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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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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她找不到答案, 有人卻千裏迢迢將謎底送到了她面前。

席政很快知道了她和Adan分手的事,他像是一早預知了結局,對此並不驚訝。他這次來是為了度假, 順便探望這位許久不聯系的朋友。

地處瑞士尊貴法語區的日內瓦,被阿爾卑斯山和汝拉山脈環繞, 湖水清澈見底, 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映射出藍天和白雲的倒影, 路邊還殘存著昨夜留下的積雪。沈宴寧穿著一條剪裁得體的黑色大衣,坐在煌煌陽光下,仿佛一幅精美的綠色油畫中橫亙出來的一抹失誤劃痕。

她融入不了這片昂昂生機中。

席政在她身邊坐下,瞧著滿園蔥綠,一掃近日來雨雪纏綿的陰t郁,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喝咖啡, 左手尾戒因陽光照射,發出一道細閃的光芒。

不過才短暫分別了三個月, 每個人的生活竟然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都很忙, 忙於應付各種瑣碎,以至於沈宴寧都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訂的婚。

“怎麽, 終於被人降住了?”沈宴寧瞥一眼, 戲謔打趣。

席政倚在公園長椅上,轉了一圈那枚尾戒, 無奈一笑:“家裏人催得急。”

席女士為這個兒子謀劃了半輩子,不惜背井離鄉遭受世人指點,如今正是體現他為人子女的孝道的時候了。訂婚對象是席女士指定的, 對方無論是從家世學識還是三觀容貌都契合他的意,他沒理由拒絕。

再混的人也不可能一輩子玩下去的, 總得為親朋考慮。他當時是這麽說的。

那一瞬沈宴寧生出了一種天真的困頓,她不解:“沒有感情怎麽一直相伴下去呢?”

席政的視線從鏡片底下掀起,好似在嘲笑她這個年紀竟還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幼稚想法,嗤然道:“感情培養培養不就有了。”

他說的太理所當然,沈宴寧不禁楞了一下。

她這段時間被孟見清攪得近乎魔怔,有時會魔幻現實,出現一種童話錯覺。

席政的眼睛依舊毒辣,開門見山問她:“你這趟挪威之旅,應該不止是分了個手這麽簡單吧?”

金融圈裏都傳他眼光獨到,被他看中的股票十有八九穩賺不賠,但在沈宴寧看來,他看人心的本領與之不相上下。

她放下咖啡,吹了會兒湖風,淡然又淡然地撫平大衣上的褶皺紋路,聲音放空:“我碰到孟見清了。”

世界224個國家,60億人口,兩個人在沒有任何提前預知的征兆下,重逢的概率小之又小,倘如真的遇到,那算不算是一種天註定呢?

席政打趣道:“不至於吧,你倆這算是舊情覆燃了?讓我猜猜孟見清見到你,是對你舊事重提,一頓狠話輸出呢,還是久別重逢後,情到濃時的水到渠成?”

他嘴上功夫也依舊不減當年,甚至比從前更甚。

沈宴寧對他的嗤笑恍若未聞,擡起眼眸:“你覺得他對我是情?”

席政被問住,嘴角尚來不及收回,擡了擡眼鏡,掩飾性咳了兩聲,回憶起那兵荒馬亂的一年——

他和孟見清來往並不深,鮮有的幾次交集沈宴寧也都在場,但許多東西如果要從一些細枝末節裏說起來,那在他這個局外人眼裏必然是一番體貼至極。

至於是否有情?

席政嗤地一聲,他還真不敢妄下斷言,於是勸她看開些,“你都走到這一步了,沒必要因為他自亂陣腳。難不成還要回去再做一次選擇嗎?”

沈宴寧望著眼前慘綠的落葉,在想如今她不再需要為前程擔憂,也算是用世俗的成功獲得了一部分自由,可再次面對孟見清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將當年外語學院的那場雨原封不動地送給他。

但這真的是她想要的嗎?誠然如席政所說,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會義無反顧走上同樣的路嗎?

前兩年一個辯題被人津津樂道,一群高學歷的辯者言辭流利,舌燦蓮花,不斷地輸出觀點,為了解答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怎樣一個遠大的前程,值得人錯過所有青春?

沈宴寧在看到這個辯題時,思考了很久,正反雙方的論點有理有據,卻沒有一方足以打動她。

如今她坐在這裏,心情覆雜,扭頭看向席政,問出了心中疑惑,“如果一個人行至於此的結果是錯過自己最愛的人,那這個人所做的一切還有意義嗎?”

“你怎麽就確定錯過的那個人就是他最愛的人?”毒舌的人向來一針見血,“一生那麽長,為了一個百分百不確定去放棄一個可能確定,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

是挺好笑,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圓滿美好,無非是“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可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人在回憶起這個決定時,常常感嘆一種“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遺憾呢?

“沈大翻譯官,你把世界看得太理想化了?”席政呵笑,“我告訴你就算重來一百次,他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只不過現在所有的糾結只是人體激素激活後留下的遺憾。所以,”

他頓了頓,一雙眼似乎要將她看透,繼續道:“你只是在遺憾,並沒有後悔。”

沈宴寧仿佛被人一擊即中,氣息逐漸弱下去,再沒了聲音。

“不要去批判以前的自己,她當時一個人站在大霧中,不見得比現在要清醒。”席政最後留下這樣一句話。

他走之後,沈宴寧一個人在湖邊坐了很久,看著大噴泉在陽光下時不時地射出屬於它的彩虹,聽著隔壁長椅上的本地人用法語談天瞎扯,從艷陽高照到餘霞成綺再到天色黯淡。

她靠著潛意識起身離開,獨自走在步道上。滑滑板的青少年從她身邊經過,帶起一陣不小的風,接著轉過頭用輕快明亮的聲音和她說對不起。沈宴寧卻沒多少搭話的欲望,整個軀殼仿佛被人抽空。

很難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她現在的情緒。

日內瓦下了幾場小雪,到了晚上天陰沈沈的,開始往下飄幾滴雨。不似白天的暖陽照人,夜晚的城市,基本就是灰撲撲的街道,陳舊的建築,偶爾還會看見蜷縮在角落裏的流浪漢。

好在沈宴寧已經漸漸適應這座城市的生活,慢慢在這裏找到了自己的節奏。

手機震動,孟見清發了個餐廳定位過來。他在這裏呆了快兩個禮拜,眼看就要年關卻沒有一點回國的動靜,時不時微信騷擾她出來吃個飯。

沈宴寧在日內瓦大半年,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在一個美食荒漠的城市裏找出這麽多家餐廳。

她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趕往目的地,到的時候已經八點,餐廳裏每桌頭頂安置一盞幽暗的燈,光與影交疊,愈發顯得燈下的人丘壑深沈。孟見清把一只手按在桌子上,一只手捏著下巴看向窗外,獨享一整片月色。

這樣的場景在那一年裏曾發生無數次。有段時間,沈宴寧課業繁忙,常常最後一堂課結束時已經暗了半邊天,再緊趕慢趕到餐廳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不敢讓他多等,大多數時間都是咬牙打車過來。帝京的物價高得出奇,她一個月生活費有不少是添在了這上面。

幸好如今她學會了不再遷就他。

孟見清發現了姍姍來遲的她,視線掃過來,不輕不重地問她:“冷不冷?”

沈宴寧下意識想回不冷,話到嘴邊,瞥見凍紅的十指,只好換了種說法,說:“有點兒,外面在下雨。”

聞言,孟見清輕輕扯過她的手放在手心來回揉搓了幾下,僵硬的手指在燠熱中一點點回溫。

“我點了餐,要現在吃嗎?”他邊替她暖手邊問她。

沈宴寧不自在地點點頭。

很快,侍應上了幾盤菜。她連忙坐下,嚼了一根粗薯,左右環顧一圈,說:“你怎麽找到這麽偏僻的地方?”

孟見清今晚食欲欠佳,那道著名的蒜香黃油牛肋排激不起他任何品嘗的興致,動了兩口就放下了,端了半杯紅酒,說:“趙西和推薦的。”

提起趙西和,沈宴寧順嘴問了一句:“他回國了?”

“沒有,他去采爾馬特滑雪了。”他漫不經心道。

沈宴寧聽聞他在瑞士,有些詫異:“他什麽時候來的?怎麽沒聽你提起?”

問題拋得太自然,以至於她反應過來時有種別樣的尷尬。她如今站在什麽立場去對他的朋友尋根究底?

這半個月來他們倆的關系不上不下。她從不涉足他的下榻之地,他也從來沒有打聽過她的住所,兩個人好像就是一時興起組成的飯友,這種臨時搭檔的組合隨時會解散。

氣氛忽然就冷寂下來。

孟見清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泰然自若地繼續喝酒,並沒有覺得她這句話有什麽不妥,如實相告:“上周,和朋友來玩的。”

沈宴寧點頭,若有所思地戳了戳牛肋骨。

他們倆的食量都不算大,雙人份的西式套餐除了主食吃完,其他都剩了不少。

餐畢結束,孟見清先行一步走出餐廳。

黑沈沈的街道口,他從衣服袋子裏摸出香煙和打火機,煙銜在嘴裏,點上火。火光一亮,在那凜冽的寒夜裏,仿佛開t出一朵橙紅色的花。

沈宴寧走上去,不經意般問起:“你什麽時候也抽煙了?”

他吐出兩口煙圈,眉眼模糊在彌散的煙霧裏有些失真,慢條斯理道:“有時候酒癮上來,煙能抵一抵。”

沈宴寧哭笑不得,那時候她勸他少喝酒是為了讓他保重身體,如今他這偷換概念的做法倒也算得上是兌現諾言。

她不再去深究他這句話是真是假,就像她不把那句重新開始的話放在心上,只是隨著街口紅綠燈一個趕一個亮起,思索著是否該回家了。

沈宴寧剛要開口和他道別,孟見清突然叫住她:“阿寧。”

“嗯?”

這個陰冷的夜,雨雪還未曾停,她肩上披著細軟的發,幾片雪花落在上面,晶瑩得發亮。

他猛吸了兩口煙後,撳滅煙蒂,往垃圾桶裏一扔,說:“我送你。”

夜風裏,一對情侶牽著手在雪中低語前行,腳步聲沙沙作響。

她目送著他們離開,在漂泊的雪夜中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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