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回答

關燈
回答

薛藍很快就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答。

她回家之後, 翻來覆去地想了整整一晚,終於在黎明之際,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破曉的天幕清冷寒涼, 宛如薛藍此刻沈靜如水的內心。

她將銅鏡拿到窗前, 借著微光端詳自己的面容。

少女時期,她曾因這一副好相貌而受到不少誇讚。

即便她從不表露出來, 可內心卻依然因此而欣喜自豪。

正是這樣一副美麗的容貌, 讓她獲得了不少少年人的青睞。

後來,父親深思熟慮, 選擇了新立戰功的劉石,定下了他們的婚事。

劉石是個好夫婿,他有著顯而易見的光明前途,性情也很是不錯。

薛藍原本以為,自己會這樣幸福地過一輩子。

可誰能想到,造化弄人, 有朝一日, 她自己卻成為了別人誘使劉石反叛的魚餌。

劉石死了,而她將不得不在往後餘生,日覆一日地帶著叛人的恥辱茍活。

父親說,他會為她找一個新的夫婿。

他要她將孩子留給劉家, 然後盡快嫁與旁人, 以便用一種最快的方式,與劉石徹底切割開來,以免娘家受到牽累。

可薛藍知道, 真正的切割不會如此簡單。

昨日校場外的議論與目光, 無不讓她更為具體地意識到,自己接下來可能會面臨什麽。

當禍水的形容與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連結在一起, 其影響遠比人們想象的更為持久和可怕。

薛藍並不懂得太多的道理,但作為一個被凝視的客體,內心深處的本能讓她敏銳地察覺到了危險,使得她比之前更為強烈地想要另覓出路。

她非常明白,不是北府軍需要她,而是她需要加入女軍。

軍中紀律嚴明,只有在那裏,她才會獲得真正的安全;也只有在那裏,她才能減輕自己內心的愧疚,以行動洗刷落在自己與孩子身上的恥辱。

晨光熹微,日影薄明。

薛藍取來平日裏縫補衣裳的針線,又找出了先前與劉石一道準備的、打算在阿福抓周時使用的一塊小小墨錠。

她在陶碗裏盛了些許清水,按照店鋪雜役囑咐的方式,一點點地磨出墨汁。

濃黑的墨汁帶著一種非香非臭的味道,是薛藍從未聞到過的氣味。

她想起買墨錠的那天,她與劉石懷著滿滿的激動,暢想著阿福往後能夠讀書識字、效力北府、光耀門楣。

可事到如今,他們母子將不得不背著罵名搬出軍裏,阿福又能有何前程可言呢?

薛藍這樣想著,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緊咬牙關,用右手拿起了一枚鐵針。

冰涼的針尖抵在臉上,幾乎沒有任何感覺。

薛藍心中已然下定了決心,可手卻顫抖著刺不下去——作為一個從小被喜愛、被照顧的女孩,她從未用利器傷害過任何人,更遑論對著自己下手。

鄰舍傳來了雞鳴聲,薛藍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

她握緊左拳,可右手卻始終無法真正深刺下去。

鐵針輕輕地陷在臉頰中,甚至沒有流出幾滴血。

阿福的哭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薛藍迅速沖向床榻,抱住了他小小的身體,溫柔地哄道:“好孩子,不哭不哭,阿娘來了,阿娘在這裏。”

她喃喃重覆著諸如此類的安撫之語,終於哄得阿福重新入睡。

薛藍看著孩子恬靜的睡顏,眼底漸漸濕潤。

她行屍走肉般地拖著步伐,僵硬地走到廚房,趁著嫂嫂還未反應過來的空當,一把拿起菜刀,從自己右臉劃過。

廚房裏瞬間響起了驚呼聲,並且不斷蔓延開來,傳遍了整個薛家、整條街巷。

當軍裏值班的官吏隨著看熱鬧的居民擠進薛家時,薛藍已將墨汁塗滿了傷口。

薛母抱著熟睡的阿福,側站在一旁垂淚。

薛父拿著條竹棍,想要沖上前去打薛藍,卻被薛藍的兄長薛點死死攔住。

官長連忙命人去請醫者,然後才問薛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如此行事,既傷了自己,又致使父母動氣,實在是不該。你且告訴我,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薛藍白皙的臉上,混合著殷紅的血與濃黑的墨。

她於一陣陣的痛楚中緩緩擡頭,掃視圍觀眾人:“先夫背叛北府,犯下大錯,我日思夜想,實在愧疚,故而自黥己面,以此贖罪。”

官長雖也因劉石之叛而對薛藍有些微詞,但在看到她這副模樣後,顯然無法再說出什麽惡言,只幹巴巴地寬慰道:“劉石之罪,與你何幹?莫再如此行事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向眾人,揚聲說道:“徐州自有官法,劉石之事,女郎會秉公處置,任何人都不能越俎t代庖,替代女郎行事。往後若有人無端欺淩薛家人,便是罔顧律法,統統按律處置。”

薛藍無力地笑了笑,感激地看向官長。

傷口處的疼痛讓薛藍有些眩暈,她想:“這世上有的是不會觸犯律法的軟刀子,這警告雖是幫我,卻不見得有多少作用。我一定要去從軍,我要自己為我們母子洗刷恥辱,用行動向女郎、向死去的將士們贖罪。”

官長說完後,人群中安靜了一會,但很快就有人問道:“女郎已將劉石從北府軍中除名,薛藍作為劉石之妻,焉能住在軍裏?依我看,該將他們母子倆趕出去才是!”

“你——”薛點憤怒地開口,“我也是北府軍的一員,阿藍是我的妹妹,怎麽就不能住在軍裏?”

“你是你,她是她,薛藍又沒被休棄回家,怎麽能一直賴在娘家?”那人義正言辭地駁道,“軍裏都是軍眷,向來不準閑雜人等隨意出入,你若如此行事,是不是我們也能喊七大姑八大姨在此長住?”

這話一出,官長立時變了臉色——倘若當真如此,軍裏的安全又該如何保障?要知道,因為薛藍丟失信物一事,他們已然受了上峰的責備,如若再出岔子,只怕會被痛罵。

於是他清了清嗓子,沈聲說道:“軍裏不是尋常地方,怎能容人隨便出入?薛藍是薛家的親女兒,又才剛剛喪夫,這才能在娘家暫住一段時日。你們若隨意帶人出入軍裏,可是會違背規定,牽連你們在軍中的家人的。”

薛點聽了這話,還想再分辨幾句,卻被薛藍扯了扯袖子。

他看到薛藍祈求地眼神,終是垂下了頭,不再言語。

醫者很快帶著藥箱過來,官長驅散眾人,讓他為薛藍治傷。

傷口又是血又是墨,模糊地凝在薛藍白皙的臉上,清理起來很是觸目驚心。

薛點眼見從小性情柔弱的妹妹受此大罪,忍不住紅了眼眶。

“阿藍,你怎麽這麽狠得下心?這該有多痛啊?”

薛父冷哼一聲,甩袖回了屋子,薛母也急急地抱著阿福跟了上去。

薛藍扯唇笑了笑:“哥哥別擔心,我沒事的。”

她說話時牽動了傷處,不由抽了口氣。

薛點嘆息一聲,不再說話。

薛藍側頭看向醫者:“老伯,我做這些,本就是為了贖罪,請您不必為我清理墨汁,就這樣吧。”

醫者嘆氣說道:“唉,這麽年輕的女娃,你這又是何必?”

薛藍沒有說話,只出神地看著地面。

頰邊的疼痛反倒讓她心中安定了幾分,此時此刻,她腦中前所未有地清明。

當日下午,薛藍再次求見郗歸。

她說:“女郎,關於您昨日的問題,這就是我的回答。”

“沒有人會選擇一個黥面之人作為細作,因為這樣做,實在是太過引人註目。”薛蘭跪伏在地,誠懇地說道,“女郎,這並非民婦贖罪的方式,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警醒,是我對您的一個保證。自此以後,我一定會竭誠盡忠,為您、為北府、為京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早在薛藍進門之前,郗歸便已從南燭口中知曉了此事。

她註視薛藍,緩緩問道:“你當真執意要加入女軍嗎?戰場上兇險萬分,敵我之間看不見的種種諜戰,亦是驚心動魄。劉石的例子近在眼前,你是否當真打定主意要成為女軍?哪怕你的孩子會因此而失去母親?哪怕你可能會因此而失去孩子?”

薛藍因最後一個問題而瞪大了眼睛,她短暫地停滯了片刻,但很快便做出了回答。

她說:“縱然阿福會因此而失去母親,那也絕對是他的榮耀,而並非不幸。反過來,若我因盡忠的舉動而失去了阿福,那麽,作為母親,我將在死去之後,親自祈求他的原諒。徐州的每位子民,都蒙受女郎的大恩,理應做好為您犧牲的準備。倘若真有那麽一天,阿福死得其所,我也會更加拼命地向您盡忠。我會祈求佛祖,將我為您、為京口、為百姓而戰的功德回向於他,求上天保佑他早日輪回,投個好胎。”

薛藍今日的舉動,倒令司馬恒去除了幾分對她的成見。

她主動發出邀請:“看你這柔柔弱弱的模樣,也不像塊打仗的料,不如跟我回建康做生意,幫你們女郎賺些軍費。”

薛藍堅定地拒絕:“多謝公主,對於您的好意,民婦感激不盡。只是戰場上的罪過,還需在戰場上來代贖。民婦雖不比其他姐妹身強體壯,卻還算年輕,還能好生鍛煉,追上姐妹們。民婦定當抱著為北府而戰、為北府而死的決心,磨煉自己的體魄與意志,成為一個合格的女將士。”

郗歸看著薛藍瘦削的身體,徐徐說道:“從軍並非一件簡單的事,也許不像你想的那麽容易堅持。”

“民婦的兄長與丈夫,都是北府軍的將士。民婦深知軍中的辛苦,也打心底裏做好了準備。請女郎開恩,給民婦一個機會,民婦一定好生訓練,不會讓女郎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薛藍說完之後,緩緩擡起了頭,堅定地看向郗歸。

司馬恒的刀子嘴豆腐心,在這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她雖不完全認同薛藍的選擇,卻因她與自己截然相反的毅然從軍的勇氣而感到敬佩。

她想到郗歸前幾日說過的那句話——獲取權力的道路,從來都不好走。

她已深深將這句話記在心中,但腦中有時還會閃過那條容易之路的誘惑。

可薛藍卻不同,她如此堅定,以至於其看似瘦弱的身軀,竟產生了令人敬佩的光彩。

司馬恒側頭看向郗歸,想為薛藍說情。

郗歸微笑了下,與她對視,而後開口說道:“半年之後,女軍將正式舉辦建軍儀式。我們以半年為期,你可以先參加女軍的訓練,若能在半年內達到女軍的標準和要求,便可正式加入,成為女軍的一員。”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