞎說什麽呢......”

她徹底沒了耐心,抄起拖把棍向他頭上砸去。

這件事兒鬧得挺大,周蕪也因此在學校出了名。

細胳膊細腿,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八班班花在女廁所把一個人高馬大的男生打了,還見了血,這說出去誰信。

可事實就這麽擺在眼前。

十年難一遇的奇事,在學校裏傳的沸沸揚揚,學校領導很重視,將八班各科老師都聚集在一起,探討處理的方式。

領導聲明,這兩個學生,必須開除一個,得給上層一個合理的解釋和態度。

崔仲山全程緊皺眉頭,沈默不語。

陳紅塘雙手環胸,用鼻孔示人,護著自己的課代表,趾高氣揚,“我看就開除那個女生好了,一個女孩子,學習沒搞出來什麽名堂,在廁所打人,還把人家頭打傷了,不成規矩!”

校方領導沈默一陣,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張事件說明,“那位女同學說,李連君就是之前在女廁所抽煙,燙傷女同學的那個人......”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陳紅塘冷哼一聲,情緒莫名有些激動,“怎麽可能!李連君可是在高二分班考試數學考了年級第一的人,怎麽可能會幹這種下流事。再說了,周蕪在咱們學校撐死也只能考到中上游,您開除李連君?我忠告您一句,沒什麽好處的。”

最後這一句話裏帶著隱隱的威脅。

還沒說盡興,嘴裏不幹不凈的嘀咕著,“一個小女孩,又打架又造謠,像什麽樣子。”

校方領導聚在一起商議後,決定將二人叫來對質,看偷拍情況是否屬實。

進了會議室,學校領導開門見山,“周蕪同學,請問你口中所說惡意傷人的情況是否屬實。如實回答,造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神游著,聽到這句話,只覺得好笑,面上並無波瀾,“比起這個,你應該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女廁所。”

李連君站在一旁,面如土色,額上出了細細密密虛汗,卻還在極力為自己爭辯,“我走錯了不行嗎!你就沒有走錯的時候嗎?”

陳塘紅在一旁為他說話,平時一向穩重的女人此刻也顯得不成熟了,“就是啊,人家只是走錯了而已。真是心思齷齪,看別人也齷齪...”

只有周蕪一個人靠在墻上,成了無人幫襯,孤立無援的一方。

她倒也不慌,垂下眸子,不打算再在這兒浪費時間,淡道,“光憑我這一張嘴,也說服不了你們什麽。廁所門口不是有監控麽,你們就沒查過。”

教導主任手中握著黑色鋼筆,不輕不重的在面前的紙上點了兩下,思考了會,“前一陣專門負責調取監控的人請假,我們也沒來得及查。”

“現在不是回來了麽。”

李連君的臉更白了,嘴唇上下碰撞,想在解釋些什麽,卻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只能死死的攥著校服褲。

周蕪好笑的看著那一道道褶皺。

校方領導點點頭,派人去調取了這幾天傷人時間的監控。

三分鐘後,幾大張監控畫面的截圖,被明晃晃的投影到大屏幕上。

無一例外,畫面的主人公,穿著黑色連帽衛衣,站在女廁所門口來回張望的人,就是李連君。

陳塘紅的臉色不好,紅了又綠,變幻莫測,很是精彩。

關鍵時刻,周蕪心情尚好,補了一刀,“對了,他口袋裏的煙還沒來得及扔,你們可以查查看。跟這幾次惡意傷人用的,是不是同一個牌子。”

出於謹慎考慮,領導吩咐下去,在他身上搜出了煙盒,與那幾次燙人的煙頭做對比。

幾人對視一眼,連商議都懶得弄,直接宣布了最後結果,“高二(八)班李連君,作開除處理。高二(八)班周蕪,見義勇為很好,但也不能動手傷人。寫份三千字檢討上交,並在周一升旗時當著全校同學面作檢討。”

最後那個字落下去,李連君腿一軟,跪在地上,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

那事兒解決的挺漂亮。

升旗結束後的五分鐘,周蕪吹著寒風念完了這篇狗屁不通,詞不達意的檢討;李連君的媽媽強行進入校園向校長解釋自己兒子的精神有點兒問題,希望能被原諒,被保安拉出了校門;李連君退學後也不知去了哪裏,杳無音訊,再沒聽過她的消息。

*

現在,周蕪也不求什麽。

放低要求,只願以後的日子。

二人互不打擾,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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