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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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第35章
謝翊醒時, 天才將將亮起。他並無多少睡意，便起了床去外面打水。
昨日姜娩帶來的酥肉和胡餅還剩一些，隨便吃了點, 他換上衣服去了地裏。高百戶有意罰他們幾人，來到宋家莊後, 每日都是早早過來耕田, 但凡偷會兒懶, 高百戶安插的眼線就遞回去消息。
得來的懲罰就是延長在宋家莊的時間。
大夥吃了兩次虧, 便不再想著躲懶，到時間就去幹活，就等著把懲罰時間熬完。
上午在地裏松了土，等到休息時間時，謝翊想了想，把楊文杉和姚春幾人叫上。
人一旦一起共苦過, 關系可以說是突飛猛進。在駐地裏的時候, 他們不覺得，一起到了宋家莊, 越發把謝翊當自己看了。
謝翊這一叫他們, 幾人張嘴就調侃道：“策安, 是不是要請哥幾個去你家裏吃飯了？”
姜娩的手藝他們誰不知道, 來宋家莊這些時日, 就惦記著一口好吃的了。
謝翊笑道：“今日沒有事先讓我夫人準備, 恐怕沒法請幾位哥哥了。下次有時間，必定給大家安排一次。”
“我們開玩笑呢，你娘子素日裏忙, 我們還上門去打擾，那就是我們不識好歹了。”說話的這個叫陳聰, 是楊文杉的發小。上回梁總旗的人找楊文杉麻煩，他二話不說上去幫了忙，同大家一起被罰，這才和謝翊有了來往。
果然人要接觸了以後才會覺得傳言有多離譜，陳聰原本還私底下勸過楊文杉和謝家人別走太近，後來發現，是自己小人之心，草率地做了判斷。
謝翊今日有正事，叫了楊文杉三人，沒和他們拐彎抹角，收起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說：“策安找三位是有要是同你們商量，此事事關重大，也希望三位兄長能給策安一些建議。”
看到他神情嚴肅，楊文杉同樣收起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態度，“有什麽事策安你就直說吧。”
“好，那三位兄長請跟我來。”
領著他們三人去了田地邊的一個小亭子裏，亭子頂上搭了層茅草，中間有一個石桌並四個石凳。
等四人落了座，謝翊斟酌了用詞：“昨日我夫人和楊家嫂子過來，三位哥哥也聽說了韃子劫掠了李家村一事，現如今，衛所派了人在各村把守，唯獨漏下了宋家莊，依策安愚見，我認為宋家莊這次，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就逃過一劫。”
姚春擰了擰眉，不解道：“你這是認為，韃子會來宋家莊？”
“正是如此。”
陳聰現在對謝翊是沒了其他意見，但聽他這麽說，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策安啊，你這可就是多想了，宋家莊這幾十年來都沒韃子來犯，怎麽就偏偏這次出事呢。”
姚春也跟著道：“就是啊，策安，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宋家莊真要這麽危險，高百戶能不多派點人過來嗎？
“我知兄長們的想法，策安若不是有真實情報，也不會貿然來找三位幫忙了。”
謝翊的身份在衛所中不是秘密，誰都知這位京城過來的伯府嫡子是個被家裏趕出來的喪家犬。但有句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又能知道，謝翊手底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打探到情報呢？
謝翊繼續說：“宋家莊多年來安全並不假，越是這樣，越會讓人放松對宋家莊的警惕。如今我們兄弟幾人被迫留在此處，宋家莊要是沒出事還好，可一旦韃子選擇這裏作為突破點，我們可是孤立無援。”
楊文杉三人對視一眼，宋家莊安全的這個看法被謝翊隱隱說動。
先不提謝翊有沒有確切情報，這番話也確實合情合理。
宋家莊離得遠，真要是韃子來犯，就憑在這裏的十個軍戶，能撐到援軍過來嗎？
更何況，現在家裏媳婦兒還跑來找自己了。
楊文杉摸了摸下頭，遲疑道：“策安，你是真有韃子要來宋家莊的消息？”
“千真萬確。我豈能拿這件事和文杉兄開玩笑。”
“你都得到了消息，為何不叫人通知衛所，給咱們增援人手呢？”
三人本就是半信半疑，一聽楊文杉說出了其中怪異之處，其餘兩人紛紛點頭，“對呀，若這是真的，就現在留在宋家莊的人手，韃子來了，我們能做什麽。”
“所以我才來找三位兄長幫忙，”謝翊拱了拱手，“三位兄長知道策安為人，甫一聽到這個消息，仍舊表示懷疑，真把此事告知高百戶，且不說他會不會相信，就說高百戶的為人，他縱是知曉宋家莊會有韃子入侵，也未必會派人來增援我們。說難聽些，守住了宋家莊是我們應該做的，守不住，那便是我們之過。”
高百戶胸無大略，卻又好大喜功，上輩子因為他的武斷害了宋家莊那麽多人，讓謝翊把希望放在這種人身上，他可做不到。
大家夥在百戶所這些年，高百戶這人怎麽樣，多少是知道些的。
真對高百戶報太大希望，最後的結果，興許只會讓大家失望。
楊文杉想了想，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就是說，現在咱們面臨的狀況，只有靠自己了？”
“正是如此。”
楊文杉三人為難地看了看對方。
他們年紀都不大，在衛所出丁也就幾年，從來沒有什麽實戰經驗，要給謝翊一些靠譜的建議，也無從說起。
大眼對小眼了半天，最後只能看向謝翊，尷尬道：“策安，都怪我們無用，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你既然已經打聽到了這消息，要不先說說你的想法，我們幫你參謀參謀，咱仨雖沒什麽大用，但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頂不了一個，也能頂半個吧！”
謝翊：“文杉兄不必妄自菲薄，沒有三位兄長，我也什麽都做不成。韃子盯上宋家莊，也是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如果我們能夠做好防備，未必會讓韃子突破。”
“那……那現在要怎樣做？”
“光是我們四人的力量肯定不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需要三位大哥幫忙幫忙去說服大家。”
謝翊從一開始沒有選擇把這事告訴眾人，就是擔心以他一個人，無法讓大家都相信。
第一步，才選擇了從楊文杉三人突破。
他們三人和軍戶們來往更深，由他們出面，會更有效果。昨晚的時候，謝翊也不是沒有想過，假借高百戶的名義來傳令，可宋家莊有高百戶的眼線，這個辦法不一定有效，其次便是，他沒打算給高百戶送這個功勞。
與楊文杉三人商討了此事該如何去做，事情說完，都過去了一個時辰。
正盛午時，天上的太陽像個火球似的，呼呼朝外冒著熱氣。
在陰涼處躲著，四人還是被曬得滿頭是汗。
散夥後，謝翊打算回去吃飯，在路上時，楊文杉叫住了他，神色憂郁地過來和謝翊並肩行走，一瞧就是有事要說。
剛才那麽長時間他都沒開口，顯然不好當著姚春和陳聰二人說，謝翊了然，壓著聲音問：“文杉兄可還是要什麽要說的？”
楊文杉也不拐彎抹角，“這事想來也只能和你說說，我娘子昨日和姜娘子一起過來，誰能想到今個兒就碰到這事，我不放心她留在這邊。姜娘子那頭，策安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和文杉兄一個想法，韃子來之前，定要讓我夫人和童兒離開。”
楊文杉頓時松了口氣，“那……那你打算怎麽給她們說？”
謝翊睨了一眼身側的楊文杉，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欲言又止的模樣，猜到了些，“你是不想給嫂子說韃子的事，怕她擔心是嗎？”
楊文杉被點了心頭的想法，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娘子愛操心，我怕給她如實說明，她反而不走了。你看看，要不咱倆尋一個借口讓淑娘和姜娘子一起回去吧？”
謝翊原打算是直接告知姜娩真相，按照他對姜娩的了解，她那種實在且惜命的人，一旦知道宋家莊不安全，鐵定會離開，頭都不帶回的。
不過既然是楊文杉的請求，用其他理由，倒也無妨，“我知道了，這事便交給我吧。”
楊文杉呼了口氣，拍了拍謝翊的肩膀，以示感謝。
***
宋家莊不比在衛所的時候，方淑娘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認識的人只有姜娩一個。
等楊文杉去了地裏，她用了早飯，就去找姜娩。只不過運氣不太好，第一趟撲了個空，等到快中午時，她才見謝翊的住處那邊起了煙。
想來是姜娩在做東西，她又去了一趟。
果不其然，看到姜娩姑嫂二人坐在屋子外頭，面前放了一簸箕的花瓣，旁邊的竈臺上放著水壺，水在罐子裏不停地翻著泡泡，燒得正沸。
“娩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方淑娘喊了一聲，上前來看到謝童正把玫瑰花瓣扒下來，一朵漂亮的花頓時遭了小姑娘的毒手，只剩光禿禿的花枝，“哎呀，這花開得這麽好，童姐兒你怎麽給弄成這樣了？”
謝童又拿了一朵花，疑惑地擡起頭，又看看旁邊的姜娩。
姜娩把水拎下竈臺，給方淑娘解釋：“那些花是用來做玫瑰醬的。”
“玫瑰醬？”方淑娘拿起一朵玫瑰花瞧了瞧，“這花真好看，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上午就是去找這些花了？”
“嗯，我來之前我娘讓我幫她去看看一個嬸子，她家裏有花，我順道摘了一些來。”
說起這個事也巧，姜娩沒想到，這鄉下地區還能看到玫瑰花。那位嬸子自己都說不清楚這花怎麽栽出來了，就說看著好看，便一直栽著了。
現在玫瑰的花期已經過了，與其等玫瑰花枯敗，姜娩便要了一些，打算做點玫瑰醬。
玫瑰醬能久放，平日吃餅還可以用來調調味。
方淑娘這會兒過來，正好撞上姜娩做玫瑰醬，就和謝童一起幫她打下手。
把玫瑰花瓣都摘下來，姜娩把花瓣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腌澤，另一部分放在溫水裏泡了泡。
腌的花瓣得腌上一天，姜娩放在一旁就沒管了，把泡好的花瓣舀出來瀝幹水分，就放到剛才燒開的水中。
放在小火上慢燉，邊下花瓣邊攪拌，直至水燒幹，姜娩把準備好的飴糖水倒進去，玫瑰醬便差不多做好了。
正好又快到了午飯時間，姜娩烙了幾個餅，在上面塗了玫瑰醬，先給謝童嘗了味道。
餅剛出鍋，十分酥脆，本來只有單獨的餅香，但玫瑰醬汁浸到餅裏，好像是把玫瑰香味吃進口中一樣，香香甜甜的，喜歡吃甜食的謝童眼睛頓時就瞇了起來，指著餅狂點頭。
姜娩一笑，又塗了一個餅給方淑娘，方淑娘卻擺了擺手，“我就不吃了，等文杉回來，我回家再吃。”
“咱倆這關系，你和我客氣什麽，快拿著。”
方淑娘還是搖頭，“不是我同你客氣，說來慚愧，昨日你做的酥肉和胡餅我吃多了，現在沒有食欲，看到餅都有些犯嘔吐。”
“可是腸胃不太舒服？”
“是有些。”
“需要去找個郎中幫你瞧瞧嗎？”
方淑娘連忙擺手，“不用了，哪有這樣嬌貴……”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捂著嘴嘔了兩聲。姜娩一楞，把病放下，讓謝童去倒了杯水，她上去順了順方淑娘的背。
方淑娘嘔得有些嚴重，灌水吐了兩下，緩和了一些又惡心了起來。
瞧她這麽難受，姜娩想了想，讓謝童在旁邊招呼著，去向剛才探望的那位嬸子問問，村裏可有土郎中幫忙看看病。
巧的是，那位宋嬸子就是常在宋家莊給大夥瞧些小病小痛的，聞言就跟著姜娩來看病。
過來時，方淑娘正和謝童坐在屋子門口。今天太陽出奇的大，風吹過來都帶著一股子濃濃的熱氣，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方淑娘看到姜娩真叫了人過來給她看身體，擦了擦額頭的汗，羞愧道：“都說了我沒事，這點小事就去叫郎中，你也太小看我的身體了。”
“叫都叫來了，你也別不好意思，真是腸胃不好，也給你揉揉。”
宋嬸子把方淑娘叫到屋裏的床上躺著，先是摸了摸她的肚子，確認方淑娘是不是脹氣。
兩人一個問一個答，宋嬸子摸了一通，覺得奇怪，又問方淑娘最近吃的都是什麽。
“最近我胃口不好，也沒吃什麽東西。昨日也就娩娘做的酥肉吃得多了些，上午喝了一碗粥。”
宋嬸子摸了一圈，讓方淑娘坐起身來，“俺瞧著，你這不像積食呢！”
說著，宋嬸子又翻開她的眼珠看了看，折騰一通後，驀地道：“閨女，嬸子問你，你月事有多久沒來了？”
方淑娘畢竟年紀不大，乍一聽，臉就紅了，還下意識望了姜娩和謝童一眼，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有一段時日了……”
宋嬸子一喜，“那就對了，你這是有了啊！”
姜娩疑道：“什麽有了？有腸胃不舒服的病嗎？”
“哪是腸胃不舒服，”宋嬸子樂得站起身，雙手一拍，“這閨女是有身孕了，所以這些時日才覺得不舒服，你們兩個丫頭也真是，還說是積食，要俺真以為是積食給你揉揉，那才是造孽了！”
聽到宋嬸子問月事時，方淑娘隱隱有了些預感，現在聽她說出結果，巨大的驚喜一下子砸到頭上，砸得她頭暈眼花，拉著宋嬸子問：“嬸子，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俺可是咱們宋家莊頭一個穩婆，別的病俺看不出來，但這事絕對錯不了！”
姜娩在旁邊也回過神來了。
合著什麽腸胃不舒服，是因為懷孕了導致的？
她笑著坐到方淑娘身邊，看了一眼她的小腹，“這可是好消息，一會兒楊大哥來了，知道這事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方淑娘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感覺像在夢裏似的。
過了一會兒，姜娩把宋嬸子送出門，到竈臺邊把玫瑰醬收好，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方淑娘沒饞嘴吃了玫瑰醬，這東西可不能隨便讓孕婦服用。
她剛收拾好，謝翊和楊文杉一起回來了。
兩人過來是有事商議，面色都帶了點凝重，不過姜娩一見二人，就沖屋裏喊了聲“淑娘”，笑著對楊文杉說：“楊大哥，淑娘一會兒要給你說個消息，你可別太激動了。”
楊文杉心思重，下意識道：“姜娘子，可是淑娘出了什麽事？”
說著，他就要去找方淑娘。方淑娘從屋中走出來，瞪了他一眼，“看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都要是要爹的人了，以後怎麽給孩子做榜樣。”
楊文杉滿腦子都是一會兒怎麽給方淑娘說，讓她離開宋家莊。
聽到方淑娘的話，率先沒反應過來，“娘子，先不說什麽榜樣的事……”楊文杉話出了口，幡然醒悟，剩下的話湧到嘴邊，又戛然停住，怔怔地看著方淑娘，“淑娘，你你你……你說什麽？”
“我說你要當爹啦！”
姜娩也道：“楊大哥，恭喜啊，方才淑娘說她有些不舒服，我們請了人來看，莊裏的穩婆說，淑娘有身孕了。”
楊文杉足足呆滯了五六秒，忽然大笑出聲，抱著方淑娘就親了兩下。還是方淑娘紅著臉把他推開，他才想起來這裏還有謝童一個孩子。
原本想把自家娘子抱起來轉兩圈，但又怕嚇著她，楊文杉只好把魔爪轉向謝翊，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頭，說：“策安，你聽到沒？我要當爹啦！哈哈哈！”
畢竟是在衛所裏做軍戶的人，楊文杉手上還是有點力氣的。硬生生挨了他兩下，謝翊肩膀被拍得發麻，咬著牙跟他笑道：“恭喜文杉兄，若是日後喜得麟兒，可要記得請我和我夫人去吃酒啊。”
“那是自然，策安你也是，比我還先成親呢，怎麽就沒聽到姜娘子有消息。”
謝翊握拳在嘴旁咳嗽兩聲，姜娩就當沒聽到，把先前烤好的餅全部盛在了碗裏。
而此時，楊文杉已經完全陷入妻子懷孕的喜悅中，剛才商量的事已經被全然拋到了腦後。
謝翊說：“說起這個，嫂子既然有孕，要不要考慮一下暫且回去休養。宋家莊不比在衛所方便，這邊日子清苦不說，身邊還沒有人照顧，實在多有不便。”
說完，謝翊朝楊文杉使了個眼色。
沈浸在喜悅中的男人立馬反應了過來，要不說讀書人腦袋轉的快，這就想到另一個說法了，他連忙幫腔：“對對對，娘子，宋家莊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就咱們那住處，讓你待在這裏我也不放心，你要不還是回家去吧，再怎麽說，家中也有嫂子能給你搭把手。”
方淑娘立即否定，“我才不呢，村子裏那些懷了孕的女人不照樣下地幹活，我又不是那千金大小姐，懷了孕就要人伺候。”
“淑娘！”
“你別勸我，我想好了，昨天我才剛來呢，再怎麽說也得待幾日才走。”
光是讓方淑娘回家就夠讓楊文杉著急的了，現在肚子裏還揣了個，他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帶著方淑娘回家。偏偏媳婦兒還要和自己對著幹，楊文杉求助似的看向謝翊。
接到他的眼神，謝翊還是平靜的語氣，勸道：“嫂子，來宋家莊路途遙遠，你不想回去就再這邊多待兩日也行。只是你剛有身孕，不管怎麽樣都得讓郎中瞧瞧，就算不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腹中胎兒著想。”
方淑娘看著楊文杉，“可……”
姜娩打斷她，“夫君說得有理，淑娘，女人懷胎是大事，可不能這麽草率。”
楊文杉趁機道：“姜娘子，楊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是否願意幫楊某這個忙。”
“你是想讓我送淑娘回去？楊大哥你放心吧，你走不開，我怎麽可能讓淑娘一個人，這個事就交給我吧。”
楊文杉松了一口氣，鄭重地給姜娩拱手道了謝。
姜娩又和楊文杉夫妻二人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再待幾日便動身回去。
雖說人生就是充斥著無數的意外，計劃永遠都會被變化打亂，對於要送方淑娘回家一事，姜娩倒是覺得無所謂，但謝童卻有些不高興了。
兄長來了宋家莊後，她就盼了好些日子。
現在終於見了面，沒待一段時間就要走，心中自是百般不願意。
恰恰這幾日謝翊還異常忙碌，不是天不亮就去山裏等到傍晚才回來，就是回來後坐在屋外削東西。
姜娩註意了一番，看他做的好像是箭矢。問起原因，謝翊就說是軍戶們訓練需要的。
謝童這幾日不高興，卻又表達不出來，只是每天等兄長回來後，生著悶氣坐在兄長身邊幫忙。
等到出發前一晚，小家夥實在忍不住，臨睡前抓著謝翊的衣角就哭了起來。
謝翊詢問了一番，謝童不管聽到什麽都只搖頭，她說不了話，又倔強地不做手語，根本就是神仙來了也不知道謝童到底在哭什麽。
被幼妹哭到頭疼，謝翊也不見惱怒，依舊耐著性子問謝童是為何傷心。
謝童滿臉都是淚，一只手揉著眼睛，偷偷地打量兄長，姜娩在旁邊道了句：“童兒多半是因為不想回去才哭的。”
話音一落，謝童的哭聲忽然止住，把腦袋埋了起來。
原來哭鬧半天，是為了這個事。謝翊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慨這姑嫂二人的默契，還是感慨幼妹鬧起來真讓人頭疼。
他說：“童兒，此次你和嫂嫂回家，大哥其實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去辦。”
謝童聞言，慢慢擡起頭，淚水還沾在臉上，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姜娩卻說：“要我們去辦？”
“我本想是明日等你們出發時再告訴你們的，”他從衣衫裏拿出一份包好的信，“我有急事要告訴仇百戶，但在宋家莊無法脫身，需要你們幫我去一趟雲縣，將此信交給仇百戶。”
“可是我們到了雲縣，能遇上仇百戶嗎？”
“雲縣瓦市門口的那家面館，是仇百戶的人，你去找他，他們會聯系上仇百戶的。事關仇百戶，我不敢交予其他人，只能讓你和童兒幫我跑這一趟。”
姜娩知道仇恩和謝翊的淵源，謝翊的處境，的確也不敢隨意張揚和仇恩的關系。
反正都是要回去的，給人送個信也不是什麽大事。
姜娩把信接過來，“只要交給仇百戶就可以了？有沒有什麽話需要我傳的？”
“這樣就行了，”謝翊說完，看向謝童，“童兒，大哥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嫂嫂了，一定要我做到，可以嗎？”
謝童剛才還哭著，突然被委以重任，心裏哪怕再不情不願，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姜娩和方淑娘叫了一輛去雲縣的驢車，帶著謝童就出發了。
謝翊和楊文杉到村口送走她們，看著驢車晃晃悠悠地離開視線，心裏一顆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他握了一下謝翊的肩膀，說：“多謝策安這次幫我，難為你連姜娘子也瞞了。”
“文杉兄不必客氣，你說得也對，說了只是讓她們多些無謂的擔心罷了。”他對楊文杉笑笑，至於其餘的打算，也不必多說。
瞞了姜娩是真，但在謝翊看來，要論安全，虎馬村未必會有雲縣安全。
所以他才讓姜氏去雲縣送信，只要在雲縣多停留些時間，待韃子離去，童兒就不會身陷危險之中。
***
在回去的路上，方淑娘吐了兩次，驢車她坐著不舒服，天氣還熱，只能降下速度。
姜娩原本打算是直接到雲縣，再給方淑娘請郎中，看她這模樣，恐怕是支撐不到雲縣，便去了離宋家莊最近的縣城。
平日一個時辰的路，因為顧及到方淑娘，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
到了縣裏，姜娩找了間客棧讓方淑娘歇息，再給她請了位郎中。
方淑娘身體無大礙，只是有身子的人，會有一些妊娠反應罷了。
等方淑娘恢覆了精神，已經是下午了。讓姜娩陪她這麽一趟，她本來就有些過意不去，在路上還給人添麻煩，方淑娘實在是臉紅，連連給姜娩姑嫂二人道了幾次謝。
“你現在有了身孕，還說這些幹什麽，不舒服就告訴我，可別怕麻煩憋在心裏頭。”
“可這不就是在麻煩你嗎……”
“好了，別再想了，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童兒，你好好照顧方嫂嫂，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謝童眼珠子一轉，比劃了一個“糖葫蘆”，姜娩就知道她嘴饞，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好，我知道了。”
出了客棧去給買東西，姜娩走了小半條街才看到有賣糖葫蘆的。
給謝童買了一串，她看見街邊有人賣泡饃，走過去看時，和迎面走上來的兩個男人撞個正著。
手裏的糖葫蘆糊了那人一身，姜娩聽到他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擡起頭時，看到的是一張蒙的嚴實的臉，唯獨露出一雙眼窩極深的眼眸。
男人兇神惡煞地瞪了姜娩一眼，手就握上了腰間的東西，他身旁的同伴及時拉住他的手臂，說了聲“算了”，半拉半拽的人將人給帶走。
姜娩心道一聲倒黴，只好回去重新買了一串糖葫蘆。
買糖葫蘆的小販把姜娩撞人的場景看在眼裏，沒想到姜娩又回來重新買了一串，也就多嘴了一句：“娘子可別管那兩人了，上午他們從宋家莊那頭過來，晃蕩半天了，一瞧就不是什麽正經人，最好是離他們遠些。”
姜娩本無意和小販攀談，聽他說那兩人是從宋家莊過來的，可是這幾日她在宋家莊可從未見過這兩人。
“大哥，那兩人果真是從宋家莊過來的？”
“是啊，我早上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呢，那邊不就宋家莊一個方向，就是那頭過來的，”小販朝東邊的方向指了指，手順勢一翻，結果姜娩遞來的銅板，又嘀嘀咕咕地說著，“平日也沒見宋家莊的人這麽奇怪，這麽熱的天，還捂得嚴嚴實實，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是韃子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姜娩只感覺一盆涼水澆頭，明明是在烈日下，她的背上卻出了一身冷汗。
她忽然想起來，剛才撞上那個男人時，他嘀咕那句話的發音，和那日闖進謝家那兩個韃子說的話，極為相似。
事情越想越是細思恐極，腦海裏回憶著剛才那個男人的雙眼，深邃的眼窩，帶著一絲異域風情，儼然不屬於中原地區的長相。
她捏著糖葫蘆的木棍，手指因為用力顯得有些麻木。
下一秒，她轉身朝客棧的方向飛奔回去，說到一半的小販還沖姜娩的背影招了招手，叫道：“欸，娘子，我還沒說完呢！”
一路跑回客棧，姜娩回到客房裏關上門，看到方淑娘和謝童，飛奔後的疲憊方才湧上來。
她單手撐著腰喘了幾口粗氣，方淑娘只見她手上拿著一串糖葫蘆，又見姜娩這般慌慌張張的模樣，給她倒了杯水，“娩娘，你不是去買吃的了嗎？”
“我剛才……”姜娩接過水喝了兩口，怕了拍心口，準備把剛才的發現告訴方淑娘，可在對上她的眼眸時，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謝童。
謝童歪著腦袋，一臉擔憂地看著她，都沒空去管那串糖葫蘆。
話到嘴邊，她突然停住，再開口時卻道：“我要回宋家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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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謝翊醒時, 天才將將亮起。他並無多少睡意，便起了床去外面打水。
昨日姜娩帶來的酥肉和胡餅還剩一些，隨便吃了點, 他換上衣服去了地裏。高百戶有意罰他們幾人，來到宋家莊後, 每日都是早早過來耕田, 但凡偷會兒懶, 高百戶安插的眼線就遞回去消息。
得來的懲罰就是延長在宋家莊的時間。
大夥吃了兩次虧, 便不再想著躲懶，到時間就去幹活，就等著把懲罰時間熬完。
上午在地裏松了土，等到休息時間時，謝翊想了想，把楊文杉和姚春幾人叫上。
人一旦一起共苦過, 關系可以說是突飛猛進。在駐地裏的時候, 他們不覺得，一起到了宋家莊, 越發把謝翊當自己看了。
謝翊這一叫他們, 幾人張嘴就調侃道：“策安, 是不是要請哥幾個去你家裏吃飯了？”
姜娩的手藝他們誰不知道, 來宋家莊這些時日, 就惦記著一口好吃的了。
謝翊笑道：“今日沒有事先讓我夫人準備, 恐怕沒法請幾位哥哥了。下次有時間，必定給大家安排一次。”
“我們開玩笑呢，你娘子素日裏忙, 我們還上門去打擾，那就是我們不識好歹了。”說話的這個叫陳聰, 是楊文杉的發小。上回梁總旗的人找楊文杉麻煩，他二話不說上去幫了忙，同大家一起被罰，這才和謝翊有了來往。
果然人要接觸了以後才會覺得傳言有多離譜，陳聰原本還私底下勸過楊文杉和謝家人別走太近，後來發現，是自己小人之心，草率地做了判斷。
謝翊今日有正事，叫了楊文杉三人，沒和他們拐彎抹角，收起臉上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說：“策安找三位是有要是同你們商量，此事事關重大，也希望三位兄長能給策安一些建議。”
看到他神情嚴肅，楊文杉同樣收起了自己嘻嘻哈哈的態度，“有什麽事策安你就直說吧。”
“好，那三位兄長請跟我來。”
領著他們三人去了田地邊的一個小亭子裏，亭子頂上搭了層茅草，中間有一個石桌並四個石凳。
等四人落了座，謝翊斟酌了用詞：“昨日我夫人和楊家嫂子過來，三位哥哥也聽說了韃子劫掠了李家村一事，現如今，衛所派了人在各村把守，唯獨漏下了宋家莊，依策安愚見，我認為宋家莊這次，恐怕不會這麽輕易就逃過一劫。”
姚春擰了擰眉，不解道：“你這是認為，韃子會來宋家莊？”
“正是如此。”
陳聰現在對謝翊是沒了其他意見，但聽他這麽說，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策安啊，你這可就是多想了，宋家莊這幾十年來都沒韃子來犯，怎麽就偏偏這次出事呢。”
姚春也跟著道：“就是啊，策安，你是不是太緊張了。宋家莊真要這麽危險，高百戶能不多派點人過來嗎？
“我知兄長們的想法，策安若不是有真實情報，也不會貿然來找三位幫忙了。”
謝翊的身份在衛所中不是秘密，誰都知這位京城過來的伯府嫡子是個被家裏趕出來的喪家犬。但有句老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又能知道，謝翊手底下是不是真的有人能打探到情報呢？
謝翊繼續說：“宋家莊多年來安全並不假，越是這樣，越會讓人放松對宋家莊的警惕。如今我們兄弟幾人被迫留在此處，宋家莊要是沒出事還好，可一旦韃子選擇這裏作為突破點，我們可是孤立無援。”
楊文杉三人對視一眼，宋家莊安全的這個看法被謝翊隱隱說動。
先不提謝翊有沒有確切情報，這番話也確實合情合理。
宋家莊離得遠，真要是韃子來犯，就憑在這裏的十個軍戶，能撐到援軍過來嗎？
更何況，現在家裏媳婦兒還跑來找自己了。
楊文杉摸了摸下頭，遲疑道：“策安，你是真有韃子要來宋家莊的消息？”
“千真萬確。我豈能拿這件事和文杉兄開玩笑。”
“你都得到了消息，為何不叫人通知衛所，給咱們增援人手呢？”
三人本就是半信半疑，一聽楊文杉說出了其中怪異之處，其餘兩人紛紛點頭，“對呀，若這是真的，就現在留在宋家莊的人手，韃子來了，我們能做什麽。”
“所以我才來找三位兄長幫忙，”謝翊拱了拱手，“三位兄長知道策安為人，甫一聽到這個消息，仍舊表示懷疑，真把此事告知高百戶，且不說他會不會相信，就說高百戶的為人，他縱是知曉宋家莊會有韃子入侵，也未必會派人來增援我們。說難聽些，守住了宋家莊是我們應該做的，守不住，那便是我們之過。”
高百戶胸無大略，卻又好大喜功，上輩子因為他的武斷害了宋家莊那麽多人，讓謝翊把希望放在這種人身上，他可做不到。
大家夥在百戶所這些年，高百戶這人怎麽樣，多少是知道些的。
真對高百戶報太大希望，最後的結果，興許只會讓大家失望。
楊文杉想了想，逐漸接受了這個事實，“也就是說，現在咱們面臨的狀況，只有靠自己了？”
“正是如此。”
楊文杉三人為難地看了看對方。
他們年紀都不大，在衛所出丁也就幾年，從來沒有什麽實戰經驗，要給謝翊一些靠譜的建議，也無從說起。
大眼對小眼了半天，最後只能看向謝翊，尷尬道：“策安，都怪我們無用，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你既然已經打聽到了這消息，要不先說說你的想法，我們幫你參謀參謀，咱仨雖沒什麽大用，但俗話說得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頂不了一個，也能頂半個吧！”
謝翊：“文杉兄不必妄自菲薄，沒有三位兄長，我也什麽都做不成。韃子盯上宋家莊，也是想打我們個措手不及，如果我們能夠做好防備，未必會讓韃子突破。”
“那……那現在要怎樣做？”
“光是我們四人的力量肯定不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需要三位大哥幫忙幫忙去說服大家。”
謝翊從一開始沒有選擇把這事告訴眾人，就是擔心以他一個人，無法讓大家都相信。
第一步，才選擇了從楊文杉三人突破。
他們三人和軍戶們來往更深，由他們出面，會更有效果。昨晚的時候，謝翊也不是沒有想過，假借高百戶的名義來傳令，可宋家莊有高百戶的眼線，這個辦法不一定有效，其次便是，他沒打算給高百戶送這個功勞。
與楊文杉三人商討了此事該如何去做，事情說完，都過去了一個時辰。
正盛午時，天上的太陽像個火球似的，呼呼朝外冒著熱氣。
在陰涼處躲著，四人還是被曬得滿頭是汗。
散夥後，謝翊打算回去吃飯，在路上時，楊文杉叫住了他，神色憂郁地過來和謝翊並肩行走，一瞧就是有事要說。
剛才那麽長時間他都沒開口，顯然不好當著姚春和陳聰二人說，謝翊了然，壓著聲音問：“文杉兄可還是要什麽要說的？”
楊文杉也不拐彎抹角，“這事想來也只能和你說說，我娘子昨日和姜娘子一起過來，誰能想到今個兒就碰到這事，我不放心她留在這邊。姜娘子那頭，策安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和文杉兄一個想法，韃子來之前，定要讓我夫人和童兒離開。”
楊文杉頓時松了口氣，“那……那你打算怎麽給她們說？”
謝翊睨了一眼身側的楊文杉，看他嘴巴一張一合，欲言又止的模樣，猜到了些，“你是不想給嫂子說韃子的事，怕她擔心是嗎？”
楊文杉被點了心頭的想法，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娘子愛操心，我怕給她如實說明，她反而不走了。你看看，要不咱倆尋一個借口讓淑娘和姜娘子一起回去吧？”
謝翊原打算是直接告知姜娩真相，按照他對姜娩的了解，她那種實在且惜命的人，一旦知道宋家莊不安全，鐵定會離開，頭都不帶回的。
不過既然是楊文杉的請求，用其他理由，倒也無妨，“我知道了，這事便交給我吧。”
楊文杉呼了口氣，拍了拍謝翊的肩膀，以示感謝。
***
宋家莊不比在衛所的時候，方淑娘在這裏人生地不熟，認識的人只有姜娩一個。
等楊文杉去了地裏，她用了早飯，就去找姜娩。只不過運氣不太好，第一趟撲了個空，等到快中午時，她才見謝翊的住處那邊起了煙。
想來是姜娩在做東西，她又去了一趟。
果不其然，看到姜娩姑嫂二人坐在屋子外頭，面前放了一簸箕的花瓣，旁邊的竈臺上放著水壺，水在罐子裏不停地翻著泡泡，燒得正沸。
“娩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方淑娘喊了一聲，上前來看到謝童正把玫瑰花瓣扒下來，一朵漂亮的花頓時遭了小姑娘的毒手，只剩光禿禿的花枝，“哎呀，這花開得這麽好，童姐兒你怎麽給弄成這樣了？”
謝童又拿了一朵花，疑惑地擡起頭，又看看旁邊的姜娩。
姜娩把水拎下竈臺，給方淑娘解釋：“那些花是用來做玫瑰醬的。”
“玫瑰醬？”方淑娘拿起一朵玫瑰花瞧了瞧，“這花真好看，我以前都沒見過，你上午就是去找這些花了？”
“嗯，我來之前我娘讓我幫她去看看一個嬸子，她家裏有花，我順道摘了一些來。”
說起這個事也巧，姜娩沒想到，這鄉下地區還能看到玫瑰花。那位嬸子自己都說不清楚這花怎麽栽出來了，就說看著好看，便一直栽著了。
現在玫瑰的花期已經過了，與其等玫瑰花枯敗，姜娩便要了一些，打算做點玫瑰醬。
玫瑰醬能久放，平日吃餅還可以用來調調味。
方淑娘這會兒過來，正好撞上姜娩做玫瑰醬，就和謝童一起幫她打下手。
把玫瑰花瓣都摘下來，姜娩把花瓣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用來腌澤，另一部分放在溫水裏泡了泡。
腌的花瓣得腌上一天，姜娩放在一旁就沒管了，把泡好的花瓣舀出來瀝幹水分，就放到剛才燒開的水中。
放在小火上慢燉，邊下花瓣邊攪拌，直至水燒幹，姜娩把準備好的飴糖水倒進去，玫瑰醬便差不多做好了。
正好又快到了午飯時間，姜娩烙了幾個餅，在上面塗了玫瑰醬，先給謝童嘗了味道。
餅剛出鍋，十分酥脆，本來只有單獨的餅香，但玫瑰醬汁浸到餅裏，好像是把玫瑰香味吃進口中一樣，香香甜甜的，喜歡吃甜食的謝童眼睛頓時就瞇了起來，指著餅狂點頭。
姜娩一笑，又塗了一個餅給方淑娘，方淑娘卻擺了擺手，“我就不吃了，等文杉回來，我回家再吃。”
“咱倆這關系，你和我客氣什麽，快拿著。”
方淑娘還是搖頭，“不是我同你客氣，說來慚愧，昨日你做的酥肉和胡餅我吃多了，現在沒有食欲，看到餅都有些犯嘔吐。”
“可是腸胃不太舒服？”
“是有些。”
“需要去找個郎中幫你瞧瞧嗎？”
方淑娘連忙擺手，“不用了，哪有這樣嬌貴……”話還沒說完，她突然捂著嘴嘔了兩聲。姜娩一楞，把病放下，讓謝童去倒了杯水，她上去順了順方淑娘的背。
方淑娘嘔得有些嚴重，灌水吐了兩下，緩和了一些又惡心了起來。
瞧她這麽難受，姜娩想了想，讓謝童在旁邊招呼著，去向剛才探望的那位嬸子問問，村裏可有土郎中幫忙看看病。
巧的是，那位宋嬸子就是常在宋家莊給大夥瞧些小病小痛的，聞言就跟著姜娩來看病。
過來時，方淑娘正和謝童坐在屋子門口。今天太陽出奇的大，風吹過來都帶著一股子濃濃的熱氣，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方淑娘看到姜娩真叫了人過來給她看身體，擦了擦額頭的汗，羞愧道：“都說了我沒事，這點小事就去叫郎中，你也太小看我的身體了。”
“叫都叫來了，你也別不好意思，真是腸胃不好，也給你揉揉。”
宋嬸子把方淑娘叫到屋裏的床上躺著，先是摸了摸她的肚子，確認方淑娘是不是脹氣。
兩人一個問一個答，宋嬸子摸了一通，覺得奇怪，又問方淑娘最近吃的都是什麽。
“最近我胃口不好，也沒吃什麽東西。昨日也就娩娘做的酥肉吃得多了些，上午喝了一碗粥。”
宋嬸子摸了一圈，讓方淑娘坐起身來，“俺瞧著，你這不像積食呢！”
說著，宋嬸子又翻開她的眼珠看了看，折騰一通後，驀地道：“閨女，嬸子問你，你月事有多久沒來了？”
方淑娘畢竟年紀不大，乍一聽，臉就紅了，還下意識望了姜娩和謝童一眼，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有一段時日了……”
宋嬸子一喜，“那就對了，你這是有了啊！”
姜娩疑道：“什麽有了？有腸胃不舒服的病嗎？”
“哪是腸胃不舒服，”宋嬸子樂得站起身，雙手一拍，“這閨女是有身孕了，所以這些時日才覺得不舒服，你們兩個丫頭也真是，還說是積食，要俺真以為是積食給你揉揉，那才是造孽了！”
聽到宋嬸子問月事時，方淑娘隱隱有了些預感，現在聽她說出結果，巨大的驚喜一下子砸到頭上，砸得她頭暈眼花，拉著宋嬸子問：“嬸子，你、你說的可是真的……？”
“俺可是咱們宋家莊頭一個穩婆，別的病俺看不出來，但這事絕對錯不了！”
姜娩在旁邊也回過神來了。
合著什麽腸胃不舒服，是因為懷孕了導致的？
她笑著坐到方淑娘身邊，看了一眼她的小腹，“這可是好消息，一會兒楊大哥來了，知道這事還不知道有多高興呢。”
方淑娘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感覺像在夢裏似的。
過了一會兒，姜娩把宋嬸子送出門，到竈臺邊把玫瑰醬收好，暗自慶幸還好剛才方淑娘沒饞嘴吃了玫瑰醬，這東西可不能隨便讓孕婦服用。
她剛收拾好，謝翊和楊文杉一起回來了。
兩人過來是有事商議，面色都帶了點凝重，不過姜娩一見二人，就沖屋裏喊了聲“淑娘”，笑著對楊文杉說：“楊大哥，淑娘一會兒要給你說個消息，你可別太激動了。”
楊文杉心思重，下意識道：“姜娘子，可是淑娘出了什麽事？”
說著，他就要去找方淑娘。方淑娘從屋中走出來，瞪了他一眼，“看你這毛毛躁躁的樣子，都要是要爹的人了，以後怎麽給孩子做榜樣。”
楊文杉滿腦子都是一會兒怎麽給方淑娘說，讓她離開宋家莊。
聽到方淑娘的話，率先沒反應過來，“娘子，先不說什麽榜樣的事……”楊文杉話出了口，幡然醒悟，剩下的話湧到嘴邊，又戛然停住，怔怔地看著方淑娘，“淑娘，你你你……你說什麽？”
“我說你要當爹啦！”
姜娩也道：“楊大哥，恭喜啊，方才淑娘說她有些不舒服，我們請了人來看，莊裏的穩婆說，淑娘有身孕了。”
楊文杉足足呆滯了五六秒，忽然大笑出聲，抱著方淑娘就親了兩下。還是方淑娘紅著臉把他推開，他才想起來這裏還有謝童一個孩子。
原本想把自家娘子抱起來轉兩圈，但又怕嚇著她，楊文杉只好把魔爪轉向謝翊，重重拍了兩下他的肩頭，說：“策安，你聽到沒？我要當爹啦！哈哈哈！”
畢竟是在衛所裏做軍戶的人，楊文杉手上還是有點力氣的。硬生生挨了他兩下，謝翊肩膀被拍得發麻，咬著牙跟他笑道：“恭喜文杉兄，若是日後喜得麟兒，可要記得請我和我夫人去吃酒啊。”
“那是自然，策安你也是，比我還先成親呢，怎麽就沒聽到姜娘子有消息。”
謝翊握拳在嘴旁咳嗽兩聲，姜娩就當沒聽到，把先前烤好的餅全部盛在了碗裏。
而此時，楊文杉已經完全陷入妻子懷孕的喜悅中，剛才商量的事已經被全然拋到了腦後。
謝翊說：“說起這個，嫂子既然有孕，要不要考慮一下暫且回去休養。宋家莊不比在衛所方便，這邊日子清苦不說，身邊還沒有人照顧，實在多有不便。”
說完，謝翊朝楊文杉使了個眼色。
沈浸在喜悅中的男人立馬反應了過來，要不說讀書人腦袋轉的快，這就想到另一個說法了，他連忙幫腔：“對對對，娘子，宋家莊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就咱們那住處，讓你待在這裏我也不放心，你要不還是回家去吧，再怎麽說，家中也有嫂子能給你搭把手。”
方淑娘立即否定，“我才不呢，村子裏那些懷了孕的女人不照樣下地幹活，我又不是那千金大小姐，懷了孕就要人伺候。”
“淑娘！”
“你別勸我，我想好了，昨天我才剛來呢，再怎麽說也得待幾日才走。”
光是讓方淑娘回家就夠讓楊文杉著急的了，現在肚子裏還揣了個，他恨不得自己現在就帶著方淑娘回家。偏偏媳婦兒還要和自己對著幹，楊文杉求助似的看向謝翊。
接到他的眼神，謝翊還是平靜的語氣，勸道：“嫂子，來宋家莊路途遙遠，你不想回去就再這邊多待兩日也行。只是你剛有身孕，不管怎麽樣都得讓郎中瞧瞧，就算不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腹中胎兒著想。”
方淑娘看著楊文杉，“可……”
姜娩打斷她，“夫君說得有理，淑娘，女人懷胎是大事，可不能這麽草率。”
楊文杉趁機道：“姜娘子，楊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是否願意幫楊某這個忙。”
“你是想讓我送淑娘回去？楊大哥你放心吧，你走不開，我怎麽可能讓淑娘一個人，這個事就交給我吧。”
楊文杉松了一口氣，鄭重地給姜娩拱手道了謝。
姜娩又和楊文杉夫妻二人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再待幾日便動身回去。
雖說人生就是充斥著無數的意外，計劃永遠都會被變化打亂，對於要送方淑娘回家一事，姜娩倒是覺得無所謂，但謝童卻有些不高興了。
兄長來了宋家莊後，她就盼了好些日子。
現在終於見了面，沒待一段時間就要走，心中自是百般不願意。
恰恰這幾日謝翊還異常忙碌，不是天不亮就去山裏等到傍晚才回來，就是回來後坐在屋外削東西。
姜娩註意了一番，看他做的好像是箭矢。問起原因，謝翊就說是軍戶們訓練需要的。
謝童這幾日不高興，卻又表達不出來，只是每天等兄長回來後，生著悶氣坐在兄長身邊幫忙。
等到出發前一晚，小家夥實在忍不住，臨睡前抓著謝翊的衣角就哭了起來。
謝翊詢問了一番，謝童不管聽到什麽都只搖頭，她說不了話，又倔強地不做手語，根本就是神仙來了也不知道謝童到底在哭什麽。
被幼妹哭到頭疼，謝翊也不見惱怒，依舊耐著性子問謝童是為何傷心。
謝童滿臉都是淚，一只手揉著眼睛，偷偷地打量兄長，姜娩在旁邊道了句：“童兒多半是因為不想回去才哭的。”
話音一落，謝童的哭聲忽然止住，把腦袋埋了起來。
原來哭鬧半天，是為了這個事。謝翊也不知道自己是該感慨這姑嫂二人的默契，還是感慨幼妹鬧起來真讓人頭疼。
他說：“童兒，此次你和嫂嫂回家，大哥其實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去辦。”
謝童聞言，慢慢擡起頭，淚水還沾在臉上，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姜娩卻說：“要我們去辦？”
“我本想是明日等你們出發時再告訴你們的，”他從衣衫裏拿出一份包好的信，“我有急事要告訴仇百戶，但在宋家莊無法脫身，需要你們幫我去一趟雲縣，將此信交給仇百戶。”
“可是我們到了雲縣，能遇上仇百戶嗎？”
“雲縣瓦市門口的那家面館，是仇百戶的人，你去找他，他們會聯系上仇百戶的。事關仇百戶，我不敢交予其他人，只能讓你和童兒幫我跑這一趟。”
姜娩知道仇恩和謝翊的淵源，謝翊的處境，的確也不敢隨意張揚和仇恩的關系。
反正都是要回去的，給人送個信也不是什麽大事。
姜娩把信接過來，“只要交給仇百戶就可以了？有沒有什麽話需要我傳的？”
“這樣就行了，”謝翊說完，看向謝童，“童兒，大哥這件事就交給你和嫂嫂了，一定要我做到，可以嗎？”
謝童剛才還哭著，突然被委以重任，心裏哪怕再不情不願，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姜娩和方淑娘叫了一輛去雲縣的驢車，帶著謝童就出發了。
謝翊和楊文杉到村口送走她們，看著驢車晃晃悠悠地離開視線，心裏一顆大石頭總算放下了。
他握了一下謝翊的肩膀，說：“多謝策安這次幫我，難為你連姜娘子也瞞了。”
“文杉兄不必客氣，你說得也對，說了只是讓她們多些無謂的擔心罷了。”他對楊文杉笑笑，至於其餘的打算，也不必多說。
瞞了姜娩是真，但在謝翊看來，要論安全，虎馬村未必會有雲縣安全。
所以他才讓姜氏去雲縣送信，只要在雲縣多停留些時間，待韃子離去，童兒就不會身陷危險之中。
***
在回去的路上，方淑娘吐了兩次，驢車她坐著不舒服，天氣還熱，只能降下速度。
姜娩原本打算是直接到雲縣，再給方淑娘請郎中，看她這模樣，恐怕是支撐不到雲縣，便去了離宋家莊最近的縣城。
平日一個時辰的路，因為顧及到方淑娘，多花了半個時辰才到。
到了縣裏，姜娩找了間客棧讓方淑娘歇息，再給她請了位郎中。
方淑娘身體無大礙，只是有身子的人，會有一些妊娠反應罷了。
等方淑娘恢覆了精神，已經是下午了。讓姜娩陪她這麽一趟，她本來就有些過意不去，在路上還給人添麻煩，方淑娘實在是臉紅，連連給姜娩姑嫂二人道了幾次謝。
“你現在有了身孕，還說這些幹什麽，不舒服就告訴我，可別怕麻煩憋在心裏頭。”
“可這不就是在麻煩你嗎……”
“好了，別再想了，我去給你們買點吃的，童兒，你好好照顧方嫂嫂，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謝童眼珠子一轉，比劃了一個“糖葫蘆”，姜娩就知道她嘴饞，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頭，“好，我知道了。”
出了客棧去給買東西，姜娩走了小半條街才看到有賣糖葫蘆的。
給謝童買了一串，她看見街邊有人賣泡饃，走過去看時，和迎面走上來的兩個男人撞個正著。
手裏的糖葫蘆糊了那人一身，姜娩聽到他嘀咕了一句奇奇怪怪的話，擡起頭時，看到的是一張蒙的嚴實的臉，唯獨露出一雙眼窩極深的眼眸。
男人兇神惡煞地瞪了姜娩一眼，手就握上了腰間的東西，他身旁的同伴及時拉住他的手臂，說了聲“算了”，半拉半拽的人將人給帶走。
姜娩心道一聲倒黴，只好回去重新買了一串糖葫蘆。
買糖葫蘆的小販把姜娩撞人的場景看在眼裏，沒想到姜娩又回來重新買了一串，也就多嘴了一句：“娘子可別管那兩人了，上午他們從宋家莊那頭過來，晃蕩半天了，一瞧就不是什麽正經人，最好是離他們遠些。”
姜娩本無意和小販攀談，聽他說那兩人是從宋家莊過來的，可是這幾日她在宋家莊可從未見過這兩人。
“大哥，那兩人果真是從宋家莊過來的？”
“是啊，我早上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呢，那邊不就宋家莊一個方向，就是那頭過來的，”小販朝東邊的方向指了指，手順勢一翻，結果姜娩遞來的銅板，又嘀嘀咕咕地說著，“平日也沒見宋家莊的人這麽奇怪，這麽熱的天，還捂得嚴嚴實實，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是韃子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姜娩只感覺一盆涼水澆頭，明明是在烈日下，她的背上卻出了一身冷汗。
她忽然想起來，剛才撞上那個男人時，他嘀咕那句話的發音，和那日闖進謝家那兩個韃子說的話，極為相似。
事情越想越是細思恐極，腦海裏回憶著剛才那個男人的雙眼，深邃的眼窩，帶著一絲異域風情，儼然不屬於中原地區的長相。
她捏著糖葫蘆的木棍，手指因為用力顯得有些麻木。
下一秒，她轉身朝客棧的方向飛奔回去，說到一半的小販還沖姜娩的背影招了招手，叫道：“欸，娘子，我還沒說完呢！”
一路跑回客棧，姜娩回到客房裏關上門，看到方淑娘和謝童，飛奔後的疲憊方才湧上來。
她單手撐著腰喘了幾口粗氣，方淑娘只見她手上拿著一串糖葫蘆，又見姜娩這般慌慌張張的模樣，給她倒了杯水，“娩娘，你不是去買吃的了嗎？”
“我剛才……”姜娩接過水喝了兩口，怕了拍心口，準備把剛才的發現告訴方淑娘，可在對上她的眼眸時，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謝童。
謝童歪著腦袋，一臉擔憂地看著她，都沒空去管那串糖葫蘆。
話到嘴邊，她突然停住，再開口時卻道：“我要回宋家莊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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