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站在家門口，剛敲了兩下門，雙福小跑著過來開門。

一見到老爺就站在外邊，雙福的神情又驚又喜：“老爺可算回來了。”

雙福心裏還很後怕，這可是老爺頭一回撇下小廝獨自在外過夜。若沒出事還好，如果出了一丁點事，他們這些小廝也就不用活了。

雙福側開身子，請老爺進來，這才發現他手裏還拎著一個大布包裹，雙福趕緊接過來，入手沈甸甸的，也不知裏頭裝著些什麽。

賈雨村先回了書房，吩咐打水來洗臉，正要進屋伺候的雙壽聽見這話，趕緊去了，雙福把包裹放到桌子上，忍不住好奇，多嘴問了一句：“老爺，這裏頭裝的是什麽？昨晚老爺沒回家，夫人著急，還派奴才去陳府上尋了一圈，只是沒找著人。”說完，又趕緊上茶。

賈雨村也不解釋，徑自換了一身家常袍子後便開始拆包裹，只見裏頭放著一疊銀票，幾盒珍貴的藥材以及點心布匹之類的東西。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不是他自負，論起真材實學，他並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當初苦於身後沒有家族的支撐，不得已才投靠了榮國府。

大皇子朱幽殘暴狠毒，目中無人，二皇子朱溶虛情假義，前世他隨著榮國府倒黴，坐牢的時候，朱溶仿佛忘記了他這個人一般，不說想辦法來救，就連探望也是沒有的。

相比較之下，四皇子朱瑜禮賢下士，待人優厚，上位後又極賢明，怎能讓人不心甘情願跟隨呢？只可惜身子不好，天妒英才，如果許神醫能將他治好就好了。

雙福端著茶過來，看到這一堆東西也忍不住微微吃驚，特別是老爺剛才蓋上匣子的時候，他仿佛看到裏頭是一疊白花花的銀票？

雙福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能多嘴，有些事情卻只能裝作啞巴。他是樂於見到自家老爺銀錢充足的，這也代表著他們下人的日子都能好過許多。

賈雨村親自把匣子收好，又讓雙福把其他的東西收起來，然後洗漱，坐著喝茶的時候正在琢磨，什麽時候去錢員外郎府上拜見一趟，雙壽送進來一張請貼。

貼子正是錢清安送來的，邀請他今日過府聚聚，時間還早，定的是下午。

賈雨村提筆寫了回貼，讓雙壽交給錢府的小廝帶回去，然後才去正房給母親請安，出來後徑直回了東廂房。

範嬌杏剛剛洗漱完畢，還沒用早飯，見到老爺進來她歡喜極了：“老爺回來了，昨晚一夜未歸，我始終擔著心，半夜才睡下。”

“我在外邊有事。”賈雨村在椅子上坐下來，“是我疏忽了，忘了派人回家通知一聲。”

“說不說也沒什麽要緊，只是老爺往後出門身邊還該帶著小廝，有他們伺候著您，我也就不擔心了。”

春花泡了茶，範嬌杏趕緊接過來，恭敬地遞給賈雨村，春花轉頭又端來一碟點心，親手擺在賈雨村面前。

春花有心顯擺自己的新衣裙，今天也沒脫下來，眉眼間有些藏不住的得意。

因為春花老是在賈雨村面前打轉，賈雨村忍不住瞥她一眼，再看看一旁老老實實低頭站著的秋月，他放下茶盞，直截了當地問範嬌杏：“春花這丫頭年紀也大了，你是怎麽打算的？”

一直低著頭的秋月聽見這話，擡起頭飛快地看了眾人一眼，然後又垂下了頭。

春花以為自己的好運道來了。

畢竟老爺身邊一共只有兩個小妾，俱都是由夫人親手提拔的。老爺正值壯年，相貌英俊，且還沒有孩子，萬一她運氣好呢？一舉生下兒子，豈不是就能和夫人平起平坐了麽？

春花越想越美滋滋，興奮得臉頰都紅了。

範嬌杏看一眼春花，被她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樣給刺得眼睛一疼。不過，瞬間她就恢覆過來。

這本就是常態，誰家不是有妻又有妾？所以妻妾和睦才是一種美德，正妻要大度明理更是女人們從小就要學習的品德。

自家老爺比起外面許多人來說，已經算很好的了。現有的兩個小妾都是前後兩個夫人一手提拔的，如果她們不提，老爺壓根就不會問。

這樣一想，範嬌杏也露出一個笑，難得老爺主動開口詢問，大概是看中春花了？身為一個大度的妻子，她有義務幫助老爺達成心願。

“老爺是想……”範嬌杏輕聲問，臉上沒有丁點為難與委屈。

春花雖然羞紅了臉，腳下卻如同生了根似的，不肯像別人那樣羞得跑了出去，相反，她還偷偷打量著範嬌杏的臉色，見她這樣，春花心裏更加歡喜，只要夫人不攔著，那麽這事幾乎已經成了。

她仿佛聽見了夫人喊她妹妹，丫頭們喊姨娘的聲音。

“她在我們家也伺候了好幾年，本來應該給她配一門親的。”賈雨村淡淡道，“只是如今我身邊的兩個小廝還未到成親的年紀，不如打發她出去，免得被我們給耽誤了。你給她挑個好人家，再添上十兩給她傍身。”

現在的行情，十多兩就能買回一個大丫頭，十兩銀子的添妝已經算是很大方了。

“老爺！”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春花從美夢中醒過來，眼睛立刻紅了，滿臉不敢置信。

她試圖再掙紮一下，撲通一聲跪下來，哭訴道：“老爺，我不願意出去，也不想配人……”

賈雨村理都不理，低頭喝茶。

範嬌杏也沒想到老爺會鬧這麽一出，原來不是想收了春花，是要打發了她。她心裏有些不高興，原本就只剩下這麽兩個丫頭，再把春花打發出去，誰來侍候自己呢？

範嬌杏心裏既喜又憂，畢竟是自己最喜歡的丫頭，她也幫著求情：“這丫頭不願意出去就算了，多養一個她也不費什麽，況且這屋裏的事情也多……”

“老太太身邊就只有兩個丫頭，”賈雨村打斷她未說完的話，擡起頭，定定地看著她，“你使著一個，也不算委屈了。”

從孝道上來講，範嬌杏的確不應該越過老太太。可是，這屋裏不止她一個人，還有老爺呢！只靠秋月一個人，事情哪裏做得完。

難道要她親自來做這些瑣碎事情？

範嬌杏樣樣都能依著賈雨村，唯獨在這一項上面她有些執拗。她最怕別人知道自己以往曾過丫頭，哪裏肯自降身份親自動手收拾整理。

她寧願老爺再納十個八個小妾，也不想自己的生活退回以前那般。

賈雨村在心裏嘆了口氣。

他並不是一個笨蛋，對於夫人的這點小心思洞若觀火。他從來沒有嫌棄過她什麽，可她自己很多時候都想不開。

她不明白，逃避是沒用的，越遮遮掩掩旁人越起疑。為什麽不坦坦蕩蕩地面對自己的過去？他從來沒有介意過她以前的身份，為什麽她還執意地在乎旁人對這事的看法呢？

“春花性子嬌縱，做丫頭委屈她了，還是打發出去吧。”為了讓範嬌杏安心，賈雨村不得不多說兩句，“我已經打定主意，不回鄉下了。等將來換了新院子，我再添幾個小丫頭進來。”

“……”範嬌杏這回是真的驚喜了。

老爺不回鄉下，她就不用跟著回去做個鄉下婆。比起能留在繁華的京城繼續生活，別說一個春花，十個她都舍得。

當下，範嬌杏便把春花拉起來，還溫柔地替她擦了淚，好言勸道：“老爺說得對，你年紀大了，再留在這裏也是耽誤了你的終身。你放心，我們主仆一場，我一定幫你挑個好人家，賣身銀子也不要你的，這樣好不好？”

春花吸吸鼻子，垂頭思索。

既然老爺看不上自己，再留在這裏也只是蹉跎年歲而已。待到年紀大了，那才真的難找好對象了。

於是，她認了命，點頭應道：“多謝老爺和夫人。”

範嬌杏嘆息一聲，扭頭吩咐秋月幫春花收拾一下東西，再去請媒婆進來，又許諾要送春花一副銀鐲子。

賈雨村不耐煩聽這些女人間的細碎事情，他站起身：“我去陪老太太說會兒話。”

“老爺等等我，我還沒給老太太請安呢。”範嬌杏一聽，趕緊丟下春花，小跑著跟在賈雨村身後。

宋老太太屋裏正要擺早飯，見兒子兒媳一塊兒過來了，連忙讓丫頭多添兩副碗筷。

範嬌杏站著伺候了幾筷子菜，這才坐下來，靜靜地吃著。

賈雨村已經用過早飯，並不很餓，只是為了陪老太太才坐在飯桌上。老太太見他不怎麽動筷子，問明情況後，也不硬勸了。

“娘，我已經打算留在京城，有人介紹我去錢員外郎府上做幕僚。這處院子是小了些，先委屈娘幾日，等找著合適的我們就搬。”

宋老太太整個人笑瞇瞇的：“你是家裏的頂梁柱，這些事情你決定就好。不論是回鄉下還是留在這裏，我都沒有意見。”

賈雨村點點頭，笑著說：“香菱的父親當年對我有恩，要不是有他，我哪裏能順利進京趕考。她如今已是薛家人了，做人要知恩圖報，娘也別看不起她們，如果談得來，可以多找薛太太陪著說說話。”

“這個道理我懂，我也沒拿她們當下人看待。”宋老太太說完，隱晦地看了一眼範嬌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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