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和鶯兒各自端著一盆水進來。

香菱在架子上放好盆，請太太過來洗漱，然後又招呼桌邊坐著的寶釵：“姑娘快別做了，夜裏費眼，洗洗臉吧，一會兒早些歇著。”

“是。”寶釵放下衣裳，站起身笑盈盈地說，“嫂子的話我可不敢不聽。”

正在挽袖子，準備伺候寶釵洗漱的鶯兒聽了這話，眼都瞪圓了，看西洋景似的盯著香菱。

香菱楞住了。

太太私底下同她說過將來要把自己擡成二房的話，可是並沒宣揚出去，所以除了她和太太，旁人都不曉得。

猛然間寶釵喊了一聲嫂子，香菱羞得滿臉通紅，心裏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姑娘又捉弄人了，我去拿帕子。”硬著頭皮說完這句話，香菱垂著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寶釵眨眨眼，輕聲笑道：“哎呀呀，害羞了哦。”

薛氏又好氣又好笑：“還不是被你給羞走的，明知道她面皮薄，你還這樣逗她。”又向鶯兒解釋道，“等少爺出來，就把香菱正式擡成二房，寶釵喊她一聲嫂子也是應當的。”

“這可真是件大喜事。”鶯兒真心替香菱感到高興。

香菱不在，薛氏自己洗了臉，然後對寶釵和鶯兒說：“香菱這丫頭大概是羞得不好意思出門了，我去勸勸她。鶯兒，服侍姑娘洗完臉再幫她通通頭發。寶釵，收拾好了就早些睡，莫要熬夜。”然後去找香菱。

“太太怎麽過來了？都怨我，竟然偷懶不服侍太太，我這就去把洗臉水給倒了。”香菱見到薛氏進來，也顧不得自己的羞臊了，心裏慚愧得很。

“別忙，鶯兒在那裏呢，我們坐下說說話。”

薛氏拉著她坐下來，推心置腹地說：“這幾年我待你如何，你心裏也是有數的。那時蟠兒娶了夏金桂，夏金桂處處看你不順眼，我為了家裏和睦，這才不方便插手他們小夫妻院子裏的事情，你別怪我。”

“太太快別這樣說，我都不好意思了。”香菱惶恐，“我是少爺的人，本就該被少奶奶管的。再者，那時太太要操心的事情也多，少奶奶性格……也有些過強了，就連姑娘都吃過她的虧。我心裏一直記著太太和姑娘對我的好，哪裏會有埋怨呢？”

香菱性情乖巧，溫柔又懂事，向來就會替別人著想。

薛氏見她這樣，欣慰地嘆了口氣：“罷了，那些糟心事不提了。我剛才對寶釵說了要把你擡成二房的事，她也是很讚同的，所以我才讓她改了口，往後她叫你嫂子你就應，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香菱含羞帶怯地看了薛氏一眼，不好意思接這話，連忙起身說要給太太泡茶。

薛氏一把拉住她：“我不喝，你坐著。現在寶釵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快半個月不曾去探監了，也不知蟠兒在裏頭有沒有受罪……”

“已經入了秋，該給少爺送兩套秋衣進去。”香菱自從跟了薛蟠以後，就把自己當成了薛家的一份子，除了勤勤懇懇服侍太太和姑娘，薛蟠自然是她心裏最重要的一個人。

“應該的。”薛氏附和道，瞬間眼眶就紅起來，語聲哽咽，“寶釵這次雖然也遭了大罪，好歹還在我身邊，蟠兒是最可憐的，往日還有我們送銀子進去幫他四處打點，這都空了半個月了，一文錢也沒送進去，還不知他怎樣吃苦呢。”

香菱心裏也不好受，恨不能代替少爺坐牢。

她抹著眼睛問：“太太，如今我們哪裏還有銀子打點獄卒呢？少爺犯的是人命案，去探監一次都要先交一兩銀子給守門的。”

“是啊，除了這個，至少還得再拿一兩出來請獄卒們吃酒，不然我們送進去的吃食，只怕回頭就被人搶了，少爺也吃用不到自己身上。”薛氏愁容滿面。

她身邊只有八兩銀子，交給獄卒二兩，再拿二兩出來買布料和棉花，再添一兩銀子買些吃食，這麽算來，也就只能剩下三兩了。

香菱想著少爺在牢裏吃的苦頭，心疼得不行，急聲建議道：“天越來越冷了，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少爺凍死在牢裏。姑娘編絡子能賺些錢，我雖然手笨，也願意跟著學，等學會了我們就有進項了。”

在薛氏心裏，兒子自然是最重要的，不然當初她也不會傾盡家財就為了救他出來。

她也不多想：“明天你拿著銀子上街，布料就選結實普通的，棉花卻要上好的，這才暖和。我們趕緊動手，等衣裳做好了就去看蟠兒。”

香菱喜不自禁，歡天喜地地應了。

……

寶釵忙著給範嬌杏做衣裳，連絡子也顧不得編，香菱從外頭買來料子，和薛氏一起趕針線活。一時間，這幾人都忙得連屋門也很少出。

這日下午，後門忽然被人拍響。不多時，翠兒過來對寶釵說：“寶釵姐姐，後門有人找你。”

“找我？”寶釵已經做了一整日的針線活兒，脖頸酸疼得厲害，身子疲憊不堪，起身捶了捶後頸，“我馬上就去。”

鶯兒體諒她辛苦，急忙說：“姑娘去床上歇會兒，我出去看看。”

寶釵生怕自己一躺下就會睡著，搖了搖頭：“我去看看就行了，你坐著吧。”

鶯兒一想這樣也好，便拿起未完工的衣裙：“姑娘別急著回來，在院子裏多走幾步散一散，我幫你做幾針，不會耽誤功夫的。”

說完才想起翠兒還在這裏，又怕她無意間說漏嘴，被範夫人知道了不好，忙對翠兒笑了笑：“翠兒是個好丫頭，千萬別去外頭說這衣裳被我碰過了。”

翠兒嘻嘻一笑：“我又不傻。”

……

寶釵來到後門，綠柳正站在外邊，她連忙問好。

綠柳笑吟吟地說：“前日我跟姑娘提了一句，說你這裏有一個極好看的菊花盤扣，姑娘便心動了，只是她不好出門的，況且和這府上又沒有交情，也不便過來。你如果不介意，我就把盤扣帶回去給姑娘看看，看她要不要。要是不放心，你和我一道過去？”

寶釵心裏一喜，她正愁這兩日誤了自己的工呢，哪裏會不答應。再者，以綠柳的人品，也沒必要騙她一個盤扣。

“綠柳姑娘說哪裏話，多虧了你在你家姑娘面前提起，不然這盤扣也只能暫時窩在我手裏。請稍等，我這就回屋去拿。”

寶釵回屋取來盤扣交給綠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別怪我沒禮數，不能請你進去坐坐了，這裏我做不了主。”

綠柳毫不在意，反倒勸她：“我也是做丫頭的，這話你不說我也懂的。”因為急著回去，便很直接地問她，“要不要和我一起過去？”

“不了不了。”寶釵連連擺手，“綠柳姑娘的人品我自然信得過，只怕這樣的粗糙東西入不了你家姑娘的眼，到時可就白白讓你跑這一趟了。多謝多謝。”

“別這麽客氣。這盤扣你打算賣多少錢？”

寶釵稍微思索一下：“這是我做的第一個盤扣呢，先不說價錢，能有人喜歡我就很高興了。你家姑娘若喜歡，就讓她看著給吧。都說丫頭似主，以綠柳姑娘的為人，想必你家姑娘也是個品性高潔的。”

這話把綠柳也誇了一回，她咯咯笑了兩聲：“快別再誇我，沒功夫和你多聊了，我先走了，我家姑娘還等著呢。”

等送走綠柳，寶釵才回屋，鶯兒急忙問：“東西賣出去了？”

“還沒。”寶釵走到桌旁，端起茶盞喝了兩口水，“她家姑娘要先看一看，這也是正常的。綠柳為人爽快，心地又好，要是能賣出去也是托她的福。”

鶯兒瞇眼笑：“姑娘做的東西那麽精致，想必她家姑娘一見就會喜歡的。”

“希望如此。”走了幾步，身子也不那麽累了，寶釵伸手接過衣裳，“我來吧，你去忙你的。”

到了晚間，剛用過晚飯，薛氏和寶釵歇不了片刻又開始做針線，鶯兒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與渴盼，一直在廚房裏打轉，幫著李大娘四處打下手，生怕錯過了敲門聲。

沒過多久，果然後門被人拍響了，鶯兒不等李大娘反應過來，搶著說：“多半是綠柳來找我家姑娘的，大娘你忙著，我去開門。”

李大娘手裏活多，雖然府裏剛用過晚飯，她除了洗洗涮涮之外，還要預備晚些的宵夜，聞言也沒和鶯兒爭，甚至還謝了她一句。

鶯兒一溜小跑著開了門，外邊果然是綠柳。

“綠柳姑娘來了，用過飯沒？”鶯兒的態度非常熱情。

綠柳笑著回：“用過了。你家姑娘在不在？”

“在的在的，你稍等。”鶯兒連連點頭，然後又一溜小跑著去請寶釵過來。

寶釵來了，見到綠柳就笑：“勞煩你又跑一趟，你家姑娘喜不喜歡？”

“喜歡得緊呢，剛一看見，就吩咐把新衣上原先的盤扣給剪下來，讓我們趕緊換上去。”綠柳拿出一個錢袋子遞給寶釵，“喏，這裏頭是五兩銀子。我家姑娘說了，只要東西好，她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還說往後再有新鮮的款式只管送過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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