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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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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

艾波洛妮亞出生在早春,和煦的海風拂過荒原高山,天鵝、白鸛等候鳥張大羽翼降落在這片島嶼。

做嬰兒實在太無聊了。她這輩子的母親是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那些禱詞、諭言,她在她胸前、搖籃裏時常聽到,漸漸便記住了。

等她會走路後,並不意外地發現這個家裏僅有的書本是聖經。閱讀它就成了她唯一的娛樂活動。等到她五歲時,牧師說一句福音書裏的內容,她總能接上後一句。這在西西裏可太了不得了!她開始被頻繁帶去巴勒莫,仿佛變成了上帝存在的證明,走遍了城裏七座大教堂,偶爾也去鄉下的小教堂,協助主教或是牧師彌散。

牧師們宣稱,哪怕是最兇惡的墨索裏尼憲兵都無法拒絕艾波用小鹿般的純真神情念頌聖經。

每周翻山跋涉,讓小艾波的身體像小公羊一樣健壯,七歲和十歲的小男孩一樣高,這也讓她能輕而易舉揍翻那些嘴賤的壞男孩,按在地上捶。

九歲時,抓捕黑手黨的力度又增大了,可朋友的朋友數量就這麽多,一些小手段便出現了。憲兵風風火火地來到鎮子上,又一批黑手黨落網。這些都是純善的農民。阿波的大哥哥安布羅斯也差點被帶走。爸爸特裏給憲兵隊長塞了一枚祖傳的金戒指,這件事才作罷。

艾波洛妮亞知道這件事沒完,他們家會成為固定的勒索對象。她得想個辦法。

1940年,北非戰爭爆發之前,整個西西裏便早已開始實行嚴格的配給制,物資匱乏,滋生了大量的黑市交易。而位於巴勒莫東南側的聖方濟各修道院是黑市操縱者和走私犯的集散地。

艾波洛尼亞十分清楚。修士們從不在她面前避諱談論這些。她主動找到修道院的院長闡明自己的困境,又恭敬地親吻那雙松弛的手。曼弗萊迪院長很滿意,她得到了認可。

靠著院長的私人關系,那些憲兵再也沒有去過家裏。

她告別家人,搬進了聖發濟各修道院。依照前世的工作經驗,她視修道院為大型集散中心運作。所有的物資,小到一枚番茄,大到一車奶酪,都能做到有據可循。

來修道院的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個還沒騾子高的孩子站在矮墻上清點物資,登記造冊,再一個個劃去。她從不出錯。

生意越做越大,修道院開始發行一種畫有紅色聖母像的白紙,兼職走私的農民們攤開黝黑的手,排隊領取這憑證,用以兌換物資。

悄無聲息的,聖方濟各修道院成了最大的黑市交易大本營。

等一切走上正軌,艾波將工作轉交給了其它修士。這是十分必要的,十歲的孩童不該擁有如此龐大的權力和人脈。如果再不放手,等待她只有死亡或成為禁臠。

艾波開始每天和農民們一起翻山越嶺,穿針引線般往來於城鎮之間,運送物資。她想要了解這片土地,了解每一座山峰、每一塊石頭。

自然而然地,她認識了吉裏安諾和皮肖塔。

他們牽著驢車穿行在石灰巖山脈、蠻盛的荒原、茂密的橄欖樹林,望著那些斷壁殘垣和神廟遺跡,艾波說起了歷史的必然性,談起了勞動力與剝削。

偶爾露宿山野,他們便點燃篝火,徹夜討論,毫不困倦地暢享那些美好的未來,在躍動的火光中,一點一點完善計劃。

他們迫切地想要改變這個島嶼,但也十分有耐心。就像畫家繪制絕世名作,先用鉛筆勾勒線稿,再畫幾張草圖、尋找合適顏料。

終於有一天,三人決定落筆了。

九月初的聖羅莎莉狂歡節,吉利諾安趕著一車奶酪往山裏走,意料之中地被憲兵發現,遭到勒索與緝拿。艾波和皮肖塔從樹林後出現,三人聯手擒住了那兩名憲兵。

他們並不想殺人,只是想策反這兩位臉頰紅撲撲的年輕憲兵。吉裏安諾開出了兩千裏拉每人的價碼,條件是定期告訴他們營地的換防情況。高個子的年輕憲兵有些意動,吉裏安諾又加碼,聲稱會定期在他們家門前放一大條香腸,作為給他們父母的禮物。

就在交易要達成時,一名臉上有疤、戴著袖章的憲兵手持沖鋒木倉從橄欖樹林裏走出來,是這兩個憲兵的隊長。

他用漆黑的木倉口對準艾波,老辣地威脅、逼迫他們後退。

艾波沖吉裏安諾和皮肖塔使了個眼色,三人默契地撤退。

憲兵隊長卻並不想放過他們,木倉口依然指著艾波。顯然,他認為這個約莫十歲、頭戴鴨嘴帽的男孩是這個組合的短板。

他大聲地質問他們的身份,並要求出示證件。

吉裏安諾和皮肖塔向後退的腳步一頓,緩緩舉起從年輕憲兵那裏繳獲來的沖鋒木倉。但同時配合地從懷裏掏出證件丟給艾波。

三個漆黑的木倉黑洞洞地對峙。

氣氛如繃緊的弦,一觸即發。

艾波接住證件後,雙手拿著證件舉起,自白身份:“我們是聖方濟各修道院做事的,請不要為難我們。我有院長的手簽章。”

她一面說,一面緩緩向憲兵隊長靠近。

一個孩子,且只穿了輕薄的短袖襯衫,憲兵隊長認定她沒有攻擊性,但木倉口依然指著,用以威懾另外兩個拿木倉的年輕人。

艾波緩步來到他面前,腦袋和槍口的最近距離不超過十厘米。她明白,如果這時候走火,子彈穿過,她的後腦勺會像西瓜一樣炸開。

“長官,您瞧。”她遞上寫有曼弗萊迪字樣的證件,趁著他的註意力在紙上,閃電間以手成刀,猛地砍向他手腕。

憲兵隊長吃痛,槍口偏移,這一瞬間,艾波快速下蹲,左腿猛力橫掃,踢中他的脛骨,他頓時失去重心仰面倒下。

他手中沖鋒木倉的扳機已經扣下,但一切發生得太突然,木倉口偏轉,子彈突突地落空,射向樹林,射向藍天,驚起一陣飛鳥。

這個老兵憑借多年經驗後退一步穩住身形,卻未料艾波會乘勝追擊,她下肢和臀部發力,高高躍起,騰空轉體鞭腿,一擊踢飛沖鋒木倉。失去武器,憲兵隊長不敢再對峙,倉皇跑向茂密的柑橘林。

“砰——”

終於,所有的槍聲都停止了,四周一片寂靜,風吹樹葉沙沙作響。

方才還頤指氣使的老兵倒在地上,背後好大一個血洞,右側手腕不自然地扭曲。

三人又看向被捆綁著的年輕憲兵,其中一個毫無疑問地死了。倒黴地被亂飛的子彈射中了眉心,猩紅的液體蛛網般罩住他年輕的臉。另一個運氣不錯,只被射中了肩膀,已經嚇暈過去了。

艾波拎出貼身掛在胸前的十字架,為那個枉死的年輕人禱告,願他的靈魂進入天堂。等簡短的告別儀式結束,吉裏安諾和皮肖塔把昏迷的憲兵擡上騾車,車上只有表層是奶酪,下層全是幹草,正好安放傷員。

回程的路上,三人都沈默著。

這是一個糟糕的開始。

在這一刻,仿佛赤腳踩上滾燙的沙子,他們才真實地意識到,革命會流血、會犧牲,再完美的計劃都有疏漏。

但現實沒有給他們退卻的機會。憲兵隊發現了屍體,報紙刊登了死訊,墨索裏尼當局認為這是一次挑釁,不斷加派巡邏人手。走私生意越來越難做,不少農民因此被抓捕。

皮肖塔打聽到這些人被關在勃蘭特營地。三人制訂了嚴密的計劃,這次,一切很順利,他們用計攻入大營,釋放了所有關押人員,不僅繳獲步木倉、手木倉、沖鋒木倉以及成箱的彈藥,還收獲了泰拉諾瓦和帕薩藤珀這兩t位大將。

巴勒莫、那不勒斯、羅馬和米蘭的報紙刊登了他們戰勝憲兵,解救被羈押農民的消息。智勇雙全的吉裏安諾和機敏過人皮肖塔,成為了整個國家茶餘飯後的話題。特別是數名幸存的憲兵匿名說吉利諾安寬宏大量,饒了想要殺他的他們。仁慈而強大的英雄,這簡直是意大利人最喜歡的故事。

此後,艾波他們開始以聖方濟各修道院為中心,向四面出擊。吉裏安諾是天生的領袖,深悟十六字游擊真言,在西西裏山區縱橫捭闔。強勢時,憲兵隊不得不避其鋒芒,龜縮城鎮,只敢以兩百人以上的人數為單位行動。

直到他們劫持了克羅切的卡車走私隊。

一直以來,聖方濟各修道院和克羅切的生意井水不犯河水,騾拉驢扛和軍用卡車兩種走私方式,明顯不在同一層面,不存在競爭關系。因而克羅切並未對吉利安諾出手。事實上,他十分欣賞這個年輕人,他從報道裏讀出他貪婪狡詐且果斷的一面,認為他能成為得力助手。

第一次是一輛滿載面粉的卡車,克羅切忍下了,權當對年輕人事業的扶持。第二次是一車番茄和薩拉米,克羅切派人向聖方濟各修道院遞話,讓曼弗萊迪約束手下。然而,狂妄的吉利安諾並未把他放在眼裏,第三次,他們劫持了整五車的汽油。克羅切憤怒了。

就在他決定給這群雜碎一點顏色看看時,相識多年、吉利安諾的教父——赫克特.阿多尼斯誠懇地遞交了會談的願望,會談的地點在一處海濱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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