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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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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白印

清遠市跟B市沒有直達的高鐵,中間需要轉站一次,陳茉走前除了必要的行李,其他全都打包寄了快遞。來的時候兩手空空,走的時候僅郵寄舅媽準備的吃的都要跑兩趟,張佳佳開車當勞工,上樓搬東西時嘟囔舅媽偏心:“我上學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親熱!”

“也不知道哪個小可憐吃不慣學校飯菜,要你做點鹹菜寄過去,你都不肯!”

舅媽不理,一邊收拾自己給陳茉勾的毛線拖鞋,——舅媽手巧,每年都要給家裏人勾新的,極厚實的底,軟和的羽絨,這種老式拖鞋,在哪裏也買不到。

一邊絮叨:“住在袁家手腳勤快一點,不要等著人喊你吃飯,就算先生太太擡舉,咱們跟那些下人也沒什麽兩樣,你老漢在他們家做了這麽多年,你是他的女兒,別人看你的時候哪裏能逃得掉他?咱們窮人最忌諱的就是心比天高,這句話後面一般都跟著命比紙薄,——還沒等別人說什麽不好,自己就難為死了。”

說完發現陳茉沒反駁,只乖順的應了一聲,舅媽心裏又不好受了。大姑姐張淑華夫妻在外打工這些年,雖說是把女兒托付給父母,但沒看倆老人家走路都顫顫巍巍的,看孩子又能看到哪裏去?左不過一天三頓米面顧住嘴巴,老人家舍不得花錢,飯食裏有沒有葷腥都說不準呢,更別說小女孩身上頗費心思的那點針頭線腦的事了。

一切還不是她操心,每逢放假、周末,提著大包小包回家,給老的捏肩敲腿,為這小的洗洗刷刷紮頭發換衣服?

是以即使陳茉沒養在自己跟前,但付出這麽多心力,舅媽也把她當半個女兒看了,這次回來原先只顧著高興、覆又為大姑姐煩惱。現在回想起來,這孩子確實沈默很多,除了略帶厭煩的敘說自己母親的處境,大多時候都是放空發呆,就連心大如女兒張佳佳都覺得表妹不如以往活潑,一直逗著人說話。

舅媽擔心陳茉寄人籬下吃到苦頭無處訴說,卻更清楚她的脾氣和傲氣,生怕問了反倒把人逼到絕處,只能懊悔著生硬的轉了話頭,說起B市的美景,說自己年輕的時候跟陳茉舅舅一起去過一趟,還沒好好看看家裏就叫她回來了,現在想起來真是遺憾的不得了,“我就等你上大學帶著我再瞧一眼呢。”

張佳佳插嘴:“媽!我開學的時候你說暈車,說什麽也不肯跟著一起去,怎麽到小茉這裏又行了?”

舅媽推著張佳佳的臉:“去去去,看見你們姓張的就心煩。”

張佳佳呲牙咧嘴的耍寶,一直纏著舅媽說她偏心,纏的舅媽直拎她耳朵:“皮癢了是不是?沒看我正忙著嗎,凈搗亂。”

張佳佳被揍一頓,舒坦了,在舅媽扭頭叮囑絮叨的時候,沖著表妹做鬼臉,陳茉忍不住“噗嗤”一聲,連忙捂住嘴巴,好懸沒有笑出聲。

外公外婆老了不跟車,臨出門前只把外孫女叫到跟前摸摸頭發,外婆抱著陳茉說悄悄話:“在你包裏塞了點錢,千萬別跟他們說,不夠花了再問外婆要。”

剩下一家三口一直把陳茉送到車座上,等到車站警鈴響,舅媽還在窗外說:“給你帶的東西記得給王姨送一份,你住袁家這段日子還多虧她照顧,一直沒機會當面道謝,這次回去幫我給她帶個好……也別全送完,鹵肉留著自己吃……”

陳茉看著他們殷殷不舍的樣子,突然就想:在老家讀書也沒什麽不好的,難道小縣城就沒出過高考狀元嗎?

但車站人來人往,別離相聚在身邊一幕幕重演,她又無比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普通到自己再怎麽撕心裂肺的吶喊也說不盡這世上的不公;普通到解決不了像禿鷲一樣圍繞在自己身邊的惡心角色,普通到只能借袁先生的力,才能暫時安穩讀書的高中女生。

這種分別是她的選擇,又何嘗不是她的機遇。

如果現在隨機走到一個高中生面前,告訴他,你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去B市中學讀書哦,你猜他去不去?

即使不去,也會猶豫吧?

陳茉選擇去了,她就不願意自己再去想“如果我不去會怎樣”這種假設,除了徒增困擾外毫無意義。

……

下車時,站內的運乘電梯故障,大家抱怨著提著行李箱下樓梯,陳茉還沒慶幸自己提前郵寄東西的英明之舉,剛把行李箱提起來,手頭一松,就被人搶走了。

“你怎麽來了?”陳茉看著袁睿思有些錯愕,連忙在人群中尋覓其他熟悉的身影。

袁睿思:“我怎麽不能來?”輕輕松松拎著行李箱下樓梯,見陳茉還站在原地,回頭問道:“還要我扶著你下來嗎?”

陳茉搖頭,往下走了兩步,卻越來越遲疑,剛開口想問劉叔,一道輕柔的女聲就插進來,先是調侃袁睿思:“幾年不見,袁少爺竟然變成了紳士。”語氣親昵,又帶著一種微妙的暧昧。

站在樓梯平臺下的一位妙齡、羊毛卷的少女問道:“這位是?”她看著袁睿思發問,但眼神一直在打量陳茉,眼睛從上往下,掃過那在同齡女生中略微豐滿的身形,停頓片刻,最後嘴唇一抿,抱怨道:“要是你早說是來車站接人,我就不跟著一起過來了,人多,吵死了。”

袁睿思對羊毛卷少女說話就沒跟陳茉那種調笑的意味,頗冷淡的掃她一眼,道:“要你來了?”然後喊陳茉:“還不下來?!”

兩人一看就是熟人。

陳茉不想摻合兩人的官司,看見熟悉的車,想也不想就拉開副駕駛大門,結果袁睿思直接壓著她的手又把門扣上,“砰”的一下,響的卻是後座,羊毛卷抱臂坐在後面,不耐煩的問劉叔:“你們耽誤什麽?怎麽還不走?”

袁睿思沒搭理她,推著陳茉上車,最後後座形成羊毛卷、陳茉、袁睿思的尷尬格局,人精劉叔就跟沒事人一樣,好似根本察覺不到狹窄空間中彌漫的火藥味,笑呵呵道:“坐好了?那咱們就回家了。”

陳茉從坐上來的那一刻就在後悔,就是豪車車型後座再寬敞,三個青春期、穿著臃腫羽絨服的少年少女也坐不開,她在中間煎熬片刻,還是把外套脫了抱在懷裏,中間羽絨服袖子落地,袁睿思還幫她撿起來放到腿上。

這一舉動讓一直抱臂、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我生氣了”訊息的羊毛卷“活了”過來,隔著陳茉跟袁睿思說話,即使得不到回應或者明顯能聽出袁睿思的敷衍,羊毛卷還是樂此不疲,好像藉此向誰傳遞著“我們比你更親密”的姿態。

很快外套爭取出來的空間也被旁邊兩個占據,陳茉再次感到窒息。

按理說兩女一男,陳茉身體應該偏向女生換取一絲喘息空間,但偏偏旁邊這女生明顯看她不順眼,她也不想犯賤貼人家冷屁.股。但另一邊是袁睿思,因為坐的擠,他的腿一直貼著她的,現在連手肘都貼在一起,實在太過親密,親密到讓陳茉不自覺想起不久前那場打架鬧劇,一想起就覺得車內暖氣打的太高,令人發汗。

最後她終於發動腦筋想出一個好辦法,把外套搭在身上,蓋著臉,裝睡。

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巍然不動。

只是這份頗有名士灑脫氣節的竹石堅韌,還是被偷偷伸進外套,捏住她小拇指的大手打破。

那只手順著兩人緊挨的臂膀,微微挑開外套,兩指捉住她的小拇指揉捏,陳茉再也穩不住,“唰”的一下睜眼,幾乎是怒視著袁睿思,做口型要他放開,但袁睿思只是垂著眼睛看她一眼,又跟沒事人一樣往後一躺,徹底跟她在同一個平面,手指交纏。

那只手溫度很低,大拇指時不時摩挲著她的手背,好似十分愜意。陳茉想甩開,又莫名顧忌身旁的羊毛卷,雖然只打了一個照面,但陳茉卻能辨認出羊毛卷身上的執著氣息,羊毛卷對袁睿思的特殊都藏不住,要是知道外套之下如此場景還不一定怎麽發瘋。

女人發瘋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如此一個密閉空間,肩挨著肩,要是突如其來伸出一爪子,怎麽躲得過?

陳茉幾乎跟那只手奮戰一路,怎麽都不肯屈服,偶爾借著羊毛卷跟袁睿思鬥嘴的時間,不經意的轉一下肩膀,扶一下快要掉下去的外套,有一次幾乎要掙脫出來,袁睿思大手用力一夾,指肚上的嫩肉都被壓扁了,陳茉吃痛放棄,袁睿思用另一只手給她掖了一下外套。

羊毛卷的鬥嘴戛然而止,那眼神幾乎要把陳茉戳出一個洞。

陳茉扭頭,只見罪魁禍首微微一笑,“坐車時間長,累了吧?蓋著外套睡一覺,到家了我喊你。”

她在羊毛卷的視線裏只能咬著唇,無可無不可的應了一聲,只是在覺得左側羊毛卷再次擠占自己空間時,忍耐著那種輕微的窒息感,躲在羽絨服下咬他。

忿忿不平的咬著他的大拇指指節,留下一個被手主人笑著撫摸的白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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