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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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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不是吧,這點小風能影響什麽,你難道就讓這麽多人在這兒陪你幹等著?”趙廣生一點就著。沒人在的時候他還能聽沈時因的話辦事,一有人在了他就想充大擺款。

他堂堂的老資歷,被一個年輕小姑娘呼來喝去的,這像什麽話?

沈時因說:“風速已經超過了一定數值,必須按照章程辦事。”

平靜的海面或許只是假象,海裏說不定激蕩著暗湧,沈時因不相信肉眼所見,她只信監測到的、實實在在的數據。

趙廣生“呸”了一聲,“真是個書呆子,讀書都讀傻了,就知道照本宣科。我在現場幹了幾十年,經驗可比你豐富。”

沈時因還是不為所動,她和胡定榮分別站在兩艘導向船上,要定位也是他們的事,沈時因只要不讓混凝土打進去,那就沒人能做這個主。

趙廣生看向身後的監理,“你怎麽說?”

監理手上還夾著趙廣生剛才遞過來的煙,他有意背過身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也就是說他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趙廣生攤開手,對沈時因說:“你如果再要一意孤行,那延誤的工期就全算在你頭上。”

沈時因還盯著手裏的儀器,頭也沒擡,“最多耽誤幾個小時,不會影響工期。”

趙廣生哼笑道:“那你就等著吧,我們可不當這傻蛋。”

說完,他駕著船開始返程。那艘船一走,沈時因身後的一列施工員也席地而坐,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了,日頭正曬,那群黑人嘰裏呱啦地說著當地話,沈時因一句也聽不懂。

胡定榮將船靠近一些,朗聲說:“我知道趙廣生為什麽急著回去。他們在上船之前就說好了中午一起吃飯,趙廣生老婆給他寄了一箱五糧液,他還讓食堂做一桌好菜下酒。”

沈時因沈著臉,“工地不讓喝酒的……不過他留在這裏也沒什麽用,要走就走吧。”

等了大約四十分鐘,風速終於穩定下來。沈時因說:“可以了。”

接下來都進行得很順利。這樣一來,待澆築的圍堰就只剩兩個了。沈時因在前往下一個之前回過身,用英文對施工隊說:“大家再堅持一下,現在風速小,很快就能完成了。”

導向船順利來到第四個即將成形的橋墩旁,依舊是按照流程放入鋼筋籠、插入導管,深色的混凝土就像泥土一般通過管道匯入海底,它們會形成堅實穩固的基礎,就像大地一樣支撐起整座大橋。

沈時因站在一旁,一瞬不瞬地看著澆築進程。忽然,“轟隆隆”的聲音停下了,負責澆築的人探出頭說:“打不進去了。”

“不對呀,”沈時因覺得不應該這麽快,“一共有多少立方的混凝土進去了?”

對方看了看操作臺:“單體的百分之四十左右。”

“不行,這遠遠不夠。這些根本不足以著床,更別說封底了。”沈時因走過去,仰著臉問:“機器出問題了?”

“沒有,但就是打不進去了。需要把導管提起來嗎?”

沈時因趕緊說:“千萬別。一定不能把導管提出灌註面,不然剛才的全都白打了。”

整個進程都停下了,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沈時因在心中默背教科書上的規定:鋼筋籠放入泥漿後四小時內必須灌註,整個過程也要連續施工,中途停頓時間不能大於三十分鐘。

一旦開始了灌註,那麽留給他們的時間就只會以分鐘計算。

身後的施工員也開始躁動不安起來,每個人都又累又餓,臉上清一色帶著“差不多就行了”的不耐煩。施工隊的隊長也走到最前面,試圖與控制導管的人做交涉。

沈時因的身後吵成了一鍋粥,但她依舊理智地分析起目前的情況,最有可能造成問題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混凝土因為長時間的放置,攪拌不夠,所以發生了凝結硬化;其二是導管內部有異物,被堵住之後剩下的混凝土無法順暢地落下去。

當然了,他們還可能面臨更壞的情況。那就是樁基礎的結構本身不夠穩定,出現了滲水情況,不論是混凝土被摻了水還是流入了大海裏,這都是沈時因根本不敢想、也無法承受的後果。

“潛水員呢,現在要讓人下去看看,首先排除異物情況。”沈時因在第一時間作出了決斷。如果只是被東西堵住,那麽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潛水員早跟著趙廣生走了,我馬上給他打電話。”胡定榮一連打了好幾個,偏偏在這個關頭趙廣生的電話又占線,也不知道是故意不接還是在跟別的人通話。

沈時因低低罵了一句,讓這邊的施工隊長也趕緊聯系其他潛水員。隊長一急起來英語都忘了怎麽說,張口閉口全是本地話,沈時因只能盡量做最冷靜的那個人,試圖安撫對方情緒,“你不要著急,慢慢說,現在事情還可以解決。”

胡定榮那頭徹底放棄了聯系趙廣生,他抖著手要給張士明打電話:“我還是跟張工聯系,讓他重新找新的潛水員過來……”

“來不及了。況且就算潛水員過來也只能排除其中一個原因,我們沒有那麽多時間等。”沈時因看著時間說,“距離澆築中斷已經過去了十二分鐘。”

胡定榮束手無策地站著,“那怎麽辦,直接讓張工叫一車新的混凝土過來?不對,如果已經澆築的要報廢,那就還要找海上起重機,非洲有這種設備嗎,是不是還得從國內……”

沈時因從船上找出了潛水鏡和安全繩,她站到邊緣說:“我下去看看,這是目前最快的方式。只有看見了水下的情況才能找出癥結,進而想下一步的補救措施,否則只能幹著急。”

“你瘋了?水下全是混凝土,你什麽也看不清,而且你都沒有潛水證,也沒有專業的設備。”

“我會游泳。你放心,我不會下到太深,只是看看,如果解決不了就馬上上來。”沈時因已經在腰上系好了安全繩,她的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她賠不起這車混凝土,也不能讓周圍海水受到不可逆的汙染。

“張工已經接電話了!”胡定榮嘶吼道:“餵,張工嗎,我們這裏需要潛水員……什麽?不是,是已經澆築到一半了,時間可不等人!這是幾號圍堰?總之你帶著人過來就能看見……啊,沈工已經跳下去了!”

海水比沈時因想象中要冰冷很多,她憋著氣,游到正在澆築的導管附近。就像胡定榮所說,淤泥和混凝土擋在眼前,她什麽也看不見。

海裏還有激流和急浪,沈時因攢著勁,猛地往前一蹬,抓住鋼板借力,這才得以靠近。

法蘭盤接頭上面有錐形活套,沈時因伸手探去,上面穩穩當當的,一點也擰不動,於是她繞到另一側,接頭上本來也應該有防止松脫的裝置,但她沒有摸到。

應該是先前風大的時候被浪沖走了,或者本身就沒有安裝?沈時因不太確定,但當她摸索著往前時,她發現隔水球被卡住了,中間正好有一截打橫的鋼板,呈現出鑲嵌的狀態。

太好了。沈時因在水裏松了一口氣,沒有進水,把異物拔出來應該就好了。她往上游去,浮出水面以後大口喘著氣,“胡定榮,給我一個備用的套管!”

胡定榮手上照辦,就是表情愁眉苦臉的,“你別下去了,我已經跟張工聯系好了,他一會兒就帶著人過來。”

“來不及了,我去去就回。”

沈時因接過套管,再次洇入水裏,她返回之前的位置,把隔水球放回正確的位置。潛水員先前的清基工作大概也沒做到位,有些之前為了定位插進去的板子也卡在裏面。沈時因拔出來之後將套管擰緊,隨即往上探出水面。

“現在打開閥門試試。”

沈時因聲音不大,但起到了全場沸騰的效果。摁下按鈕,導管裏原本阻滯的混凝土頓時就暢通了,唰唰地往下灌註。

胡定榮跳到了這艘船,將沈時因拉回船上。她環抱著胳膊,牙齒打起了戰,海風將她吹得渾身發抖,嘴唇也一片青紫。

沈時因看著時間,高興地說:“還好趕上了,這樣就不會留下冷接縫。”

她整個人看上去相當狼狽,從頭到腳都濕透了,身上掛著淤泥和海藻,也有可能是不小心沾到的混凝土。即便蜷縮著身體也不住地顫抖。

張士明帶著人趕到的時候這個橋墩已經澆築完成,沈時因還憋著一口氣給大夥鼓勁:“就剩最後一個了!”

張士明的臉色說不上好看,大概想著秋後算賬,所以什麽也沒問,只帶著人前往這批次的最後一個橋墩。沈時因躲在避風口,完成最後一個環節之後才跟大部隊一起返程。

上了岸,她的身上還在滴水,皮膚上也黏黏糊糊的,全是臟汙。

辦公區坐著幾個人,趙廣生本來在房間裏睡覺,被人叫起來以後等在了這裏。他一看見沈時因就站了起來,口中還帶著些酒氣,“怎麽回事,缺了個潛水員就幹不了事了?質檢早就下去看過了,是你非得沒事找事。”

沈時因顫聲說:“是你從一開始就想偷工減料,怎麽省事怎麽來,還在工地大張旗鼓喝酒請客,現在居然還敢倒打一耙?”

趙廣生口口聲聲地說:“你知道為什麽澆到一半會堵住嗎,都是因為你非要盯著那點風速看,混凝土會凝固的,你們老師沒教過你?”

“這跟等待時間根本就沒關系,只要一直攪拌就不會凝固。我不需要你來教我。”

“行了,都別吵。”張士明走進來說,“沈工,你先上去洗洗,換身衣服。其他相關人員留下,小胡你去跟鐘琂說一聲,連線會議取消,就說我這邊遇到點事。”

沈時因扭頭就走,她去四樓房間拿出幹凈的衣物,走到過道盡頭的淋浴房,擰開水閥。

熱水淋到身上的那一刻沈時因有些脫力,不止是身體浸到了水泥裏,她的頭發裏也全是黑色的砂石。沈時因彎著腰,將頭發一點一點地分開,再細細地沖洗幹凈。

沈時因洗了很久,直到將周身的臟汙和寒氣全都沖去。關上水,樓下傳來喧嘩聲,不知道還在爭論什麽。

她拿起被水泡過的衣服往外走,經過樓梯時正好看見走上樓的鐘琂。

沈時因很少看見鐘琂這個樣子,雖然平時也很少笑,但從來沒有像這樣渾身肅殺,臉色陰沈晦暗,額角的青筋也隨著呼吸鼓張。

沈時因頓了頓,什麽也沒說,只一聲不吭地把臟衣服放到筐裏,再貼上房間號送去旁邊的洗衣房。

鐘琂一直跟在她後面,沈時因打開門回到房間,他就擡手擋著門,也跟著走進來。沈時因擰不過他,只能讓他進來,她走到床邊拿出毛巾擦頭發。

空氣沈得都快能滴出水了。鐘琂看她半天,忽然開口道:“你想沒想過這有多危險,這不是搞個人英雄主義的時候,你會沒命的。”

沈時因停下手裏的動作,低著頭說:“可我現在好端端地坐在這裏,這批橋墩也全都建好了,挽回了很大的損失。你知道這車混凝土有多貴嗎?”

“再貴也不是你自己下水冒險的理由。”

“你從來不為錢考慮,當然無所謂了,可我不一樣,我還要賺錢養家。如果真在我手裏出了岔子,那我這一年都要白幹。”

鐘琂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克制住內心的怒氣,“就算出了問題也不會讓你全權承擔,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那個人叫什麽,趙廣生?”

沈時因擡起臉,沒說話。

鐘琂一看她這樣子就來氣,不自覺地加重了語氣:“你前幾天還跟我提過這個人,說明你早就發現了他有問題,當時為什麽不說?”

“我給你說了又能怎麽樣,你把他趕走?走了一個趙廣生,還會來一個張廣生,難道你全都能趕走?”

鐘琂理所當然地說:“我就是要全都趕走,這種人多留一天,就是多一天的隱患。你總想把什麽事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才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沈時因本來不覺得有多委屈,被鐘琂這麽一說眼淚都快下來了,“你為什麽總是這樣,出了事就知道指責我?我只是想息事寧人,外婆從小就教我,我沒有父母,所以要少去得罪別人,凡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不是為了攬功勞,我只想和每個人都和睦相處。”

“你這麽想,別人可不會這麽想。你越是退讓,別人就越覺得你好欺負,職場關系不是這麽處的。”

“我沒有處處忍讓,我也沒有你想的這麽沒用!我只是想盡量和所有人都搞好關系……”

鐘琂:“這不是什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職場游戲,你應該強硬地去爭取自己的權利,塞給你的人不喜歡就拒絕。如果別人侵害了你的利益,忍氣吞聲不是正解,翻了臉又怎麽樣,你只要做好了分內的事,那就不欠任何人。”

沈時因一點也不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她捂起耳朵說:“你也知道我是受害者,那你下去整治真正的惡人啊,在我這裏說這麽多幹什麽?”

鐘琂說:“我希望你能吸取教訓,以後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潛水員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身體素質也強得多,你一個從來沒潛過水的人不應該這麽沖動,萬一遇到洋流、安全繩斷了或者別的突發情況,你今天就會死在海裏。”

沈時因還是不想聽,頭也埋進了被子裏。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手臂上被海裏碎石割傷的口子露了出來,腰上也有,讓人看得觸目驚心。

鐘琂走過去想抱她,“我們回園區,那裏有醫院和醫生。”

沈時因躲開他的手,“我不回,你也別碰我。我現在就想一個人待著。”

鐘琂看著沈時因這瑟縮的模樣,忽然眉心一跳。他蹲下身問:“趙廣生還有沒有對你做別的事?”

沈時因坐起來,放下手裏的被褥說:“沒有,如果真是那樣我早就說了,根本不可能忍到現在,我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人。你不要亂猜!”

鐘琂依舊怒不可遏,他剛才上來的時候被人攔著才沒對趙廣生出手,本來想先上來看看沈時因的情況,現在看完了,只覺得一點也平靜不下來。

鐘琂打開門說:“我一會兒再來看你,我不會讓這件事就這麽算了。”

門一關,周圍變得很安靜,剛才發生的那些事也變得好像與自己無關了。沈時因昏昏沈沈,躺在床上沒過多久就陷入沈睡。

當天晚上,沈時因發起了高燒。發燒這件事本來沒什麽,可這是在非洲,一旦出現類似癥狀就很容易往瘧疾的方向想。

沈時因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渾身都在痛,還有人在碰她,好像想將她抱起來。

沈時因心煩意亂地嗚咽著:“不要碰我,我想睡覺……”

有人吻在了她的額頭上,鐘琂說:“你乖一點,別動。我們要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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