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包通體嫩綠色，正中間用鵝黃細線加了一片葉子的圖案，做工非常精致，又有別於用布縫制的普通荷包，看上去就很討人喜歡。

薛寶釵這幾天一共就只做出兩樣東西，一個荷包，一個菊花盤扣，因為款式覆雜，她對自己的要求又高，所以費了好些心神。

見綠柳的目光停留在荷包上面，寶釵連忙拿起來給她看，熱情地介紹說：“綠柳姑娘，這荷包大小正好，顏色也襯你的名字，若是喜歡，不如一並買了？”

綠柳當然喜歡，只是這荷包過於精致，想來價錢也不便宜，她在外面鋪子裏看到過，不如這個精致的老板都要價三兩銀子。

她的主家算是很大方的了，身為小姐跟前的大丫頭，綠柳每月的月錢有五百文，除了自己平日的花用，一年也就只能存下二三兩。

身為丫頭，自然知道私房錢的重要性，她雖然心裏喜歡得很，卻舍不得。

寶釵見她猶豫不定，知道還缺一把火候，於是慢慢說起來：“綠柳姑娘，現在的人多是用布料來做荷包的，配上好看的繡活，漂亮倒是漂亮，只是大家都用這樣的荷包，反倒顯不出特別來。你瞧瞧這個，編得緊密又細致，模樣精致小巧，掛在腰間，走動的時候一搖一擺，多好看哪。

“你是我的頭一個客人，自然要給你一個便宜的價格，就算我虧一些也是無妨的，大家就算認識了。我們女人呀，還是得對自己好一點。這樣的東西雖小，可一旦佩帶在自己身上，帶來的快樂是無價的。你瞧它多結實，只要小心佩帶，至少能用大半年呢。”

她的聲音輕清柔美，語速不快不慢，再加上她始終笑臉迎人，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綠柳快到配人的年紀，女孩子或多或少的都喜歡裝扮自己。

她被打動了，拒絕的心不再那麽堅定，撫摸著荷包問道：“多少錢？”

其實，寶釵並不了解行情，鶯兒原先也很少出門，平時若需要用到這樣的東西，都是自己動手的。說起來，鶯兒還幫寶玉編過幾回絡子，不過那都是無償的。

綠柳能做到大丫頭，看人眼色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寶釵雖然穿著一身綢緞衣裙，可那料子卻是最次等的，醬紫色也不適合她，憑白顯得老氣了幾分。幸好她美貌過人，才沒被拉低顏值。

綠柳想著剛才那條絡子已經占了這主仆倆的便宜，況且見她們都出來做買賣了，想來日子也不好過。

她是一個坦蕩的人，直截了當地說：“你這個荷包若拿出去賣，三兩也不止。我是個沒錢的，心裏實在喜歡它，只能出一兩銀子，你若舍得，就賣給我吧。”

寶釵笑瞇瞇地點頭，心想這個綠柳人倒不壞。

鶯兒從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的狂喜，她在一旁完全成了擺設。看到綠柳爽快地付錢，鶯兒心中對自家姑娘的祟拜又深了一層。

綠柳雖然花了錢，卻買到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因此心情很高興。

她看著寶釵，感慨道：“東西再好也比不上你這張巧嘴，你真是太會說了，實在讓人佩服得很。你叫什麽名字？”

“我姓薛，叫我寶釵就好。”

綠柳點點頭，指著籃子裏的菊花盤扣：“這樣的盤扣我還沒見過，挺新穎的，只是我已經沒錢了，再者也沒有那樣漂亮的衣裳來配它。我家姑娘過兩日要參加菊花宴，剛做了一身新衣裙，我瞧那上面的盤扣還不如你這件精致，回頭我同姑娘說一聲，看她要不要。如果要，我還來這裏找你？”

寶釵深覺今天是個好日子，像綠柳這樣的客人如果再多來幾個就更好了。

她忙不疊地點頭，指著身後的木門，回答道：“我們就住這裏，當家老爺姓賈。這丫頭是從小跟著我的，叫鶯兒。”

“我記住了，我也該走了，姑娘還等著我回話呢。”說完，綠柳轉身就要走。

“綠柳姑娘慢走。”

等綠柳走遠了，鶯兒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拉著寶釵的衣袖，連聲道：“還是姑娘厲害，一來就做成一單大生意。一兩銀子呢，如果日日都能像這般……”

確切地說，是一兩銀子並三十個銅板，除去成本不計，凈賺一兩也是有的。

薛寶釵心裏的歡喜並不比鶯兒少，不過她更會克制，嘴裏謙虛地說：“別想得太美好了，像這樣的荷包，以我現在的能力，日夜不停都要連做好幾天呢。況且，荷包經用，人家也不會日日都來買。我要多在款式上面下功夫，推陳出新，不斷引起她們的購買欲|望，這才能勉勉強強算是成功了一小半吧。”

鶯兒頓時肅然起敬。

自家姑娘的針線活與手工，她是拍馬也趕不上的，看來往後她還要多多向姑娘學習。

薛寶釵並沒有因為做成一單生意，就立刻回家去。

她又多守了一會兒，陸續也有兩三個婆子過來詢問，她們只翻看，並不肯買東西。

寶釵也不生氣，很耐心地招呼她們。

日頭升到了半空中，寶釵感覺接下來不會再有生意了，便讓鶯兒收拾東西：“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

主仆倆進了門，把門關好，又仔細地把門栓給插上。

鶯兒興奮得難以抑制，小嘴說個不停：“姑娘您真是太厲害了，等會兒告訴太太，太太也會高興的。我在一旁看著也學到了很多東西，下一回，姑娘不用再跟著出來了，我一個人就能行，到時我就照著姑娘的樣子，一定好好招呼客人。”

“其實賣東西也沒什麽丟人的，我們既不偷又不搶，全憑勞動所得。勞動是光榮的，你只要這樣想著，下回擺攤就不會抹不開面子了。”寶釵把自己的經驗教給她。

“嗯。”鶯兒重重點頭。

路過廚房時，翠兒正坐在門檻上擇菜，寶釵想了想，拿出二十個銅板遞給翠兒，笑瞇瞇地說：“給，上回說要請你吃果子的。”

翠兒擡起頭，看向寶釵，眼裏透著歡喜，卻不敢伸手接。

李大娘聽見說話聲，急忙從竈上下來，走到門口，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笑著推辭：“寶釵姑娘真是太客氣了，用不著的，快收回去吧。”

寶釵把銅板放在翠兒身旁的小板凳上，笑瞇瞇地說：“做人要言而有信，況且這也不多。李大娘平時那麽照顧我們，處處給予方便，請翠兒吃果子也是應該的。等將來若有了機會，我還要請大娘你吃酒呢！”

“哈哈！好，我等著寶釵姑娘請我吃酒。”李大娘笑起來，笑聲非常爽朗。

廚房離後門是最近的，寶釵主仆倆做的事情自然瞞不過李大娘。李大娘心腸好，老實厚道，憐惜寶釵四人的悲慘遭遇，所以並沒有阻止，也沒有四處張揚。

雖說沒有得到夫人的同意，她們就擅自開了後門，可也並不走遠，就守在外頭，也不會放閑雜人等進來。再者，夫人現在根本沒心思管理家宅，她又何必去多嘴惹人嫌？

大家都是可憐人，有些事情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回屋以後，一直沒作聲的鶯兒滿臉心疼地說：“姑娘也太大方了，二十個銅板呢，夠翠兒編四條絡子了。”

之前不過是賣了十三個銅板，姑娘就歡喜成那樣。今天運道好，才賺了這些銀子，可背著人的時候，姑娘為了編好這兩樣東西，沒日沒夜地苦熬，賺一點錢也是很不容易的。

寶釵接過她手裏的籃子，翻看剩餘的存貨，柔聲回道：“李大娘人很好。若遇上那種嘴碎、見不得你好的小人，只要跟範夫人告一狀，我們就不能在後門擺攤了。到時要麽賣給柳大娘，要麽去鋪子裏兜售，老板收不收，多少錢才收還是個問題呢。比如那個荷包，綠柳說鋪子裏要賣三兩，你以為老板真會三兩買我的？沒準連一兩都沒有呢。你這樣一想，就不會舍不得那二十個銅板了。”

鶯兒低頭細想。

不論是柳大娘還是鋪子老板，能賣出的價錢肯定比不上直接賣給客人。果然，還是姑娘的眼光更長遠。

“您說的對，是我糊塗了。”鶯兒用手捂住微微發燙的臉頰，神情很不好意思，“賺錢真的太難了，不僅要會，還要能吃苦。”

“只要有一門手藝，不論什麽時候總不會太慘的，日子總會慢慢好起來的。”寶釵此時也無比慶幸，多虧了當年自己深入鉆研過這項業餘愛好。

“絡子還剩下三條，你接下來可以歇一歇。我琢磨著，我還是再編一個荷包好了。你想不想學？”

鶯兒體諒寶釵辛苦，不願拖她的後腿，連忙忍痛搖頭：“不學了，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姑娘編的荷包既鮮亮又精致，綠柳帶在身上，別人見她帶上好看，說不準也會來問呢。”

“我也是這樣想的，下午就開始動手，現在先去看看娘。”

見到薛氏，寶釵喜滋滋地把剛才的收獲告訴她。

“娘，你瞧，我很能幹的。只要有了第一個客人，慢慢地就會有十個，十個又能變成一百個，將來不愁沒銀子給你養老。”

薛氏的性子有些偏軟，榮國府被抄家那一天，她能那樣護著寶釵，大概是她有生以來爆發的最強悍的一次。

等賈雨村收留了她們，寶釵的病情漸漸恢覆，薛氏又變回了以往的性子。

香菱偷偷告訴過寶釵，說太太夜裏睡下後時常哭泣，寶釵急著告訴薛氏這個好消息，是想激起她對生活的信心，不要動不動就抹眼淚。

生活麽，可以哭著過，也可以笑著過，為什麽不選擇後面那一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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