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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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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冤家路窄

他們腳下所站的地方,是一片四面空闊的曠野。除了無比低矮的野草叢,就只剩幾棵稀疏分布的小樹苗,根本看不出來哪裏可以供人藏身。

顧曲正在納悶,驀覺空中氣氛有變,放眼一望,遠處的山丘上騰起無數個白點,直沖他們飛掠過來。隨著距離的縮短,白點在視野中展成了人形。

顧曲相當吃驚。那些山丘和他們相隔至少數十丈遠,卓秋瀾竟能察覺山上有人!卓秋瀾方才那一句話,聲音並不比平時高多少,那些人在數十丈外,居然同樣能夠聽清!

看來不獨卓秋瀾五感敏銳異於常人,來者也絕非等閑之輩!

就在他震驚思索感慨的當兒,眼前素影翩躚,已然逼近。花香淡淡,拂面而來。

卓秋瀾一步淩虛,踏風而起。袖幅揮蕩而開,如仙鶴展翅。

這一展,春風入懷來。

素影花香,近在咫尺。

白拂一掃回帶,只聽半聲驚呼,人影趔趄止步,竟是被卓秋瀾用拂塵扣住了手腕。

“放開西命!”

後面跟隨的徒眾大急,聯袂撲圍過來,未及靠近,猛被一道磅礴氣勁撞飛出去。

“卓掌門手下留情!”

被拂塵扣住的女子急急開口,迅速說著話:“在下過忘山門西方諦命白槿,奉宗主之令前來,只是為請顧三公子和薛姑娘到山門一趟,絕無冒犯之意!”

卓秋瀾笑意微微:“哦?”

手指一動,拂尾抽回。白槿只覺腕間一松,楞了楞方才反應過來,暗吐了口氣,低聲道:“多謝。”

薛白卻急了:“師父!你怎麽就這樣把她放了?”

“放心。”卓秋瀾毫不在意,“我能抓她一次,就能抓她第二次。”

這話很自信,同時也很不給面子。當著一眾屬下,白槿不由漲紅了臉,但心裏明白這是事實,卓秋瀾一人對上她們,連兵器都沒動,空手便能一招擒了她。這等實力,怕是整個過忘山門中,也只有三尊可以企及,不愧是玄都掌門!

“宗主有請……”她把視線移到顧薛二人身上,“兩位請隨我們走一趟。”

薛白圓潤的下巴一揚:“你說走就走呀!”

卓秋瀾轉過臉問顧曲:“三公子意下如何?”

顧曲飛快搖頭。他見機得很,自知因為含章琴的事,早已得罪了過忘山門,現在對方特地找上門來點名相邀,十有八九沒好事。趁眼下有卓道長這尊大神罩著,趕緊表明態度讓對方知難而退才好。

卓秋瀾是個爽利人,見他態度明確,便幹幹脆脆地對白槿道:“他倆都不願跟你去,你們可以走了。”

白槿眉心一凝:“這……”

卓秋瀾慈眉善目地看著她:“嗯?”

白槿抿抿唇,到底沒再說什麽,後退一步抱拳:“打擾了。”轉身揮手:“走!”

那些白衣屬下紀律相當不錯,投向三人的眼神雖極不甘心,當下聽得命令,仍是扭頭轉步,跟著飛身而去。

“咦?就這麽走了?”

顧曲有種不真實感,以他之前和過忘山門打交道的經驗,凡被盯上就會招來窮追猛打,結果遇上卓道長就這麽歇火了?

卓秋瀾笑:“你要是舍不得,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掌門說哪裏話?我這是對您表示驚嘆呀!”顧曲一面抱大腿,一面拿眼神溜薛白,“一樣是玄都府出來的,怎麽差距這麽大呢?”

“你找打是不是?”薛白簡直要被這人氣壞,手立刻就往腰上摸,摸了兩下忽然楞住:“我的劍呢?”

“哎呀師父!我的劍好像落在圓覺寺了!我得回去找找。”

見卓秋瀾點頭,趕緊調身飛跑了回去。

因為要等薛白,卓秋瀾和顧曲以龜速繼續往前晃蕩。顧曲是個閑不住的,為了消磨漫長無聊的時間,便拉著卓秋瀾東一茬西一茬地胡扯話題。

“掌門呀,您是修道的,您說這個‘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您能給我說說麽?”

卓秋瀾搖頭:“說不來。”

顧曲不樂意了:“掌門,您是高人,怎麽也跟凡夫俗子似的小氣?”

卓秋瀾看他模樣,不禁好笑:“你以為我藏私麽?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這事根本沒法說。”

“嘿!這可奇。您有嘴我有耳,怎麽就沒法說了?”

卓秋瀾見他不信,卻也並不氣惱,伸手從旁邊樹枝上摘了兩顆嫩青的梅子,將其中一個拋給顧曲:“嘗嘗看。”

顧曲拿起來咬一口,俊臉立時皺成草紙團,忙不疊地往外吐:“呸,呸!酸!酸死我了!”

卓秋瀾挑眉笑:“酸?”

“酸吶!”顧曲揩揩嘴角口水,眉毛仍然糾結地擰在一塊兒,“掌門,不帶這麽坑人的!”

卓秋瀾把手裏剩下一個青梅在袖子上隨便擦擦,自己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道:“本座天生味覺不敏,從來不知什麽是酸。顧三公子,您給我說說,這‘酸’是個什麽味兒啊?”

顧曲楞了,呆呆看著她,心道這般聲名在外的大人物,竟還有如此不為人知的一面,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有處難說的苦,就連超凡脫俗笑傲眾生的玄都掌門都不能幸免。這麽一想,他看著卓秋瀾的眼神頓時充滿同情。

“掌門,老天爺真是待你不公啊……”他泫然欲泣。

卓秋瀾眉尖一抖,趕緊擡手止住他:“廢話少講,你就給我說說,什麽是酸?”

“這酸嘛,就是……”顧曲話到一半戛然而止,苦思著道:“就是那種麻麻的……”

“麻麻的?”

“可能有點刺……”

“刺?”

“哎呀!”顧曲一屁股坐下,他發覺這玩意實在很難形容,索性放棄嘗試,“這東西我沒法跟您說,您自己嘗出來就知道了!”

卓秋瀾晃過來,一撩道袍坐在他對面,笑得風色悠然:“你也知道這東西說不出來呀?那怎麽還怪我不給你講‘道’呢?”

顧曲一怔。

“道這個東西,就跟你嘴裏嘗到的味道,眼睛看到的顏色一樣,就存在觸目可至,觸手可及之處。可是對於根本察覺不到的人,你卻無法通過語言讓他們理解。”卓秋瀾不緊不慢地解釋著,很有耐心,“就好比一個天生只能看到黑白兩色的人,你告訴他花是紅的,樹葉是綠的,任你舌燦蓮花,他也只能聽得雲裏霧裏。可若是另一個同樣能看見色彩的人,又根本無須你解釋,他自己睜眼一望,就什麽都明白了。”

“道也是這樣,對它的認知,不是通過思維得來的,而是一種直觀的領受。”

顧曲恍然大悟,連豎大拇指:“高!掌門,您老實在是高!”他正要再拍兩句馬屁,忽見卓秋瀾笑意一斂。

“怎麽了掌門?”

“你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顧曲集中註意力側耳聽了半晌,滿頭霧水地搖搖腦袋:“沒。您聽見什麽了?”環視了一遭周圍漸黑的山麓,有點受驚,“莫非……又有人打埋伏?”

“那倒不是。”卓秋瀾說了這四個字,便閉了嘴,沒有更進一步解釋,眉心微蹙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

顧曲擡頭看看天色,頗為擔心:“薛白怎麽回事?天都快黑了,到現在還沒回來。”畢竟剛剛遇到過一撥不速之客,不由他不多想。

“顧三公子。”

“啊?”

“麻煩你去接一下薛白,然後到前面的山亭與我會合。”卓秋瀾指指不遠處一個小山包,逐漸昏暗的暮色裏,小巧的山亭顯得有些孤零零。

經歷了一下午的事,顧曲正對卓道長景仰非常,受她差遣頓覺十分榮幸,立刻滿口答應:“好。”

夜幕將臨。

遠近燈火如星。

卓秋瀾沒有想到,在這樣的荒山僻野裏,居然會有一座這麽精致的院落。

紅檐檀窗,繡戶高門,只是似乎已荒廢了許多年,畫梁上遍結蛛網,墻根旁雜草叢生,本該色澤靚麗的門墻,也是一片灰蒙蒙。門內不時傳出怪聲,嗚嗚咽咽,像哭聲,又像風聲。

此情此景,不免讓人聯想起志怪雜言裏的故事。山精野狐躲在年久失修的破落大宅裏,裝成落難美人,專候大膽行客、風流書生。

卓秋瀾雖是道士,卻從來沒親眼見過鬼怪,每思及此,頗為遺憾,今日難得撞見機會,必然要探探究竟。倘若是個好鬼,便勸她好生投胎;倘若是個惡鬼,也正好為民除害。

主意打定,立刻長驅直入。循著那隱隱傳來的聲音,穿過庭院,走過重門,一步一步,漸漸走到了一座堂屋前。

到此,聲音已清晰了,可以分明聽出是人的哭聲。

卓秋瀾擡手推門,竟沒推開。低頭一看,原來是門環上扣了一把銅鎖。

以她的修為,即便沒有鑰匙,一把鎖也算不上問題。她伸手捏住銅鎖,用力一拽,但聽一聲硬響,竟連著兩只門環一起拽了下來。

她順手一丟,鎖和環滾進了旁邊的草叢裏,推門而入,一股嗆人的粉塵撲面而來。

哭聲驟然變成驚叫。饒是卓秋瀾膽大包天,猝不及防聽到這一嗓子,心尖仍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你……你是誰……”

微弱顫抖的聲音從角落裏傳出,伴隨著低啞的啜泣。卓秋瀾用拂子撣開空中粉塵,借著半明的月色,看向聲音的來源。

地上坐著兩個孩童,擠擠挨挨地縮在一起,滿臉淚痕,都睜著驚恐的眼睛,渾身發抖地望著她。

“你們是誰家的孩子?”她開口問,“為何躲在這裏?”

孩子們答非所問:“你……你是山神……”

卓秋瀾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是人。”

話語甫落,她心間忽有所悟。如今天下紛亂,百姓勞苦,每每寄希望於鬼神,各地多有淫祀,難道竟到了用活人獻祀的地步?

她心頭一沈,問道:“誰告訴你們這裏有山神?”

“村裏人……都這麽說。”孩子們大約是見她到現在也沒有任何傷害舉動,心裏安穩了一些,說話流利了許多,“他喜歡七歲以下的小孩,送給他就保佑村子……”

果然是邪祀!

卓秋瀾當然不信這種邪門玩意兒,心下既明,立即走過去拉起他倆道:“沒有這種見鬼的事。走,我送你們回家去!”

孩子們卻趕緊從她手裏掙了出去,慌張地搖頭:“不,不行。”

“怎麽了?”

“山神知道我們私自跑回去,會……會給村子降災。我們跑回去,家裏也不敢收,還是……還是要把我們趕出來。”

卓秋瀾臉色愈沈,心中忖度片刻,知道現在對他們講道理起不了作用,倒不如先帶回玄都府,反正此地離玄都府也不算太遠,日後再找機會讓村人明白真相。

思量定,她對兩個孩童道:“那你們先跟我回玄都府。”

光線倏暗,身後傳來低沈的笑聲。

卓秋瀾尚未回頭,驀見兩個孩子臉色巨變,叫聲尚未出口,兩眼一翻,竟駭暈過去。

她愕然轉身,看清的一剎那,神色一怔。

門邊站著一道頎長身影,身披黑色鬥篷,頭頸掩在兜帽裏,臉上罩著一個鬼臉面具。那面具不知是什麽材質做成,在夜色中泛著半青半白的光,鬼氣森森,真如陰曹裏爬上來的魔魅一般。

卓秋瀾回過神來,冷冷發笑:“你就是那個假神?”

“玄都府?卓秋瀾?”那人的聲音似乎也經過偽裝,像在冰水裏滾動,“你如此無禮,不怕獲罪於神靈嗎?”

卓秋瀾嗤笑出聲:“本座連真鬼都不怕,還怕你一個假神?你既敢現身,本座便替天行道一次!正好讓那些人看看,你這‘山神’的真面目!”

白拂一揮,反手拔劍。

絢麗劍光劃開黑夜,如長虹一道,直貫星月。

那人眼神陡然發亮。

“和光劍!”

神劍和光,天下同塵。

他驚嘆未畢,劍光已至。玉鋒將及的一霎,人影倏然消失。

這身法太過奇妙,卓秋瀾甚至沒見他做出任何逃遁的預兆動作,面前就已不見了人,以至於心明眼亮如卓秋瀾,一瞬間也不禁有幾分動搖。

難道真是鬼不成?

身後風聲呼嘯,濃重殺氣壓頂而來。

卓秋瀾心思一動,沒有躲,轉身出手,結結實實接下這一掌。

雙掌相接,是人體的溫度,肌膚的觸感。

自己所料不錯!卓秋瀾定下心。既然是活人,武力就夠解決了,倘若真是個鬼,眼下還真得費些周折。

橫劍。劍影流華。

胸間驀然一痛。

很細微的痛感,像被牛毫細針紮了一下。

卓秋瀾眉心微擰,直覺不妥。

“看樣子,你中毒了。”對方敏銳非常,只這一個呼吸間,立刻察覺異樣,聲音頓時染上得計的笑意,“那門上銅鎖浸過奇毒,習武之人尤其是內功上佳的人只要一沾上,便無人能幸免。你現在可不要動手,也不可動氣動怒,此毒專門損傷內息,和我動手,可是你自討苦吃!”

卓秋瀾擡頭,忽的莞爾。

“我道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原來不過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本座好歹是修道求仙之人,這麽多年過去,早已修煉得身機全無,舉動之間,借於陰陽而已,打你還用得著凡人的內功那一套?可笑!本座今日就讓你開開眼界!”

揚手舉劍,劍芒大盛,越空飛出,恍若騰天蛟龍。

鬼面人身影僵直了一瞬,旋即一躍而起。

劍芒飛近,竟然化一為三。三道寒光,三個角度,交錯襲來。

鬼面人避無可避,一道劍光穿身而過,鮮血噴濺。他似乎慌了,顧不得傷口,急欲逃縱。

“哪裏跑?”

人影一花,卓秋瀾襟袖翩翩地立在他眼前,已將去路封死。

白拂橫掃過來,這一招,立可生擒。

那人突然向後倒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卓秋瀾一楞,蹲下身揭開那只鬼臉面具,登時吃了一驚。

倒在地上的人面目青黑,七竅流血,已然死透了。

“這……”

她出的並非殺招。看這情形,竟是早已在口中藏了毒藥,一旦落入人手便自行了斷。

卓秋瀾緩緩站起身來,視線落在地上帶血的劍鋒上,眼神凝寂半晌。

“師父!”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顧曲薛白兩人奔進屋來。

卓秋瀾見到二人,臉色一松,身體微晃了晃。

“師父,”薛白忙扶住她,“您沒事吧?”

卓秋瀾神態如常,面色卻有些發白,她緩了一口氣,方道:“你們二人出去,守著這屋子莫讓他人靠近,我要運功療傷。此人的毒藥甚是厲害,片刻工夫便損傷了我將近三成功體。”

“什麽?”薛白大吃一驚,“師父剛不是說已修煉得身機全無,這藥奈何不得你麽?”

卓秋瀾嘴角一牽:“為師要有那個水平,為師早就羽化登仙,還用得著在這和他打嘴仗?不過是權且用內力壓制著,唬了他一下。方才若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恐怕還真就被他跑了。”

顧曲笑嘻嘻地湊過去:“掌門這算誇獎我輩麽?”

他心知卓秋瀾的話無非是為了鼓勵後生,以卓秋瀾的功力,就算沒有他們二人配合,制住一個人也未必有多大困難,但聽到誇獎,還是免不住要沾沾自喜一下。

卓秋瀾含笑向他一瞅:“誇獎算得了什麽?等回了玄都府,還有好東西犒賞你呢!”

薛白卻無心玩笑,眼見自家師父面容越來越蒼白,不由焦急:“師父說話耗費體力,我們還是先出去守著,讓師父療傷吧。”

顧曲答應一聲,和薛白分別抱起那兩個昏死的孩子,走出屋去。

本以為師父受了內傷,至少得療運個把時辰,誰知不到半刻鐘,便見卓秋瀾走了出來。

“咱們回去吧!”

回到玄都府時夜色已深。弟子們作息向來有規律,此時俱已關門閉戶,各歸臥寢了,只有薛道鈺帶著幾個小道童仍在丹堂值守。卓秋瀾把兩個孩子交給他安置,領著顧曲薛白回了自己宿處。

這是顧曲第二次來到掌門山舍。舉目看去,仍是一片古木清泉的好景致,和前次白天造訪時相比,別有一番山高月小的幽逸趣味。

“來,過來!”卓秋瀾在門口招手喚他。

顧曲樂滋滋地跑進屋:“掌門,獎賞我什麽好東西?”

卓秋瀾正在裏面開一口大箱子,顧曲打量著箱子的體積,兩眼放光:“這麽大口箱子,得裝不少錢吧?”

薛白鼻子一皺,跺腳道:“你怎麽只能想到錢?俗不俗!”

顧曲笑:“你不俗,你是仙姑。”

“別貧嘴了,接著!”

卓秋瀾頭也不回,胳膊一擡扔了個東西過來。

顧曲接在手裏一看,原來是把寶劍,拿在手裏頗有份量。鞘和柄上的紋樣極其罕見,稍稍拔出一截,淡金色的融光在燈燭下輝漾。

“哇塞!”顧曲大為讚嘆,“這劍一看就不是尋常貨色啊!叫什麽名字?”

卓秋瀾關好箱子,拍拍手上的灰,走過來道:“名字卻不能告訴你,只是傳說中乃是西王母之劍,你可要好生保管,切莫亂丟。”

顧曲驚奇:“西王母還用劍?”

薛白在旁邊“嘁”了一聲,不屑扭臉:“沒見識!”

顧曲心情正好,完全不在乎她的鄙視,翻來覆去地摸著劍,一邊問:“誒?掌門,你說西王母之藥能讓嫦娥奔月,這西王母之劍是不是也能送我上天?”

卓秋瀾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送不了你上天奔月,你要不試試下海捉鱉?”

顧曲道:“掌門,您可真是嘴下留情了,居然沒說我‘下海當鱉’。”

“此劍劍氣剛烈,不可輕用其鋒。”卓秋瀾叮囑道,“否則你真有可能當鱉。”

“啊?不讓用啊?”顧曲頓時喪氣,“那這劍給我幹嘛?”

“顧曲你有沒有良心?”薛白不滿地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師父送你東西還挑三揀四!”

卓秋瀾一笑。

“你這小子,聰明有餘,勇毅不足。贈你此劍,一來想借你的機靈勁兒化一化它的烈氣,二來可用它的精剛之氣補一補你的勇力。如此正可使物盡其用,人成其材。”

她還要再說兩句,突然眉頭一緊。

“師父,怎麽了?”

“沒事。”卓秋瀾放松了神色,在蒲團上坐下,“剛才沒留意牽動了一下內息,惹得毒性發作而已。”

“啊?”薛白瞪大眼,“您之前沒把傷療好嗎?”

卓秋瀾搖頭:“療傷需要運轉真息,此毒厲害就厲害在這裏。我大概猜到他給我下的是什麽了。江湖上有一種奇毒,叫做‘轉愁腸’,難得而且難解,或者說無解。只有把自己當成毫無武功的廢人,才能勉強維續十五年壽命。”

顧曲聽得呆住:“還有這種奇毒?那家夥從哪裏搞來的?”

“此藥確實稀罕,江湖中絕大多數人只聽說過名字,真見過的沒幾人。”卓秋瀾臉色凝重了幾分,“此人恐怕只是冰山一角,身後應該還有其他勢力,否則也不會戰敗之後就連命都不要了。”

愛命是人的本性,這種死士般的舉動,除非是為了守住更大的秘密。

她正在沈思,猛聽耳邊一聲哭腔,詫異擡頭,卻是薛白控制不住地哭了出來。

“這是怎樣?”卓秋瀾倒笑了,一把把她拉到懷裏掏了塊手帕幫她擦臉,“為師不還沒死麽?你哭喪也哭得太早了吧?”

“可是,只剩十五年了啊!”

卓秋瀾挑挑眉毛。

“十五年怎麽了?世道這麽亂,指不定哪天就被石頭砸死了,多活一天都是賺的。就算沒中這毒,十五年後是生是死也還兩說呢!就算現在平安無事,你以為我就能長命百歲啦?我反正是看不出來有多大區別。”

她把薛白臉蛋擦幹凈,左右端詳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一邊疊手帕一邊感嘆。

“年輕人呀,總喜歡把時間這個東西想得很長久,其實本來就沒有那麽長久,能把現在過好就很不容易了。”

顧曲在旁邊聽得哭笑不得,好在被卓秋瀾這麽半真半謔地調笑了一頓,心情倒也輕松了不少,跟著開起她的玩笑來:“掌門,我真是奇怪得很,您老人家靠著這麽自暴自棄的生活態度到底怎麽活到現在的?”

“姓顧的!”薛白一下彈起來,精神抖擻一聲吼,“你嘴上到底有沒有個把門的?怎麽跟我師父講話呢!”

卓秋瀾笑瞇瞇地把她按回去,擡頭瞧一眼顧曲:“我老人家怎麽就自暴自棄了?我又沒說要放棄治療。解藥嘛,帶著找就是了,找不找得到就看老天爺賞不賞臉了,哭有什麽用?慌有什麽用?給自己添堵,又有什麽用?”

顧曲抱著劍摸著下巴,心裏自己琢磨了一回,暗暗嘆服。

“對了掌門,”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我有一位姑媽,人稱‘紅顏俠醫’,頗有些手段。我請她來給您看看,說不定有辦法呢?”

“嘿!算你有良心!”薛白聽到希望,頓時破涕為笑,跳到他身邊把他肩膀一拍,“咱們這就走!”

“大晚上的往哪兒走?”卓秋瀾發話,一錘定音,“要出門,明天讓道鈺陪你們一塊。現在都給我回屋,老實睡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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