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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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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7

兩千零四年那一年, 電腦還沒有成為人手一臺的生活必需品,手機也還沒有進入3G時代,最多是可聯網, 並沒有進入智能時代, 卻也隱隱地在朝著這個時代過渡。Q.Q已成為了年輕一代流行的社交工具,但是像茉莉這一代八零初年的人來說, 還是習慣於在各大平臺推出的聊天室裏暢所欲言,談天說地, 天南地北,光結朋友。

那時的聊天室分為很多的板塊主題,類似於論壇的性質, 有熱門的,也有冷門的,沒有繁瑣的步驟便能擁有一個賬號, 流連於各大板塊的不同的聊天室裏。當然還有游客登錄可供選擇。

聊天室裏的昵稱也是自選的,所以可能每次進去都會擁有不同的昵稱和身份, 在那時還是撥號上網,要上網還得牢記賬號密碼,上網這件事並不是那麽容易的時代裏,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人樂此不疲地進入那個虛擬的世界。

尤其是多人聊天,在聊天室比在企鵝號上方便太多,因為那時的企鵝還沒有開發群功能。

聊天室的發展就在茉莉大學那幾年,那時筆記本電腦相當於奢侈品,條件一般的尋常人家不會舍得花上千塊給孩子配個電腦,但也有條件好的家庭會給孩子在大學開學初就早早做了準備。

到了2003年, 有條件的大學生幾乎都人手一只,這也導致了上網門檻高, 網絡環境相對純凈,輕松,簡單,友好真誠,沒有那麽多的約束和條條框框。

茉莉就是在大學時期接觸到了網絡,也在那時知道了多人聊天室這種社交模式,因為以前沒有過,便覺得十分新奇有趣好玩。那時候大學還有計算機課程,不過不是必修課程,茉莉也報了名。在上課前的十分鐘,是允許聯網的,學生們就會趁這個時候抓緊上網,那時上網也很純粹,大多是了解資訊,或者查查學習資料,但大部分還是喜歡泡在聊天室裏聊天,茉莉也是其中一員。

茉莉無意間得知戴遠知籌備向她求婚的事宜,也與此有關。

那晚戴遠知在健身室裏,每天不論多忙碌,他都會抽出時間來鍛煉,早上的晨跑是一定的,有時候晚上睡不著就下樓去游幾圈,家裏的泳池有兩個,一個露天,一個室內。茉莉偶爾也會陪他動一動,打兩場室內羽毛球,有時候她也會在跑步機上踩幾下。

但僅限於慢走,而且時長不會超過五分鐘。

剛看到跑步機的時候,茉莉還挺新鮮。據說這臺跑步機是專程從國外送來的,有智能控制面板,還能聯網,非常便捷,價格自是不菲,是茉莉聽了連連咂舌的程度。

雖然她不大理解為什麽非要花這麽多精力和金錢去弄一臺健身設備,在她看來只要自律和堅持,健身是最不花錢的保持健康的生活方式。到了戴遠知這裏,卻大大的顛覆了她的觀念。

但她似乎又能接受戴遠知的行為和想法,她知道自己與他從小的生活方式和成長環境不同,在他看來只要花錢就能達到目的的事情,那是最簡單直接不花費成本代價的,就像他可以為了老太太在晚年仍能享受年輕時候的生活質量,不惜花巨大的人力物力財力,全球範圍的弄那些價值連城的收藏品,只為博老太太開心。

可對她似乎又有所不同,會花更多的時間陪她,會不惜千裏迢迢給她送去平城的初雪,為她破了一次又一次的例,不是隨隨便便派下面的人,花一些就能做到得,而是花下去很多的心思,會因她的一句話記住好久,單純的想看到她開心,雖然都是用了心的,但到底心意有深淺,是不同的。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他太過鋪張浪費,她若是說了,戴遠知會聽她的,改掉這一部分“她看不慣的”。茉莉並不想那麽做,這也是戴遠知的一部分,他身上的每一樣特質,完整地完成了他整個人,改掉了,去除了,那都是不是他原來的樣子。

她愛他的自由,完整,也希望他是自由,完整的。

那晚在健身室的戴遠知沒把手機帶上,就放在臥室的沙發上。茉莉洗完澡出來,一邊歪著頭擦發,聽到沙發上傳來震動聲,帶著好奇,她走了過去,發現他的手機扔在那,屏幕亮著,進來了一條短信。

茉莉沒有看他手機的習慣,他的信息多的是工作上的事,她沒興趣了解,但那天不小心多瞥了一眼,也就是這麽一眼,讓茉莉無故伸手撈了過來,打開那條信息來看。

信息是幺妹發的,上頭只簡略寫著一串數字和暗號,還有時間:明晚八點半。

茉莉只掃一眼就明白了,數字是聊天室的區號,暗號就不用說了。因為聊天室是不受限制的,五湖四海的人都能進去,每個人昵稱都是隨機的,小圈子裏的人要聯絡就需要自報暗號驗身份。

茉莉暗暗記下,退出信息箱,將手機放回原位,假裝從來沒看過。

第二天到了時間以後,茉莉準時登上電腦,輸入區號進入房間。不是個熱門的聊天室,這應該是戴珍蓁臨時申請的,這丫頭混跡於網絡多年,拿到了很多論壇的管理員身份。

房間裏總共七八個人,屏幕下方跳得很快,茉莉觀望了一會兒,發現裏面有三人相互報了暗號,其中一個叫“藍色妖姬”的,其他三人幾乎每個人都和她一對一報著暗號。

茉莉猜測“藍色妖姬”就是幺妹,但其他仨的說話方式無一人像戴遠知。

她並不清楚他們是誰,也不清楚他們聚在這裏準備做什麽,於是繼續觀望著。

因為他們四人只聊著自己的,無法讓其他人融進去,也無法插上話,剩餘的人逐漸退出了聊天室裏。房間裏就只剩下了茉莉和他們四個人。

漸漸,茉莉從他們的談話中看出來了一些端倪。

戴遠知應該是沒在裏面,因為幺妹會不時間地提到“二哥”,而另外兩人,一個稱他為“老板,另一個叫他“我兄弟”,茉莉大致猜得到這兩人的身份,剩下那個卻不清楚。

茉莉繼續看他們的聊天內容。

藍色妖姬對北極星的眼淚說:“我二哥人呢?這明明是他讓我申請的這教室,現在這會兒自己不來了。”

北極星的眼淚對藍色妖姬說:“老板應該在家裏。”

藍色妖姬對北極星的眼淚說:“在家裏怎麽不上網?”

哥天下第一帥對藍色妖姬說:“跟你嫂子你儂我儂呢,肯定來不了,這小子現在是死在溫柔鄉裏,做鬼也風流。我兄弟生活真滋潤啊,不像我,孤老頭一個。”

北極星的眼淚對哥天下第一帥說:“有道理。”

蓋世大英雄對北極星的眼淚說:“打個電話問問?”

藍色妖姬對蓋世大英雄說:“你想去找罵嗎?”

蓋世大英雄發了一個表情符號。

……

茉莉並不知道他們是特意避開了她的,認出了這幾位以後,她就準備打字,告訴他們戴遠知還在書房忙,她可以幫他們提醒一聲他。

她隨便取了一個叫“茉莉開花”的昵稱,剛把這段文字發送出去時,屏幕下方出現了一行字。

藍色妖姬對北極星的眼淚說:“我二哥挑剔的很,不滿意我買的道具,說太土了,我嫂子肯定看不上眼,我昨天在本地論壇裏找到了幾款不錯的,地址發給你了,到時候你去取一下,讓他自己挑著看吧。還是不行的話,我再想辦法,說真的,二哥要不是跟茉莉求婚,我都不想接這活兒,老頭子一個,難搞的很!”

而屏幕下方,跳出來的內容,是——

茉莉開花對藍色妖姬說:“你二哥在書房,我去喊他進來吧。”

看到這幾排文字的時候,茉莉定格住一般。

求婚……她恍然意識到了什麽。

而屏幕對面的那幾人也明顯石化了。

幾秒以後,下面跳出來好幾排字,屏幕飛快地跳動著。

北極星的眼淚對茉莉開花說:“你是誰?”

哥天下第一帥對北極星的眼淚說:“傻子。”

哥天下第一帥離開了聊天室。

藍色妖姬離開了聊天室。

蓋世大英雄對北極星的眼淚發了個哭泣的表情符號,“完蛋了。”

蓋世大英雄和北極星的眼淚都離開了聊天室。

看著頃刻間變得空蕩蕩的房間,茉莉:“……”

她好像幹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所以戴遠知這是想幹嘛,真打算跟她求婚?

其實她想說,用不著那麽隆重,也不用煞費苦心,更不需要請那麽多人來,就只有他倆安安靜靜的,私下裏吃個飯,聊聊天,把這件事簡簡單單辦了就成。

茉莉全當不知道,戴珍蓁幾個似乎也沒有向戴遠知提及,茉莉還是止不住好奇,當晚他為什麽沒有出現在聊天室裏。

但是明著問他起來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晚也是突然的心血來潮。

茉莉拿著他的手機躺床上靠他腿上玩游戲。她最近對這款通關游戲很癡迷,只要一有空就要借來戴遠知的手機玩。

玩著玩著跳進來一條信息,茉莉手指不小心點到,畫面切到短信界面,戴遠知信息太多,一打眼還真看不到戴珍蓁之前發的那條。茉莉突然意識到是怎麽回事,那天他沒有去,很有可能是沒看見信息。

因為短信是她先看到的,看完以後就是已讀狀態了,再加上他信息箱滿,平時又很忙,會漏掉很正常。

茉莉也是真沒有心眼,這麽想著就隨口問他道:“上次幺妹的信息,你是不是沒看到?”

戴遠知正靠著床頭看書,視線一頓,然後緩緩移到她臉上,看著她微微疑惑。

四目相接,茉莉心弦一震,以手掩唇。天,她剛說了些什麽,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倆,不打自招嗎?

“什麽信息?”戴遠知問。

“上次,”茉莉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信息拿給他看,“就是這條。”

戴遠知只掃了一眼,便清楚怎麽回事了,低眸看她:“你知道了?”

茉莉明知故問地眨眨眼:“知道什麽?”

戴遠知不顯山不露水地勾勾唇角,攬過她去,貼著耳朵親昵聲:“你說是什麽?”

茉莉整人貼上他的胸口,戴遠知手搭在她腰上輕輕揉捏著。

忽地,她眼前一亮,註意到戴遠知旁邊那本書,也不知存心想岔開話題,還是確實起了興趣:“<浮生六記>?你哪找到這本書的,我還以為丟了。”

說著,她往前伸長手臂,一撈,沒夠著,又懶得起來,伸長著手,貼在他身上,往前縱了縱,手指將要觸碰到書緣,被戴遠知猛地翻去了身下。

茉莉輕呼一聲,“你幹什麽”這幾個字幾欲出口,便聽他低笑了聲:“你是海鷗還是超人?”

茉莉瞪大雙眼,沒懂他的意思。

戴遠知也不急著解釋,就說:“當我是海面還是湖水,這麽擦上來,想過我的感受沒?”

不知又戳到她哪條笑神經,茉莉噗嗤一聲,捧腹大笑起來,笑的淚花漣漣。

戴遠知既無奈又莫名,不覺莞爾笑道:“我也沒說錯,這麽好笑?”

茉莉拼命止了好幾回,但憋笑是多難的一件事,越想不笑越想笑,只好邊笑邊說:“這比喻你是怎麽想出來的,我都想不到。”

“你當然想不到,”戴遠知手肘抵著床,揉著她的頭:“感受最深的人是我。”

茉莉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不知道,問他說:“你什麽感受?”

戴遠知眸光變得深邃起來,靜靜望著她,不發一語,眼睫微垂,有光覆於其上,濕漉漉的感覺,看得人心癢癢,茉莉福至心靈,垂下目光,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時不時偷瞄他,十分嬌羞道:“我好像懂了。”

時間在他們之間不覆存在,茉莉感到彼此的呼吸開始發沈,戴遠知抵在床上的手放了下來,面前的陰影暗下來。

茉莉條件反射閉上眼,頭頂傳來一記輕輕的笑聲,茉莉意識到受騙了,睜開眼睛,眉心蹙起,瞪著他,聲討:“你是人嗎?這樣捉弄我。”

戴遠知撐著頭,低垂著眸,看她的目光裏含著笑意,深情柔情,還有自帶風情。

這種風情裏蘊藏著幾分慵懶的風流勁,幾分似真似假吊兒郎當,糅雜在一起,帶著他個人獨有的味道,抓著人的心臟,跳動不停。

茉莉禁不住地說:“怪不得他們說你風流呢,依我看,你是不摻水的天性風流。”

說著,她指了指那本被冷落的《浮生六記》道:“和書裏的沈覆一樣。”

“風流?”

戴遠知擰眉,將這兩個字在齒尖碾了又碾。像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講自己,這人還不是別人,是他最上心的這個小人兒。

風流這個詞匯,在戴遠知眼裏算不上什麽好詞,我們講這個人“風流”,往往和他拈花惹草,花花公子脫不開關系。戴遠知從來不認同他是一個風流的人,或許早年他為了求發展,打造過這樣的形象,大眾對他也就生出了這樣一個刻板印象來,但那都是十幾年前,雖然到現在尤流傳著關於他花花公子的言論,無論外人會如何看待他,戴遠知向來是不在意的,只是茉莉竟這麽說,還是讓他有種講不出來的心情。

有點受傷,也有點委屈,他是得承認的,茉莉這話對他而言,確實是有分量的,內心因此起了不小波瀾。

“除了你,我沒有對誰這樣過。”

雖然還是如常的語氣,但茉莉隱隱約約覺察到他起了情緒,看他的自作淡定實則有些委屈的模樣,實在想笑。

當然還是得忍住。忙解釋說:“我說的這個風流,不是將你招蜂引蝶拈花惹草的那種風流,這就和這個人風趣幽默有情調一個意思,是一種性格,對女生來將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一種特質,它與你是一體的,缺少了它,你就不是你了,而不是可以而為之的——”

“還有,”她想到他剛才的話:“你就對我這樣是哪樣啊?”

戴遠知的心情這才好轉了些,對於她的問話卻裝起傻來,“就我說的這樣。”

“是哪樣?”茉莉不依不饒。

戴遠知卻是低頭望著她,微微的笑,不肯說了。

茉莉驚覺又被捉弄了,反撲上去,對他又抓又啃,戴遠知邊笑著躲她,任由她胡鬧。

終於玩累了,茉莉趴他身上,眸光亮亮的,氤氳著一層水似的,小鹿一樣看著他,軟聲喚他:“戴遠知,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也那麽溫溫地凝著她,喉結輕滾。他的手指纏著她的發絲,默了片刻,低聲的如耳語般的嘆息一聲,回答她道:“要說風流,對別人我是不認的,但對你,現在回頭去想,或許……”

他聲音逐漸低下去,直至慢慢消沈了。

她的心被懸吊了起來:“或許什麽?”

戴遠知沿著她後背一寸一寸輕撫下去,停在腰側的深陷處,思緒也停在了那裏,像陷落於回憶般的開口道:“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來,那時不覺得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後來回憶起來,細節清晰的就如同眼前。”

“我們第一次見面……”茉莉想著,說道:“那次你在老太太院子裏澆花。”

“不是。”

“還有比那更早?”

戴遠知低頭去親她的眉眼:“那晚我在車裏看見了你。”

茉莉心跳不止,不知是源於他落下的吻,還是他的話。

親了她一會兒,戴遠知翻身下來,撈過《浮生六記》,隨手翻著:“這本書前兩年是靜不下心來看的,現在能了。”

沒等她說話,他攬過她去,將人抱到身上,繼續說:“我看書上說,古時成了婚的丈夫管太太喊卿卿,我以後也喊你卿卿吧。”

“卿卿。”他慢慢地,把這兩個字念在嘴裏,一遍,兩遍,三遍,深邃的眸光染了光似的,像是一片深情的海域,讓人想要永久地沈溺於此。

茉莉趴在戴遠知肩頭,靜靜與他相望,輕輕地問他:“赤華,這兩年你過得好嗎?”

戴遠知心裏因這個名字輕微一動,喉結滾了幾下,繼而釋然般笑了:“那天去和老頭子談判,他問我分手都分手了,難道還奢望你能回來嗎,我回答他說,只要結果是好的,多等她三四年有何妨。但後來,我好像沒有耐心等你這麽多年了。”

茉莉眼眶沈重,垂下頭去,不再看他了。

戴遠知捏起她的下巴,茉莉被迫微微擡頭,任由他擦掉眼角的眼淚,又再次被他抱緊懷裏。

“卿卿。”他這樣喊她。

茉莉喉口哽咽的難受,輕嗯了聲。

“你回來了嗎?”

“回來了。”她埋在他懷裏,點點頭,帶著潮濕的哭腔。

“以後都不走了吧?”

“不走了。”

茉莉抱著他的脖子,低聲嗚咽:“不再走了。”

戴遠知加重覆在她腰上的力道,推著,輕喘氣:“卿卿,你可要想好,以後要再反悔,我是絕對不放手了。”

茉莉仰頭看他,幽淡的光影裏,脖頸青筋脈絡如浮起在水面上,戴遠知微微仰著頭,神情難忍又享受。

她主動解開腰側的系帶,掀開襯衣,沈下去,貼緊他,蹭著。

“戴遠知,”她一邊動一邊說,“今天我要在上面。”

“我要看著你,一直都只看著你。”

她覺得自己仿佛一條漲滿的小船,靠在他的港灣沈浮。

*

回平城這幾日,戴遠知總是忙,還是寧儲組的局,邀他們去紫竹會館看戲,說是特地為了給茉莉接風洗塵,請了全平城最好的戲班,這牌面和排場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那寫著曲目的花冊子也跟著送到了茉莉手上,讓她自己選,戲都是好戲,現排現開。

寧儲和萱宣的故事,茉莉聽戴遠知講過一回。

說是兩年前寧儲不死心,飛去了一趟。萱宣對過往絕口不提,和她未婚夫請他在家裏吃了一頓飯,給足了面子和排場。

對寧儲來講不啻於一場別開生面的羞辱,心裏也知是物是人非,萱萱已開啟了新的生活,只有他被留在了過去,最後只能灰溜溜地自己回了國。

剛好遇到平城封鎖,這是進也進不進,出也出不去,幹脆參與到了那年的抗疫前線。自那以後,寧儲再不提萱宣,人也像換了一個。

茉莉聽罷,和戴遠知雙雙陷入沈默。

在她離開的那兩年,每個人身上都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原來大家都在路上,都在成長著。命運是如此的公平,讓你在某些地方失去,一定會讓你在另外一些地方得到。

戴遠知說,他也擔心過會和寧儲走一樣的路。那日一別,經年以後再相遇,她也已然有了自己的家庭和打算長相廝守的另一半。

這就是他無論如何都等不在她甫一畢業之際,要趕在事態還能扭轉之前,快馬加鞭地前往英國。

四年太漫長。

聚餐那天是戴珍蓁放假的最後兩天,寧儲特意把時間排在了這天。

每回戴遠知到,戲樓都會被他包下,他有時候坐在一樓,也有時候上到二樓,談事的時候則在包廂。

這次寧儲做東,到了時間就開始清人,待到他們到時,門庭冷清,內裏卻燈火通明,輝煌如晝,像是在準備迎接著某位重要級人物。

懶得上二樓去,就在一樓擺了開。茉莉許久沒吃家鄉的涮肉了,這次吃的是她最愛的滿漢全席。

再次見到寧儲,茉莉發覺他真如戴遠知所說,變了很多。三十好幾的人了,聽說家裏催的很近,平城的富家小姐幾乎都見圓了,也不見他有定下來的意思。

席間,大家夥不免拿這事逗趣他。寧儲苦拉著臉,無奈笑一笑,擺擺手道:“別提了,我啊,沒有戴兄的魄力,幸運自然不會垂青於我,時也運也,看開了,也看淡了。”

戴珍蓁說他是“除卻巫山不是雲”,茉莉卻說他這是“得不到的騷動”。

寧儲到底是和戴遠知不同的。

在茉莉看來,他並非他以為的那麽愛萱宣,而最後萱宣的選擇也是情理之中的。

真正愛一個人是什麽樣的,遇到過就知道了,那是一種被堅定選擇的信任感。

能放手的,那都不叫深愛。

飯局聊到興盛處,戴珍蓁想起那晚來,脫口而出道:“二哥,那天晚上八點半我開好了房,人都到齊了,就你沒來……”

話還沒說完,寧儲在下面猛擰她大腿,戴珍蓁陡然醒覺過來。寧儲幹笑兩聲,忙打起了圓場:“飯後咱們來打牌啊,熱鬧熱鬧。”

旁邊黃占磬也接:“對,熱鬧熱鬧……”

眾人的目光都不自覺投向對面那兩位當事人。

場面是肉眼可見的尷尬,茉莉笑著說起了一件趣事,由打牌延伸開的。那會兒她在英國,閑時無聊,那被戴遠知囑咐阿姨塞進她行李箱裏的那副麻將牌,後來果不其然派上了大用場,她所有外籍朋友在她的影響下全都學會了這門國粹。雖然她在他們這裏是最差的,但在當時那也是風光無倆的。

在場幾個都笑了,唯有戴遠知嘴角勾著一縷意味不明的笑意,輕飄飄地掃向其餘幾人,像是在看一群廢物的眼神:看看吧都,幹什麽吃的,最後還得靠你們嫂子出場解這個圍。

這話題就在這樣輕松自然的笑聲中被輕巧地揭了過去,但那天腦子轉不過彎來的,豈止戴珍蓁一人。

待到打牌時,茉莉近兩年來棋藝大增,但跟眼前這幾位仍舊不足稱道。凡同她一起,戴遠知是不打的,讓她坐在原本他坐的那張太師椅上,他自己則隨手拿了把短凳,靠在其旁,一手攬過她,幫著看牌,拿牌,解牌。

連輸兩局,寧儲不知是輸傻了,還是故意的,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問他戴兄道:“你那游樂場建成道現在快大半年了吧,不是說等茉莉回來就開園,茉莉回來也快一周了,要不我幫你擇個良辰吉日怎麽樣?”

戴遠知白他一眼,哪裏能不知道他就是想看一出好戲。故意不接話。

戴珍蓁納悶極了,寧儲哥腦子也是被驢踢了還是被門夾了,又見她二哥的表情,心裏一涼,完蛋了,捅大婁子了。

忙沒話找話說,心念一轉,隨便扯出一個話題道:“二哥,嫂子,你們準備要男孩還是女孩兒啊?”

茉莉剛喝下戴遠知幫她倒的茉莉花茶,嗆了一口,連連彎腰咳嗽。

戴遠知一遍幫她輕拍背,一邊睨了眼自家小妹,輕輕淡淡說道:“生什麽不重要,你這做姑姑的把紅包備足了是最首要的。”

戴珍蓁不甘示弱:“我把你給我的零用錢全都攢著啦,到時候一定包一個大大大大大大紅包。我想二哥你一定會很開心的,自己的錢還得自己來掙。”

“……”

戴遠知在眾人的大笑聲中,無言地喝下了茉莉杯裏的茶。

那天很晚他們才回家。

從會館出來,穿過一條長巷,秋天的月光明亮地鋪灑在地面上,積起一片似水窪般的銀輝。

茉莉恍然像回到了兩年前,她和戴遠知曾數次從這裏走過,彼時的心情和那時,截然不同。

那年的茫然已蕩然無存,僅僅兩年時間,什麽都不一樣了。

她的內心,仿佛也有這月光照耀著,當然也有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但已經不再會因為前途的茫然和蕭索,感到迷茫困頓和恐懼不安了。

她篤信,身邊的這個人,更相信自己。

“戴遠知。”她喊他名字的時候,腦海中朦朧地閃過第一次在這裏,他將帶著體溫的大衣蓋在她身上的畫面,她還如當日那般,擡起頭看他,只是目光更堅定明亮,問他說:“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什麽?”他好似沒聽清,又好似不清楚她的意指。目光垂直低落在她白皙晶瑩通透的小臉上,微微的困惑。

“你憋了一晚上,想說什麽就說吧。”茉莉仰望著他。

“原本是想瞞著你的,誰想到碰上一群豬。”他的語氣無奈也頭疼,“以後再找他倆辦事,我就是豬。”

茉莉爽朗大笑,笑聲漫過長巷,聽著讓人心情大好。

戴遠知輕輕搖頭,無奈笑道:“你現在變得這樣愛笑,這又是一句什麽好笑的話?”

“難道不好笑嗎?”茉莉沖他眨眨眼。

“戴遠知。”

她挽上他的手臂,仰頭瞧著他,月光灑落屋檐和紅墻,落進晚秋的風裏。

他聽到她甜軟輕快的聲音和風一起,輕盈地湧進他心裏。

“我們之間不需要那些,隆重盛大的,擺給別人看的儀式,如果現在,此刻,你在這裏單膝下跪同我求婚,我會說我願意。”

“和我結婚的那個人,只要是你,我一個人的戴遠知,我的赤華,無論他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向我求婚,我都會覺得好浪漫。”

戴遠知講不出來聽到這話是一種什麽感覺,有那麽一個瞬間,他真的想如她所說,在這個晚秋的夜晚裏,在這條無人經過的深巷裏,在月光下,單膝跪下,在她面前,深情款款地凝望著她的眼睛,問她一句:茉莉,你是否願意嫁給我戴遠知,從此以後讓我守護你一輩子,不是旁人的角色,也不是你的二叔,而是你的愛人,知己,摯友,親人,你的丈夫,做你此生永遠的信徒?

但他還是忍住了,忍著心口潮起浪動,這樣對她說道:“雖然你說的很有誘惑性,也有很大程度上的可行性,但我還是想給你一場和婚禮一樣,有紀念意義,讓你銘記一生的求婚儀式。”

“卿卿,請你允許我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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