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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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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軍

潘毅聽到郗歸的問話, 當即正色答道:“祁奚外舉不棄仇,內舉不失親,千載之後, 仍舊為人稱道。潘可天生神力, 世所罕見,女郎若有心成立女軍, 潘可定能為您效勞。毅若始終隱瞞此事, 於潘可,是為兄不友, 於女郎,是為臣不忠,實非處世之道。”

“不友不忠?”郗歸挑眉問道,“你這是覺得你父親做得不對嗎?”

潘毅雖不肯直斥潘忠為錯,但態度卻很堅決:“父親對女郎忠心耿耿,自有他的效忠之法。潘毅愚鈍, 雖與父親所想不同, 但效忠女郎的心卻是一樣的。還請女郎容情,允準潘可與文氏女一般,光明正大地加入北府軍。”

郗歸認真看向這個被周圍人誤以為怯懦的年輕人,觀察著他前所未有的堅定神色, 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許多人都說潘毅性情肖似女子, 可誰又規定過,肖似女子這件事本身,不能成為一種讚美呢?

潘毅同情他的妹妹, 能夠共情她的痛苦, 卻也能夠理解潘忠的為難。

他有這樣細膩的心思,t卻從不用來自憐, 也不因他人的非議而自怨自艾,而是用來體察親人的不易。

他並不指責任何人,而是身體力行地、瞅準時機,來為潘可求一個機會。

這是一個很獨特的年輕人。

郗歸看著他,宛如看著一個懷有一副赤子心腸的孩子:“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回去吧,不要聲張,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潘毅隨著郗歸的聲音擡起了頭顱,他直視她的眼眸,想從其中確認什麽,但又很快垂下眼簾。

他所受到的教育,不允許他這樣直視一位對自家而言宛如神明的女子,於是只好在郗歸帶著笑意的溫柔眼神中,懷著希冀與感激,恭敬地俯身跪拜:“潘毅多謝女郎。”

南星聽著潘毅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好奇地問道:“女郎,您既然對那潘可感興趣,為何不直接告訴潘毅,說您答應他的請求了呢?他既然求到了您的面前,您不是正好可以藉此施恩嗎?”

“潘毅是個值得重視的好苗子,說得也沒有錯。”郗歸喝了口茶,開口為南星解惑,“可是,潘忠也是為我考慮,如若這麽直接答應,我怕傷了潘忠的心。”

但南星聽了這話,心中卻更加不解:“您是女郎,是主子,何必考慮這麽多呢?”

“無論我是什麽身份,都抵不過將心比心的道理。潘忠是打在荊州起便跟著我的舊人,又一心為我考慮,並無什麽錯處。既然如此,明明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我又何必要下他的面子呢?無論是出於人情還是利益的考量,我都不能這樣做。”

南星有些不服氣,她堅信自己對女郎一片赤誠,忠心耿耿,並且相信潘忠也同樣如此。

她認為他們的一腔忠心,可鑒日月,可照山川,經得起這世間的任何考驗,郗歸完全不必考慮這麽多。

在她心中,自己的女郎合該意氣風發,指點江山,不應為這種小事花費心思。

所以她根本無法明白,為什麽女郎在面對潘忠的時候,仿佛考慮得比面對謝侍中時還要更多?

謝侍中是當朝執政,可潘忠卻只是北府的一個部下,女郎可從來沒有怕傷了謝侍中的心呀!

郗歸明白南星心中的疑惑,也知道她的固執,所以並沒有急著勸說,而是笑著說道:“好啦,我待你們好,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去喊潘忠過來吧,咱們今日就了結了此事。”

夜幕降臨,潘忠沈穩的腳步聲,錯著銅壺清冷的滴漏,漸漸地臨近了。

郗歸看著這位兄長親自挑選給她的護衛,第一次無比真切地認識到,她的這些屬下,其實每個人都是有著不同的社會身份的。

潘忠不僅是她的部下,還是他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兒女的父親。

這每一個社會角色,都要求他必須承擔一定的義務。

作為護衛,他要忠心耿耿;作為兒子,他要孝敬父母;作為丈夫,他要愛護妻子;而作為父親,他應該撫育他的兒女,幫助他們更好更茁壯地成長起來。

然而一個人的精力究竟有限,當他在其中一種社會身份上投入得太多時,難免就會忽略其他。

毫無疑問,潘忠是一個好部下。

而他能夠任由自己不想嫁人的女兒,長久地待在家中,並為之掩護,為之求得兵書,似乎也不能不算是一個好父親。

可對於潘可而言,如果自己明明有可能爭取到實現理想的機會,卻因為父親有關忠心的種種顧慮而不得不擱淺,不得不折戟沈沙。

那麽,在她眼中,潘忠仍然算是一個好父親嗎?

郗歸不知道。

作為主上,她當然希望所有的部下都對自己忠心耿耿。

可於公於私,她都該期盼屬下們有一個穩固和樂的家庭。

於公,一個穩固的家庭,可以讓他們更好更長久地效忠下去;於私,她也希望這群忠心的人都能獲得幸福。

可對主上的忠心與對小家的付出,真的可以完美地兼容嗎?

郗歸輕嘆一聲,看向潘忠,問了出來:“我開口留下伴姊,又親自將她帶去北固山。所有這些事情,你都再清楚不過。可你竟從未想過將潘可薦給我嗎?”

潘忠驚訝地擡頭:“潘毅他——”

郗歸在他愕然的目光中,緩緩搖了搖頭:“此事雖是由他開口說破,可這件事情本身,卻與潘毅無關。”

“你待我的一片忠心,我自然明白;可我對你的愛護,你又是否知曉?潘忠,作為主上,難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嗎?還是說,你不相信我會信任你的忠心?”

郗歸這話並非指責,可潘忠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隱隱覺得,自己仿佛將什麽東西搞砸了,但又說不清楚。

“開誠同心。”郗歸看著潘忠不知所措的迷茫面孔,堅定地說出這四個字,“我當然相信你的忠心,所以才想要與你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潘忠,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

潘忠的嘴唇微微顫動,不知該怎樣開口。

這是他的女郎,他的主上,更是他發誓要用盡一生去保護的人,他不願意讓她憂心。

可他難道做錯了嗎?

潘忠在一片茫然中整理思緒,不確定地開口說道:“從前我也想過,讓潘可到您身邊做個武婢。如此一來,既能夠貼身保護您,又能給她自己找個出路。可南燭出類拔萃,已然引起不少人的註目。”

“如今徐州上下,人人都知道女郎身邊的婢女前程遠大,絕不會止於內幃之中。我若開口將潘可送到您的身邊,豈非顯得是要借此為女兒謀一個好出路似的?”

潘忠搓了搓臉:“女郎,我是一個沒有多大志向的人,不求什麽好聽的名聲,也不怕被人誤會。可北府軍上下這麽多人,單是從荊州起就跟著您的舊人,便有數十之多,更不必說劉堅手下原本的那幫人,還有後來慕名而至的江淮宿將了。”

“倘若您為我開了這個先例,往後人人開口,您又要如何處置?徐州事務繁雜,您每日案牘勞形,大夥都看在眼裏。潘忠愚鈍,實在不願您再為此操勞。”

滴漏聲聲落下,郗歸嘆了口氣:“潘忠啊潘忠。”

潘忠羞愧地低下了頭:“是我自作主張,讓女郎為難了。”

“我作為主上,既擁有了這些個權力,便合該為此操勞。你又如何知道,我只會因此而為難,卻不會因潘可的才能而感到欣喜,不能因此而更好地展開下一步的計劃呢?”

潘忠聽郗歸提起下步的計劃,不由有些心虛,又因此而感到痛悔:“是我的錯,既耽誤了潘可,也險些誤了您的籌謀。”

郗歸微笑著遞過去一盞茶,和聲安慰道:“你沒有耽誤我什麽,一切都還來得及。明日便讓潘可來府裏吧。”

潘忠用力點了點頭,可神色之間,卻還有幾分不確定。

“別擔心。”郗歸輕笑著說道,“其餘人知道此事後,若是也想送女兒過來,那便只管送好了。只要真的有德才,那無論多少,我都來者不拒。”

她摩挲著手中的茶盞,平靜地說道:“徐州正是用人之際,說實話,我巴不得像喜鵲和潘可這樣的女孩兒越多越好,若是人多了,我便在北府軍成立女軍。”

“女軍?”潘忠聽到這兩個字,立時瞪大了眼睛。

“沒錯,女軍。”郗歸沈吟著說道,“如潘可這般天賦異稟的女子,也許不會太多,但想必也能找到幾個。徐州各郡百姓,許多都是昔日南下流民軍的後代。流民軍驍勇善戰,勇毅非常,他們的後代之中,必然不乏志氣高昂、精通武藝的女子。既然如此,那我為什麽不能給她們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呢?”

“可軍中都是男子,女子從軍,到底不方便啊。”潘忠憑著所見所聞的經驗,認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相比於潘忠的遲疑,郗歸卻很是篤定:“正因如此,我才要在女性將領成長起來之前,確定一個忠誠能幹的部下,去幫我管理女軍,保護女軍,讓她們能夠較少地受到外界的紛擾,心無旁騖地成長為真正的將士。”

“您的意思是?”對於郗歸的想法,潘忠心裏生出了一個猜測,又覺得有些不妥。

可郗歸卻並未留給他太多遲疑的時間,而是直截了當地問道:“潘忠,t你可願幫我,暫時兼任女軍主將一職?”

面對這一提議,潘忠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潘可若是從軍,我怎能去當她的上級?這豈非——這豈非?”

“為何不可?”郗歸看著潘忠,一字一句地反問道,“史籍之中,上陣父子兵的例子,難道還少嗎?為何父女便不能一道上陣殺敵呢?”

潘忠連連擺手,認真作答:“北府軍向來軍紀森嚴,父女同營,難免會有私心偏向,其餘人也會懷疑是否公正。如此一來,卑職怕壞了您的規矩。”

“只是暫代而已。”郗歸堅定地與潘忠對視,直看得他眼中浮現出不確定的神色,“無論什麽東西,在草創階段,都難免會有摸著石頭過河的時候,我們絕不能因此而因噎廢食。等新的女將成長起來,你便可以繼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勉勵地說道:“既然怕壞了規矩,那便好生約束自己。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得很好。如潘可這般的女孩,根本不輸男兒,潘忠,我很期待女軍上陣殺敵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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