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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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消失, 四處寂靜昏暗，右耳似乎還能聽到外面鬧哄哄的聲音，但身體已然進入另一個世界。阮妤掙紮兩下, 桎梏她的那雙手力氣大得嚇人, 甚至隱隱感到一陣溫熱漸漸撲向脖頸。
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血腥畫面，在這座島上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走在路上一定是安全。阮妤不得不強裝鎮定，“你是誰？”
回應她的是沈默。
扣在她手腕的手越來越不老實，一點點摩挲她的肌膚，像極了樹葉上掉落下來的毛毛蟲，在皮膚上慢慢蠕動, 癢的同時雞皮疙瘩也不受控制地肆起。
“我勸你最好放開，你知道我是誰的人嗎？”摩挲的手微頓，僅這一秒的停頓阮妤還是迅速捕捉到了，趁熱打鐵，“我和鬼牙的關系不一般, 你要是動我，他不會放過你！”
臆想中的放開並沒有出現, 手腕上的力道反而重了幾分，摁壓住她的脈搏，毫不客氣地咬住她脖頸上一小片肌膚。阮妤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而那作祟的人從咬變為吮吸，舌尖描繪著受傷的地方，慢慢勾畫出一個圈。
出師不利, 她竟遇上了變/態。
怎麽辦……
“你是他的人是嗎？”
熟悉的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 懸著的心似重物高空墜落, 留給她的是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沈確，你混蛋！”
他松開她, 神色不虞，淡淡應下對他的評價：“嗯，我混蛋。”
阮妤心細，能聽出他此刻回應的異常，解釋是必然：“我以為你是……裴霽在這座島上大家都知道，我提他也是希望擺脫困境，沒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他拉著她往另一側走，“左右兩邊都是他派來的人，你消失不見他們一定告訴裴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放大。”
“怎麽放大？”她還沈浸在剛才的事情裏，腦子運轉能力未跟得上他，“放大什麽？”
“就以剛才的事作為我們吵架的切入點，”他甚至沒給她思考的時間，指著鼻子就兇人，“你的意思是打算和他裴霽在一起？就因為他對你稍微好點，你就願意了？！”
她僵硬地接下這句話：“是啊……他，他對我很好不就夠了。”
“好，我的話你不聽以後有你受的！”
話音剛落，方才一直尋找阮妤的幾人氣喘籲籲跑來，瞧兩人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跟在後方的謝啟明撥開擋路的人，來到他們面前，一雙眼透著精明算計，在兩人身上不停打量，臉上掛著不得罪人的笑：“阮小姐，這是怎麽了？”
阮妤氣得不想看見沈確，轉臉的方向剛好對著謝啟明，瞪他一眼：“你看不出來嗎？吵架！”
謝啟明略帶試探的口吻：“阮小姐，鬼牙說了，在這兒凡是讓你不順心的人，我們都能替你解決，你看需要嗎？”
“需要什麽？你難不成要殺了他？”阮妤進前一步，仔細端詳面前熟悉的面孔，“小謝？”
除了裴霽外，謝啟明很反感別人叫他小謝。過去他是個開車的叫他小謝也就算了，現在已不在中州，再聽小謝二字，耳朵就不舒服了。礙於阮妤身份特別，他也只是神色一滯，不痛不癢道：“如果殺了他能讓阮小姐解恨，也不是不可以。”
過去謝啟明的存在只有一個身份，而今來到這裏，就連一位司機性格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阮妤從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不滿，是漸漸向裴霽靠攏的不屑，對人命的不屑。
“他是我哥，”阮妤冷下臉，“就算我們吵架也輪不到你來插手，與其……”
她話未說完，有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來，男人喘著粗氣，附手在謝啟明耳邊，聲音很小，聽不真切，只能看到謝啟明從板著臉到震驚不過幾秒。
“確定？”
“確定。”
兩人談話內容誰也破解不出來，阮妤看了眼沈確，他倚在墻邊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沒多大反應，乍一眼看是事不關己的涼薄，她卻從這副淡漠的皮囊下隱隱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兒。
謝啟明急著趕回去匯報消息，完全將阮妤的事拋在了腦後，叫上跟來的幾人一同回去。
等他走遠，阮妤回到沈確身旁，第六感在告訴她有大事發生。她緊緊揪住沈確衣袖，“是不是出事了？”
沈確一改剛才做戲的吊兒郎當姿態，看了眼周圍人來人往的熱鬧，沖她輕輕搖頭：“他們正好走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神神秘秘的樣子無疑給出了答案，不知怎麽，阮妤心好慌，即使沈確就在身旁，那種莫名從心底溢出的慌致使全身的肌肉都在繃著，越往前走，越覺得小腿在打顫。
脫離吵嚷繁多的熱鬧區域，周身的環境愈來愈靜。沈確仍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只是道路不似剛才寬敞，彎彎扭扭，走得人眼暈。
這條道越走越偏，好像脫離了這座島。
阮妤忍不住出聲：“你要帶我去哪兒？”
“快了。”他回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這句快了讓阮妤深切體會到沈確口中的快了是近十分鐘的路程。猝然停在一處怪異的山石面前，石頭高大，足有兩米高，佇立在此處，上面刻著萊普登三個大字。
沈確就地蹲下在地上摸索，初次啟用，比不得旁人熟練，好在當時盯得仔細，慢是慢了點還算順利地找到了機關。
阮妤聽到耳邊輕微的聲響，擡眼望去，寫著萊普登的山石正緩慢移動，露出一塊黑洞洞的缺口，深不見底。
“我先下，你跟上。”
她輕輕點頭跟在他身後，下腳的地方很抖，且有碎石，鞋底踩下摩擦出刺啦的怪聲。
沈確踩到實處後，雙臂展開接她：“小心。”
阮妤就著他手臂從上面跳下，隱隱聞到一股常年陰暗之地才有的潮濕氣味，刺激得鼻子很癢。
往裏走終於看到一絲光亮，墻上掛了一盞燈，昏黃的光線照出腳下的路，坑坑窪窪並不平整。
阮妤跟在沈確身後往前繼續走，到了一處需要側身才能過的狹窄口，穿過後，墻上依舊亮著一盞小燈，路況和先前走過的路不相上下，唯獨人行走的寬度縮減不少，肩膀隨時會與周邊石壁摩擦。
比不上之前他們發現地下走線的覆雜，經過兩個轉口，沈確推開了一扇暗門，裏面有光亮。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阮妤從他身後繞過與他並肩，也在這檔口發現了前方蜷縮一團的身影。
她微愕：“怎麽回事？”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蜷縮的身影緩慢擡起頭來，滿臉淚痕，“阮小姐……”
哭腔的聲音透著幾分熟悉，阮妤近前兩步，看清人臉的那一刻，錯愕湧上臉：“鴻雁？”
她抱膝蜷縮在角落裏，臉上除了淚痕還有血漬，連同雙手亦是。
“怎麽回事？！”阮妤回頭去看沈確試圖從他那兒得到解t釋，但他垂下眼眸，似乎對鴻雁的事情不好多說。
“阮小姐……我爸他……”鴻雁一開口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他死了！”
“什麽！”阮妤膝一軟，難以想象會在這個檔口聽到鴻雁父親去世的消息，明明她才說過自己父親是活地圖，是鬼瞭也要給點面子的人，按理說在島上的身份地位應該不低，好端端的怎麽會……
由鴻雁說明結果，沈確適時開口解釋事情經過：“我到她家後就發現邱立遠倒在血泊中，誰動的手，誰進出過一概不知，第一時間出去尋她，和她說了這件事。”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先前阮妤還打算和鴻雁父親好好聊聊，看能不能得知有關進出島的路線，連面都沒見著人就沒了，怎麽看都太過刻意，尤其在這種時候。
阮妤順勢蹲下，人不在了再怎麽安慰也於事無補，輕輕抱住鴻雁，右手溫柔撫摸她的背。
鴻雁強裝鎮定到現在，在此刻徹底爆發，緊緊抱住阮妤手臂，從不敢哭到放聲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底下本就安靜，陣陣哭聲似乎將通道完全籠罩。
沈確回頭看一眼，佇立原地。
阮妤知道此時她是鴻雁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哪怕手臂發痛也要忍住，拍她的背幫忙順氣：“你難過我理解，等你哭好了我們再說。”
啜泣聲漸漸弱了下來，鴻雁慢慢松開阮妤，指尖觸碰到一片濕熱，她啞著嗓子道歉。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阮妤撫背的手不動聲色收回，起身去問沈確，“這個地方你怎麽知道的？”
“她帶我來的，”沈確推測道，“既然她父親在家被殺害，很難保證不會對她動手，何況她應該猜到了會有這種情況發生，聽我和她說了以後立刻來了這兒。”
鴻雁扶著石壁緩緩起身，長時間痛哭又蹲在地上，猛一起身人有點犯暈，靠著石壁緩了會兒幽幽道：“我爸和我說過，萬一哪天他出事叫我就躲進來。”
阮妤和沈確對視一眼，兩人都沒選擇打斷，等鴻雁情緒緩和後聽她繼續把話說完整。
“這座島不是普萊登，它沒有名字，是鬼瞭二十多年前買下的一座私人小島，我父親和其他十九位成員一同登島，他們將這座島上的一切繪制出一張詳細的圖紙，後來鬼瞭增派人手過來建造，才有了現在的樣子。
“最初登島的二十人，還有建造的那些人，除了我父親全部死在島上，鬼瞭要將這座島隱藏起來，為某一天他自己撤離尋找安全的庇護所，這座島就是。”
阮妤下意識看了眼腳下所踩的地，竟是白骨累累，沾滿鮮血。
“島上只收兩類人，醫生或有一技之長的人，”鴻雁深吸一口氣，“那些被抓來的女人，認清現實的會留下，選擇抗爭的下場只有死，當然，還有一群漂亮的女人，她們被明碼標價送往世界各地。
“鬼瞭就是靠販/賣/人口發家的，聽我父親說後來二老板不滿現狀，認為僅靠這些所賺的錢不多，他們又將主意打到了目前市場稀缺的器/官買賣上，到黑市尋器/官，我曾偷偷聽見過，一個心臟五百萬，剩下的事不用你管，只需要提供給他們資料，他們會找到最適合的臟源送過去。
“而黑市之所以吃香，就是因為你想要的他們可以在最快時間幫你解決，只要付上相應的價錢，餘下的不用你操心。”
鴻雁平靜地訴說，每一字每一句像錘子般敲打在阮妤心口上。原以為鴻雁為人還算單純，如今再看，這座島上所有人都會一節基礎課：偽裝。
那些想要安慰的話也在這一聲聲解釋裏咽了回去，阮妤態度慢慢有了變化，“你父親的死，有懷疑的人嗎？”
鴻雁思前想後還是沒法斷定，畢竟在這座島上生活這麽久，父親身份特殊又極少與人發生摩擦，應該可以排除仇殺的可能。
她遲遲給不了答案，沈確幹脆先推斷：“我簡單查看了下傷口，致命傷在脖子上，手法很準，這也造成為什麽附近沒有人發現，若是開槍勢必會引起隔壁註意。”
阮妤沈默須臾，心中有推測只是不好在這兒說，“鴻雁，你自己怎麽想的？”
“兇手嗎？”鴻雁抿緊唇，她現在腦子很亂，整個人仿佛飄在天上的雲，誰問一句答一句，但要問她怎麽想，她什麽都想不出來。
“我問你之後的打算，”阮妤看了看周圍，除了一盞亮著的掛燈，連個像樣的坐的地方都沒，“你真打算聽你父親在世時交代你的話？躲在這兒一直等到有人來救你？還是想著等幾天再出去看看情況？”
“我不知道……”鴻雁痛苦地靠著墻滑坐在地上，“阮小姐，我不騙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既然談條件自然要有談條件的樣子，阮妤就勢和她一樣坐在地上，面對面的交流好過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問，“你想活嗎？”
沈確眼眸微轉，視線不經意落在阮妤身上。意外她單刀直入的亮牌，也不怕鴻雁對她依舊有所隱瞞。
鴻雁張了張唇，想說又覺得說什麽都不足以回覆兩個字更加真實，她重重點頭：“想活！”
“在這座島上無用之人最後的下場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清楚，”阮妤適時加碼，“你父親曾是負責島上進出線的重要人員，他不在了，你身為他的女兒能做些什麽？或者我換句話來說，你覺得鬼瞭和鬼牙需要你做什麽？”
冗長的沈默在這逼仄的空間裏縈繞，各有各的心思和盤算。於鴻雁而言她確實需要為自己接下來的路做打算，鬼瞭暫且不議，鬼牙的處事風格她最清楚，島上不會白養她這個人，興許還有可能讓她接客。
鴻雁借著光線重新打量面前的兩人，相較於阮妤還算好說話的性子，倚靠石壁的男人則不然。當時直接拽著她離開，並要求她立刻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說話，她原是不肯，畢竟和他不熟悉，直到他說父親已死，想活命就按他說的做。
沈確打斷她的思量：“想活命就拿出誠意，這是你的籌碼，也是我們考慮要不要救你的條件。”
“你們自身難保不是嗎？”鴻雁一改初見那日的單純，連同說話的語氣也褪去了咋咋呼呼的毛躁，平靜地和他們談條件，“你們有值得讓我交付信任的東西嗎？”
沈確正考慮該給出什麽條件，阮妤接過了他的話茬：“如果我說我知道誰殺了你父親，而我們不僅可以替你報仇，還能將你帶出島，這樣的條件夠你交碼了嗎？”
鴻雁撤回落在沈確身上的目光，轉而一瞬不瞬盯著阮妤，短暫沈默後：“你真知道？”
“知道。”阮妤淡淡笑了一下，“並且我還見過他，知道他現在躲在那兒。”
“是誰？！”
“我已經給了我的，到你了。”
鴻雁輕哼一聲：“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你知道什麽叫合作嗎？”阮妤隨手拍掉衣服上的灰漬，起身站在她面前，以居高臨下之態審視，“所謂的合作就是賭，你賭自己會贏，我亦是。”
賭……鴻雁不經意握緊雙手，陷入兩難中。手上的東西如果交給鬼牙，興許她也能活，依舊可以留在島上過從前的生活，若交給阮妤他們，等待她的是未知，一旦被鬼牙發現她所做的事，必死無疑。
“每次被送進島上的那些女人你都見過吧？”
鴻雁頓了頓，輕嗯一聲。
“看到她們遭遇的一切，你從來沒有感觸嗎？”阮妤緩緩向她走來，“看到她們拼命掙紮想逃出去，像商品一樣明碼標價地賣出去，不得不對島上來的客人笑臉相迎，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鴻雁低下頭，掛燈的光亮遠沒有面前的女人看向她的目光更刺眼，無形中的壓力湧上心頭，久遠的記憶慢慢被勾起。初次見到血腥一幕便是處理那些逃跑的女人，槍法很準，全部打中她們的膝蓋，讓她們無法再跑。
她清楚記得，即便膝蓋被打穿，她們仍不肯放棄，拖著受傷的腿，一點點往前爬，爬過的地方拖出長長的血跡。明知前路已斷，她們卻不肯停下。
後來那些女人被帶走，她站在女人爬行的地方向前看，一望無際的藍海湧入眼前。她們拼死也要爬去的地方是帶她們進入的海邊，天真地以為爬到那兒就能走了。
阮妤轉身取下石壁上的掛燈，拎在手中，照亮鴻雁的臉。
刺眼的光線t直楞楞照在臉上，鴻雁本就心慌，猛地揮開掛燈：“你做什麽！”
“我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看到同為女性的人遭遇這一切還能做到不受影響，甚至習以為常。”阮妤偏要她正視自己，揮開的掛燈重新舉在兩人之間，“你別告訴我自己沒有能力救下，你和你的父親但凡有一丁點良心，你們無數次進出島上，有太多機會將消息遞出去，可你們沒有！”
鴻雁低著頭不發一言。誠如阮妤所說，他們父女二人都是膽小的路子。父親曾親眼見到過去的同事，認識的朋友們死在眼前，而她目睹那些雖不相識卻同為女性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們都經歷過他人生命驟然消失，唯恐牽連自己，將那些事情拋在腦後，以為這樣便可保全自己，保護家人免受傷害。這樣的視而不見終究會有報應，她的父親已經出事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輪到她了？
有的人天生壞種，無論費多少唇舌都不會回頭，而有的人還有未泯滅的良心，不管是出於自身考慮還是真的想出一份力，這樣的人都還算有救。幸運的是，鴻雁屬於後者。
她猶猶豫豫間，做了幾次深呼吸，在最後一次吐出長長的濁氣後，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玉牌。形狀都是市面上常見的款，乍一眼看並無異樣。
鴻雁指尖輕輕揉搓著玉牌上的紋路，擡頭看向他們兩人：“希望你們說話算話。”
話音剛落，鴻雁指腹緊緊按在玉牌上，向右側用力一推，玉牌之下暗藏玄機，一張和玉牌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小紙壓實了放在裏面。
她拿了出來，捏在手裏，像是做了非常大的決定，將那張小紙遞給阮妤：“這是島上的路線圖，是我父親花了兩年時間反覆確定繪制出來的。”
阮妤和沈確相看一眼，先前她推測進出島內沒有路線圖，純靠鴻雁父親，而眼前這張繪制的路線圖，恰恰證明當初她的推測是沒錯的。
“你父親既然替鬼瞭做事多年，不會這兩年才想起繪制路線圖，你知道什麽原因嗎？”沈確從阮妤手中拿走那張圖，展開後才發現路線圖繪制得很詳細，確實需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既然決定合作，鴻雁也不打算隱瞞了：“兩年前的一晚，我父親照例帶一批人上島，回來後我就發現他不太對勁兒，往日回來會先回房間休息一小時才出來，那晚他簡單洗漱後就去廚房做了晚飯，吃飯的時候他突然問我想不想離島，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小時候我是想出島看看的，後來身邊經歷那麽多血腥，我總以為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便說不想去，想留在島上陪著他，我父親就沒再多說。
“吃完飯後，我父親把家裏門關好，讓我上二樓，我還記得當時門窗緊閉，我父親坐在長桌前繪制這張路線圖，我問他畫這個做什麽，他說留給我防身用，那時候我想不通一張圖紙怎麽防身，時至今日我明白了，他是特意畫下路線圖留給我作談判保命的籌碼。”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多少年來不曾改變的理，或許鴻雁父親邱立遠在那時已得知了一些消息，早早為鴻雁做了打算。
路線圖他們已經拿到，既然和鴻雁合作，第一件事自然是保護她的性命。阮妤聽著她訴說前因後果時，心裏有一項計劃在慢慢成形。
“我們進出裴霽的地盤都有人跟著，你躲在這兒日用飲食無人送給你，何況一直躲著不見人，你父親的死極有可能會賴在你頭上，畢竟親生父親離世，唯一的女兒卻不見蹤影，反倒替那位下手的人背了黑鍋。”阮妤舔了下略幹的唇，“你就和從前一樣照顧我，不出院子，就沒人敢動你，那人膽子再大在鬼牙的地盤多少會有所收斂。”
鴻雁對於這樣的安排還是有點擔憂：“可我回去鬼牙一定會問父親的事，我到時候該怎麽說……我怕他。”
“實話實說，”阮妤遲疑片刻，伸出手扶住她肩膀，“你父親的死本就與你無關，自然是要解釋清楚，否則你不成了殺人兇手了？不過這中間你沒有見過我和他，最重要的是，到時候我會給你提醒，你要在鬼牙面前提及你父親在世時繪制了路線圖。”
“啊？”鴻雁楞住，“可我要說有路線圖，鬼牙找我要怎麽辦？”
“不，提及有路線圖只是為了讓殺害你父親的兇手露出馬腳，到時候你就說……”阮妤傾身靠近她，附手在她耳邊將計劃詳盡告知。
沈確靜守一旁，掛燈在阮妤手中晃晃悠悠，光線似翻騰的浪沒個定性，擦過她的衣服落在遠處石壁，投射出她纖瘦的影子。小時候知道她有主意，否則他也不會幾次較量都吃虧，如今再看，她很聰明，不像阮素雲市儈的小聰明，是遇事遇人有自己見解和考量的聰明。
兩人咬耳朵似的秘密對話終於結束。鴻雁現在對阮妤的話深信不疑，有種指哪打哪兒的忠心。
“大體我都和你說了一遍，你自己再琢磨琢磨，一會兒我和沈確先出去，你等五分鐘再走。”阮妤回頭去看沈確，他倒是怡然自得地掉頭就走了，“我們先出去了。”
鴻雁輕輕點頭，目送他們順著狹窄的通道一點點往前走，石壁上的掛燈尚且還能照出他們的身影，再繼續向前，兩道身影脫離了掛燈照明範圍，隱沒在黑暗中。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阮妤長長舒一口氣，環視周圍動靜，倒是難得安靜。這地方算是島上少有的人少之處了，像是還未開發的地方，周圍蔥郁的樹木像佇立看守島上的士兵，自帶一股閑人免進的壓力感。
方才事發突然，謝啟明領著幾人走了，無暇顧及她和沈確，和鴻雁商量事情耽誤了不少時間，“一會兒我們分開回去吧，畢竟在他們面前剛演戲吵架了。”
她作勢要走，沈確輕握她手腕把人拉了回來，擡手蹭掉她臉上不小心沾染的灰漬，沈聲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臉上殘留著他指腹蹭過的餘溫，阮妤這才察覺到他情緒不太對，“你怎麽了？”
“沒事。”他將手揣進兜裏，“按你說的做，分開回去吧。”
阮妤極少見到沈確欲言又止的樣子，和他一樣，及時拉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
“先處理好鴻雁的事，我們的事以後再說。”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再耽擱下去，他恐怕要將這座島翻過來找你了。”
話已至此，阮妤總算明白沈確怪異背後的緣由，抿著唇不讓自己笑出聲，拽著他衣袖將他帶進郁郁蔥蔥的樹林中，雙手揪住他領口，將人用力往身前拽，距離靠近的剎那，踮腳吻上他的薄唇。
她能感到他想要抱住自己，使壞地先放開他，仰頭看沈確眉宇間一掠而過的不滿，故意調侃：“還想親啊？”
他現在拿她是越來越沒辦法，擡手彈了下她的額頭以示警告：“和誰學的，都知道帶男人鉆小樹林了？”
“我會得可多了。”她有理有據地反駁，“就像某人無師自通。”
某人指的是誰不必言明沈確也知道這句指向性明顯的形容，伸手快速攬住她的腰把人強摟進懷中，“不想把你放回去。”
“我不喜歡他，”她能清晰感受到環在腰上的手力道很重，生怕她會就此離開不再回來，“沈確，分開這麽久，我還是只喜歡你。”
親耳聽到的表白，哪怕只有短短一句，已足夠叫他發瘋了，他用力抱緊她，第一次和她說話聲音裹挾著顫意：“對不起，是我小心眼。”
“你還知道自己小心眼？”她輕笑，“吃醋就直說，還使小性子，幼稚鬼。”
是，他承認聽到她說出裴霽名字的那一刻，嫉妒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笑他把自己位置看的太重，人家並不需要他的保護，還有一道聲音不停地在說，人遇到危險時下意識說出的名字對她而言很重要。
兩道聲音一左一右拉扯著他，恨不能將他撕碎，他感覺腦子嗡嗡響個沒完快要爆炸，想把話挑明問清楚，又覺得此時不是談論情愛的時候，忍著那股和自己和她較勁的煩躁，反倒讓自己看起來更加不像男人，還沒她直來直去。
“是我不好，”他將下顎搭在她頸窩處，“以後不會了。”
“那現在有心情聽我說事了嗎？”
他松開她，甚至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年前就想聽了。”
阮妤“t撲哧”樂出聲，將他手指頭一根一根掰回去，“殺邱立遠的人是利成宇。”
沈確斂下玩笑的心思，眉頭緊鎖：“為什麽斷定是利成宇？”
“我細細想過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或許從黎因失蹤開始，利成宇就已經算計我了，那天他來找我談合作，希望我騙裴霽，說明他早就知道裴霽對我的心思，而照片中那些女人我曾問過他是不是也有參與，沒有制止過裴霽，當時他沒有否認。
“起初我也以為他只是參與裴霽想將我帶上島的計劃，最近再想想，利成宇和他身後的人早就開始算計我，換句話說，他們希望利用我達成計劃，杜若婷曾說黎因幫助過她，後來兩人被鬼瞭的人發現，分開跑了，我們都以為黎因和杜若婷被鬼瞭的人抓走，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
“杜若婷確實被鬼瞭的人抓回了那寧鎮，而黎因被利成宇他們抓走了，杜若婷說她後來根本沒看見過黎因，正常人思維會懷疑黎因被鬼瞭的人解決了又或是被帶去別的地方，也許她們本身就不是同一批人帶走的。”
沈確沒有打斷她，靜靜望著她，眼神示意她繼續。
阮妤深吸一口氣：“後來利成宇拿出黎因的照片和我談合作，證實了我剛才所說沒有錯，邱立遠的死不是偶然而是他們計劃中必死無疑的一環，如果鴻雁沒有說假話，很有可能兩年前利成宇找過邱立遠，兩人達成某種協議，協議具體內容不知，我們可以暫定為是讓邱立遠交出路線圖或帶他們的人上島，而今天邱立遠死了，說明利成宇的計劃已經完成，不需要邱立遠了，一個沒有用且還會威脅到自己在島上做事的人，他的下場除了死不會有別的。”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沈確對她的猜測予以補充：“我進屋子去看了，屍體溫度尚存，敢公然殺了鬼瞭的人，又是白天，顯然是不打算隱藏這件事，巴不得立刻被人發現，可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嫁禍。”
“推給你。”
阮妤微微一笑：“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利成宇應該知道你從園子離開，對你的行蹤全程盯著，看到你走的路線不難猜出要去誰家，趕在你之前將人解決，等你進去後再讓附近的人看見，這樣你就算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邱立遠的死和你無關。”
這件事的走向越來越詭異，上一秒還在和他們談合作的人，下一秒就要置你於死地。沈確和利成宇打過交道，知道他這人心思重，做事狠辣，一時沒想到他的計劃裏也將他算進去了。
“話說回來，你進出邱立遠家中，有沒有人看見？”
“沒有，”沈確回想當時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留了個心眼繞進隔壁家放雜物的小房間裏，後方的確有人跟著他，“我等那人走遠了翻墻進的邱立遠家，從他家院子的後門進去，發現了他的屍體，出於安全考慮，我沒久留。”
畢竟在這座島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好端端出現在一個不熟的人家裏，他是島外人，和進出島的送貨人見面，光這一點足夠引人懷疑了，何況還是一具屍體，怕是要惹出更多麻煩。沈確反應迅速，按照原路返回，恰巧在那時看見阮妤，才動了找她的心思，證明自己沒有去過邱立遠家的一出戲。
沈確平淡的語氣背後卻是驚險萬分，阮妤光是聽他寥寥數語的形容已經為他捏把汗，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好險，差一點我們都要出事。”
“不會，利成宇暫時不敢動你，我在想殺害邱立遠的人若是利成宇本人，他肯定比我先到邱立遠家中，那他是如何得知我距離邱立遠家還有多久？”沈確沈思片刻，“除非這座島上還有他的同夥，由同夥一直聯系他，他才能掐著點地在我趕到前解決邱立遠，通過屍體死亡時間更加坐實我和邱立遠的死脫不了幹系。”
阮妤咬了咬唇，就地蹲下，撿起地上的斷裂的小樹枝開始寫寫畫畫，先畫了一個圈，裏面寫著裴家二字，又在這個圈的外圍畫上更大的一圈，寫上利成宇三個字。
她停了手，沈確看向她：“什麽意思？”
“計中計，環中環，”阮妤捏著小樹枝同他分析，“表面上看裴家是主導位置，整座島都是裴作權的，經營著非法生意，在島上的話語權可謂是一家獨大，但現在我們再看，以利成宇為首的團隊，他們正在包圍裴家，先殺了邱立遠，斷了進出島上的活地圖，說明利成宇一早就知道裴作權沒有進出島上的路線圖。”
沈確就此話題質疑：“以裴作權凡事求穩的性子應該不會不要路線圖，畢竟人吃五谷雜糧，萬一邱立遠生病走了，這座島上的人難不成都等死？”
“還記得鴻雁說邱立遠於兩年前繪制這張路線圖，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可能並沒有和裴作權說實話或者說交給裴作權的路線圖是假的，伴君如伴虎，他既然在裴作權身邊幹了這麽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裴作權性子，留一手好逃命。”
沈確認可地點點頭：“我記得鴻雁說邱立遠問過她想不想離島，也許那段時間利成宇找過邱立遠給出他一些難以拒絕的條件，兩人暫時結成聯盟，事成之後，給他一筆錢並允諾他帶著家人離島。”
“這是眼前最有可能的推測，裴家把生意做這麽大不可能只有他一家，其中必然還有其他人，就像一家公司有多方股東參與，才能將一家公司越辦越大。”阮妤扔下手中小樹枝，霍然起身，“我們做了這麽久棋盤上的棋子，被人推動前行，這一次總該執棋一次，推別人前進了吧？”
她鮮少露出自信明媚的笑容，沈確不由被這笑吸引了，順著她的話便應下：“你想怎麽做？”
“利成宇想保全自己的同時利用完所有人，我們何不告訴裴霽，有人要算計他。”阮妤略略擡高下顎，“他利用我換取裴霽信任，我就利用他真得到裴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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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消失, 四處寂靜昏暗，右耳似乎還能聽到外面鬧哄哄的聲音，但身體已然進入另一個世界。阮妤掙紮兩下, 桎梏她的那雙手力氣大得嚇人, 甚至隱隱感到一陣溫熱漸漸撲向脖頸。
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血腥畫面，在這座島上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走在路上一定是安全。阮妤不得不強裝鎮定，“你是誰？”
回應她的是沈默。
扣在她手腕的手越來越不老實，一點點摩挲她的肌膚，像極了樹葉上掉落下來的毛毛蟲，在皮膚上慢慢蠕動, 癢的同時雞皮疙瘩也不受控制地肆起。
“我勸你最好放開，你知道我是誰的人嗎？”摩挲的手微頓，僅這一秒的停頓阮妤還是迅速捕捉到了，趁熱打鐵，“我和鬼牙的關系不一般, 你要是動我，他不會放過你！”
臆想中的放開並沒有出現, 手腕上的力道反而重了幾分，摁壓住她的脈搏，毫不客氣地咬住她脖頸上一小片肌膚。阮妤疼得倒吸一口涼氣，而那作祟的人從咬變為吮吸，舌尖描繪著受傷的地方，慢慢勾畫出一個圈。
出師不利, 她竟遇上了變/態。
怎麽辦……
“你是他的人是嗎？”
熟悉的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 懸著的心似重物高空墜落, 留給她的是劫後餘生般的慶幸。
“沈確，你混蛋！”
他松開她, 神色不虞，淡淡應下對他的評價：“嗯，我混蛋。”
阮妤心細，能聽出他此刻回應的異常，解釋是必然：“我以為你是……裴霽在這座島上大家都知道，我提他也是希望擺脫困境，沒別的意思，你不要誤會。”
他拉著她往另一側走，“左右兩邊都是他派來的人，你消失不見他們一定告訴裴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事情放大。”
“怎麽放大？”她還沈浸在剛才的事情裏，腦子運轉能力未跟得上他，“放大什麽？”
“就以剛才的事作為我們吵架的切入點，”他甚至沒給她思考的時間，指著鼻子就兇人，“你的意思是打算和他裴霽在一起？就因為他對你稍微好點，你就願意了？！”
她僵硬地接下這句話：“是啊……他，他對我很好不就夠了。”
“好，我的話你不聽以後有你受的！”
話音剛落，方才一直尋找阮妤的幾人氣喘籲籲跑來，瞧兩人臉色一個賽一個難看，跟在後方的謝啟明撥開擋路的人，來到他們面前，一雙眼透著精明算計，在兩人身上不停打量，臉上掛著不得罪人的笑：“阮小姐，這是怎麽了？”
阮妤氣得不想看見沈確，轉臉的方向剛好對著謝啟明，瞪他一眼：“你看不出來嗎？吵架！”
謝啟明略帶試探的口吻：“阮小姐，鬼牙說了，在這兒凡是讓你不順心的人，我們都能替你解決，你看需要嗎？”
“需要什麽？你難不成要殺了他？”阮妤進前一步，仔細端詳面前熟悉的面孔，“小謝？”
除了裴霽外，謝啟明很反感別人叫他小謝。過去他是個開車的叫他小謝也就算了，現在已不在中州，再聽小謝二字，耳朵就不舒服了。礙於阮妤身份特別，他也只是神色一滯，不痛不癢道：“如果殺了他能讓阮小姐解恨，也不是不可以。”
過去謝啟明的存在只有一個身份，而今來到這裏，就連一位司機性格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阮妤從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不滿，是漸漸向裴霽靠攏的不屑，對人命的不屑。
“他是我哥，”阮妤冷下臉，“就算我們吵架也輪不到你來插手，與其……”
她話未說完，有一道身影急匆匆跑來，男人喘著粗氣，附手在謝啟明耳邊，聲音很小，聽不真切，只能看到謝啟明從板著臉到震驚不過幾秒。
“確定？”
“確定。”
兩人談話內容誰也破解不出來，阮妤看了眼沈確，他倚在墻邊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沒多大反應，乍一眼看是事不關己的涼薄，她卻從這副淡漠的皮囊下隱隱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兒。
謝啟明急著趕回去匯報消息，完全將阮妤的事拋在了腦後，叫上跟來的幾人一同回去。
等他走遠，阮妤回到沈確身旁，第六感在告訴她有大事發生。她緊緊揪住沈確衣袖，“是不是出事了？”
沈確一改剛才做戲的吊兒郎當姿態，看了眼周圍人來人往的熱鬧，沖她輕輕搖頭：“他們正好走了，我帶你去個地方。”
神神秘秘的樣子無疑給出了答案，不知怎麽，阮妤心好慌，即使沈確就在身旁，那種莫名從心底溢出的慌致使全身的肌肉都在繃著，越往前走，越覺得小腿在打顫。
脫離吵嚷繁多的熱鬧區域，周身的環境愈來愈靜。沈確仍牽著她的手繼續前行，只是道路不似剛才寬敞，彎彎扭扭，走得人眼暈。
這條道越走越偏，好像脫離了這座島。
阮妤忍不住出聲：“你要帶我去哪兒？”
“快了。”他回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這句快了讓阮妤深切體會到沈確口中的快了是近十分鐘的路程。猝然停在一處怪異的山石面前，石頭高大，足有兩米高，佇立在此處，上面刻著萊普登三個大字。
沈確就地蹲下在地上摸索，初次啟用，比不得旁人熟練，好在當時盯得仔細，慢是慢了點還算順利地找到了機關。
阮妤聽到耳邊輕微的聲響，擡眼望去，寫著萊普登的山石正緩慢移動，露出一塊黑洞洞的缺口，深不見底。
“我先下，你跟上。”
她輕輕點頭跟在他身後，下腳的地方很抖，且有碎石，鞋底踩下摩擦出刺啦的怪聲。
沈確踩到實處後，雙臂展開接她：“小心。”
阮妤就著他手臂從上面跳下，隱隱聞到一股常年陰暗之地才有的潮濕氣味，刺激得鼻子很癢。
往裏走終於看到一絲光亮，墻上掛了一盞燈，昏黃的光線照出腳下的路，坑坑窪窪並不平整。
阮妤跟在沈確身後往前繼續走，到了一處需要側身才能過的狹窄口，穿過後，墻上依舊亮著一盞小燈，路況和先前走過的路不相上下，唯獨人行走的寬度縮減不少，肩膀隨時會與周邊石壁摩擦。
比不上之前他們發現地下走線的覆雜，經過兩個轉口，沈確推開了一扇暗門，裏面有光亮。他突然停下了腳步，阮妤從他身後繞過與他並肩，也在這檔口發現了前方蜷縮一團的身影。
她微愕：“怎麽回事？”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聲音，蜷縮的身影緩慢擡起頭來，滿臉淚痕，“阮小姐……”
哭腔的聲音透著幾分熟悉，阮妤近前兩步，看清人臉的那一刻，錯愕湧上臉：“鴻雁？”
她抱膝蜷縮在角落裏，臉上除了淚痕還有血漬，連同雙手亦是。
“怎麽回事？！”阮妤回頭去看沈確試圖從他那兒得到解t釋，但他垂下眼眸，似乎對鴻雁的事情不好多說。
“阮小姐……我爸他……”鴻雁一開口眼淚不爭氣地落下，“他死了！”
“什麽！”阮妤膝一軟，難以想象會在這個檔口聽到鴻雁父親去世的消息，明明她才說過自己父親是活地圖，是鬼瞭也要給點面子的人，按理說在島上的身份地位應該不低，好端端的怎麽會……
由鴻雁說明結果，沈確適時開口解釋事情經過：“我到她家後就發現邱立遠倒在血泊中，誰動的手，誰進出過一概不知，第一時間出去尋她，和她說了這件事。”
意外發生得太過突然，先前阮妤還打算和鴻雁父親好好聊聊，看能不能得知有關進出島的路線，連面都沒見著人就沒了，怎麽看都太過刻意，尤其在這種時候。
阮妤順勢蹲下，人不在了再怎麽安慰也於事無補，輕輕抱住鴻雁，右手溫柔撫摸她的背。
鴻雁強裝鎮定到現在，在此刻徹底爆發，緊緊抱住阮妤手臂，從不敢哭到放聲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底下本就安靜，陣陣哭聲似乎將通道完全籠罩。
沈確回頭看一眼，佇立原地。
阮妤知道此時她是鴻雁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哪怕手臂發痛也要忍住，拍她的背幫忙順氣：“你難過我理解，等你哭好了我們再說。”
啜泣聲漸漸弱了下來，鴻雁慢慢松開阮妤，指尖觸碰到一片濕熱，她啞著嗓子道歉。
“沒關系，一件衣服而已。”阮妤撫背的手不動聲色收回，起身去問沈確，“這個地方你怎麽知道的？”
“她帶我來的，”沈確推測道，“既然她父親在家被殺害，很難保證不會對她動手，何況她應該猜到了會有這種情況發生，聽我和她說了以後立刻來了這兒。”
鴻雁扶著石壁緩緩起身，長時間痛哭又蹲在地上，猛一起身人有點犯暈，靠著石壁緩了會兒幽幽道：“我爸和我說過，萬一哪天他出事叫我就躲進來。”
阮妤和沈確對視一眼，兩人都沒選擇打斷，等鴻雁情緒緩和後聽她繼續把話說完整。
“這座島不是普萊登，它沒有名字，是鬼瞭二十多年前買下的一座私人小島，我父親和其他十九位成員一同登島，他們將這座島上的一切繪制出一張詳細的圖紙，後來鬼瞭增派人手過來建造，才有了現在的樣子。
“最初登島的二十人，還有建造的那些人，除了我父親全部死在島上，鬼瞭要將這座島隱藏起來，為某一天他自己撤離尋找安全的庇護所，這座島就是。”
阮妤下意識看了眼腳下所踩的地，竟是白骨累累，沾滿鮮血。
“島上只收兩類人，醫生或有一技之長的人，”鴻雁深吸一口氣，“那些被抓來的女人，認清現實的會留下，選擇抗爭的下場只有死，當然，還有一群漂亮的女人，她們被明碼標價送往世界各地。
“鬼瞭就是靠販/賣/人口發家的，聽我父親說後來二老板不滿現狀，認為僅靠這些所賺的錢不多，他們又將主意打到了目前市場稀缺的器/官買賣上，到黑市尋器/官，我曾偷偷聽見過，一個心臟五百萬，剩下的事不用你管，只需要提供給他們資料，他們會找到最適合的臟源送過去。
“而黑市之所以吃香，就是因為你想要的他們可以在最快時間幫你解決，只要付上相應的價錢，餘下的不用你操心。”
鴻雁平靜地訴說，每一字每一句像錘子般敲打在阮妤心口上。原以為鴻雁為人還算單純，如今再看，這座島上所有人都會一節基礎課：偽裝。
那些想要安慰的話也在這一聲聲解釋裏咽了回去，阮妤態度慢慢有了變化，“你父親的死，有懷疑的人嗎？”
鴻雁思前想後還是沒法斷定，畢竟在這座島上生活這麽久，父親身份特殊又極少與人發生摩擦，應該可以排除仇殺的可能。
她遲遲給不了答案，沈確幹脆先推斷：“我簡單查看了下傷口，致命傷在脖子上，手法很準，這也造成為什麽附近沒有人發現，若是開槍勢必會引起隔壁註意。”
阮妤沈默須臾，心中有推測只是不好在這兒說，“鴻雁，你自己怎麽想的？”
“兇手嗎？”鴻雁抿緊唇，她現在腦子很亂，整個人仿佛飄在天上的雲，誰問一句答一句，但要問她怎麽想，她什麽都想不出來。
“我問你之後的打算，”阮妤看了看周圍，除了一盞亮著的掛燈，連個像樣的坐的地方都沒，“你真打算聽你父親在世時交代你的話？躲在這兒一直等到有人來救你？還是想著等幾天再出去看看情況？”
“我不知道……”鴻雁痛苦地靠著墻滑坐在地上，“阮小姐，我不騙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既然談條件自然要有談條件的樣子，阮妤就勢和她一樣坐在地上，面對面的交流好過你一言我一語地提問，“你想活嗎？”
沈確眼眸微轉，視線不經意落在阮妤身上。意外她單刀直入的亮牌，也不怕鴻雁對她依舊有所隱瞞。
鴻雁張了張唇，想說又覺得說什麽都不足以回覆兩個字更加真實，她重重點頭：“想活！”
“在這座島上無用之人最後的下場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清楚，”阮妤適時加碼，“你父親曾是負責島上進出線的重要人員，他不在了，你身為他的女兒能做些什麽？或者我換句話來說，你覺得鬼瞭和鬼牙需要你做什麽？”
冗長的沈默在這逼仄的空間裏縈繞，各有各的心思和盤算。於鴻雁而言她確實需要為自己接下來的路做打算，鬼瞭暫且不議，鬼牙的處事風格她最清楚，島上不會白養她這個人，興許還有可能讓她接客。
鴻雁借著光線重新打量面前的兩人，相較於阮妤還算好說話的性子，倚靠石壁的男人則不然。當時直接拽著她離開，並要求她立刻找一處隱秘的地方說話，她原是不肯，畢竟和他不熟悉，直到他說父親已死，想活命就按他說的做。
沈確打斷她的思量：“想活命就拿出誠意，這是你的籌碼，也是我們考慮要不要救你的條件。”
“你們自身難保不是嗎？”鴻雁一改初見那日的單純，連同說話的語氣也褪去了咋咋呼呼的毛躁，平靜地和他們談條件，“你們有值得讓我交付信任的東西嗎？”
沈確正考慮該給出什麽條件，阮妤接過了他的話茬：“如果我說我知道誰殺了你父親，而我們不僅可以替你報仇，還能將你帶出島，這樣的條件夠你交碼了嗎？”
鴻雁撤回落在沈確身上的目光，轉而一瞬不瞬盯著阮妤，短暫沈默後：“你真知道？”
“知道。”阮妤淡淡笑了一下，“並且我還見過他，知道他現在躲在那兒。”
“是誰？！”
“我已經給了我的，到你了。”
鴻雁輕哼一聲：“我怎麽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你知道什麽叫合作嗎？”阮妤隨手拍掉衣服上的灰漬，起身站在她面前，以居高臨下之態審視，“所謂的合作就是賭，你賭自己會贏，我亦是。”
賭……鴻雁不經意握緊雙手，陷入兩難中。手上的東西如果交給鬼牙，興許她也能活，依舊可以留在島上過從前的生活，若交給阮妤他們，等待她的是未知，一旦被鬼牙發現她所做的事，必死無疑。
“每次被送進島上的那些女人你都見過吧？”
鴻雁頓了頓，輕嗯一聲。
“看到她們遭遇的一切，你從來沒有感觸嗎？”阮妤緩緩向她走來，“看到她們拼命掙紮想逃出去，像商品一樣明碼標價地賣出去，不得不對島上來的客人笑臉相迎，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鴻雁低下頭，掛燈的光亮遠沒有面前的女人看向她的目光更刺眼，無形中的壓力湧上心頭，久遠的記憶慢慢被勾起。初次見到血腥一幕便是處理那些逃跑的女人，槍法很準，全部打中她們的膝蓋，讓她們無法再跑。
她清楚記得，即便膝蓋被打穿，她們仍不肯放棄，拖著受傷的腿，一點點往前爬，爬過的地方拖出長長的血跡。明知前路已斷，她們卻不肯停下。
後來那些女人被帶走，她站在女人爬行的地方向前看，一望無際的藍海湧入眼前。她們拼死也要爬去的地方是帶她們進入的海邊，天真地以為爬到那兒就能走了。
阮妤轉身取下石壁上的掛燈，拎在手中，照亮鴻雁的臉。
刺眼的光線t直楞楞照在臉上，鴻雁本就心慌，猛地揮開掛燈：“你做什麽！”
“我想看清楚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看到同為女性的人遭遇這一切還能做到不受影響，甚至習以為常。”阮妤偏要她正視自己，揮開的掛燈重新舉在兩人之間，“你別告訴我自己沒有能力救下，你和你的父親但凡有一丁點良心，你們無數次進出島上，有太多機會將消息遞出去，可你們沒有！”
鴻雁低著頭不發一言。誠如阮妤所說，他們父女二人都是膽小的路子。父親曾親眼見到過去的同事，認識的朋友們死在眼前，而她目睹那些雖不相識卻同為女性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他們都經歷過他人生命驟然消失，唯恐牽連自己，將那些事情拋在腦後，以為這樣便可保全自己，保護家人免受傷害。這樣的視而不見終究會有報應，她的父親已經出事了，接下來是不是就輪到她了？
有的人天生壞種，無論費多少唇舌都不會回頭，而有的人還有未泯滅的良心，不管是出於自身考慮還是真的想出一份力，這樣的人都還算有救。幸運的是，鴻雁屬於後者。
她猶猶豫豫間，做了幾次深呼吸，在最後一次吐出長長的濁氣後，從脖子上取下一個玉牌。形狀都是市面上常見的款，乍一眼看並無異樣。
鴻雁指尖輕輕揉搓著玉牌上的紋路，擡頭看向他們兩人：“希望你們說話算話。”
話音剛落，鴻雁指腹緊緊按在玉牌上，向右側用力一推，玉牌之下暗藏玄機，一張和玉牌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小紙壓實了放在裏面。
她拿了出來，捏在手裏，像是做了非常大的決定，將那張小紙遞給阮妤：“這是島上的路線圖，是我父親花了兩年時間反覆確定繪制出來的。”
阮妤和沈確相看一眼，先前她推測進出島內沒有路線圖，純靠鴻雁父親，而眼前這張繪制的路線圖，恰恰證明當初她的推測是沒錯的。
“你父親既然替鬼瞭做事多年，不會這兩年才想起繪制路線圖，你知道什麽原因嗎？”沈確從阮妤手中拿走那張圖，展開後才發現路線圖繪制得很詳細，確實需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既然決定合作，鴻雁也不打算隱瞞了：“兩年前的一晚，我父親照例帶一批人上島，回來後我就發現他不太對勁兒，往日回來會先回房間休息一小時才出來，那晚他簡單洗漱後就去廚房做了晚飯，吃飯的時候他突然問我想不想離島，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小時候我是想出島看看的，後來身邊經歷那麽多血腥，我總以為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便說不想去，想留在島上陪著他，我父親就沒再多說。
“吃完飯後，我父親把家裏門關好，讓我上二樓，我還記得當時門窗緊閉，我父親坐在長桌前繪制這張路線圖，我問他畫這個做什麽，他說留給我防身用，那時候我想不通一張圖紙怎麽防身，時至今日我明白了，他是特意畫下路線圖留給我作談判保命的籌碼。”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多少年來不曾改變的理，或許鴻雁父親邱立遠在那時已得知了一些消息，早早為鴻雁做了打算。
路線圖他們已經拿到，既然和鴻雁合作，第一件事自然是保護她的性命。阮妤聽著她訴說前因後果時，心裏有一項計劃在慢慢成形。
“我們進出裴霽的地盤都有人跟著，你躲在這兒日用飲食無人送給你，何況一直躲著不見人，你父親的死極有可能會賴在你頭上，畢竟親生父親離世，唯一的女兒卻不見蹤影，反倒替那位下手的人背了黑鍋。”阮妤舔了下略幹的唇，“你就和從前一樣照顧我，不出院子，就沒人敢動你，那人膽子再大在鬼牙的地盤多少會有所收斂。”
鴻雁對於這樣的安排還是有點擔憂：“可我回去鬼牙一定會問父親的事，我到時候該怎麽說……我怕他。”
“實話實說，”阮妤遲疑片刻，伸出手扶住她肩膀，“你父親的死本就與你無關，自然是要解釋清楚，否則你不成了殺人兇手了？不過這中間你沒有見過我和他，最重要的是，到時候我會給你提醒，你要在鬼牙面前提及你父親在世時繪制了路線圖。”
“啊？”鴻雁楞住，“可我要說有路線圖，鬼牙找我要怎麽辦？”
“不，提及有路線圖只是為了讓殺害你父親的兇手露出馬腳，到時候你就說……”阮妤傾身靠近她，附手在她耳邊將計劃詳盡告知。
沈確靜守一旁，掛燈在阮妤手中晃晃悠悠，光線似翻騰的浪沒個定性，擦過她的衣服落在遠處石壁，投射出她纖瘦的影子。小時候知道她有主意，否則他也不會幾次較量都吃虧，如今再看，她很聰明，不像阮素雲市儈的小聰明，是遇事遇人有自己見解和考量的聰明。
兩人咬耳朵似的秘密對話終於結束。鴻雁現在對阮妤的話深信不疑，有種指哪打哪兒的忠心。
“大體我都和你說了一遍，你自己再琢磨琢磨，一會兒我和沈確先出去，你等五分鐘再走。”阮妤回頭去看沈確，他倒是怡然自得地掉頭就走了，“我們先出去了。”
鴻雁輕輕點頭，目送他們順著狹窄的通道一點點往前走，石壁上的掛燈尚且還能照出他們的身影，再繼續向前，兩道身影脫離了掛燈照明範圍，隱沒在黑暗中。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阮妤長長舒一口氣，環視周圍動靜，倒是難得安靜。這地方算是島上少有的人少之處了，像是還未開發的地方，周圍蔥郁的樹木像佇立看守島上的士兵，自帶一股閑人免進的壓力感。
方才事發突然，謝啟明領著幾人走了，無暇顧及她和沈確，和鴻雁商量事情耽誤了不少時間，“一會兒我們分開回去吧，畢竟在他們面前剛演戲吵架了。”
她作勢要走，沈確輕握她手腕把人拉了回來，擡手蹭掉她臉上不小心沾染的灰漬，沈聲道：“你知道兇手是誰？”
臉上殘留著他指腹蹭過的餘溫，阮妤這才察覺到他情緒不太對，“你怎麽了？”
“沒事。”他將手揣進兜裏，“按你說的做，分開回去吧。”
阮妤極少見到沈確欲言又止的樣子，和他一樣，及時拉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
“先處理好鴻雁的事，我們的事以後再說。”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再耽擱下去，他恐怕要將這座島翻過來找你了。”
話已至此，阮妤總算明白沈確怪異背後的緣由，抿著唇不讓自己笑出聲，拽著他衣袖將他帶進郁郁蔥蔥的樹林中，雙手揪住他領口，將人用力往身前拽，距離靠近的剎那，踮腳吻上他的薄唇。
她能感到他想要抱住自己，使壞地先放開他，仰頭看沈確眉宇間一掠而過的不滿，故意調侃：“還想親啊？”
他現在拿她是越來越沒辦法，擡手彈了下她的額頭以示警告：“和誰學的，都知道帶男人鉆小樹林了？”
“我會得可多了。”她有理有據地反駁，“就像某人無師自通。”
某人指的是誰不必言明沈確也知道這句指向性明顯的形容，伸手快速攬住她的腰把人強摟進懷中，“不想把你放回去。”
“我不喜歡他，”她能清晰感受到環在腰上的手力道很重，生怕她會就此離開不再回來，“沈確，分開這麽久，我還是只喜歡你。”
親耳聽到的表白，哪怕只有短短一句，已足夠叫他發瘋了，他用力抱緊她，第一次和她說話聲音裹挾著顫意：“對不起，是我小心眼。”
“你還知道自己小心眼？”她輕笑，“吃醋就直說，還使小性子，幼稚鬼。”
是，他承認聽到她說出裴霽名字的那一刻，嫉妒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笑他把自己位置看的太重，人家並不需要他的保護，還有一道聲音不停地在說，人遇到危險時下意識說出的名字對她而言很重要。
兩道聲音一左一右拉扯著他，恨不能將他撕碎，他感覺腦子嗡嗡響個沒完快要爆炸，想把話挑明問清楚，又覺得此時不是談論情愛的時候，忍著那股和自己和她較勁的煩躁，反倒讓自己看起來更加不像男人，還沒她直來直去。
“是我不好，”他將下顎搭在她頸窩處，“以後不會了。”
“那現在有心情聽我說事了嗎？”
他松開她，甚至豎起三根手指頭：“三年前就想聽了。”
阮妤“t撲哧”樂出聲，將他手指頭一根一根掰回去，“殺邱立遠的人是利成宇。”
沈確斂下玩笑的心思，眉頭緊鎖：“為什麽斷定是利成宇？”
“我細細想過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或許從黎因失蹤開始，利成宇就已經算計我了，那天他來找我談合作，希望我騙裴霽，說明他早就知道裴霽對我的心思，而照片中那些女人我曾問過他是不是也有參與，沒有制止過裴霽，當時他沒有否認。
“起初我也以為他只是參與裴霽想將我帶上島的計劃，最近再想想，利成宇和他身後的人早就開始算計我，換句話說，他們希望利用我達成計劃，杜若婷曾說黎因幫助過她，後來兩人被鬼瞭的人發現，分開跑了，我們都以為黎因和杜若婷被鬼瞭的人抓走，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
“杜若婷確實被鬼瞭的人抓回了那寧鎮，而黎因被利成宇他們抓走了，杜若婷說她後來根本沒看見過黎因，正常人思維會懷疑黎因被鬼瞭的人解決了又或是被帶去別的地方，也許她們本身就不是同一批人帶走的。”
沈確沒有打斷她，靜靜望著她，眼神示意她繼續。
阮妤深吸一口氣：“後來利成宇拿出黎因的照片和我談合作，證實了我剛才所說沒有錯，邱立遠的死不是偶然而是他們計劃中必死無疑的一環，如果鴻雁沒有說假話，很有可能兩年前利成宇找過邱立遠，兩人達成某種協議，協議具體內容不知，我們可以暫定為是讓邱立遠交出路線圖或帶他們的人上島，而今天邱立遠死了，說明利成宇的計劃已經完成，不需要邱立遠了，一個沒有用且還會威脅到自己在島上做事的人，他的下場除了死不會有別的。”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沈確對她的猜測予以補充：“我進屋子去看了，屍體溫度尚存，敢公然殺了鬼瞭的人，又是白天，顯然是不打算隱藏這件事，巴不得立刻被人發現，可是他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嫁禍。”
“推給你。”
阮妤微微一笑：“看來我們想到一起去了，利成宇應該知道你從園子離開，對你的行蹤全程盯著，看到你走的路線不難猜出要去誰家，趕在你之前將人解決，等你進去後再讓附近的人看見，這樣你就算有十張嘴也解釋不清邱立遠的死和你無關。”
這件事的走向越來越詭異，上一秒還在和他們談合作的人，下一秒就要置你於死地。沈確和利成宇打過交道，知道他這人心思重，做事狠辣，一時沒想到他的計劃裏也將他算進去了。
“話說回來，你進出邱立遠家中，有沒有人看見？”
“沒有，”沈確回想當時隱約覺得不太對勁，留了個心眼繞進隔壁家放雜物的小房間裏，後方的確有人跟著他，“我等那人走遠了翻墻進的邱立遠家，從他家院子的後門進去，發現了他的屍體，出於安全考慮，我沒久留。”
畢竟在這座島上什麽事都有可能發生，好端端出現在一個不熟的人家裏，他是島外人，和進出島的送貨人見面，光這一點足夠引人懷疑了，何況還是一具屍體，怕是要惹出更多麻煩。沈確反應迅速，按照原路返回，恰巧在那時看見阮妤，才動了找她的心思，證明自己沒有去過邱立遠家的一出戲。
沈確平淡的語氣背後卻是驚險萬分，阮妤光是聽他寥寥數語的形容已經為他捏把汗，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好險，差一點我們都要出事。”
“不會，利成宇暫時不敢動你，我在想殺害邱立遠的人若是利成宇本人，他肯定比我先到邱立遠家中，那他是如何得知我距離邱立遠家還有多久？”沈確沈思片刻，“除非這座島上還有他的同夥，由同夥一直聯系他，他才能掐著點地在我趕到前解決邱立遠，通過屍體死亡時間更加坐實我和邱立遠的死脫不了幹系。”
阮妤咬了咬唇，就地蹲下，撿起地上的斷裂的小樹枝開始寫寫畫畫，先畫了一個圈，裏面寫著裴家二字，又在這個圈的外圍畫上更大的一圈，寫上利成宇三個字。
她停了手，沈確看向她：“什麽意思？”
“計中計，環中環，”阮妤捏著小樹枝同他分析，“表面上看裴家是主導位置，整座島都是裴作權的，經營著非法生意，在島上的話語權可謂是一家獨大，但現在我們再看，以利成宇為首的團隊，他們正在包圍裴家，先殺了邱立遠，斷了進出島上的活地圖，說明利成宇一早就知道裴作權沒有進出島上的路線圖。”
沈確就此話題質疑：“以裴作權凡事求穩的性子應該不會不要路線圖，畢竟人吃五谷雜糧，萬一邱立遠生病走了，這座島上的人難不成都等死？”
“還記得鴻雁說邱立遠於兩年前繪制這張路線圖，也就是說在此之前，他可能並沒有和裴作權說實話或者說交給裴作權的路線圖是假的，伴君如伴虎，他既然在裴作權身邊幹了這麽多年，不可能不清楚裴作權性子，留一手好逃命。”
沈確認可地點點頭：“我記得鴻雁說邱立遠問過她想不想離島，也許那段時間利成宇找過邱立遠給出他一些難以拒絕的條件，兩人暫時結成聯盟，事成之後，給他一筆錢並允諾他帶著家人離島。”
“這是眼前最有可能的推測，裴家把生意做這麽大不可能只有他一家，其中必然還有其他人，就像一家公司有多方股東參與，才能將一家公司越辦越大。”阮妤扔下手中小樹枝，霍然起身，“我們做了這麽久棋盤上的棋子，被人推動前行，這一次總該執棋一次，推別人前進了吧？”
她鮮少露出自信明媚的笑容，沈確不由被這笑吸引了，順著她的話便應下：“你想怎麽做？”
“利成宇想保全自己的同時利用完所有人，我們何不告訴裴霽，有人要算計他。”阮妤略略擡高下顎，“他利用我換取裴霽信任，我就利用他真得到裴霽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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