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公主

關燈
公主

潘忠答應下來, 恍惚著離開了書房。

南燭早已等候多時,此時一看到潘忠出門,當即快步進屋, 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 雙手呈給郗歸。

“女郎,宋和來信, 說在吳興休養的慶陽公主找到了他, 主動提出支持咱們在吳興分田入籍的計劃。條件是,請您幫她與王家七郎和離。”

“哦?慶陽公主竟一直都在吳興?先前孫志作亂之時, 她去了哪家避禍?”郗歸眉頭輕挑,打開書信,一行行讀了下去。

南燭輕聲作答道:“朱家。叛軍攻進城市之前,公主便得到消息,帶著部曲住進了朱家的塢堡,是以並未在叛亂中受傷。”

說到這裏, 她略微停頓了下, 然後才接著說道:“慶陽公主說,她想要與宋和成親。”

慶陽公主司馬恒,乃是廢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從前在荊州時, 郗歸曾與她見過幾面, 還曾一道打過馬球。

印象裏,這是一個極明艷張揚的女子,在桓氏諸多女眷中, 顯得很是醒目。

那時郗岑已是桓陽謀主, 在荊州地位頗高。

是以無論是大司馬府上,還是荊州其餘官員, 都難免會囑托自家家眷幾句,讓她們在社交場上與郗歸處好關系。

郗歸素來不愛這種滿是套話的人情往來,等意識到官眷們有意識的奉承與拉攏後,便很少會去參與荊州女眷的聚會,與慶陽公主也並不相熟。

後來桓陽與郗岑密謀廢立,一步步趕了廢帝下臺,擁立先帝踐祚,郗歸也隨郗岑回了建康。

自那以後,她便許久未曾聽聞過有關慶陽公主的消息。

只知道廢帝下臺之後,整日裏借酒消愁,不消半年,便形銷骨立,抑郁而死。

直到去年元旦那日,郗歸才在東府梅林之外,重新聽到了慶陽公主這個稱呼。

那是一則有關王貽之尚主的訊息。

慶陽公主是老來女,與前面幾位兄長年歲相差太多,是以並不親近。

唯一比較熟識的,只有一母同胞的親兄長廢帝。

就連與先帝之間,都只是感情平平罷了,更遑論當今聖人這個又隔了一層輩分的侄兒。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才會在桓陽敗死、桓氏勢力也被逐出京口之後,以極快的速度,果斷與桓氏絕婚,又讓謝瑾幫她找一個建康城中的世家子弟做夫婿。

司馬恒一直都很清楚,公主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優勢,最方便的武器——尤其是在面對那些迫切需要與司馬氏恢覆關系的家族時。

她習慣了利用這一點,所以便很少再去琢磨別的辦法。

然而,這優勢並不是一直都好用的。

王貽之雖不得不娶了她,可卻是個不大顧惜自己前途的窩裏橫,成日裏在家與她吵嚷,鬧得司馬恒根本無法安心度日。

司馬恒心中十分清楚,當今聖人與她關系平平,壓根就懶得為她出頭。

而即便是願意幫她些許的褚太後,也不過是訓斥王貽之幾句罷了,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何況,就連這唯一能幫她訓斥王貽之的皇室成員,也早已薨逝了。

有時候,司馬恒會覺得有些難過——若是自己的兄長沒有被廢,沒有在郁郁之中病逝,那麽,他定然會下令狠狠地懲罰王貽之一家,讓他好生聽話,再不要鬧出什麽幺蛾子。

但她同時也明白,若是兄長還在位,自己或許根本走不到和離再嫁的這一步——廢帝會像他曾經做過的那般,一次又一次地勸說司馬恒,讓她為了司馬氏的江山,好生做桓陽的兒媳,與桓氏處好關系。

可他們終究只是一對無能的兄妹,誰都奈何不了桓氏,擋不住桓陽與郗岑明目張膽的逆舉。

謝瑾與他們不同。

他比司馬氏成員更加堅毅果決地捍衛了司馬氏的江山,他徹底粉碎了桓陽稱帝的陰謀,他讓桓陽在遺憾中落寞而逝。

就連那個飽受一代盛譽的郗岑,也已在謝瑾的步步緊逼中病入膏肓,即將撒手人寰。

郗岑是司馬恒的最後一個敵人。

剛聽到他病重的消息時,司馬恒是那樣地開心,那樣地激動,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建康,回到臺城。

可當真正邁入皇宮的那一刻,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早已沒有家了。

即便她貴為公主,卻也只是從前廢帝的妹妹,是桓陽這個意圖禍亂朝綱的逆賊的兒媳。

她與今上之間那稀薄的血脈、淺薄的親情,根本不足以支撐她想要的那種優渥生活。

司馬恒知道,自己必須另想辦法。

所幸朝堂之上,早已因桓氏的敗退與郗岑的疾篤而產生了一片新舊蛻嬗之象。

這錯綜覆雜的紛亂之中,充斥著世家大族轉移升降的新機會。

司馬恒敏銳地看到,執政謝瑾命自家的兩個侄女與瑯琊王氏中依附桓陽的王旬兄弟離婚。

她清醒地意識到,這是一種宣告——桓陽的得勢已是明日黃花,從今以後,世家們若想在臺城更上一層樓,就必須與桓氏徹底割席。否則,便只能隨著桓氏之敗而跌落泥塵。

而世家大族之中,又有什麽是比絕婚更為嚴重的割席之舉呢?

司馬恒笑了。

有割席,必然也會有結縭。

她就算再無權無勢,也依舊占著個司馬氏的名頭。

建康城中,必會有那因牽涉桓氏而惶恐不已的世家子弟,願意和她這個大義凜然地與桓氏離婚的公主成親。

果然,消息遞出之後,謝瑾很快就為她物色到了一個不錯的人選——王和之的第七子,王貽之。

事實上,司馬恒向來喜歡權勢,所以壓根瞧不上王貽之秘書郎的身份。

但她很快就說服了自己,王貽之既然出身瑯琊王氏,又有王和之的餘蔭與謝瑾的賞識,定然不會止步於此。

如此,倒也不是不能嫁。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王貽之已有妻室。

不過,在那時的司馬恒眼裏,郗歸不過是一個仇人的家眷,一個永遠無法翻身的逆臣之妹,她根本不會將其看在眼裏。

然而世上之事,總是如此地出人意料。

與王貽之的婚姻令司馬恒疲憊不堪,她不僅沒有重獲想象中的權勢,反而陷入了無休無止的內宅紛擾之中,以至於不得不剛出月子,便遠遠地躲到了吳興。

而那個曾面臨比她糟糕得多的困境的郗氏女郎,竟在這一年多的時光之中,擁有了不亞於其兄的震懾之力。

坦白說,司馬恒壓根不相信郗歸真的擁有傳聞中那樣高的地位。

她堅信郗歸只是一個傀儡,一個暫時因郗岑遺命而手握兵符的弱小女子,等到郗途一步步地搶過兵權,她便只能和從前一樣,依舊做個滿足於庭院深深的內宅女子,與從前沁芳閣中的那個花瓶並無區別。

但司馬恒還是後悔了。

這世上向來是強者為尊,就連刻骨的仇恨,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會變得那樣地渺小無力。

如果早知道高平郗氏會有這樣卷土重來的一天,她根本就不會為了王貽之那個蠢貨而與郗歸結仇。

她後悔自己當日的選擇,也埋怨謝瑾為了一己之私,害她陷入如今這般的境地。

但她更是明白,北府軍已然到了吳興,分田入籍之事勢不可擋,而那群貪婪愚蠢的三吳世族,正在籌謀著利用她的身份,讓她t去做那個與郗歸爭執的出頭鳥。

司馬恒知道,自己絕不能那樣做。

她已經得罪過郗歸一次,如果說那一次還能視作是她為了皇兄而對郗氏所做的報覆。

那麽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借口再對郗歸出手了。

更何況,北府軍的將士是那樣地驍勇,司馬恒即便沒有上過戰場,也知道這些三吳世族的部曲根本無法與之一戰。

面對一場必敗的爭奪,她又有什麽理由,去為了別人披掛上陣呢?

司馬恒微笑著下定了決心——她不僅不會幫著那群世族去反抗郗氏,相反,她還要做吳興第一個向北府軍遞去投名狀的人。

她早已在朱、張二族的抱怨之辭中,捕捉到了一個消息。

作為吳郡第一個投靠郗氏的世族子弟,顧信如今已然與溫述一道,成為了當地數一數二的當權人物。

司馬恒想:“我雖是女子,不能做官,可卻也能憑著這順水推舟的功勞,憑著我身為司馬氏皇族卻支持分田的大義,讓郗氏以後再也沒有辦法向我覆仇,讓郗途即便在權勢滔天之後,也不得不善待於我。”

司馬恒打算得很好,不過,當她在官衙中看到宋和的那一瞬間,心裏忽然升起了新的主意。

作為一個曾享受過天家無上富貴的公主,司馬恒真正想要的,從來都不僅僅是富足的生活,她想要擁有地位權勢,想要恢覆從前在宮中頤指氣使的生活。

為此,她必須擁有權力。

她想:“我必須嫁給一個有權有勢的夫君,可真正有權勢、有前途、有地位的人,是絕不會願意娶我這樣的三嫁之人的。”

“這個宋和倒是一個正正好的人選。”

“他有能力,有眼光,處在正確的陣營之中,可卻沒有足夠與之匹配的身份背景,以至於從前的每一步,都走得步履維艱。”

那麽,我正好可以讓他成為我的一桿槍,讓他去幫我,與郗氏進行交涉。

而我則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借助他的功成名就,重新獲得不亞於一個公主的權力。

司馬恒看著宋和如玉般的溫潤面容,露出了一個胸有成竹的笑容:“宋郎,你所缺乏的,恰恰是我擁有、但卻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使用的東西。或許我們可以進行一場合作,一場絕對雙贏的合作。”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