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一陣子話，薛氏有些口渴，喝了兩口茶，放下茶盞時，她的目光在一旁侍立的鶯兒和紅錦身上來回打轉。

鶯兒很瘦，胸不夠挺，屁|股也不夠翹，像這種身形一般都是不好生養的，不過換句話說，對主子也有好處。

唯一的難處是，真要把鶯兒給開了臉，女兒身邊就少一個能幹人了。

薛氏把目光從鶯兒身上移開，落到紅錦身上，這丫頭身形中等，沈默寡言，在女兒跟前服侍的日子不長，她的忠心還有待考驗。

唉，這事挺難辦的，薛氏忍不住為難，收回視線低頭喝茶。

被看出一身毛的兩個丫頭對視一眼，然後齊齊踮著腳尖悄悄退到門外去守著。

屋子裏瞬間只剩下薛氏和寶釵母子兩人，薛氏看了一眼門口，又覺得這兩個丫頭還是挺有眼色的。

她把上半身往寶釵那邊湊了湊，輕聲道：“寶釵啊，你現在有了身子就不方便伺候姑爺了，你心裏是個什麽打算？”

寶釵楞了楞，隨即就反應過來了，頓時生出一陣怒氣，這是親娘嗎？寶釵眼都沒擡，淡淡道：“打算什麽，看老爺怎麽說吧。”

“哎，你這樣就錯了。”

事實證明，薛氏是親娘，真心實意地替女兒著想，幫著出謀劃策，只不過受時代與思想的限制，她所想的和寶釵不一樣。

薛氏握住寶釵的手，諄諄教誨道，“姑爺在男子間算是很好的了，從不貪花好色，你等他主動開口，得等到哪一年去？像這種時候，咱們女人就得主動想在前頭，不能等男人發了話才幫他安排，這豈不是顯得你不賢良？”

寶釵抿抿嘴，這樣的賢良要它何用！

薛氏又道：“姑爺前頭的那兩位，個個都提拔了身邊的丫頭做姨娘，輪到你這裏，你就該主動一點，免得落了下乘，招人話柄，說你善妒不能容人。我瞧鶯兒和紅錦長得比那兩個姨娘強多了，你隨便給誰開臉，都能把姑爺死死地籠絡在西廂。”

寶釵瞅了薛氏一眼，然後緊抿嘴唇，用沈默來表達自己的抗議。

薛氏看她這副樣子，當即就愁得長長嘆氣：“唉，以前寶玉身邊那麽多丫頭，個頂個的美貌，也不見你瞧她們不順眼，怎麽……”

“娘。”寶釵突然出聲，打斷薛氏後面的話。

薛氏這人，隨著相處的時間越來越長，她身上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征：愛嘮叨。尤其是她自認為這都是為你好的時候，更是恨不能直接扒開你的腦袋，把她的想法全部灌進去。

唐僧念經，誰聽誰知道。

寶釵知道自己不開口不行，否則薛氏哪怕念到口水幹也不會放棄的，她只能曲線自救。

“娘，你也說了寶玉身邊那麽多美貌丫頭，我那麽賢良，到頭來也沒能留住他的人。”說著，她還用帕子假假地擦了擦眼角。

“唉，這哪能怪你呢。”薛氏果然心軟了，不舍得再說她，滿臉動容道，“我不該提起他的，像他這樣的人，幾百年都未必能出一個。”

“好了好了，你快別傷心，免得傷了身子，對肚裏的孩子也不好。”薛氏投降，“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這事你和姑爺商量著來辦吧。”

寶釵心裏暗喜，低著頭偷笑。

薛氏見她不肯擡頭，只當女兒還在傷心，立刻把帶來的匣子打開，獻寶似放到寶釵面前，語氣歡快地說：“你哥哥的鋪子這些天生意很好，這是他給你買的絹花，讓你別嫌棄。他還說，等往後賺錢多了，還要把你出的那筆銀子慢慢還你呢。”

聽見有禮物收，寶釵這才擡起頭，朝匣子裏看了一眼，裏面擺放著整整齊齊的六朵絹花。

薄紗制成，花瓣層層疊疊，花蕊用的是金銀兩線，寶釵一眼就看中了正中間那朵粉色的百合花，花瓣或下垂或平伸，細長的花絲用了金線，在頂端團成結形成花藥，看上去栩栩如生。

寶釵拿在手裏細看，愛不釋手，薛氏看女兒喜歡，立刻喜滋滋地說：“我來幫你戴上？”

寶釵朝她笑笑，把絹花遞過去：“多謝娘。”

戴好後，寶釵掏出小鏡子照了照，果然好看，放下鏡子，她看著薛氏：“娘回去替我多謝哥哥，讓他破費了。只要他老老實實做事，不再沾三惹四，那筆銀子還不還有什麽要緊，都是一家人，何必計較得這麽清楚。”

“我知道你孝順，這話別當著你哥哥的面說，省得他得意忘形。”薛氏感慨，“讓他背著債，他能老實不少呢！”

寶釵明白這也是個管住薛蟠的好法子，等他真的還了銀子，她再轉手交給薛氏收著就是了。

估摸著宋老太太該醒了，寶釵便領著她娘前去問安，宋老太太留薛氏用飯，飯桌上擺著兩種米飯，金貴的胭脂米飯只有一碗，就放在寶釵面前。

薛氏一看就明白了，心裏非常高興，賈家這樣看重寶釵，她只盼著女兒能爭氣些，一舉得男才好呢。

寶釵看著碗裏的米發怔，暗紅色的米粒呈橢圓柱形，比普通米粒稍長，也不知味道如何。

這還是寶釵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米，又看了看其他人的飯碗，她們面前的都是以往常吃的那種米，顯然自己這一碗是特別的。

寶釵想明白後，趕緊端起來放到老太太面前：“這一碗給娘吧，我吃以前的那種就好。”

“哎，這怎麽行。”老太太二話不說又送回到寶釵面前，滿臉慈祥，“你現在懷著身子，這種米是最好的了，聽說宮裏最得寵的貴妃才有這種米吃呢。再者，這也是你娘家送來的，本就該你吃。”

寶釵感覺更不好意思了，婉拒道：“我還年輕，用不著吃這麽好的米，娘您吃吧。”

同坐一桌的範嬌杏聽到這裏，恨不能當場摔筷子。

禦田胭脂米的名頭她當然聽說過，也有幸吃過小半碗，還是賈雨村當初做京兆府尹時，別家夫人請她上門作客，就用了這樣一碗米飯來招待她。

吃起來異香撲鼻，口感絕佳，況且又有補氣養血、平調五臟的滋養功效，因為產量低，所以價錢堪比金子。

要不是它那麽貴，範嬌杏都樂意自掏腰包，每天都吃上一碗。

老太太故意板著臉，對寶釵說：“快別讓來讓去了，這哪裏是給你吃的，是給我孫女的呢。”

薛氏聞言頓時一楞，孫女？難道老太太不喜歡孫子？念頭一轉，她就想明白了，感激地看著宋老太太。

喜歡孫女好啊，這樣寶釵就沒什麽壓力了，生兒子當然更好，要是生了女兒賈家人也喜歡呢！

宋老太太都這樣說了，寶釵也不好意思再勸，於是看向薛氏：“娘你吃吧。”

“呵呵。”薛氏笑得魚尾紋都出來了，連連擺手，“我和老太太的意思一樣，你顧著自己就好，別擔心吃完就沒了，等我回去了就讓你哥哥再送一些過來。”

“嗳，親家太太千萬別再送。”老太太不好意思多占薛家的便宜，這又不是普通的大米，“我跟老爺說了，讓他想法子去買。”

“老太太您這樣說就太見外了，實不相瞞，鋪子裏還存著十斤呢，回頭就讓蟠兒全部拿過來。不止您想對您孫女好，我也想疼一疼我的外孫女呢。”

宋老太太笑出一臉褶子，點頭道：“那送完這回可別再送了，你別怨我不會說話，你們也是高價同別人買的，你的姑爺如今又有出息了，總有一些門路，讓他去買總比你們要劃算些。”

這倒是，薛家這些胭脂米是以極高的價格從別處買來充當門面的，賈雨村重進官場，身為戶部左侍郎，論起人脈與關系自然比薛家強出許多倍。

薛氏含笑點頭，應了。

讓完兩位長輩，獨獨跳過範嬌杏也不太好，寶釵看了她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宋老太太搶著道：“都說了別推來推去的，快吃快吃，一會兒涼了就不好了。”

範嬌杏一口氣堵在喉嚨裏，險些出不來，老太太這副母雞護崽的架勢真是讓她不爽。

長輩們都不肯吃，借她十個膽子也不敢搶寶釵的米飯啊，老太太做得也太傷人心了。

用過飯，薛氏就要告辭，宋老太太讓她閑了就過來玩，薛氏笑著答應了，辭過老太太，又扶著寶釵回了西廂，也不許她送，細細叮囑了鶯兒和紅錦各種註意事項，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家去。

那一匣子絹花仍然擺在炕桌上，寶釵想著薛氏之前說的話，把兩個丫頭叫到跟前。

她從匣子裏挑出兩朵山茶花，一朵粉紅一朵粉紫，花蕊由銀線纏繞而成，寶釵把兩朵絹花遞到她們面前，笑瞇瞇地說：“這是我哥哥送來的，你們一人挑一朵。”

鶯兒笑著推推紅錦：“你先挑，剩下那朵就是我的。”

紅錦不肯，死活都要讓鶯兒先來，鶯兒只好伸手取了那朵粉紅的，寶釵便把剩下的遞給紅錦。

兩個丫頭忙著道謝，寶釵笑了笑，很認真地問她們：“你們年紀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將來的事？”

鶯兒先與紅錦對視一眼，然後低著頭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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