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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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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

“姚掌櫃。”

沙啞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姚七福擡眼開去,是一身血衣的翠素。不知道這血,是她的,還是鄭頌年和她的兩個為降世的孩子的?看著她還能行走的樣子,那想來是後者的了。

姚七福上前,低頭哽咽地道歉,“對不起,我太慢了。”

翠素搖搖頭,“不,不怪你。”她僵硬地微微轉身,“我家小姐知道是你在幫她,她說她很感謝你。”

來到這裏這麽久,沒錢的時候姚七福沒哭,被人哄嚇還錢的時候她沒哭,被人不斷揭開她內心的疤痕的時候,她也沒哭,但眼下,她再也忍不住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如果我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或許鄭娘子就不會遺憾逝世了。”

“誰說我家小姐是遺憾逝世的?”

姚七福震驚地看向明顯失了魂的翠素,而接下來翠素的話,讓她的心再次一縮。

“我家小姐,沒有遺憾。”話是這麽說,但翠素語氣裏的不甘心,多麽濃烈啊。

姚七福正要緩緩啟唇,就聽見翠素說道,“我們小姐說,人的一生不能只為自己而活,但也不能不為自己而活。”

說到這裏,翠素突然沖到大街上,大聲地喊道,“這真是個壓抑的時代,為何,為何要對女子有這麽多的束縛,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

眼下正值寒冬,街上並未有多少人,翠素的吶喊仿佛一顆石子扔進湖裏,只是在石子碰到湖面時,泛起了漣漪,等石子沈到湖底,便再也消失不見,翠素對時代的控訴,也會埋沒在歷史的滾滾向前的車輪中。

姚七福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只能用最簡單的方式,環抱住她,輕輕安撫,“節哀。”

吶喊抽走了翠素體內最後一絲力氣,姚七福的擁抱讓翠素再也繃不住,“我家小姐以死來保全自己的顏面,你說這樣的為自己而活,是不是很傻啊?”

為什麽會這麽說?

姚七福心中疑惑滿滿,但眼下還是穩定住翠素的情緒最要緊。而且她害怕隔墻有耳,會對兩人的性命有危險。

翠素的眼淚浸濕的姚七福的鬥篷,鬥篷那麽厚,但卻濕了,她心裏的淚水肯定還不止這麽多。

“好了,”翠素慢慢掙脫開來,“我要去給我家小姐下葬了。”

“我跟你一起。”

翠素看著面前這個小姐剛合作過的姚掌櫃,說實在話,她骨子裏的不服輸,和年輕時的小姐很像很像。

腦海中浮現出兩人初次交易成功後,小姐坐在馬車上對姚七福的讚不絕口,她說她想通過和姚七福合作,來證明女子經商並不比男人差,她想兩位女子雙雙合璧,必能打破世俗一些對女性的不合理規矩。

小姐用一生來證實女子並不會比男子差,可惜啊,願望還未徹底達成,小姐就被封建時代下吃人的思想給害死。

抹去小姐墓碑上的雪花,再摸了摸小姐的名字,明明人的一生那麽長,發生的事也那麽多,但死後好像就只能撫摸撫摸名字。

姚七福看著明前這座一看就不可能是臨時打造的墓碑,她難以置信地說道,“這墓碑,打造好了很久吧?”

翠素點頭,“從小姐接管鄭家生意的那天起,她便開始打造了。”

原來鄭頌年從接管生意開始,便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而且這個地方,她也進去過不止一次。

“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何鄭家人丁興旺,最後當家的卻是小姐?”

姚七福沒發聲,她知道翠素是在回憶,這時候她只要充當一個傾聽者的角色便好了。

“鄭家原是販茶繁榮起來的,富可敵國,隨著鄭家生意愈做愈大,野心也不再止於商道,雙手甚至伸進了皇室,皇家忌憚鄭家,害怕被奪權,但又不敢直接滅了鄭家,畢竟國庫的一半收入都來自鄭家,而你知道的,本朝重文,戰輸後便要賠重額銀兩,皇室自然不肯失去鄭家這顆搖錢樹。

可對於宛如一把利刃懸在脖頸上的鄭家,又不得不采取相應措施。於是有人向先皇謀了一計,那就是讓鄭家由女子掌權,皇家自己做背後的掌控者,鄭家家大業大,男丁也多,怎麽肯願意讓一個應該囿於宅院的女子統管整個家族?然先皇心意已決,並以鄭家違背皇令為由,幾乎殺光了鄭家男丁。

小姐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她被推上了傀儡的地位,表面看著光鮮亮麗,但其實呢,受族人唾罵,遭皇族侮辱,那一段時光的小姐活得簡直不像人。

可挺過來的小姐,卻說那段屈辱的時光打磨了她,讓她學會了察言觀色,洞察人心。後來先皇駕崩,新皇登基,小姐抓住期間的交換期,假死埋進這個墓碑裏,而後改頭換面以發展嬰幼兒物品迅速崛起,等有了真正實力和人脈,小姐重新歸來,為了還擊皇家和鄭家對她所做的一切,她親選一名窮書生,將他送上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宰相座椅,而鄭家的茶商也因無人妥善經營,愈來愈糟糕。小姐為了報覆鄭家,直接毀滅掉鄭家茶的最後一點希望,可謂是做到了趕盡殺絕。

然,後面小姐還是不忍心了,她發現傷害鄭家並不會讓她感覺暢快,反而心裏越來越痛苦,她說鄭家生她一場,沒有辛勞也有苦勞,便重新回了鄭家。但鄭家從此不再經茶,而轉向嬰幼兒市場,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報覆吧。

可是,人心是最恐怖難測的東西,鄭家所有人對小姐都痛惡至極,認為是她的不祥才導致鄭家會變得如今的境地。而同時當朝的宰相,也就是我小姐的枕邊人,認為小姐總是壓著他,讓他活在只能靠女人的陰影裏,再加上皇族知道小姐沒死,也認為若是當初的事情暴露出去,會有損皇室顏面,於是三方聯手,布局讓小姐懷上雙生胎,然後等時機成熟,將所有一切都托盤而出,令小姐情緒激動,難產而亡。

姚掌櫃,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誰嗎?是那個窮書生,當初要不是小姐,他屁也不是。如今卻敢拋棄小姐,帶著在外養的妾室冷眼看著小姐流血,你知道嗎,等我發現的時候,小姐已經面色蒼白,而那個男人,直接走了,將相府所有傭人都帶走了。”

話說完了,耳邊傳來大雪簌簌的聲音。

姚七福她盯著面前“鄭頌年”三字,內心只剩震撼,這是一名內心堅韌的奇女子,本該傳奇的一生,卻因她的族人,她的王朝,她的枕邊人而逝世。

“那你要會報仇嗎?”

電視劇裏不都這麽演的,忠心耿耿的侍女都會為小姐報仇雪恨。

“不!小姐說這些人不配臟了我的手,她,”說到這裏,翠素再次大哭起來,“她在死的最後一刻,想得不是別人,而是我。”

姚七福看向她,眼底情緒覆雜無比。

“小姐說,讓我找個老實人嫁了,然後遠離京城,能有多遠就逃多遠,因為她知道相府,鄭家甚至皇家都不會放過我。”

“那你會走嗎?”

“走?”翠素冷哼一聲,“我從五歲便陪著小姐,小姐就是我的整個天,整個世界,沒了小姐,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姚七福放下眼簾,“所以你會覆仇?”

翠素沒說話,擦幹眼淚,轉身對姚七福說,“姚掌櫃,你要好好活著,我也會活著好好的,我會替我家小姐看著這些卑劣的惡人,如何慘死!”

姚七福看著她通紅的眼圈,布滿血絲的眼睛,她不知道翠素最後會怎麽做?是覆仇,還是什麽都不做單純地看著仇人死亡,無論哪一種,鄭頌年大概都不會開心。

回去的路上,姚七福想了很多很多,心裏對這個時代的恐懼也越來越深。

連鄭頌年這樣有了權有了勢的大女商人,都鬥不過封建的思想,那她……豈不是會死得更慘,又或者他們想等她的價值再高些,然後再殺她?

眼前一片白雪茫茫,但同時內心她又燃燒起來,是生是死,她也要如鄭頌年一樣,勇敢地闖一闖,哪些最後慘死,哪有怎樣?至少她不後悔,她曾經努力過啊!

想開了後,姚七福心情沒有了那麽壓抑。

在經過茶樓時,她進去點了五份桃酥,想到館子裏梁伯和周迢他們還在等她回去,嘴角開始不自覺的上揚,有牽掛的人,又被人牽掛的感覺,真的不錯。

然,她便看到館前圍滿了人,在距離館甚至她還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心裏一緊。

不會不會,錢已經還了大半,錢莊的人應該不會來鬧事。雖是這麽安慰自己,但姚七福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後都跑了起來,全然忘記了冬天的風會吹亂她左側的劉海,露出臉上的疤痕。

等博開圍觀的眾人,向裏走去,館子裏的泥塑都被砸了,無一個被幸免,而且地上一大攤一攤的血水,讓聞到的人直想做嘔。

桃酥直接被姚七福扔在了地上,從油紙的細縫內震出碎塊,就像回不出的快樂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後面就算努力拼湊,裂縫的存在會訴說著再回不到從前了。

“梁伯,梁伯,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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