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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羝羊觸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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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羝羊觸藩

文憶年守關不出,謝璇尚有等待的耐心,卻已急壞了遠在奚陽的容王。正所謂臥榻之側,容不得他人酣睡,北桓軍一日未退,王鏊心裏就貓抓似的不安,三番五次發文催戰,然而作用微乎其微,文憶年依舊按兵不動。

王鏊心裏嘀咕,半是疑慮半是不滿,詢問群臣是否應該派個監軍前往督戰,又遭到王肅力阻。什麽“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什麽“疆場局勢瞬息萬變,不可待人君運籌九重之中”,王鏊聽得煩悶,只好作罷,退朝回到寢殿,又是滿腔惱火。

杜延恩見此情形,趕忙上前撫慰。王鏊滿腹苦水,便趁機傾倒了個幹凈,最後問杜延恩道:“為何本王想幹什麽,他都有那麽多理由反對?難道真的他事事都對,我事事都錯嗎?”

君王的自尊心,當然如日月光輝無處不在,又如雷霆風雨變化莫測,好在杜延恩谙熟他的脾氣。

“大王英明天縱,年少有為。別的奴婢不敢說,單說今天這事,肯定怪不得大王,怕還是王叔存有私心了。”

“私心?”王鏊咬了一顆葡萄在嘴裏,斜著眼睛覷他,“你說是什麽私心?”

杜延恩彎身幫他捶肩,口唇湊近他耳畔。

“大王難道不知?文憶年乃是王叔至交好友,兩人關系密切,親如異姓兄弟。這退敵的大功,王叔自然想讓他獨占,又怎麽肯讓別人前去分功?”

王鏊皺眉:“你是說,王肅結黨?”

“眼下倒沒聽說。”杜延恩笑道,“不過想來士人清高,喜歡區別同類和異己,結黨也算是他們的老毛病了。”

王鏊陰沈著臉色,半晌不作聲。

“延恩。”

“奴婢在。”

“本王封你為觀軍容處置使,即日啟程,赴婁關督戰!”

“謹遵王命。”

今日殿中當值的太監趙皤是杜延恩的徒弟,旁觀了整個經過。杜延恩領旨退出殿後,趙皤忍不住問他:“師父與王叔有舊怨?”

杜延恩道:“我跟他沒什麽交道,談不上恩怨。”

趙皤更迷惑了:“那師父為何暗示大王他和文憶年等人結黨?”

杜延恩回過頭,面無表情地盯住他。趙皤畏懼地縮了縮脖子,卻見他忽然一笑。

“真是個傻小子。王肅有沒有得罪過我關什麽緊要?水火不能相容,也不是因為誰沖撞了誰。他那種人得勢,咱們就永不得志。一輩子當牛做馬賠盡小心,也不過是宮裏的奴才。”

趙皤也是個機靈的,立即打蛇隨棍上。

“師父志向遠大,此去必定建功立業。師父將來爵祿高登,還望多多提攜徒兒。”

“凈說沒影子的話!”杜延恩一笑擺手,“為師走後,你在大王身邊可要仔細侍候,朝廷上的事也要留心,看緊點兒風向。知道麽?”

“是,徒兒謹記師父教訓。”

朝廷派遣觀軍容使,用的是勞軍的名義,但稍有腦子的都看得出來,杜延恩來到婁關,主要是充當容王的耳目制約將權。眾軍士多有不忿,文憶年卻越發沈著,接待杜延恩時態度如常,既不排斥也不諂媚,盡禮而已。

行轅內兩人正在寒暄,忽有士卒來報,稱敵軍在關外索戰。

文憶年因道:“本將失陪片刻,先去關上看看情形。欽使奔波多日,就請在此歇息。護衛和仆役我已經安排好,不知欽使是否還有別的需求?”

杜延恩笑道:“將軍不必為我費神。本使奉大王聖命,前來觀仰軍容,怎能空負虛名?今日來得湊巧,本使也不覺勞累,不如跟你一道去關上,正好讓本使看看大將軍的軍威。”

關樓上旌旗獵獵,人影密布。

文憶年布置周全,城墻上人雖多,崗哨職守一絲不亂。阿客跪在垛口,橫臂開弓。一箭射去,正中敵軍旗手。旗幡順風而伏,向前沖馳的北桓軍出現些許騷亂。文憶年一聲令下,城上弓箭齊發,北桓軍眾略有後退之勢。

“都說謝璇善於治軍,看來也不過如此。”杜延恩面有得意之色,“才幾支箭,就亂了陣腳。”

文憶年不敢輕敵。

北桓軍雖然後退,傷亡卻有限。一轉眼,關外大軍已變了陣列,另一面大旗從中軍豎起,擁著一名鐵甲驍將飛馳到隊首。

“鄭彪!”

杜延恩眼神敏利,一下認出,脫口喊了出來。

這一回,騷動的變成了關內容國守軍。這批守軍訓練時間不長,很多是新招來的年輕人,聽此一語,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探頭伸脖,竊竊私語。

“在哪呢?”

“真的是他?”

文憶年發覺不妙,立刻喝止眾人,又重申軍令,迅速壓制了異動。

關外鄭彪率一隊親兵馳到近前,並不進攻,只是高聲叫罵索戰。也不知是罵聲不堪忍受,還是鄭彪的腦袋令人興奮,有將士躍躍欲試,主動請纓,卻都被文憶年拒絕,只令他們專心守禦。

杜延恩見狀,頗為不快。

“文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鄭彪叛逃已久,今日大好機會,為何不將他趁機擒拿?”

“這顯然是北桓誘敵之計,故意放出他來亂我軍心。”

杜延恩不吭聲,神色間卻不太以為然。此刻大敵當前,文憶年無暇與他分析道理,索性話鋒一轉。

“此人模樣雖與鄭彪有幾分相似,但還是探明真實消息再做打算,不可輕舉妄動,白白讓敵軍恥笑。”

杜延恩張了張口,似乎想辯解什麽。瞇著眼望了望,他自己也覺得距離太遙遠了一些,底氣不夠足,遂將爭辯之辭咽回了肚裏。

北桓軍索戰不得,並未強行進攻,徑自收兵而去。

過了幾天,文憶年正在校場中指點阿客槍法,忽見杜延恩板著臉匆匆而來。

“欽使來此有何貴幹?”

“本使找你,當然是有緊要的事。”

杜延恩臉色玄虛,仿佛懷揣著什麽機密,左右張望了一下,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你跟我來。”

文憶年只好跟著他回到行轅,阿客心裏好奇,便放下訓練一同跟了過來。

杜延恩在主位上坐定,方開口道:“本使這幾天派人多方打探,終於探得確切消息,那天出現在陣前的人的確就是鄭彪。他叛逃去了北桓,桓王只封了他個偏將,這次謝璇出征,他自請當先鋒想要立功。這個奸賊,禍國殃民不算,還敢回頭進犯故主!大將軍,你有何打算?”

文憶年略一思忖,道:“鄭彪叛國投敵,確實可恨,但兩軍交戰,不宜因一人之故沖動行事。敵我兵力眾寡懸殊,何況謝璇所率精兵久經戰陣,而我方士卒大多是這次臨時招募,經驗不足。似此情形,不宜野戰,應以固守為上策。謝璇勞師遠征,耗費巨大,長久相持對他不利。以我之見,目前還是修繕防禦,屯糧練兵,以觀後續情形。”

他一番話雖是誠摯之語,然而杜延恩聽來聽去沒有聽到自己關心的重點,著實有些不耐。

“你說了半天,反正就是不出戰的意思?”

文憶年稍稍沈默,點頭道:“眼下不適合出戰。”

“那什麽時候適合?”

“這要等待機會……”

“等?”杜延恩冷哼一聲,“我看你就是不想出戰。堂堂大將軍,如此畏懼敵人,實在毫無膽量!這麽長久等下去,如果等得北桓軍直接走了,怎麽辦?”

文憶年道:“如果北桓軍能夠不戰而退,我方無需流血犧牲就能保住關城,當然再好不過。”

“好?”杜延恩眉頭一擰,終於沒心情再用委婉辭令和他周旋,直接問道:“那鄭彪怎麽辦?錯過這次機會,再要想抓到他,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他並不影響大局。”文憶年忍耐著脾氣,總算維持住表面上的平和,繼續同他講道理:“如果為了抓他一個人,就貿然出戰,就算僥幸得勝,我軍也定會有許多死傷。”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杜延恩不屑地嗤了一聲,橫著眼睛倨傲地瞥他,“你根本就是怕事。好一個大將軍!自己有了高官厚祿,就不思報國安邦,也不給別人立功的機會,真是自私透頂,可笑至極!”

阿客抱臂在旁,捺著性子聽了半天,實在替師父憋屈,更煩這宦官胡攪蠻纏,忍不住插嘴嘲諷:“你安靜待在一邊,就算是大功勞了!刀鋸餘人,也敢妄談兵事?”

杜延恩目光轉向他,臉色變了變:“你敢罵我?”

“我哪有罵你?難道不是事實?”

“阿客!”

文憶年喝止住他,將他拉到一邊,對杜延恩拱手道:“欽使見諒,這孩子年紀小,一向口無遮攔,是本將疏於管教。您切莫放在心上。”

杜延恩不吱聲,半晌,露出一絲怪笑。

“將軍多慮了,我好歹也是大王欽使,怎麽會跟一個孩子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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