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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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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太子什麽都沒說, 直挺挺地跪了下來。

皇後端著那盞燈站起身來,走到太子跟前,聲音依舊平靜如死水。

“李其源, 你越來越不聽本宮的話了,本宮對你付出那麽多,你又怎能忤逆本宮呢?”

皇後從袖子裏緩緩掏出一根鞭子。

“看來, 今日是要你長長教訓了。”

太子什麽都未說,仿佛習以為常般的, 掏出一方帕子咬在了口中, 他知道,如果發出動靜, 只會換來更為嚴酷的懲罰。

一鞭子狠狠落在了他背上。

李其源咬緊帕子, 不發一言, 隨著一鞭子重過一鞭子朝他襲來, 他感到眼前更加昏黑,在昏昏沈沈的疼痛中,他耳邊突然就浮現起了那女子溫暖和煦的眸子。

“那, 太子殿下問心無愧嗎?”

他當真問心無愧嗎?

他此生,還能問心無愧嗎?

...

轉眼就到了中秋。

孟雲禾一家三口此時正在進宮的路上,因為這兩年是為多事之秋, 今年的春日宴也沒舉辦。不舉辦也好,去年鬧出了那麽大的事兒,叫孟雲禾心裏多少留下了些心理陰影。

但今年中秋節,皇貴妃邀他們進宮小聚, 因是家宴, 孟雲禾也沒穿正式的命婦服,選了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長衫和杏子黃軟緞百褶羅裙。司鶴霄也穿的隨意, 一身月白色銀絲安穩團花圓領袍瞧起來倒像是個翩翩書生。

司語舟穿著蜜合色綢杭直裰,如今他已經快滿十歲了,小少年神儀明秀,朗目疏眉,雖與司鶴霄眉目間生得不太相似,但父子二人不說話時,那股子疏冷之氣可當真是一模一樣。

司鶴霄自從與孟雲禾圓房後就特別愛黏著她,他這一年諸事煩擾,幾乎是沒有一絲自個兒的時間,但他得了空子必定要去瞧孟雲禾。孟雲禾也已經習慣了有他存在,每日瞧著司語舟和司鶴霄,她覺得日子過得十分充足和愜意。

這一年多發生了許多事,雖說時局動蕩,但科舉還是在柳家馬球會後如往常一般照常舉行了。孟錦燁不負眾望,高中探花,十七歲的孟錦燁姿容如玉地騎在高頭大馬上,雖並未引起當年司鶴霄假扮的謝靈玉那等風氣英秀,神姿高徹的萬人空巷場面,可也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大盛向來有榜下捉婿的傳統,不少世家老爺都瞧中了孟錦燁,紛紛向孟二老爺打聽孟錦燁的事,透出想要與孟錦燁結親的念頭,倒是將孟二老爺嚇得不輕,直說自己兒子還小,還想著多為大盛效力,婚姻大事就暫且放上一放。

趙氏的兒子孟錦煊也中了,雖然名次排於微末,但好歹有了功名在身。孟錦煊被授予了京城以外的官職,沒幾日便走馬上任了。孟錦煊這兩年來受孟大老爺影響很大,對孟大老爺極其佩服,也不嫌官職小,反而躍躍欲試,想要同孟大老爺一樣到了地方為百姓們做好事。

如今孟二老爺的三個兒子,只有柳姨娘所出的二哥兒孟錦爍沒甚出息,柳姨娘跑來孟二老爺這裏求了好多回,想要孟二老爺為孟錦爍求個一官半職,但孟二老爺絲毫不為所動。孟二老爺經歷了那麽多,終於看清了誰才是為他好的人,想起早年間柳姨娘的挑撥離間,致得他與趙氏夫妻失和,他越想越後悔,也不去往柳姨娘那裏了。但趙氏似乎也是想開了,不再耿耿於懷與孟二老爺的夫妻情分,反倒是和許姨娘相處的更多些。

好在孟錦爍雖不學無術,卻不像孟錦昱那般是個奸邪之輩,他只是平日裏喜歡鬥鬥雞,去去賭場,與司鶴清還是玩的不錯的狐朋狗友。但司鶴清這兩年改過自新,已經不怎麽去賭坊了,孟錦爍自己無趣,在趙氏的操持下娶了上林苑右監正之女朱氏,漸漸地也收起了以前頑劣的性子,現在朱氏懷孕,孟錦爍大多時候都在家陪伴朱氏。

孟家之前經歷了孟錦昱、孟雲苓之事,在京城中臉面盡失,如今孟家二兄弟高中,孟二老爺才覺得緩過來一口氣,孟家也不再像前些日子一般大門緊閉,終於肯開門迎客了。

至於孟雲枝,不知怎的,她突然變了念頭,嫁去了之前孟二老爺為孟雲苓選定的那綢緞莊子老板為妻,這還是孟雲枝自個兒主動提出來的,誰也不知她為何突然就變了想法。

趙氏不想讓她再嫁,但孟雲枝這回卻是鐵了心思。孟二老爺便勸趙氏,說那綢緞莊子老板手段雖厲害,但人品絕對醇厚,孟雲枝既願意嫁就讓她嫁過去吧。之前孟雲枝和趙淮書和離,雖兩家瞞的好,但還是弄出了不小的響動,這回孟雲枝出嫁極其低調,那新郎倒是滿滿的誠意,雖然路途甚遠,還是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前來接親,孟雲枝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送走了。

孟雲禾想著孟雲枝一生心高氣傲,最後卻連婚事都是這般草草了結,想當初孟趙兩家聯姻,十裏紅妝,好不風光,如今卻拆成兩段離愁。

她記得是她帶著司鶴霄,司語舟回家恭賀孟錦燁高中沒兩日,便傳出了孟雲枝要再嫁的消息,孟雲禾心想難道這事兒跟她有關?但一想大抵是她想多了,左右她與孟雲枝日後再無幹系了。

司鶴霄見孟雲禾似乎是在想心事,他遭受了忽略,心裏頭不爽利,便挽過孟雲禾的手,不斷擺弄她玉白蔥長的手指,試圖引起孟雲禾的註意。

孟雲禾見男人孩子氣的模樣,感覺好笑,現在這司鶴霄比司語舟都要幼稚多了,隨著司語舟年紀變大,他從小時候的“愛爹狂魔”也變得越來越嫌棄他這個幼稚爹。

“鶴霄,這父親這麽三年了,一趟也沒回來。”孟雲禾有些憂心忡忡的,“這過年他也沒回來一趟,你瞧這正值中秋佳節的,他一人在外,得多麽孤獨啊。”

“北蠻性格兇殘,若不鎮守,就會越過邊關侵擾百姓。”司鶴霄神色也凝重了起來,“邊塞離不開我父親,過幾年若是朝局能穩定了,一定要平了北蠻,永絕後患。”

司語舟聽著這話,神情若有所思。

沒多時,他們來到了皇宮,皇貴妃特意為他們準備了步輦。如今孟雲禾與皇貴妃也有小半年沒見,皇貴妃見著她就拉著她的手說親熱話,倒是將兩個男子晾在一旁,好不尷尬。

沒一會兒就到了夜晚,月落人間,金玉滿盤,皇貴妃在院中擺了一張小石桌,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月團兒和佳釀,孟雲禾幾人落座後,只見一男子身穿杏黃團花錦衣緩緩走來,男子身體消瘦,面容蒼白,孟雲禾自然識得這男子,忙朝他行大禮。

“不必多禮,權當是家宴了。”皇上李昭笑容溫和,看向司鶴霄,“淩雲,你娶妻也有幾年了,你這媳婦跟朕倒一直是客氣。”

孟雲禾謝恩起身,眼神也跟司鶴霄快速交流了一下。

誰也沒告訴她,皇上也來啊!

司鶴霄笑得倒坦然:“雲禾,昭哥雖為皇帝,但在我眼裏就如我的親生哥哥一般,你也喚他一聲兄長即可。”

這...她可不敢。

皇貴妃輕笑一聲,調侃道:“陛下是司鶴霄的兄長,我是司鶴霄的姑母,如今我又是陛下的嬪妃,這關系是不是很亂。”

司鶴霄接口說:“你也就占個我姑母的名頭,平常行事,又哪有一點兒有個姑母的樣子了?”

“你這崽子,怕是又忘了你小時候我是怎麽收拾你的了。”皇貴妃作勢便擼袖子,“等我哥回來,你看我不叫他將你脫了褲子打上一頓!”

李昭哈哈大笑,似是很喜歡看著這姑侄二人鬥嘴。

“今日雲禾還說,父親常年鎮守邊關,中秋過年的也不得回家一趟。”司鶴霄神色有些低落,“說起來,到底是我這個做兒子的不孝,應該讓父親回京頤養天年,我替他鎮守邊疆才是。”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我哥他哪有你那麽好用的腦殼兒,你在京中看似步步安穩,實則步步驚心啊。”皇貴妃捏了一個月團兒開口說,“我哥那個耿直的性子,若是換了他坐在你這個位置,怕是沒幾日老頭就敗下陣來了。你若真要做個孝順兒子,就別拉我哥來這京城受罪了。”

孟雲禾心中一暖,這姑侄倆雖看起來每日鬥嘴,紛爭不斷,但皇貴妃顯然能立馬察覺到司鶴霄的心思,這幾句話說得也看似調笑,實則安慰,顯然是想寬了司鶴霄的心。

司鶴霄自然也懂了皇貴妃的用意,只看了皇貴妃一眼也沒出聲反駁,李昭一直笑著,此時卻突然看向司語舟:“說起來,舟哥兒也有幾年沒見著國公爺了吧?”

司語舟沒想到突然就問著了他,他看著李昭,點了點頭:“我只見過祖父一面,而且年歲太久,已是記不清楚了。”

“北蠻侵擾不斷,國公爺就是我大盛的定海神針。”李昭有些慚愧,暗自裏捏緊了拳頭,“待得時局稍安,朕一定要出兵北蠻,徹底為百姓平了這無休止的侵擾。”

皇貴妃朝李昭點點頭:“陛下莫急,會有這麽一日的。”

李昭笑笑,收束起方才的情緒:“來,中秋佳節,莫要說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喝酒,喝酒!”

“陛下身子不好,還是莫要喝了。”皇貴妃說,“你瞧著我們喝便是了。”

“這可不成,瞧著你們喝,可是要將朕的饞蟲徹底勾出來嗎。”李昭笑著說,“朕少喝一些便是了。”

孟雲禾瞧著,皇貴妃與皇上之間,看起來還真不像是夫妻,皇貴妃對皇上,更是一種家人一般的關心。

孟雲禾與司鶴霄相視一笑,也舉起了酒杯。

中秋佳節,良辰美景,幾杯酒下肚,孟雲禾臉頰發紅,已有了飄飄醉意。司語舟瞪她:“你酒量這般差,還是莫要喝了!”

“難得今日高興,你休要管我。”孟雲禾放下酒杯,揉了揉司語舟的發頂,“小小年紀,就這般啰嗦,咱倆到底誰是長輩啊?”

“是啊。”李昭竟然幫著孟雲禾勸司語舟,“舟哥兒,今日難得,就莫要管你母親了!”

擱在平時,孟雲禾對李昭還有幾分懼意,可酒壯慫人膽,她也忘了尊卑,好似眼前這人真的就只是司鶴霄的哥哥一般。

“昭哥!”孟雲禾也跟司鶴霄一般稱呼李昭,“還是你懂我,我敬你一杯!”

李昭楞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好!弟妹豪爽!”

司鶴霄看著孟雲禾,眼裏滿滿的愛意:“她總是這麽可愛。”

“是啊,”李昭像是想起了什麽往事,“當年我的她也是...”

李昭及時地止了口:“鶴霄,桂銀,雲禾,今日難得一聚,咱們幹!”

孟雲禾不知喝了多久,頭腦昏昏發沈,她只知時候已經不早了,便強撐著喚來宮女,要宮女帶司語舟前去睡覺。

“我不睡!”司語舟不情願,“我要看著你,若我不在,誰知你一會兒又會折騰出怎樣的亂子?”

“你父親在這呢。”孟雲禾以手托下巴,頭腦發沈,“你父親看著我還不夠啊,你快去睡覺,小孩子要長身體的!”

“父親跟你一樣不靠譜。”司語舟白了司鶴霄一眼,“你上回也是喝了冷酒,肚子疼了許久,現下你自己竟是都忘了個幹凈。”

司鶴霄:......

盡管司語舟不情願,最後還是被無良父母親逼迫著去睡覺了,李昭望著司語舟離去的身影,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輕輕沈浮。

“弟妹真是關心舟哥兒,自己都喝成這副模樣了,還記著關心著舟哥兒。”

“他是個好孩子,他也關心我。”孟雲禾抱著酒壇子,“我還可以再喝!來!”

李昭笑著搖搖頭,方才他們幾人酒到酣處,快意不止,若是可以,李昭真想將這一刻無限延續下去...

可是他不能。

李昭收束起笑容:“淩雲,桂銀,我的壽命,怕是只剩下不到一年了。”

孟雲禾手中的酒壇子“哐當”一聲落了地。

“本不想今日告知你們的,可是。”李昭低下頭,“身為帝王,我沒法選擇。”

“昭哥...”司鶴霄立馬就紅了眼眶。

“淩雲,不必難過。”李昭溫和地笑著,“人生終有歸途,雖然哥哥還想再陪著你們,可是我做不到了。”

孟雲禾也酒醒了大半,她也輕拍著司鶴霄的肩膀安慰他。

此時只有皇貴妃最為清醒,她眼眶通紅,但還是冷靜地看著幾人:“陛下,你有何打算?”

“我...太子資質雖平,可這孩子本性淳善,畢竟咱們費心栽培了他這麽些年,我現下已將朝堂整頓的差不多了,只要他無大過,至少這世間的祥和安定是可以保證的,但是...王家不能留。王家若留,勢必會攪亂朝堂,這世間也將不得清明。”

“看來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了。”司鶴霄紅著眼說。

“是啊,不過已經比我預料的好多了。”李昭慢慢合上眼眸,微微笑著,“借著端王的事,至少這朝中的大多毒瘤已經被拔除了個幹凈,王家雖根深葉茂,在各地都有勢力,但這已是對我們預料的要好得多了。”

“嗯,我們大都安排了自己的人手。”皇貴妃點點頭,“如今只要肅清王家,為太子鋪好路就行了。”

“如今我要以最後的餘力,爭取為百姓開創一個太平盛世。”李昭笑著,一手拉過司鶴霄,一手拉過皇貴妃,“淩雲,桂銀,只是,日後要辛苦你們多看顧著了。”

司鶴霄和皇貴妃早已淚濕眼眶,就連李昭自己,都紅了眼睛。

孟雲禾楞楞地瞧著這一幕,酒已醒了大半。

美夢易醒,人事易分。

孟雲禾擡起頭,只見一團烏雲遮住了明月,但依舊有柔和的光從雲層後透出來,微渺卻堅定。

...要變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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