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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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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可

“您這是做什麽?”阿照剛掀開簾子, 便看到摔書的這一幕,難免埋怨郗途不愛惜身體,“這樣熱的天氣, 回頭要是扯到傷口, 遲遲愈合不了,那可如何是好?”

他一邊說著, 一邊心疼地拿起那卷被扔到案上的《尉繚子》。

“這可是女郎親自教匠人制的版, 江左第一本雕版印刷的兵書,您怎麽能這麽亂扔呢?”

郗途被他念叨得不耐煩:“拿走拿走, 這樣的書京口有的是,女郎之所以做這些東西出來,就是為了讓人人都看得起書,不是為了讓你把它當作寶貝供著的。”

“那也不能糟蹋東西啊。”阿照嘟囔著說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糟蹋東西了?合著這還是什麽一碰就壞的金貴玩意了?”郗途被宋和氣得不行,說話也難免帶著幾分火氣。

阿照不說話,只好生將書放好, 然後繞到郗途背後, 察看他背上的傷口有沒有滲出血來。

郗途嘆了口氣,發愁地說道:“你聽到宋和方才說的話了嗎?”

“我的好將軍。”阿照翻了個白眼,“我剛才去給您洗衣服了,哪能聽得見他說什麽啊?”

“衣服回頭收到一處, 出錢讓百姓們洗就行, 你做什麽跟他們搶活幹?”郗途瞥了阿照一眼,完全忘記了自己片刻之前,還在嫌棄軍中將士不及時浣洗衣物。

阿照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覺得自家將軍一定是被那個姓宋的給刺激壞了。

他一邊想著, 一邊遞了個話茬過去:“他說什麽了?”

郗途再次長嘆一聲:“那姓宋的說,他要娶慶陽公主。”

“什麽?”阿照嗖地繞回到郗途面前, “宋和瘋啦?慶陽公主好端端地,怎麽會嫁給他這種身份的人?”

郗途又一次嘆道:“他說,是慶陽主動提出的。”

“不至於吧。”阿照撓了撓頭,“慶陽公主初婚,嫁的是桓陽次子。和離之後,又嫁到了素有盛名的瑯琊王氏。就算她與王家七郎情好不協,也不至於看上宋和這麽個連寒門都算不上的人吧?”

“誰知道呢?”郗途狠狠灌了半杯冷茶,“宋和想讓我幫他說服女郎,我本不願順他的意,可思來想去,竟覺得他說得有幾分道理。”

“將軍,您可不能犯這個糊塗哇。”阿照聽了這話,忙不疊地勸道,“卑職說句不好聽的,您跟女郎,本就不是打小養起來的情分,如今這關系才剛剛有所好轉,可萬萬再經不起什麽波折啊。政務上的東西,女郎自有打算,咱們不過聽命打仗罷了,管不了那許多啊!”

“我知道。”郗途心下猶豫不已,“可這樁婚事真的對阿回有好處——”

“那便讓女郎自己決定!”阿照斬釘截鐵地說道,“女郎如此聰慧,宋和能想得到的,她難道竟會想不到嗎?”

“唉,這都是什麽事啊?就不能讓我安安生生地打仗嗎?”郗途痛苦地捂住了頭,“磨墨,我得把這樁事原原本本地告訴女郎,讓她慎重決定才是。”

夏日裏白晝漫長,當天日落之前,宋和的信便到了南燭手中,郗途的急信也已經在路上。

消息傳來的時候,郗歸正在召見潘忠。

在他之前,書房的上一位來客乃是潘毅。

潘毅是潘忠的t獨子,今年正好十六歲。

他雖也出身北府,卻打小就對武藝兵法不感興趣,反倒喜歡稼穡之事。

潘忠原想請郗歸做主,讓這孩子管個田莊,也算是有個營生。

可郗歸卻覺得潘毅對農事的興趣很是難得,在知曉潘毅識文斷字之後,便將他叫了過來,與他講了些後世的生物學、統計學之類的知識,以及一些簡單的實驗方法,想讓他帶人去觀察徐州的農業條件,收集各類良種,試著經營試驗田,看看能不能選出優良品種,進行雜交實驗,以便提高作物抗蟲害的能力,或是增加產量。

潘毅在郗歸跟前學了半個月後,興致勃勃地回了家,決心要做出一番事業。

他今日之所以過來,便是要向郗歸報告初期進展。

“女郎,我按照您說的方法,分區塊設置了試驗田,每日都去觀察,這些是目前的數據,請您看看這樣記錄是否可行?”

潘毅性情很是靦腆,呈上冊子之後,便局促地跪坐在一旁,絲毫不敢放松,一丁點兒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郗歸一頁頁翻看冊子,又追問了一番,覺得潘毅此前的工作做得很是細致。

不出意外的話,等這批水稻成熟,他們就可以初步篩選出一批擁有高產、抗病蟲害等優良性狀的個體,進行下一步的雜交育種實驗了。

問答結束之後,郗歸看著潘毅靦腆的笑容,勉勵了幾句後,便讓南星將賞賜遞過去,再送他出門。

不料潘毅卻跪伏在地,鄭重地請求道:“女郎,在下聽說,府衙之中新來了一位女娘,與小女郎一道學習武藝兵法。潘毅鬥膽,想請教女郎,女子可能從軍?”

這話一出,南星便皺起了眉頭,以為他也要像某些頑固的老先生一樣勸說女郎,讓小女郎打消做將軍的念頭。

可郗歸卻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怎麽?阿毅對此有何想法嗎?”

潘毅口中的女娘,乃是文叟的女兒喜鵲。

喜鵲當日得了郗途的允諾之後,當即便催著父母收拾行囊,僅僅三日之後,就隨著下一批換防的北府軍將士到了京口。

郗歸看過郗途的信後,與喜鵲簡單聊了聊,很是欣賞她的性情,當即便讓郗如來與喜鵲見了一面。

喜鵲雖然出身低微,但卻頗有活力,整個人都洋溢著一種青春的朝氣,既不自卑敏感,也不狂妄無禮,實在是個令人見之心喜的少女。

郗如既立志要做個將軍,自然喜歡這般生機勃勃的女孩。

她當場便提出請求,想要喜鵲做自己的伴讀。

對於這一提議,無論是郗歸還是喜鵲本人,都沒有不應允的理由。

於是,在經歷簡單的沐浴更衣和醫者的身體檢查之後,喜鵲很快便搬進了府衙內院,正式作了郗如的“寄宿”伴讀,與她一道習文練武。

喜鵲本就一心想要讀書識字,好不容易得了機會,自然勒令自己勤學苦練,毫不松懈。

她如今已然十三歲,註意力比年幼的郗如集中得多,是以雖然才剛剛入門,但竟很快就追上了練武的進度,文史方面的差距也在日漸縮小。

閑暇之時,郗如會陪著喜鵲一道,去軍裏探望文叟與荷花。

軍裏的生活忙碌而雜亂,充滿著細碎的生活氣息。

郗如每次站在這裏,都覺得自己眼前那道厚厚的障壁、那片頑固的葉子,似乎仿佛有了松動淡化的跡象。

在軍裏安家之後,荷花每日裏幫著軍中做些木工活,足以養活他們夫婦二人,文叟則在家裏操持庶務。

自從郗歸掌權以來,先是設立繅絲作坊,又建立起招收女學生的府學,更要緊的是,她竟重用原系婢女的南燭,讓她幫自己預讀文件,處理政務。

這一連串的動作下來,京口城內,再無人敢堂而皇之地重男輕女,荷花和文叟離了會稽那群說三道四的鄰居親戚之後,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

然而軍裏畢竟是北府軍將士家眷所居之處,貿然來了生人,難免會引起鄰居們的好奇。

刺史府為小女郎延請先生的事,並未刻意瞞人,喜鵲的身份也不是什麽秘密,很快,軍裏便傳開了消息,說荷花與文叟是因著女兒的緣故才住了進來。

這消息宛如一滴落入油鍋的沸水,一時間鬧得軍裏議論紛紛。

人人心中都有一個疑惑——北府軍竟然會招女子從軍嗎?

今日潘毅之所以會有此一問,也是因為聽說了喜鵲的故事。

他跪伏在地,顫抖著嗓音開口:“女郎容稟,在下家中有一妹妹潘可,天生一副神力,勝過無數男兒;自幼癡迷兵書武藝,不喜女工組之事。潘毅鬥膽,想請問女郎,北府軍可容女子從軍?潘可能否如那文喜鵲一般,光明正大地加入北府軍?”

“潘可——”郗歸輕聲重覆這個名字,“我從未聽你父親提起過家中女兒。”

“舍妹性情肖似男兒,自幼便喜歡聽叔伯們講從前司空帶兵打仗的故事。家人總說她與我是生錯了性別,我該投胎作個女孩,潘可才配作我父親的兒子,北府部將的後人。”

潘毅緩緩擡起頭來,祈求地看向郗歸,講起了家中那個默默無聞的妹妹:“可這世上究竟是男子上陣殺敵,少有女兒家披甲弄兵。父親無法滿足潘可從軍的願望,卻也不忍心違逆她的意思,逼迫她嫁作人婦,生兒育女。”

“隨著潘可漸漸長大,家裏逐漸有了默契,對外只說她身體不好,一直養在家中,以免有人上門議親。父親不善言辭,生怕說漏了嘴,所以很少與旁人提起這個女兒。”

“她如今多大了?”郗歸側頭看向潘毅,示意他先起身。

潘毅聽話地站起身來,但態度卻依然恭謹小心:“回女郎的話,舍妹今年十二歲。”

“平日裏喜歡做些什麽?”

“練習槍法,推演軍陣。”潘毅想到這裏,不由露出了些許笑意,“前些日子,北府軍將領配發了雕版印刷的兵書,潘可知曉此事之後,纏著父親要來了幾本書,成日裏讀得廢寢忘食,極為沈迷。”

說到此時,郗歸倒有些印象。

雕版印刷的第一批書籍並未出售,而是配發給軍中將領。

前段時間,潘忠來回事的時候,說想求一套書局新出的兵書。

郗歸那時還對他說,若想去戰場歷練一番,如今也還來得及。

誰曾想,潘家四人之中,唯一有志上陣殺敵的,竟是這個還未成年的女孩。

“她也識字?”

“是,潘可能讀會寫,能夠自己讀兵書。”潘毅重重點頭,帶著幾分自豪,“父親從前曾說,女郎身邊的婢女都識文斷字,妹妹有這樣一身好力氣,不妨多認些字,日後女郎若是有需要,可以讓她去做個武婢,護衛您的安全。”

郗歸擡了擡手,示意潘毅入座:“他倒從未與我提過此事。”

“早些年郎君勢大,無人不敬著女郎,父親覺得不必再讓潘可去您身邊守著。後來——”潘毅抿了抿唇,不知該怎樣提起郗岑剛剛過世的那段時日,“後來女郎到了京口,父親見您日日憂思,如何能再忍心拿這種事情打擾您?每日裏只好生約束部下,帶著大家守好莊園,保護女郎的安全罷了。”

郗歸想到潘忠向來地性情,微微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既知道你父親不願提起此事,為何還要執意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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