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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風刀霜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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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風刀霜劍

忘歲月在入夜時分接到稟報,柳緗綺最後出現在鷹山附近,那地方坐落於山門外防西線,一旦越過他就再難將人追回。一面感嘆著柳緗綺瞞天過海的本事,他立刻進行了緊急布置。考慮到下屬們即便對上負傷的柳緗綺也未必能有多少勝算,他最終決定親自動手將人捉回,不料才剛踏出議事廳,就見幾團人影被迎面扔了過來,俯目一看,卻是方才他派出去傳令的部下。

他腳步一頓,擡起頭來,漸濃的夜色中紅衣飛揚,艷烈絢爛,不但奪盡人的目光,更欲燃盡人的心魂。

柳緗綺?忘歲月心下一驚,隨即疑竇紛起。她怎敢出現在此?當初他自己敢主動踏入玉霄宮與柳緗綺會面,是因為布置周全,勝券在握。可柳緗綺如今大勢已去,怎敢來到自己面前送死?

紅色的人影慢慢走近了,忘歲月終於看清那張面容,清幽靜美,即便映襯著如此熱烈的顏色,那一絲風煙霧露般的冷寂仍然揮之不去。

——水雲深。

“教主何往?”女子微笑著,“如此良夜,正適宜對月小酌。”

她這副裝扮,一笑之下,竟顯出幾分素常未見的幽艷。忘歲月感到一瞬的心迷,但他向來自持力極佳,很快便收攝住心神。

“宗主好雅興。但我眼下有事,只好改日再來奉陪。”

“什麽事?”

“廝殺的事。”

“原來如此。”水雲深輕笑了笑,明眸向他徐徐轉來,“倘若教主更喜歡廝殺,雲深也可以奉陪教主。”

說罷手臂一動。白梅玉笛光澤清冷,銜在她纖秀俏白的指尖。

忘歲月眉頭一跳。

“這才是你的目的?”

“我沒有什麽目的。不過是想領教一下教主的寶刀。”

她這樣說著,卻並不動手,而是等待忘歲月出手。

生命如此短暫,可這一夜又是如此漫長。此時此刻,她有一種奇怪的耐心,又或者,是無法完全拋卻的眷戀。

忘歲月並未出手。而是飛快地——

退!

他的頭腦非常清醒:眼下真正要緊的是去抓柳緗綺,而非在此和水雲深爭鬥浪費時間。

所以他不出手,倒要繞過一切糾纏。

他的身法迅若雷電,卻又不似雷電驚天動地,而是神鬼難察,在人稍一出神的工夫,便已退回議事廳,甚至穿過了廳堂,從另一側倒馳而出。

下方便是飛空索橋。

頸後一陣幽涼。

忘歲月上身急轉,一抹清風從額前掠過,浮動著不甚真切的楓香。

水雲深落定在索橋前,身姿盈盈,擋住了他的去路。

四周山壁上的懸宮突然亮了起來,廊下紗燈連延,椒紅一片。層層燈影裏,有人談笑酌酒,倚欄閑觀。

水雲深問:“你有客人?”

“恰巧。”

“北邊的客人?”

忘歲月笑道:“是桓王。”

成玄策是以盟友的身份造訪此地的。

一方面是關心過忘山門如今的情況,另一方面卻是擔心忘歲月如願奪得大權之後反悔,不肯兌現承諾,此次前來,他自然也沒少攜帶人馬。卻不料剛剛落腳,還沒來得及和忘歲月好好商談分利的事,就撞見了雙尊相鬥的好戲。此乃過忘山門內務,他不打算插手,便只帶著軒平在一旁喝酒觀戰,順便聽他說些過忘山門掌故。

“這位宗主水雲深,乃是尊主柳緗綺自幼相伴、一同長大的密友。兩人所修功法相近,武藝在伯仲之間,後來又一同位列三尊。照理說,這樣的交情,應當能使兩人同心同德,掎角為援。可誰知,兩人卻漸行漸遠,日益相左……不過倒也從未明面相鬥。到後來柳緗綺大權獨攬,這位宗主,竟然一聲不吭拱手相讓,跑去山林裏種草采藥去了……”

“這倒也不足為奇。”成玄策道,“也許她本就志不在此。情分是極好用的東西,但若不能因人制宜、妥善維系,反而易遭其害。不過本王更好奇的是,她既已選擇背棄柳緗綺,今晚這又是哪一出?難道說背叛真會讓人上癮?”

“這就難說了。”軒平端著酒杯,若有所思地垂眼,“人心總是覆雜的。”

曲欄桿外,雙尊之間的鏖戰仍在繼續。

“我本想留你一命。”化開玉笛一擊,忘歲月嘆道,“但你既不領情,我也不便強做好人。”

話音剛落,他的步法就變了。水雲深感到一股壓力迫身而來,她知道,忘歲月意在逼她讓路,若不讓,就只能硬承這一招。

不過,忘歲月顯然不了解她的意圖。

衣衫被猛烈的氣勁鼓蕩開,纖薄的腰肢不盈一握。一瞬間,二人的距離便被縮到最短,忘歲月甚至可以看清她眉鬢邊的毫發。

一掌祭出,水雲深的身體被洞穿。然而掌力所及,卻毫無實感,女子的身影煙霧般消散,忘歲月遽然擡首,水雲深一步漸遠,輕盈躍上索橋。

“素月分輝。”忘歲月撫掌輕笑,“想不到你竟會用她的身法。”

索橋狹窄非常,只能容納一人行走,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惜忘歲月非比凡人,縱有水雲深攔在前路,也不可能讓他退卻。

忘歲月掌心聚力,換招再出。

玉笛橫斬。

笛管圓潤,當然難以“斬人”,忘歲月眼一瞇——笛管前不知何時探出一截銀刃,玉笛變成了短刀。

忘歲月腕骨一翻,銀刃擦著手背滑過。

月色如洗。

水雲深執刀在手,定定看向忘歲月。秋露如珠,她的眼睛如秋露,晶瑩透徹,不見紋絲。

這模樣端的是好看,忘歲月一笑,灑然揮袖,似欲攬美人入懷。

美人花容失色,抽身急走。轉步的剎那,銀光流爍,一刀丟來。

噌——

寒氣驟然蕩開,旋即混入蒼茫夜霧。申命刀從寬大袍袖中忽然閃現,堪堪架住玉笛刀鋒。

“驚起紅梁燕,飛去卻回頭。隔岸花深裏,別恨兩悠悠。”懸宮中觀戰的軒平輕搖折扇,漫聲吟哦了幾句,對身畔的成玄策道:“這招‘梁燕回身’亦是柳尊主的招數,看樣子今晚,她是打算用那人的武功對陣到底了。”

面對柳緗綺的武功,忘歲月反倒更加不懼。他對柳緗綺的研究,遠比對水雲深多得多,這當中自然包括武功。唯有一件事令他納悶:“你為何一直用她的武功?”

水雲深道:“我不擅長用自己的武功殺人。”

“可惜呀……”忘歲月一邊過招,忽然笑道:“你把她的武功倒是學得相當不錯,可惜卻沒有她的兵器,她的刀。”

柳緗綺與人動武不拘於兵器,有時用紅綾,有時用暗器,有時空手,但最與她武學功體相得的,乃是她那把清俏之極的娥眉刀。

想起當日玉霄宮中的對戰,忘歲月心中感嘆,若不是他有秘術加身令柳緗綺出乎意料,只怕第一招自己就成了刀下亡魂。

如今水雲深雖然將柳緗綺武功學得精到,卻沒有相應的兵器輔助,功力比之全盛時期的柳緗綺,頂多只有六成。

水雲深秀目微彎。

“教主說得對,我沒有她的刀。不過……”

一股冷冽氣流彌漫開來,忘歲月不自禁地虛起雙眸。眼前風搖葉動,橋索叮當。白露成霜,霜花拂面,露華霜色間,一柄長劍出現在水雲深的手中。劍光浮動,蒼白而朦朧,水雲深握劍的姿勢也很特別,輕柔松泛,虛虛地攏在五指間,仿佛她握著的不是一把劍器,而是一段霜雲。

忘歲月眼中精光陡現。

“此劍非凡品!”

水雲深表示讚賞:“教主好眼力。此劍名為‘履霜’。”

聞此一語,廊上悠閑觀戰的軒平臉色一變,“啪”地收起折扇。

“什麽?五大神劍之一的履霜劍?想不到居然在她手中!”

“嗯?”身旁的桓王轉過頭來,“不過一把劍,這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軒平收斂神態,輕咳了一聲。

“王上有所不知。這五大神劍乃是天地神物,以五行之氣鑄就。相傳得神劍者,若修煉武功,則武學進益倍於常人;若修道求仙,則有神靈暗助;若是普通人,則益氣延年……不過最稀奇的是……”

“是什麽?”

軒平笑了笑:“這話說來頗為荒唐,曾有史志記載,玄都府初代掌門靈虛真人在世時曾言:五劍同出之日,便是天下大定之時。”

“哦?那還真有兩分稀奇。”

成玄策隨口敷衍一句,便繼續飲酒。對於這些無憑無據的奇談怪論,他從不放在心上。他年華正茂,延年益壽之類的說辭在他看來更不過是江湖人士的兜售伎倆。

忘歲月對神劍的興趣就濃厚得多了。

“履霜劍怎會在你手中?哦——我明白了,當初柳緗綺派微生硯出山,尋找能夠開啟含章琴的神劍,想必就是此物?”

“不錯。”

忘歲月古怪一笑,刀鋒瞬息逼近。

與之前不同,這一刀來得勢不可當。履霜神劍成功勾起了他的胃口,他志在必得。

然而神劍並非易與。

一層薄霜凝上刀脊,寒意順著刀柄侵膚而來,忘歲月手腕一震,險些將刀丟出去。劍氣密集而至,穿花擊葉,簌簌有聲,宛如梧桐窗下,三更夜雨。

劍聲蕭索。

劍者心意蕭然。

可是劍在何處?

水雲深已經不見了。

是“不見”,而非“不在”!

忘歲月刀招倏轉,陡然劈向腳下。

——水雲深伏在索橋之下。

就在忘歲月劈橋的一瞬,水雲深也刺破了他身後的踏板,寒霜之氣沖天而起,忘歲月雖然急退,仍然慢了一步,劍氣穿透足心,循經脈而上,令他頓時嘔出一口血來。

“不錯。”他看著跳上來的水雲深,隨手揾去嘴角的血痕:“不愧是履霜劍!”

想不到履霜劍竟對他的功體有所克制,甚至拖慢他的身法,此物他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可。

水雲深只是淡淡回視著他。

“教主的寶刀,亦是名不虛傳。”

忘歲月森然一笑,逼命之招再出。水雲深不敢輕忽,劍影連轉,功力運到極致,眉上霜花漸凝。

也許因為功體受制實難發揮,忘歲月越戰越覺吃力,慢慢顯出支絀態勢。玉墟宮其他部屬見情況不妙,一齊下場助陣。水雲深心無旁騖,以畢生功力註入神劍,忽聽——

“這秋千飛得真高啊!不過將來,我會飛得比它更高。”

入目的是少女潔凈傲氣的眉眼,水雲深微笑。突然間又生出一絲莫名的疑惑,未及細想,又聽——

“山門今非昔比,但既落在了咱們手上,少不得盡力一為。雲深,你可要幫我。”

“不必說幫的話。”她聽見自己鄭重的話語,“我既接了宗主之位,當然也要盡自己的心。”

驀然——

“你為什麽總跟我擰著幹呢?你心慈手軟,你寬大為懷,惡人都是我做了,你還要幫著外人說我的不是!你要是沒斤兩,不如退位讓賢,我有的是好人選!”

緋艷裙裾挾著怒意鼓蕩而去,水雲深默無一語,只是靜靜地閉眼。

繼而——

“我也不知尊主究竟是防他人呢?還是防我?前天才調了蘇緹,今天又要尋別人的差錯。尊主何不把三殿一並收走?從今以後,山門的事,水雲深不敢過問,聽憑尊主高興便是!”

最後——

“你再說一遍?”

視野中映現的,是柳緗綺血色頓失的面容,絕望冰冷的雙眼。

水雲深心中一痛。

刀尖銳利,直刺而來。

——這一次,毫無遲滯。

眼前幻象驟然消散,冷汗如瀑,鮮血如瀑。忘歲月握刀站在她面前,臉上寫著大戰之後的倦怠。

“你倒也真是用心良苦。”他冷淡地道,“今夜來此,就是想要拖住我,好讓柳緗綺逃生?”

水雲深勉強牽了牽嘴角:“不是。”

“……那是想要殺了我取而代之?”

“更不是。”

忘歲月皺起眉頭。

“那你究竟是想要什麽?”

水雲深說:“我要死。”

她說完這句話,就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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