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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點？”阮妤思杵片刻, “你是指在這個局面上再添油加醋？”
“沒錯。”沈確沒忍住又捏了下她的臉，“利成宇想利用我們達成目的，裴作權也是, 與其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倒不如讓這局面對我們有利，重新坐在談判桌上才有可談的籌碼。”
那天利成宇向她直白說明了合作目的，後來阮妤曾細細回想過他說的每句話，對利成宇的身份更加懷疑：“我在想利成宇背後是不是有一位高人指點？對了，黎因有消息了，和鬼瞭他們無關, 是利成宇綁架了她。”
乍一聽到黎因的名字，沈確恍惚了兩秒，想起她是阮妤的好友：“利成宇親口承認的？”
“不止，他給我看了黎因的照片，以黎因作為和我談合作的條件, 他需要我找到進出島上的路線圖，他才會放了黎因。”阮妤一想到自己為了路線圖對裴霽虛與委蛇就惡心, 他的每一次觸碰讓她打從心底抗拒，和他每一次的對話耗費的何止是精力，心更累。
沈確指尖輕碰地板，點出有節奏地敲擊聲：“我們捋捋，最初你懷疑黎因失蹤和鬼瞭有關實則並不是，黎因現在的位置等於是暴露狀態, 她既然在利成宇手上, 恰恰說明利成宇並不是單打獨鬥, 黎因很大可能在他朋友身邊，畢竟一個大活人若是生命沒受威脅, 是需要吃喝供應的，利成宇之前除了警局的工作還要提防裴氏父子是否派人跟蹤他的行為，沒這麽多精力應付過多事。”
阮妤對他的推測點頭讚同：“我也是這麽想的，只是我拿不到路線圖他肯定不會放過黎因，問題關鍵在於路線圖究竟在哪兒，長什麽樣用什麽東西裝，甚至連一個大概我都不清楚，就像是大海撈針，路線圖這麽重要，裴霽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想騙過他難度很大。”
利成宇要路線圖……沈確敲擊地板的手驀地停下，“既然想要路線圖，說明他身上還有別的任務，除了自身安全撤離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他們聚在一起本該彼此共同商議或交換有用信息，但接二連三的變故讓阮妤靜不下心來，想幫島上的女人安全離開，再看看自己，渾身上下仿佛透著一種氣息，叫自身難保。
她長嘆一聲，或許是換氣連同腦子也醒了，她還真想起一位重要人物：“鴻雁父親是活地圖！”
“活地圖？”經她提醒，沈確想起從船上下來時漁夫打扮的男人，“他是活地圖？你確定？”
“我覺得鴻雁應該沒有騙我，說起她父親時很得意，而且他跟在鬼瞭身邊多年，據鴻雁描述她父親在鬼瞭發家時就跟在後面打拼了，他……”阮妤轉述的聲音越來越小，受驚之態盯著沈確，自言自語，“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一個人陷入自我世界中，說著沒頭沒腦只有自己聽懂的話，對身旁人而言是很可怕的，往通俗點說像被人下降頭了，脫離現實世界，沈浸另一個世界裏，聽不進去別人說的話。
他在她眼前揮手，無果後，只得動粗掐了她一下，終於將她拽回現實世界。看她吃痛揉臉，神色正經地解釋：“我叫你了，你沒理我。”
阮妤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發現大事的喜悅中，顧不上被掐的地方，做賊似的揪住他衣袖把人拽到身旁，刻意壓低聲：“我懷疑根本沒有路線圖，真正的路線圖就是鴻雁父親。”
沈確聽著她的大膽推測，不著急否認，手微擡示意她繼續說。
“在你們到達島上之前，我是在鴻雁帶路下才去了進出口，鴻雁說進出口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當時我沒細想，如今再看，其實這話已經不小心說漏了嘴。”阮妤掰動手指和他細數，“首先，鴻雁說進出口知道的人很少，她卻可以領我進去，其次，她甚至可以在摸黑情況下都能找到進出的路，最後她是那位活地圖的女兒。”
“照你這麽說的話，的確值得懷疑。”沈確看她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無奈認可她的推測，“好，就當你的推測方向是正確的，以裴作權的性子他不像是把寶全壓一個人身上，萬一這位活地圖倒戈，不僅他自己進出島麻煩，等於是把最重要的運輸線交由別人替他掌管，一個疑心如此重的人，我覺得還需要斟酌看看。”
他說的她當然懂，或者說已經想到了。阮妤煞有其事地拍拍他肩，學著他方才長者口吻語重心長解釋：“小沈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活地圖自己一個人當然無所謂，若是裴作權可以拿他的家人作為威脅的籌碼，你說活地圖是不是就心甘情願了？”
誠然，一直被她發現隱藏的線索帶動了所有的思緒，容他思考的能力被短暫奪走，看她小得意的姿態，沈確對準她白皙的額頭，輕輕彈了下：“瞧把你能的。”
他動作很輕，沒什麽感覺，阮妤偏要做出一副受傷的模樣，委屈巴巴看他：“幹什麽又打我，才掐過我臉，你老是動手動腳，我……”
話音未落，這一次她體會到真正的動手動腳是何意。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雋臉龐，感受著唇上一點點壓下來的溫熱，阮妤嗚咽了幾聲，制止他的效果甚微，連同想要推搡的手也被他一並握進手心，不容商量地反別到她身後。
不似過去強勢的吻，這一次，他很溫柔，細細描繪她的唇形，偶爾輕咬她的唇瓣。
在冰與火的交匯中，阮妤不爭氣地後背溢出些許薄汗，刺激著汗毛卷起，似羽毛劃過肌膚的酥麻癢意。
他這人倒是難得見好就收，看她緋紅的臉頰，故意伸手去觸碰，去感受由他引起的燥熱。
男人天生的劣根性總會在某個時機下悄然露出，即使穩重如沈確，亦不能躲過。食指微微挑起她柔嫩的下顎，借題發揮：“我的動手動腳還滿意嗎？”
她不受控制地咳了一聲，不知道是被自己口水還是他這句話嗆到了，咳了半天不見好轉。
“嘖，”他幫忙替她順氣，掌心從頸部滑到後腰，見她有所好轉，故意舊事重提，“看來我不是吻技不行，是太行了。”
阮妤擡起頭疑惑滿滿，這句話聽著挺耳熟，好像之前她說過，但當時情況似乎是她占據上風。還真是睚眥必報的人。
玩笑話點到為止，沈確等她好轉松開了手：“我們現在必須確定一件事，關於利成宇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阮妤揉捏著咳痛的嗓子，聲調小了幾分：“利成宇為人很謹慎，除非他有需要，否則不會主動找我們，我們要想和他談話，肯定要有足夠誘他前來的理由，比如……”
“路線圖。”沈確淡淡接過她的話，“既然他這麽在乎路線圖，得知你拿到了東西肯定會過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確定一件事，有關路線圖究竟是否真的存在，畢竟利成宇既然提出要你去拿路線圖，說明他得到的消息是有這樣的東西。”
路線圖……路線圖……
阮妤腦子發懵，睜眼閉眼，眼前好像有“路線圖”三個字的滾條在面前不停滾動，看得人眼暈。
沈確扶住她肩，溫聲開導：“遇到任何事拿不定主意都可以告訴我，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們應該共同面對，有什麽問題說出來才能保護彼此安危。”
她咬著唇輕輕嗯了一聲：“我想先從佳琳作為切入點，以看她的名義去找鴻雁，委托她帶我們去，這段時間你可以觀察她的父親，我關註鴻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這是目前他們唯一的辦法，也是不容易引人起疑的方式，畢竟佳琳的事院裏的人都看見了，私下裏怕是早傳開了，前去探望受傷的t人，就算裴霽疑心深重暫時也不會有所發現。
“就照你說的辦。”沈確回頭看了眼窗口，“我得回去了，一會兒和你碰頭。”
“好，我先去找裴霽說明情況，不然他會安排人看著我。”
提及裴霽，沈確剛準備起身又坐了回去，捏著她下顎警告性地啄了一下：“就算是演戲你也少對他笑。”
她怔住，入目是他一板一眼皺眉的模樣，像小夥子毫無遮掩地表達醋意，阮妤低頭的同時抿住唇，肩膀因忍笑輕微顫抖，敷衍地嗯了一聲。
沈確聽到外面動靜，視線從她身上短暫抽離，看了眼緊閉的障子門，“我先回去。”
他動作利索，全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阮妤等著窗戶重新落下，起身前去調整，身後的障子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連最基本的敲門都沒。
裴霽進屋第一眼瞧見她站在窗邊神色不悅盯著自己，“怎麽？”
“我以為最基本的敲門禮儀這兒應該會有。”阮妤故意將落鎖的窗又重新打開，裝作一開始就要開窗的假動作，“有事嗎？”
剛進來就挨了一句陰陽怪氣的話，裴霽面子上掛不住，嗓音沈沈：“這兒是我的地方，進出自然是不用敲門。”說完又自覺這話不太對，但已如潑出去的水再無收回的可能。
他能說出這番話不過是專橫慣了，在這兒怕是除了鬼瞭能說上一二，其餘人在裴霽眼裏無非是下等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島上的人也被奴役慣了，將他捧上高位，不敢有任何反抗，環境和人使然，裴霽的言行自然是張狂。
阮妤不想和他為敲門的事爭吵，幹脆忽視他，開了窗轉身去洗手間，堵住洗手臺下水口，開始放水。
水流聲在安靜的屋內尤為清晰，一墻之隔，裴霽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現在過去又太過低聲下氣，站在原地等她出來。
水流聲停止，接著是揮動的嘩嘩聲，裴霽猶豫片刻，終究邁出步伐前去尋她。
洗手間裏，阮妤正在擰毛巾上的水，大片的水流撞在洗手臺上，嘩啦聲越來越大，當聲音停止，裴霽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門前，她擰毛巾的手抖了一下，被他突然的出現嚇到了。
四目相對的剎那間，阮妤最先撇開對望的視線，拿毛巾輕輕擦拭臉上滴落的水漬，涼意襲來，思緒愈發清晰，人精神了許多。
裴霽倚著門框，看她有條不紊的手法，毛巾重新放回洗手臺裏，再擰幹，接著轉身掛在身後的毛巾架上，全程和他沒說一句話，甚至從他面前經過時，側身而過，視他為無物。
他向來拿得定，唯獨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吃敗仗，男性尊嚴也好，不想被人無視也罷，裴霽追了上去，強扣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眉眼低垂，渾身上下散發著隱忍的怒氣。
“你打算以後都不和我說話？”
她瞥了眼被他桎梏的手腕，知道掙脫的可能性不大，索性由他束縛，擡眼看他，冷淡到極點：“我不想吵架。”
他氣笑了，扣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幾分，指腹摁在她皮膚上，凹出一個個小圓點，“你真不想吵架就不會這樣做，你分明就是想激怒我。”
“沒有，”阮妤平靜訴說，“敲門的事如果我執意要你去做或反駁你的話，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第二種可能嗎？無非還是爭論，所得結果要麽你贏，要麽我生氣或你生氣，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說。”
一字一句，句句在理，偏偏裴霽沒從這些話中聽出退讓或不想吵架的意思，更像以另一種方式逼他退讓服軟。遇上她，他的情緒逐漸失控，口中溢出的言語和以前判若兩人，說到底是心底那份患得患失在作祟，那份難以說得透白的感情勒得他喘不過氣，連同情緒都受了影響，
她做什麽，他都想參與，又在參與的過程中發現她的抗拒，在這抗拒中又讓他獨自生悶氣。所有的痛苦全都源於不甘，計較和比較。
“阮妤，你知道的，”這一刻他不想再打謎語，“你很清楚我對你什麽心思，利用我對你的在意一次次挑戰我對你的忍耐，你知道我舍不得動你，隨意踐踏我對你的容忍，你究竟打算怎麽折磨我，你才肯收手？”
“折磨？”阮妤看向別處，莫名想笑，“從大東鎮開始，你一步步算計我，將我帶到這裏，讓我每一天擔驚受怕，目睹那些女人在你揮手之中了結生命，在你拼命填滿錢袋的時候，有多少人被你們的私心葬送一輩子，鮮血沾滿你的手，你卻要我接受這樣的你？我看見你的臉，想到的不是你對我的特別，而是下一秒你會不會掏出槍直接要我的命！”
吼完最後一句，裴霽整個人陷入了沈默中，周身縈繞著低氣壓，充血的眼眸死死盯著她。忽而，他笑了，笑聲低沈，配上他陰沈的臉，像是下一秒就會了結她。
“這麽委屈？”他擡手緊緊捏住她下顎，“我對你好你不想要，老子還用得著對你這種白眼狼上心嗎？”
她早就知道他陰晴不定，從島上醒來的第一天，他做的所有事，包括口中提到的好，除了自我感動，她感受不到一點特別，她更像是他新買回來的玩具，正在興頭上自然是好。
“……好。”阮妤下顎被束縛，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字來。
裴霽眉眼的陰狠愈發明顯，捏她下顎的手驀地來到她脖頸，用力掐住，眸色沈似黑潭：“你再說一遍？”
手上的力道恨不得把她掐死，阮妤明顯感覺到可以呼吸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白皙的臉逐漸漲紅一片，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直勾勾盯著他，任由他動手。
她的眼神仿佛在挑釁他，吃準了他不敢動手，裴霽唇角微微抽動，手上力道越來越重，看她痛苦地閉上眼，膚色已慢慢變成紫紅，掙紮捶打的手從他手背上滑落，無力垂下。
裴霽恍惚間看到了過去那張對他盈盈一笑的臉，還有為他做了一碗長壽面系著圍裙的樣子……他慌了，驟然松手，接下她軟綿綿跌落的身體，方才掐她的手不敢再碰她，換成左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綿軟的身體。
“阮妤……”
他略微哆嗦地去掐人中，好在那口氣緩了上來，她用力幹咳，咳得五臟六腑都快要從身體裏蹦出，整個人痛苦地蜷縮。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惹我生氣？”裴霽抱著她不肯松手，“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只想留你在身邊，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什麽都依你。”
他終於卸下一切偽裝，將這份深藏的感情完全表露：“阮妤，嘗試愛我一次行嗎？”
而從死裏逃生的人聽著他溫聲細語的告白，只覺可笑。阮妤慢慢抓住他衣袖，嗓音粗啞，仍努力把話說清楚：“我給你機會……你會放過那些人嗎？”
裴霽抱她的手驀地收緊，看著她脖子上可怖的紅痕，想到她方才真的要出事的模樣。第一次，他選擇了回避，謊言包裝下的回避：“好，我答應你。”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答應還是盡力做到，但這也算是邁出了一小步，只要不再有輸送往來。
“能放了島上那些女人嗎？”她想趁熱打鐵，“你可以做別的生意，不一定……咳咳……非得這樣。”
裴霽幹脆抱著她起身來到床邊，褪去一身的狠戾，擡手輕撫她受傷的脖子，從混亂中清醒過來：“阮妤，拿你自己的命試探我，我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膽子大？”
她輕輕咽喉，像刀片刮過脖子火辣辣地痛。她知道這一招若等他回過神來一定會發現，隱瞞不了多久，但這只是第一步，她要的是第二步的推進。
“如果我說剛才我自己也在賭，”她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你會信嗎？”
他輕嗤：“賭什麽？”
這一次她擡起頭來，盈盈目光落在他臉龐上，篤定又帶著些許狼狽：“賭你不會動我。”
裴霽看著她，食指故意輕掃她受傷的地方，冷笑：“賭贏了又如何？”
“如果我贏了就和你在一起。”她突然雙手捧著他的臉，“賭輸了大不了賠上命。”
裴霽楞住了，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要遠離一個人，迅速起身往後退，拉開彼t此的距離，眉眼間是從前阮妤常有的抗拒：“又在耍什麽花樣？”
阮妤忍著難受起身，看著他防備的姿態，直白嘲笑：“裴霽，我還以為你多大本事，原來聽到一個女人向你間接表白就這個反應？”
“剛才還和我拼命現在又說表白，”他眼眸微瞇，探究的意思很明顯，“阮妤，我們究竟誰更幼稚？”
她杏眼圓睜，聽到他的話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二話沒說跑到門前將障子門用力拉開，冷著臉下逐客令：“是，我騙你，您鬼牙多精明，哪兒能受我騙，出去！”
突然又來這一出，裴霽遇事再淡定也在她一會兒一個樣的處事風格中迷失，哪怕此刻心裏有那麽點驚喜也不能表現出來，什麽話都沒說，和往日強勢的樣子判若兩人，真就按她所說離開房間。到了門前，想回頭看她是什麽表情，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關門聲大到附近看守的人都嚇得肩膀瑟縮，怪的是，沒從鬼牙臉上看到一絲不快，反而有種心情不錯的樣子，難道他們看守時間太久，眼睛發花了？剛才還聽到裏面傳來大動靜，怎麽一會兒的工夫就變樣了？
裴霽回到住處，謝啟明等候已久。彼此看了一眼，裴霽熟稔道：“來了。”
“謝謝裴總讓我過來。”這聲感謝發自謝啟明真心，要不是裴霽這次安排人帶他過來，他在中州想必是沒命了。
門被人緩緩推開，裴霽走在前面，謝啟明隨即跟上，主動說明情況：“中州那位太狠了，您和您父親撤手離開是對的。”
會出此類情況無非是蝴蝶效應，裴霽清楚那幫人的尿性，利用職權給你開綠燈，收錢開價絕不手軟，但盤踞太久，遲早會引起上面註意，無非是時間問題。
“譚宗民現在已經被督導組的人盯上了，盡快處理可能會危及自身的人才能保下自己，”裴霽繞過辦公桌坐下，“你也坐。”
謝啟明曾是他的司機，現在到這兒來更是如喪家之犬般從中州逃離，原本以為自己能逃脫譚宗民追查，沒想到險些壞了裴霽的大事，自知沒臉坐下，低著頭表明歉疚：“裴總，我原本以為能躲過……”
“一市之長的權利遠比你想象中更大，想找到你不過是時間問題，何況想借此討好的大有人在，你躲哪兒都不能說是絕對安全，”裴霽擡起的手往下壓了壓，“坐吧。”
謝啟明倒是坐下了，坐下後不屑地啐了一口：“這王八羔子，虧得裴總你們之前送了那麽多錢，眼瞧著督導組盯上了，就開始和你們撇清關系。”
“無妨，我們本就不打算繼續國內生意，過去那些地下運輸線已經炸毀，譚宗民才是真正被放在火上烤。”裴霽知道他愛抽煙，從抽屜裏取出一條扔給他，“既然來了就和從前一樣，跟我後面做事。”
謝啟明接過煙，回得響亮：“我會的！只要裴總不嫌棄我做什麽都行。”
“你母親我已經讓人替你安頓好了，她什麽事都不知道，譚宗民不會動她，你放寬心。”裴霽原本打算給他安排別的事，想到阮妤對身後看著的人甚是反感，“對了，回頭你還做我的司機，順便幫我看著點阮妤。”
再聽到阮妤的名字，謝啟明怔楞了一瞬，反應過來後笑著說：“阮小姐也在這兒呢！”
“嗯，”裴霽沒打算隱瞞照實了說，“島上的人都是做實事的，讓他們盯人就只會盯人，死腦筋，她不喜歡這樣。”
這麽一說謝啟明明白了，當即應下：“這事還就我在行，我算幹活了老本行。”
裴霽被他逗笑了，下顎微擡，示意要和他說正事：“此次我讓沈確回去順便將阮素雲接來，她沒同意，後來要你去再說一次，她怎麽說？”
謝啟明一想到阮素雲那張精致卻刻薄的嘴臉，記憶猶新：“這婆娘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我找上門去說是您盛情邀請她，她倒好，對著我夾槍帶棍一頓罵。”
隨著裴作權從中州撤離，裴氏企業不過是空殼一棟，這也是他們父子最後送給譚宗民的大禮，讓他來不及應對。外界流言紛紛，無外乎是傳裴氏企業資金鏈出現問題或裴氏企業負責人雙雙消失，譚宗民身為親批裴氏項目的負責人，自然是騎虎難下。
“本就是貪財之人，聽到裴氏出事自然對你不會有好臉，”裴霽盯著桌上重力球擺件，短暫沈默後，“阮素雲和沈確的關系到底怎麽樣？”
“說來也是奇怪，論說也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的母子，兩人視對方跟仇人似的，我不過在阮素雲面前提了一嘴沈確，她恨不能拿掃把將我趕出去。”謝啟明大著膽子推測，“裴總，您之前懷疑沈確對阮小姐心思不純，要不把阮素雲接過來，有她盯著，沈確也不敢動歪心思。”
這個念頭裴霽曾動過，不過礙於那是阮妤的母親，他要是做得太過，怕是會惹阮妤不高興，後來這念頭就打消了，如今謝啟明再提，死去的想法重覆燃。
“阮素雲現在對您有誤解，她認為裴氏企業倒了您肯定是跑路了，認定您沒錢，要是把人接過來，她瞧見您在這兒的產業，說不定還會勸阮小姐趕緊和您成了，”謝啟明起身往辦公桌前走，湊到桌前小聲建議，“再說把人扣在這兒，萬一阮小姐想跑您也能拿她家人暫時挾制她，您說呢？”
最後一句話讓裴霽陷入良久的沈默中。今天阮妤的表現雖和之前沒什麽兩樣，但到底有所區別，接阮素雲過來或許並不是壞事。
“這件事交給你和紅蠍處理。”裴霽翻開桌上還未簽署的合同，眉眼低垂，聲色冷靜，“秘密進行。”
“是，在阮素雲到達前不會有第四人知曉此事。”謝啟明知道紅蠍的身份，對他還是有點不放心，“不過紅蠍會不會告訴阮小姐？”
裴霽簽字的手停下，擡眼看他：“他敢嗎？”
謝啟明懂了意思，將那條煙夾進臂彎，“裴總，您這兒要是沒什麽事，我先去忙了。”
“嗯。”
前腳剛走，後腳有人進了辦公室內，謝啟明回頭看一眼，對方穿著打扮要比他更像是內部人員，低頭瞧瞧自己這一身，活脫脫低等的傭人。
辦公室的門緩緩關上，男人正準備匯報情況，裴霽驀地擡手制止他，“去窗戶那兒站著。”
男人雖疑惑但還是聽話地過去窗戶那兒站著，視線微轉，樓下的動靜一清二楚。
裴霽扣上筆帽，淡淡道：“人走了嗎？”
男人明白過來：“走了，剛出來。”
裴霽輕嗯一聲讓他過來：“什麽事？”
“阮小姐說心情不好想在島上轉轉，她還說要是您不同意讓我代為……轉達一句話。”
“什麽話？”
男人調整好情緒，按照阮妤要求的方式一巴掌拍在裴霽桌上，怒氣沖沖質問：“我心情不好的原因你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不許人跟著我。”
裴霽盯著男人一張一合的嘴，還有那張怒氣騰騰的臉，低頭隱下勾起的唇，清了清喉嚨：“她讓你這麽說的？”
“鬼牙，我本來是不願意的，阮小姐說要是我不按照她說的去做，回頭就向你告狀，我……”
裴霽擡手示意他不必緊張：“我知道了，既然她不想讓人跟著，你們跟遠點不必太近。”
“是，我立刻去安排。”
裴霽瞥了眼男人還未走出辦公室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真問出口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很生氣？”
男人回想當時一幕，肯定道：“很生氣，雖然我不知道阮小姐具體在氣什麽，但她一直重覆什麽從小到大沒人拒絕她，以及不樂意就算了。”
裴霽面上不顯，若有似無的笑意幾度壓下，怕人發現端倪，板著臉問道：“一個原先一直拒絕你的女人突然同意和你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男人呆楞原地，他連喜歡的女人都沒，哪兒能回答上來這麽高端的問題，傻站在那兒一直沒吭聲。
裴霽等半天沒聽到應有的回覆，舒展的眉頭慢慢聚成了小山峰，嗓音低沈，有點逼迫人立刻回答的意思：“很難回答？”
男人回過神來，只想著趕緊應付好離開，壓根沒細想脫口便說：“說明那個女人喜歡那個男人。”
“喜歡？”
“就是……欲擒故縱，嘴上說不喜歡心裏是喜歡的，不止男人好面子女人也是。”t
裴霽思忖片刻：“你先出去。”
男人一走，裴霽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阮妤說過的話，慢慢地，她的話和剛才手下人說的話重合在了一起，恍惚間他好像明白了，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懼怕，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抗拒自己的原因吧。
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裴霽一掃心中煩躁，起身踱步到窗前。長廊下人影晃動，不消一會兒，一道纖瘦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自顧自走在前面，手上拿著東西，看樣子像是那天給她拿的藥。
阮妤並不知道自己離開的身影早已被人看去，只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出去閑逛的人，時不時停下湊過去看熱鬧。身後雖沒有人近身跟著，但依照裴霽性子，不可能真放手任由她在島上閑逛，不遠處一定有人盯著她，而她要和沈確碰頭甩掉後方人員是必然。
前方是沙灘射擊，圍了不少人看熱鬧，男男女女都有，吆喝助威的聲音此起彼伏，酒杯碰撞發出叮嚀的響聲，這兒的熱鬧程度比那天聚會不差。阮妤擠進人堆，大家都在看這一次誰能摘得好成績，無人在意一張陌生的臉穿梭人群。
人頭攢動，她彎著腰借助人身擋住自己，路過圓桌，上面隨意放著一件外套，阮妤瞥了眼，大家的目光都被射擊吸引，順手拿走了外套披在身上，很快從人群中穿過，借著有一小夥人準備離開，跟在他們身後消失在了沙灘上。
脫離沙灘，踩踏的阻力減弱，阮妤腿腳的力道好似又回來了，怕跟在後面的人追上來，即便小腿微酸也不敢放慢腳步，低著頭用外套半擋著臉，經過第三家店鋪，想停下看看路線，手腕陡然出現的巨大力道直接將她拽走，連救命都沒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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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點？”阮妤思杵片刻, “你是指在這個局面上再添油加醋？”
“沒錯。”沈確沒忍住又捏了下她的臉，“利成宇想利用我們達成目的，裴作權也是, 與其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倒不如讓這局面對我們有利，重新坐在談判桌上才有可談的籌碼。”
那天利成宇向她直白說明了合作目的，後來阮妤曾細細回想過他說的每句話，對利成宇的身份更加懷疑：“我在想利成宇背後是不是有一位高人指點？對了，黎因有消息了，和鬼瞭他們無關, 是利成宇綁架了她。”
乍一聽到黎因的名字，沈確恍惚了兩秒，想起她是阮妤的好友：“利成宇親口承認的？”
“不止，他給我看了黎因的照片，以黎因作為和我談合作的條件, 他需要我找到進出島上的路線圖，他才會放了黎因。”阮妤一想到自己為了路線圖對裴霽虛與委蛇就惡心, 他的每一次觸碰讓她打從心底抗拒，和他每一次的對話耗費的何止是精力，心更累。
沈確指尖輕碰地板，點出有節奏地敲擊聲：“我們捋捋，最初你懷疑黎因失蹤和鬼瞭有關實則並不是，黎因現在的位置等於是暴露狀態, 她既然在利成宇手上, 恰恰說明利成宇並不是單打獨鬥, 黎因很大可能在他朋友身邊，畢竟一個大活人若是生命沒受威脅, 是需要吃喝供應的，利成宇之前除了警局的工作還要提防裴氏父子是否派人跟蹤他的行為，沒這麽多精力應付過多事。”
阮妤對他的推測點頭讚同：“我也是這麽想的，只是我拿不到路線圖他肯定不會放過黎因，問題關鍵在於路線圖究竟在哪兒，長什麽樣用什麽東西裝，甚至連一個大概我都不清楚，就像是大海撈針，路線圖這麽重要，裴霽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想騙過他難度很大。”
利成宇要路線圖……沈確敲擊地板的手驀地停下，“既然想要路線圖，說明他身上還有別的任務，除了自身安全撤離外，一定還有別的目的。”
他們聚在一起本該彼此共同商議或交換有用信息，但接二連三的變故讓阮妤靜不下心來，想幫島上的女人安全離開，再看看自己，渾身上下仿佛透著一種氣息，叫自身難保。
她長嘆一聲，或許是換氣連同腦子也醒了，她還真想起一位重要人物：“鴻雁父親是活地圖！”
“活地圖？”經她提醒，沈確想起從船上下來時漁夫打扮的男人，“他是活地圖？你確定？”
“我覺得鴻雁應該沒有騙我，說起她父親時很得意，而且他跟在鬼瞭身邊多年，據鴻雁描述她父親在鬼瞭發家時就跟在後面打拼了，他……”阮妤轉述的聲音越來越小，受驚之態盯著沈確，自言自語，“對啊，我怎麽沒想到！”
一個人陷入自我世界中，說著沒頭沒腦只有自己聽懂的話，對身旁人而言是很可怕的，往通俗點說像被人下降頭了，脫離現實世界，沈浸另一個世界裏，聽不進去別人說的話。
他在她眼前揮手，無果後，只得動粗掐了她一下，終於將她拽回現實世界。看她吃痛揉臉，神色正經地解釋：“我叫你了，你沒理我。”
阮妤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發現大事的喜悅中，顧不上被掐的地方，做賊似的揪住他衣袖把人拽到身旁，刻意壓低聲：“我懷疑根本沒有路線圖，真正的路線圖就是鴻雁父親。”
沈確聽著她的大膽推測，不著急否認，手微擡示意她繼續說。
“在你們到達島上之前，我是在鴻雁帶路下才去了進出口，鴻雁說進出口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當時我沒細想，如今再看，其實這話已經不小心說漏了嘴。”阮妤掰動手指和他細數，“首先，鴻雁說進出口知道的人很少，她卻可以領我進去，其次，她甚至可以在摸黑情況下都能找到進出的路，最後她是那位活地圖的女兒。”
“照你這麽說的話，的確值得懷疑。”沈確看她一瞬不瞬盯著自己，無奈認可她的推測，“好，就當你的推測方向是正確的，以裴作權的性子他不像是把寶全壓一個人身上，萬一這位活地圖倒戈，不僅他自己進出島麻煩，等於是把最重要的運輸線交由別人替他掌管，一個疑心如此重的人，我覺得還需要斟酌看看。”
他說的她當然懂，或者說已經想到了。阮妤煞有其事地拍拍他肩，學著他方才長者口吻語重心長解釋：“小沈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活地圖自己一個人當然無所謂，若是裴作權可以拿他的家人作為威脅的籌碼，你說活地圖是不是就心甘情願了？”
誠然，一直被她發現隱藏的線索帶動了所有的思緒，容他思考的能力被短暫奪走，看她小得意的姿態，沈確對準她白皙的額頭，輕輕彈了下：“瞧把你能的。”
他動作很輕，沒什麽感覺，阮妤偏要做出一副受傷的模樣，委屈巴巴看他：“幹什麽又打我，才掐過我臉，你老是動手動腳，我……”
話音未落，這一次她體會到真正的動手動腳是何意。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雋臉龐，感受著唇上一點點壓下來的溫熱，阮妤嗚咽了幾聲，制止他的效果甚微，連同想要推搡的手也被他一並握進手心，不容商量地反別到她身後。
不似過去強勢的吻，這一次，他很溫柔，細細描繪她的唇形，偶爾輕咬她的唇瓣。
在冰與火的交匯中，阮妤不爭氣地後背溢出些許薄汗，刺激著汗毛卷起，似羽毛劃過肌膚的酥麻癢意。
他這人倒是難得見好就收，看她緋紅的臉頰，故意伸手去觸碰，去感受由他引起的燥熱。
男人天生的劣根性總會在某個時機下悄然露出，即使穩重如沈確，亦不能躲過。食指微微挑起她柔嫩的下顎，借題發揮：“我的動手動腳還滿意嗎？”
她不受控制地咳了一聲，不知道是被自己口水還是他這句話嗆到了，咳了半天不見好轉。
“嘖，”他幫忙替她順氣，掌心從頸部滑到後腰，見她有所好轉，故意舊事重提，“看來我不是吻技不行，是太行了。”
阮妤擡起頭疑惑滿滿，這句話聽著挺耳熟，好像之前她說過，但當時情況似乎是她占據上風。還真是睚眥必報的人。
玩笑話點到為止，沈確等她好轉松開了手：“我們現在必須確定一件事，關於利成宇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阮妤揉捏著咳痛的嗓子，聲調小了幾分：“利成宇為人很謹慎，除非他有需要，否則不會主動找我們，我們要想和他談話，肯定要有足夠誘他前來的理由，比如……”
“路線圖。”沈確淡淡接過她的話，“既然他這麽在乎路線圖，得知你拿到了東西肯定會過來，不過在此之前我們需要確定一件事，有關路線圖究竟是否真的存在，畢竟利成宇既然提出要你去拿路線圖，說明他得到的消息是有這樣的東西。”
路線圖……路線圖……
阮妤腦子發懵，睜眼閉眼，眼前好像有“路線圖”三個字的滾條在面前不停滾動，看得人眼暈。
沈確扶住她肩，溫聲開導：“遇到任何事拿不定主意都可以告訴我，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們應該共同面對，有什麽問題說出來才能保護彼此安危。”
她咬著唇輕輕嗯了一聲：“我想先從佳琳作為切入點，以看她的名義去找鴻雁，委托她帶我們去，這段時間你可以觀察她的父親，我關註鴻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信息。”
這是目前他們唯一的辦法，也是不容易引人起疑的方式，畢竟佳琳的事院裏的人都看見了，私下裏怕是早傳開了，前去探望受傷的t人，就算裴霽疑心深重暫時也不會有所發現。
“就照你說的辦。”沈確回頭看了眼窗口，“我得回去了，一會兒和你碰頭。”
“好，我先去找裴霽說明情況，不然他會安排人看著我。”
提及裴霽，沈確剛準備起身又坐了回去，捏著她下顎警告性地啄了一下：“就算是演戲你也少對他笑。”
她怔住，入目是他一板一眼皺眉的模樣，像小夥子毫無遮掩地表達醋意，阮妤低頭的同時抿住唇，肩膀因忍笑輕微顫抖，敷衍地嗯了一聲。
沈確聽到外面動靜，視線從她身上短暫抽離，看了眼緊閉的障子門，“我先回去。”
他動作利索，全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阮妤等著窗戶重新落下，起身前去調整，身後的障子門被人從外面緩緩推開，連最基本的敲門都沒。
裴霽進屋第一眼瞧見她站在窗邊神色不悅盯著自己，“怎麽？”
“我以為最基本的敲門禮儀這兒應該會有。”阮妤故意將落鎖的窗又重新打開，裝作一開始就要開窗的假動作，“有事嗎？”
剛進來就挨了一句陰陽怪氣的話，裴霽面子上掛不住，嗓音沈沈：“這兒是我的地方，進出自然是不用敲門。”說完又自覺這話不太對，但已如潑出去的水再無收回的可能。
他能說出這番話不過是專橫慣了，在這兒怕是除了鬼瞭能說上一二，其餘人在裴霽眼裏無非是下等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想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島上的人也被奴役慣了，將他捧上高位，不敢有任何反抗，環境和人使然，裴霽的言行自然是張狂。
阮妤不想和他為敲門的事爭吵，幹脆忽視他，開了窗轉身去洗手間，堵住洗手臺下水口，開始放水。
水流聲在安靜的屋內尤為清晰，一墻之隔，裴霽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現在過去又太過低聲下氣，站在原地等她出來。
水流聲停止，接著是揮動的嘩嘩聲，裴霽猶豫片刻，終究邁出步伐前去尋她。
洗手間裏，阮妤正在擰毛巾上的水，大片的水流撞在洗手臺上，嘩啦聲越來越大，當聲音停止，裴霽的身影驟然出現在門前，她擰毛巾的手抖了一下，被他突然的出現嚇到了。
四目相對的剎那間，阮妤最先撇開對望的視線，拿毛巾輕輕擦拭臉上滴落的水漬，涼意襲來，思緒愈發清晰，人精神了許多。
裴霽倚著門框，看她有條不紊的手法，毛巾重新放回洗手臺裏，再擰幹，接著轉身掛在身後的毛巾架上，全程和他沒說一句話，甚至從他面前經過時，側身而過，視他為無物。
他向來拿得定，唯獨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吃敗仗，男性尊嚴也好，不想被人無視也罷，裴霽追了上去，強扣她手腕把人拽到身前，眉眼低垂，渾身上下散發著隱忍的怒氣。
“你打算以後都不和我說話？”
她瞥了眼被他桎梏的手腕，知道掙脫的可能性不大，索性由他束縛，擡眼看他，冷淡到極點：“我不想吵架。”
他氣笑了，扣她手腕的力道重了幾分，指腹摁在她皮膚上，凹出一個個小圓點，“你真不想吵架就不會這樣做，你分明就是想激怒我。”
“沒有，”阮妤平靜訴說，“敲門的事如果我執意要你去做或反駁你的話，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第二種可能嗎？無非還是爭論，所得結果要麽你贏，要麽我生氣或你生氣，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說。”
一字一句，句句在理，偏偏裴霽沒從這些話中聽出退讓或不想吵架的意思，更像以另一種方式逼他退讓服軟。遇上她，他的情緒逐漸失控，口中溢出的言語和以前判若兩人，說到底是心底那份患得患失在作祟，那份難以說得透白的感情勒得他喘不過氣，連同情緒都受了影響，
她做什麽，他都想參與，又在參與的過程中發現她的抗拒，在這抗拒中又讓他獨自生悶氣。所有的痛苦全都源於不甘，計較和比較。
“阮妤，你知道的，”這一刻他不想再打謎語，“你很清楚我對你什麽心思，利用我對你的在意一次次挑戰我對你的忍耐，你知道我舍不得動你，隨意踐踏我對你的容忍，你究竟打算怎麽折磨我，你才肯收手？”
“折磨？”阮妤看向別處，莫名想笑，“從大東鎮開始，你一步步算計我，將我帶到這裏，讓我每一天擔驚受怕，目睹那些女人在你揮手之中了結生命，在你拼命填滿錢袋的時候，有多少人被你們的私心葬送一輩子，鮮血沾滿你的手，你卻要我接受這樣的你？我看見你的臉，想到的不是你對我的特別，而是下一秒你會不會掏出槍直接要我的命！”
吼完最後一句，裴霽整個人陷入了沈默中，周身縈繞著低氣壓，充血的眼眸死死盯著她。忽而，他笑了，笑聲低沈，配上他陰沈的臉，像是下一秒就會了結她。
“這麽委屈？”他擡手緊緊捏住她下顎，“我對你好你不想要，老子還用得著對你這種白眼狼上心嗎？”
她早就知道他陰晴不定，從島上醒來的第一天，他做的所有事，包括口中提到的好，除了自我感動，她感受不到一點特別，她更像是他新買回來的玩具，正在興頭上自然是好。
“……好。”阮妤下顎被束縛，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一字來。
裴霽眉眼的陰狠愈發明顯，捏她下顎的手驀地來到她脖頸，用力掐住，眸色沈似黑潭：“你再說一遍？”
手上的力道恨不得把她掐死，阮妤明顯感覺到可以呼吸的空氣越來越稀薄，白皙的臉逐漸漲紅一片，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直勾勾盯著他，任由他動手。
她的眼神仿佛在挑釁他，吃準了他不敢動手，裴霽唇角微微抽動，手上力道越來越重，看她痛苦地閉上眼，膚色已慢慢變成紫紅，掙紮捶打的手從他手背上滑落，無力垂下。
裴霽恍惚間看到了過去那張對他盈盈一笑的臉，還有為他做了一碗長壽面系著圍裙的樣子……他慌了，驟然松手，接下她軟綿綿跌落的身體，方才掐她的手不敢再碰她，換成左手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綿軟的身體。
“阮妤……”
他略微哆嗦地去掐人中，好在那口氣緩了上來，她用力幹咳，咳得五臟六腑都快要從身體裏蹦出，整個人痛苦地蜷縮。
“為什麽？為什麽一定要惹我生氣？”裴霽抱著她不肯松手，“我對你還不夠好嗎？我只想留你在身邊，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只要你別離開我，我什麽都依你。”
他終於卸下一切偽裝，將這份深藏的感情完全表露：“阮妤，嘗試愛我一次行嗎？”
而從死裏逃生的人聽著他溫聲細語的告白，只覺可笑。阮妤慢慢抓住他衣袖，嗓音粗啞，仍努力把話說清楚：“我給你機會……你會放過那些人嗎？”
裴霽抱她的手驀地收緊，看著她脖子上可怖的紅痕，想到她方才真的要出事的模樣。第一次，他選擇了回避，謊言包裝下的回避：“好，我答應你。”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答應還是盡力做到，但這也算是邁出了一小步，只要不再有輸送往來。
“能放了島上那些女人嗎？”她想趁熱打鐵，“你可以做別的生意，不一定……咳咳……非得這樣。”
裴霽幹脆抱著她起身來到床邊，褪去一身的狠戾，擡手輕撫她受傷的脖子，從混亂中清醒過來：“阮妤，拿你自己的命試探我，我該說你蠢還是該說你膽子大？”
她輕輕咽喉，像刀片刮過脖子火辣辣地痛。她知道這一招若等他回過神來一定會發現，隱瞞不了多久，但這只是第一步，她要的是第二步的推進。
“如果我說剛才我自己也在賭，”她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你會信嗎？”
他輕嗤：“賭什麽？”
這一次她擡起頭來，盈盈目光落在他臉龐上，篤定又帶著些許狼狽：“賭你不會動我。”
裴霽看著她，食指故意輕掃她受傷的地方，冷笑：“賭贏了又如何？”
“如果我贏了就和你在一起。”她突然雙手捧著他的臉，“賭輸了大不了賠上命。”
裴霽楞住了，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要遠離一個人，迅速起身往後退，拉開彼t此的距離，眉眼間是從前阮妤常有的抗拒：“又在耍什麽花樣？”
阮妤忍著難受起身，看著他防備的姿態，直白嘲笑：“裴霽，我還以為你多大本事，原來聽到一個女人向你間接表白就這個反應？”
“剛才還和我拼命現在又說表白，”他眼眸微瞇，探究的意思很明顯，“阮妤，我們究竟誰更幼稚？”
她杏眼圓睜，聽到他的話似乎受了很大的打擊，二話沒說跑到門前將障子門用力拉開，冷著臉下逐客令：“是，我騙你，您鬼牙多精明，哪兒能受我騙，出去！”
突然又來這一出，裴霽遇事再淡定也在她一會兒一個樣的處事風格中迷失，哪怕此刻心裏有那麽點驚喜也不能表現出來，什麽話都沒說，和往日強勢的樣子判若兩人，真就按她所說離開房間。到了門前，想回頭看她是什麽表情，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關門聲大到附近看守的人都嚇得肩膀瑟縮，怪的是，沒從鬼牙臉上看到一絲不快，反而有種心情不錯的樣子，難道他們看守時間太久，眼睛發花了？剛才還聽到裏面傳來大動靜，怎麽一會兒的工夫就變樣了？
裴霽回到住處，謝啟明等候已久。彼此看了一眼，裴霽熟稔道：“來了。”
“謝謝裴總讓我過來。”這聲感謝發自謝啟明真心，要不是裴霽這次安排人帶他過來，他在中州想必是沒命了。
門被人緩緩推開，裴霽走在前面，謝啟明隨即跟上，主動說明情況：“中州那位太狠了，您和您父親撤手離開是對的。”
會出此類情況無非是蝴蝶效應，裴霽清楚那幫人的尿性，利用職權給你開綠燈，收錢開價絕不手軟，但盤踞太久，遲早會引起上面註意，無非是時間問題。
“譚宗民現在已經被督導組的人盯上了，盡快處理可能會危及自身的人才能保下自己，”裴霽繞過辦公桌坐下，“你也坐。”
謝啟明曾是他的司機，現在到這兒來更是如喪家之犬般從中州逃離，原本以為自己能逃脫譚宗民追查，沒想到險些壞了裴霽的大事，自知沒臉坐下，低著頭表明歉疚：“裴總，我原本以為能躲過……”
“一市之長的權利遠比你想象中更大，想找到你不過是時間問題，何況想借此討好的大有人在，你躲哪兒都不能說是絕對安全，”裴霽擡起的手往下壓了壓，“坐吧。”
謝啟明倒是坐下了，坐下後不屑地啐了一口：“這王八羔子，虧得裴總你們之前送了那麽多錢，眼瞧著督導組盯上了，就開始和你們撇清關系。”
“無妨，我們本就不打算繼續國內生意，過去那些地下運輸線已經炸毀，譚宗民才是真正被放在火上烤。”裴霽知道他愛抽煙，從抽屜裏取出一條扔給他，“既然來了就和從前一樣，跟我後面做事。”
謝啟明接過煙，回得響亮：“我會的！只要裴總不嫌棄我做什麽都行。”
“你母親我已經讓人替你安頓好了，她什麽事都不知道，譚宗民不會動她，你放寬心。”裴霽原本打算給他安排別的事，想到阮妤對身後看著的人甚是反感，“對了，回頭你還做我的司機，順便幫我看著點阮妤。”
再聽到阮妤的名字，謝啟明怔楞了一瞬，反應過來後笑著說：“阮小姐也在這兒呢！”
“嗯，”裴霽沒打算隱瞞照實了說，“島上的人都是做實事的，讓他們盯人就只會盯人，死腦筋，她不喜歡這樣。”
這麽一說謝啟明明白了，當即應下：“這事還就我在行，我算幹活了老本行。”
裴霽被他逗笑了，下顎微擡，示意要和他說正事：“此次我讓沈確回去順便將阮素雲接來，她沒同意，後來要你去再說一次，她怎麽說？”
謝啟明一想到阮素雲那張精致卻刻薄的嘴臉，記憶猶新：“這婆娘不知道從哪兒得到的消息，我找上門去說是您盛情邀請她，她倒好，對著我夾槍帶棍一頓罵。”
隨著裴作權從中州撤離，裴氏企業不過是空殼一棟，這也是他們父子最後送給譚宗民的大禮，讓他來不及應對。外界流言紛紛，無外乎是傳裴氏企業資金鏈出現問題或裴氏企業負責人雙雙消失，譚宗民身為親批裴氏項目的負責人，自然是騎虎難下。
“本就是貪財之人，聽到裴氏出事自然對你不會有好臉，”裴霽盯著桌上重力球擺件，短暫沈默後，“阮素雲和沈確的關系到底怎麽樣？”
“說來也是奇怪，論說也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過的母子，兩人視對方跟仇人似的，我不過在阮素雲面前提了一嘴沈確，她恨不能拿掃把將我趕出去。”謝啟明大著膽子推測，“裴總，您之前懷疑沈確對阮小姐心思不純，要不把阮素雲接過來，有她盯著，沈確也不敢動歪心思。”
這個念頭裴霽曾動過，不過礙於那是阮妤的母親，他要是做得太過，怕是會惹阮妤不高興，後來這念頭就打消了，如今謝啟明再提，死去的想法重覆燃。
“阮素雲現在對您有誤解，她認為裴氏企業倒了您肯定是跑路了，認定您沒錢，要是把人接過來，她瞧見您在這兒的產業，說不定還會勸阮小姐趕緊和您成了，”謝啟明起身往辦公桌前走，湊到桌前小聲建議，“再說把人扣在這兒，萬一阮小姐想跑您也能拿她家人暫時挾制她，您說呢？”
最後一句話讓裴霽陷入良久的沈默中。今天阮妤的表現雖和之前沒什麽兩樣，但到底有所區別，接阮素雲過來或許並不是壞事。
“這件事交給你和紅蠍處理。”裴霽翻開桌上還未簽署的合同，眉眼低垂，聲色冷靜，“秘密進行。”
“是，在阮素雲到達前不會有第四人知曉此事。”謝啟明知道紅蠍的身份，對他還是有點不放心，“不過紅蠍會不會告訴阮小姐？”
裴霽簽字的手停下，擡眼看他：“他敢嗎？”
謝啟明懂了意思，將那條煙夾進臂彎，“裴總，您這兒要是沒什麽事，我先去忙了。”
“嗯。”
前腳剛走，後腳有人進了辦公室內，謝啟明回頭看一眼，對方穿著打扮要比他更像是內部人員，低頭瞧瞧自己這一身，活脫脫低等的傭人。
辦公室的門緩緩關上，男人正準備匯報情況，裴霽驀地擡手制止他，“去窗戶那兒站著。”
男人雖疑惑但還是聽話地過去窗戶那兒站著，視線微轉，樓下的動靜一清二楚。
裴霽扣上筆帽，淡淡道：“人走了嗎？”
男人明白過來：“走了，剛出來。”
裴霽輕嗯一聲讓他過來：“什麽事？”
“阮小姐說心情不好想在島上轉轉，她還說要是您不同意讓我代為……轉達一句話。”
“什麽話？”
男人調整好情緒，按照阮妤要求的方式一巴掌拍在裴霽桌上，怒氣沖沖質問：“我心情不好的原因你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不許人跟著我。”
裴霽盯著男人一張一合的嘴，還有那張怒氣騰騰的臉，低頭隱下勾起的唇，清了清喉嚨：“她讓你這麽說的？”
“鬼牙，我本來是不願意的，阮小姐說要是我不按照她說的去做，回頭就向你告狀，我……”
裴霽擡手示意他不必緊張：“我知道了，既然她不想讓人跟著，你們跟遠點不必太近。”
“是，我立刻去安排。”
裴霽瞥了眼男人還未走出辦公室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真問出口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很生氣？”
男人回想當時一幕，肯定道：“很生氣，雖然我不知道阮小姐具體在氣什麽，但她一直重覆什麽從小到大沒人拒絕她，以及不樂意就算了。”
裴霽面上不顯，若有似無的笑意幾度壓下，怕人發現端倪，板著臉問道：“一個原先一直拒絕你的女人突然同意和你在一起是什麽意思？”
男人呆楞原地，他連喜歡的女人都沒，哪兒能回答上來這麽高端的問題，傻站在那兒一直沒吭聲。
裴霽等半天沒聽到應有的回覆，舒展的眉頭慢慢聚成了小山峰，嗓音低沈，有點逼迫人立刻回答的意思：“很難回答？”
男人回過神來，只想著趕緊應付好離開，壓根沒細想脫口便說：“說明那個女人喜歡那個男人。”
“喜歡？”
“就是……欲擒故縱，嘴上說不喜歡心裏是喜歡的，不止男人好面子女人也是。”t
裴霽思忖片刻：“你先出去。”
男人一走，裴霽不由自主地開始回想阮妤說過的話，慢慢地，她的話和剛才手下人說的話重合在了一起，恍惚間他好像明白了，她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懼怕，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抗拒自己的原因吧。
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裴霽一掃心中煩躁，起身踱步到窗前。長廊下人影晃動，不消一會兒，一道纖瘦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自顧自走在前面，手上拿著東西，看樣子像是那天給她拿的藥。
阮妤並不知道自己離開的身影早已被人看去，只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像是出去閑逛的人，時不時停下湊過去看熱鬧。身後雖沒有人近身跟著，但依照裴霽性子，不可能真放手任由她在島上閑逛，不遠處一定有人盯著她，而她要和沈確碰頭甩掉後方人員是必然。
前方是沙灘射擊，圍了不少人看熱鬧，男男女女都有，吆喝助威的聲音此起彼伏，酒杯碰撞發出叮嚀的響聲，這兒的熱鬧程度比那天聚會不差。阮妤擠進人堆，大家都在看這一次誰能摘得好成績，無人在意一張陌生的臉穿梭人群。
人頭攢動，她彎著腰借助人身擋住自己，路過圓桌，上面隨意放著一件外套，阮妤瞥了眼，大家的目光都被射擊吸引，順手拿走了外套披在身上，很快從人群中穿過，借著有一小夥人準備離開，跟在他們身後消失在了沙灘上。
脫離沙灘，踩踏的阻力減弱，阮妤腿腳的力道好似又回來了，怕跟在後面的人追上來，即便小腿微酸也不敢放慢腳步，低著頭用外套半擋著臉，經過第三家店鋪，想停下看看路線，手腕陡然出現的巨大力道直接將她拽走，連救命都沒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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