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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剪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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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剪不斷

送陳茉去外公外婆家的路上,張淑華一直在哭,無論陳茉重申多少次自己早已訂好車票,舅舅就在車站門口等著,只要她一下車立馬就有人幫自己拿行李箱,張淑華還是執意要送她。

陳茉:“費這個勁兒幹什麽?”

張淑華在車還沒出市區、等待十字路口綠燈亮起的間隙,紅著眼睛說:“大過年的,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回去?”

陳茉從後視鏡看見她憔悴的樣子,為母親的眼淚傷心,——自己真要讓她如此為難嗎?喬海榮想當大爺就讓他當又怎麽了?只要這些東西能換來母親舒服過日子,為什麽不可以呢?

但與此同時也有點無法壓抑的心煩焦躁,她能保證喬海榮不會得隴望蜀嗎?袁先生已經幫她們夠多,如果喬海榮不滿意現狀又要朝他伸手怎麽辦?一想到這裏,陳茉的動搖又消散了,她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母親走到袁先生面前攜恩相逼。

知足知足,他們學不會知足,那她就去教會他們!陳父是她僅有的一點想念,她不能放任母親去打攪破壞,讓他長眠,讓他安息吧。

陳茉看著窗外飛速退後的綠化帶,無論怎麽安慰自己,心中也不斷泛起對張淑華的失望。既覺得她可憐,又恨她讓自己處於如此境地。母親能哭,她也想尖叫也想發洩,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這樣?你為什麽連這個都搞不定?我來幫你,你卻覺得沒有必要,覺得我無理取鬧。你知道我在袁家過的什麽日子嗎?你知道袁太太的那番勸慰敲打嗎?

但她還是把這些毒汁全都咽下去了。沒必要,事已至此,就是撒潑打滾又能改變什麽?陳父去世、母親失去支柱回鄉、承受不了公婆壓力選擇再婚,這是一個非常連貫而又流暢的邏輯鏈。

這個邏輯鏈基於窘迫生活的客觀事實、基於母親四十多年所接受的教育人生認知、基於她這個年齡幼小無法依靠且大概率是個負累的女兒。

除非她陳茉能在中考前夕天降橫財、基因突變、立馬成熟成一個可以扛起生活重擔、在兼顧學業的同時還能撫慰母親精神世界的傳奇人物,否則無論怎麽選擇,命運還是會來到這一刻。

她不想對母親太苛刻,爺奶、陌生人乃至於袁太太對張淑華的惡意、不喜已經夠多了,他們認為丈夫去世不久就改嫁的女人沒有良心、沒承擔起養育女兒重任的女人冷心冷肺……甚至連舅舅那邊的表姐為了安撫陳茉,都在說張淑華的不是,好像罵張淑華的人越多、罵的越狠,她這個女兒就能在眾人的聲援之下過的好一點。

但陳茉選擇去袁家的那一刻,就是希望媽媽以後的日子可以過的輕松一點啊。

袁家對陳茉的第一個大恩,是收她暫住,第二個,就是安排繼父喬海榮辦廠掙錢供養張淑華。袁太太的態度一直都很明確:喬海榮是因為張淑華才能有今天的,沒有張淑華,喬海榮算個屁?

要是在別人家,妻子天生帶財,背後還有了不起的人脈,夫家怎麽著也能把人供起來當少奶奶,但張淑華硬是把這麽一把好牌都打爛了。陳茉不能像她一樣隨波逐流,放縱這個現象。母親不理解也好,不樂意也罷,她們都只有這條路可走。

當媽媽的強硬不起來,只有陳茉這個女兒替她強硬起來,喬海榮可不會看在她們母女都“柔柔弱弱、恪守本分”的分上對她們奉若至寶,他只會把她們敲骨吸髓,直到用無可用。

所以陳茉要讓他在一開始就知道痛,任何越線的試探都會被剁掉爪牙!給我老實點!

陳茉一路上都在不斷告訴自己:媽媽就是這個樣,張淑華就是這個樣,她已經老了,讓她改變太痛苦了,很多中年人連智能手機都玩不轉,更何況讓一個傳統家庭婦女去反抗那些墨守成規的東西。張淑華的退縮、回避、妥協是大多數家庭裏母親的選擇,你只要做到幫她,不被她影響就好了。

仿佛只有拿相似的不幸,才能消解自己無人可依、無處可靠的痛苦。

……

張淑華現在定居的F市離老家清遠市大約七小時車程,兩地早就通了高鐵,如果乘坐高鐵只需要兩個半小時,開車過高速要五個小時左右。

兩人下了高速,舅舅早就帶著表姐等在路口,張淑華一看見弟弟,嘴唇一哆嗦,紅腫的眼睛再次擠出眼淚,直接嗚嗚的趴在他懷裏哭。人來人往的,舅舅只能拍著她的肩膀說:“好了啊,姐,回家了,不哭了,受什麽委屈回去跟咱爸媽說,他喬海榮要是敢欺負你,我帶人去收拾他!”

表姐搶過姑姑的鑰匙,攬著陳茉往車裏走:“走走走,咱們不管這些大人了,每次見面眼裏不帶淚就少個程序一樣,咱倆先回家,我媽早就給你收拾好房間了,今天特意沒走親戚,做了一大桌菜就等著你吃呢。”

陳茉順著她的話頭說:“都做了什麽?”

表姐:“蕓豆土豆燉排骨、幹鍋鴨,我們出來的時候她正熱火朝天的挑蝦線呢。”

表姐張佳佳,今年大一,暑假剛考的駕照,開張淑華的車還琢磨半天,最後有驚無險下了車,迎面表姐就被舅媽照著腦門拍了一下,咚的一聲,痛的張佳佳捂著頭,控訴道:“媽!我好好把人帶回來了,你不誇我就算了,還打人!”

舅媽呵呵:“要不是我親生的,你看我今天不把你狗腿打斷。”

然後又對從後備箱提行李下來的陳茉,柔聲問:“來了?困不困,餓不餓?要不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吧?”

陳茉喊了聲舅媽,然後一切全憑她安排,吃完飯洗澡換睡衣,直接趴在床上睡了一覺。

再醒來外公外婆也從老家過來,正坐在客廳看電視吃煮紅薯,陳茉剛走過去,外公就剝個紅薯塞到她手裏:“吃點,這個是白心的,不膩人。”

陳茉沒見張淑華,一問才知道她下午見到爸媽弟弟哭的昏天暗地,剛去屋裏睡覺,要不然這會兒還有的哭呢。

外公嘆道:“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就一個勁兒哭,你舅舅還勸我這是什麽報喜不報憂,爸媽還活著有人撐腰呢,有委屈都不敢說了,要是哪一天老頭子腿一蹬走了,她還跑我墳頭哭去?”他抓一把自己蒼白的頭發,無奈道:“煩啊。”

陳茉坐在他身邊,一邊吃紅薯,一邊把袁先生安排喬海榮辦廠掙錢以及喬海榮對張淑華的態度說清楚,她說的時候甚至慶幸張淑華已經熟睡,要不然就是圍繞“說出來讓父母擔憂、讓她這個當媽媽的沒面子”這兩個點都能扯一大章閑篇。

她在袁家待久了,在人精群裏耳濡目染,腦子靈通許多,知道自己不是什麽聰明人,解決不了就應該把問題全盤托出,聰明人說什麽你跟著做什麽不行嗎?自己解決不了問題的時候向家人求助可恥嗎?都行,一點都不可恥。

問題不會因為你的忽視就消失,總有一天需要去解決,拖是沒用的。

舅舅聽到最後面色凝重,又跟外公商量半天,最後真給老家一大幫叔伯親戚挨個通了電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麽又準備怎麽解決。

要是真粗暴的扛著鋤頭去揍喬海榮一頓也好,陳茉面無表情的想,打他一頓至少能出出氣。

回到家,陳茉就不想再管了,她不問不理才能讓自己時刻緊繃的頭腦輕松一點,——那些得腦溢血的不一定是壓力大,也可能是想得多,勞心勞肺的時候真覺得死了才是解脫。

她在袁家謹小慎微,看袁太太臉色,時刻提防著袁睿思的神來之筆已經夠累了。張淑華也是他們的女兒、姐姐,外公外婆願意管,她就不想再費心了。

住在舅舅家這段時間,陳茉前所未有的輕松,每天要不是跟著舅媽做飯,就是跟著表姐張佳佳去同學聚會,吃吃喝喝看看電影。中間張淑華期期艾艾的拉著陳茉要她跟自己一起回F市,陳茉反問她:“回去幹什麽?是看你給他們父女倆做牛做馬,還是要我跟喬海榮道歉?”

張淑華囁嚅道:“怎麽會,你喬叔叔不會的。”

陳茉失望的扯開她的手,哪怕張淑華認真考慮,說一句“你放心,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她都能主動走下臺階跟著回去,張淑華想她,她也想媽媽啊,但現在真的不必了。

母親的懦弱是能把孩子對她的依戀消磨掉的,陳茉真覺得這一遭沒白走,自己原本一想起張淑華受苦受累就要溢出苦汁的心,現在硬的就像一塊石頭,屋裏再熱心也冷。

她說:“你走吧,學校快開學了,再住兩天我直接回B市。”

張淑華不太信,她對於調停新丈夫跟女兒矛盾的心十分迫切,勸了半天見陳茉不為所動都有點急了,還說:“佳佳不也在B市上學嗎,她怎麽過完十五才開學?”

陳茉說自己讀高中,高中跟大學開學時間怎麽可能一樣呢?高中後天就要開學了。張淑華竟然真的被說服了!甚至沒跟別人家長一樣威脅說:“你小子別撒謊,我會跟老師打電話確認的。”別人說,她就信。

陳茉看著她拉著自己的手絮叨“冷了添衣,錢不夠問媽媽要”之類的話,知道她不是裝的,她是真的蠢,她裝不出來這麽像的。

她送張淑華上車的時候,張淑華還小聲說:“我在你羽絨服裏放了一點錢,拿著錢也別亂花,買點文具卷子什麽的。你爸沒了,咱倆沒進項,錢省著點花留著供你讀大學,你要好好讀書,你爸生前一直念叨呢,最好考個研究生出來,我也好跟他講……讀書是個好事啊,別像媽媽一樣。”

陳茉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張淑華倒車給油,看著後視鏡中她對自己無奈且憂愁的一瞥,張淑華喊道:“天冷,回去吧!”她沒動,直到車屁.股消失在路的盡頭,才拿出手機回覆袁睿思的消息。

袁睿思:【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

作者有話說: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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