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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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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城下之盟

《列國志·容志》:婁關既陷,文憶年戰死,杜延恩棄城出逃,北桓軍尋取薄、舒四城。奚陽大震動,王問策於群臣,宰相陸叢奏言:“為今之計,莫若求降。”王恥之,遂發禁軍,與謝璇軍決戰於平陵,覆大敗。宰相叢曰:“人主不患一身之恥,而患國之不存,向使越王死於稽山,豈有春秋之霸業哉?”王從之,乃遣使請降。

梁懸黎抵達北桓軍大營的時候,天邊新月如鉤。真正的夜晚尚未降臨,天地間仍然充盈著白日的餘暉,這一彎新月看起來,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點綴。

他在轅門外通報了身份和來意,不多時,便有人將他引入帥帳。

“容國太中大夫梁懸黎,拜見將軍。”

謝琬侍立在旁,頗為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使者。兵臨城下,不戰而降,多麽屈辱的差事?可在眼前男子的臉上,謝琬找不到絲毫受辱的痕跡。他的神色平和,卻並非漫不經心;他的態度慎重,卻並非誠惶誠恐。亭亭端正,有若澗底蒼松;敦敦純如,竟似睨柱之璧。

“大夫免禮。”坐在書案後的謝璇開口,“閣下的來意,我已略有所知。你敢冒險前來,忠勇可嘉,但我受桓王之命征討容國,所圖者並非甘辭厚禮。恐怕要讓閣下失望了。”

梁懸黎聞言,並未露出氣餒之色,只是微一躬身。

“將軍之所圖,自然是容國膏腴之地。在下臨行時,容王曾經授意,只要將軍息兵,容國願意委質為臣。今後容王治下,便是桓王國土,如此將軍免於交兵之險,桓王免於案牘之勞,而容國地利盡得焉。倘若將軍不允此請,容國上下只好披甲操戈以待將軍,屆時珠碎玉焚,鐘瓦同毀,將軍所得,不過廢墟。荒城在目,怨民在側,又有何利可言?”

謝璇手按地圖,沈默無語,頃刻道:“我為桓王攻打容國,職責在於取地。至於取得的是完璧還是殘城,桓王又該如何處置,那都不是我該顧慮的。”

梁懸黎的目光投向面前的敵國將領,專註而仔細。他的目光並不銳利,甚至顯得有幾分圓鈍,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看不懂人。

“在下聽聞,古之忠臣侍奉君主,自擔其惡,而保全君主的美名。”他再次啟口,謙和如故,“將軍固然可以無所顧忌。日後人們記得的,是桓王的貪暴,而非將軍的鐵蹄。將軍得到的,是列土之功、威武之名;而桓王得到的,將是遺民怨恨、天下之詬,和一片殘破難安的焦土。在將軍個人而言,的確有利無損。只是不知,這是否便是將軍的事君之道?”

謝璇心底一震。

別的什麽都好說。如果梁懸黎是用諛詞諂媚,或是以名利相誘,他只會一笑了之。他身居高位,名將世家,富貴逢迎都見得多了。可偏偏,梁懸黎在質疑他對桓王的忠誠。

——而他竟無法反駁。

他當真是只顧自己的功績和榮耀,寧可陷桓王於不義的臣子嗎?

謝琬留意到兄長漸漸凝起的眉心,暗自一嘆。

“大夫請先回吧。”謝璇終於有了決定,“受降之事重大,我不能自作主張,必須呈報桓王定奪。”

梁懸黎謝道:“那就有勞將軍。”

接到謝璇的奏章,鐘離煜幾乎笑了。他正在發愁如何在適當的時機以合理的方式巧妙收場。這一下,容王自己搭上臺階,不必他費心尋找理由了。

也許是怕讓桓王擔上“天下之詬”,謝璇的字裏行間帶著點不自覺的傾向。閱者有心,成玄策看在眼中,不禁也產生了些許動搖。

然而軒平表示反對。

“戰端既然開啟,就不應該為敵國的哀求改變初衷。容國破滅在即,如果此時不取奚陽,留下一線生機,以容王的個性,將來很難不報覆。我軍勞師動眾,損耗大量財力人力,難道只是為了得到鄰國的怨恨嗎?臣以為,應當拒絕容王所請,令謝將軍圍奚陽,滅容國。”

“軒大人想得好,只怕是滅不成。”鐘離煜上前道,“看謝將軍奏章中的意思,可能事情沒那麽容易。容國疆域廣大,就算取得奚陽殺了容王,還有南部大片重鎮。如果繼續作戰,一來人困馬乏,二來後勤的供應線太長;倘若滅容國後回師,之後邊境將會面對來自南容的無窮戰事。倒不如趁此機會允其所請,今後能夠年年取得容國貢賦補充國庫,又不必直接面對容國臣民的怨恨,等將來有了合適機會,再一舉滅之。王上以為如何?”

成玄策反覆權衡,思量許久後終於允可,令鐘離煜擬詔發付前線。

十月二十,謝璇代桓王在奚陽城外受降,容王太子入質北桓,同行的是不可數計的幣帛,作為當年納給北桓的貢賦。結局雖然丟了一點臉,但畢竟保得了君王性命和國都,陸叢自詡功臣,王鏊也無話可說。後顧之憂已然消除,這時候,王鏊開始清算舊賬,以發洩心頭那一口沒吐出來的怒氣。

當初杜延恩放棄抵抗逃回奚陽,為了免於責罰,聲稱戰敗的原因是文憶年自大輕敵,留下大部人馬守城,自己帶著一丁點親兵闖陣,意圖獨占全功,不料技不如人,被謝璇斬於馬下。死者無法自辯,近侍巧舌如簧,王鏊便信以為真。文憶年已經死了,這筆賬算不到他本人身上,只好拿他的親眷開刀。賦閑在家的王肅接到密報,大驚失色,趁著容王尚未動手,急忙動身趕往文府。

文修年之前受責被貶,正在家中閉門讀書,聽說王肅來訪,立刻親自出迎。

“陸叢現在等著抓你結黨的證據呢,你還敢到這裏來?”

王肅疾步至他面前,一把握了他的手。

“人命關天,顧不上避嫌了!你趕快和家人收拾一下,我已經備好馬車,這就送你們出城。”

文修年聽他語氣促迫,不似往日閑雅風度,內心吃驚不小。

“這到底是怎麽了?”

“大王聽信讒言,要治憶年婁關失守之罪,禁軍統領已經受召入宮去了。若不快走,你家今日怕是難逃滅門之禍!”

文修年怔住。回過神時,不禁悲從中來。

兄長為國捐軀,雖是全家人心中之痛,但文憶年身為將領,職責所在,他們無可怨望。可文家其餘人何辜?婁關究竟是怎麽丟掉的,大王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氣血翻湧得過於劇烈,他眼前驟然黑了一瞬,身軀微微一晃。幸而王肅在旁,及時將他扶住。

“你沒事吧?”

文修年搖了搖頭,發白的唇邊緩慢地勾出一個近乎慘烈的微笑,正欲開口,忽聽腳步聲起,有人走進門來。

王肅回首一望,卻是自己帶來的仆人,原本留在外頭看守馬車。

“什麽事?”

“啟稟王叔,上官大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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