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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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對方為妨戴遠知使詐, 中途改了兩次地址，直到將近下午四點左右才將地點定在了遠郊一處廢棄的水泥廠。
地方實在偏僻，荒廢多年，無人居住, 附近就是灌木叢林和沼澤, 就算把人屍解了, 隨便找處地方埋了，也不會被發現。
戴遠知把車停在水泥廠旁邊一棵歪脖子樹下，並沒有很快下車, 而是仔細掃了一圈周圍環境。他是從正對水泥廠大門口的這條大路進來的，這條路是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但凡從這裏經過的車，在水泥廠樓上看得清清楚楚。
還有一條路, 要穿過一條坡道, 很考驗車技，但隱秘性很強。戴遠知在車上把路線給黃占磬發過去，讓他通知警方。
黃占磬一直守著手機，看到消息第一時間回覆：“我已經報警了, 現在在派出所。老板, 於長東黑白兩道都有人，您千萬要小心。”
戴遠知看了眼, 隨後又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人稱“駱爺”, 在道上也是響聲赫赫的, 只有戴遠知喊他“老駱”。
他說他現在遇到了一點棘手的事, 於長東知道吧，於少允那老子, 犯了事，讓我給他做了好幾年替罪羔羊，這事沒得說，肯定得弄他，這下倒好，狗急了跳墻，把我女人綁了，要拿我的五百萬跑路，錢我是一個字兒不會給他，但樣子要做一做，人肯定得救回來，聽說你兄弟夥兒好像也出了點力。
老駱一聽急了，忙撇清關系，說怎麽會，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的事。
戴遠知沒說廢話，說你得幫我想想辦法，私下火拼一定是不行的，這樣，你就幫我看看，參與這次綁架的都是些什麽人，是不是你們道上的。
老駱忙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去查。
戴遠知掛了電話，收起手機，下車推開水泥廠大門，大步走進。
他這次是有備而來的，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不過一個死字，但茉莉，他是絕對不準於長東動她一根汗毛的。
於長東雖然恨透戴遠知，還是保有一絲理智，如今他鋌而走險，就是懷著賭徒心態，大不了這條命就豁出去了，也好拉上兩個墊背，退一步來講，就算戴遠知命大死不了，這小美人兒那是必死無疑，他不會讓戴遠知好過，也好讓這小美人兒日後黃泉路上也好陪陪他的寶貝兒子。
如果運氣好點，順利脫t逃，拿著戴遠知給的這五百萬遠走異國，雖說不是很多，但過上一陣也綽綽有餘了。
進亦或是退，這一步棋雖是險招，但不會下錯。
況且，他已經在這裏步下天羅地網，就算警察來了也無計可施，畢竟他手裏還有這麽一個人質在，戴遠知就算插翅也難飛。
橫豎都是勝券在握。
所以現在，於長東不會擅自動茉莉，他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但他不動，不代表下面的人會老實，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看到漂亮姑娘免不了蠢蠢欲動。一會兒摸摸茉莉的臉，一會兒揉揉她的肩膀手臂，茉莉被綁著手腳，動著身體，不想讓他們碰到，無形之中愈增了那些人的色心，嬉笑的，說著汙穢話的，讓人十分惡心。
於長東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不聲不響，像看熱鬧一樣，也不阻止，他就是讓戴遠知看看，你不是橫嗎，你不是本事很大嗎，你不是有手段嗎，你不是要搞我嗎，怎麽，現在竟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了？
他就是讓戴遠知體會到那種無力痛苦的感覺。
於長東很期待戴遠知進來的那一刻，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來的憤怒，那種無能狂怒的表情，於長東太想在戴遠知臉上看到了。
“來了來了。”有人悄聲在於長東耳邊提醒。
於長東隱隱興奮起來：“一個人來的？”
“沒看到其他人。”
那時候，於長東還沒感覺到不對勁，他被近在眼前的勝利和終於可以壓制住戴遠知的雙重喜悅，幾乎得意忘形了，忘記了戴遠知的屬性，他從不打無準備之戰，他更是能屈能伸，他敢一個人來，就是拼了命都要贏著回去的。
水泥廠四面都是密封墻體，挑高的天花板，足有三層樓高，百平米，只有兩扇氣窗，窗框搖搖欲墜。老舊的建築，不透氣，也不透光，空氣裏混合著塵埃和化學品的刺激性氣味，對肺和鼻腔很不友好。
戴遠知一身黑色大衣，從敞開的大門外，從光亮走進了昏暗中，明暗割裂，他仿佛帶進來一束光。
於長東正襟危坐起來，那幾個原本還在調戲茉莉的混混也都紛紛停了下來，不敢輕舉妄動了。
於長東見他兩手空空，問道：“錢呢？”
戴遠知進門後站定，第一眼就掃向了茉莉，確保她無恙，這才看了眼於長東。
於長東派人去戴遠知車上取錢。
那人拿走了戴遠知的車鑰匙，不過一會兒又跑回來說什麽也沒有，於長東直覺被他耍了，大怒。
戴遠知氣定神閑同他談判，讓他把茉莉先放了，再告知錢的下落，否則他永遠也別想知道錢在哪。
於長東氣得要死，抄起椅子就砸了過去：“你這王八龜孫子，你敢玩我！”
戴遠知側身躲開。他摘下皮手套，雙手合在嘴邊，歪頭點了一根煙，不緊不慢說道：“於叔，你了解我，肯定也知道，我敢獨自前來，是不可能空手而歸的。你把人放了，咱們才有的聊，要不然……你知道我無牽無掛，一個人來去自由，我這條命不值錢，再大不了，我和茉莉死在一起，也值了這回。你就不同了，你還有那五百萬和妻兒老小一大家子，你要是把人給我放了，我還能幫你說說情，沒準留你一條命，但要是——”
戴遠知說到這，故意拉長了聲調，意味深長，不再往下說了。
於長東再了解不過戴遠知，這人擅長心理戰，吃透了人心，跟他玩陰的，於長東一定是玩不過的。於長東恨啊，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被戴遠知壓制著，這毛頭小鬼，要不是戴老爺子喜歡他，早幾年前他於長東就把他斬草除根了，早就說過，留著他是個禍害。
“你算個什麽東西，小兔崽子一個，敢跟我叫板？別把話說的那麽好聽，你要是真像你自己說的那麽善良，就不會這麽對付我和少允了，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於叔，做人要講道理是不是，”戴遠知淡然地看著他發瘋，繼續慢悠悠道：“咱們之間，誰逼的誰，你心裏比我清楚些，我對你，對少允是問心無愧的，你們做的那些事，我什麽時候追究過，糊裏糊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於叔，有個詞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叫養虎為患。我就這麽適當的清算了一下，你怎麽還跳腳了呢，難道我冤枉你了，還是說那些事不是你和少允幹出來的，還是那句老話，做人要講點道理的。”
戴遠知本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宗旨，不然也懶得廢話這麽多，越是這種時候，他反而是最冷靜的。
於長東了解他，他卻更了解於長東，知道怎麽戳他才會痛，玩狠的，沒人會是戴遠知的對手。
於長東果然崩潰，跳起來從旁邊一名手下那裏奪過了槍，抵在茉莉太陽穴上：“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和少允，橫豎都是一個死，這小美人兒，就當是我送給少允的禮物。”
黑洞洞的槍口低著茉莉，她年紀輕輕，哪見過這樣的陣仗，全身血液往上湧，註意力全都匯聚到了頭頂，僵硬緊繃不敢動。
戴遠知眸色微斂，瞇眼盯著於長東，慢動作般取下嘴裏的煙。
淩人的視線，微微的壓迫感。
明明該感到威脅的人是戴遠知，於長東不明白，為什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好像這世間就沒有能拿得住他戴遠知的事情，他似乎永遠都被戴遠知壓制著，就連……明明這件事……他是有百分之兩百的自信心，雖然茉莉說戴遠知沒那麽看重她，但於長東知道，這小子幾次為了她跟他老子倒反天罡，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這次捏住她就能捏死戴遠知。
但是事情好像和於長東設想的不一樣。
戴遠知的一舉一動在於長東看來，仿佛都在威懾他，挑釁他。於長東徹底繃不住，掐住茉莉的下巴，抵緊了她的太陽穴：“你他媽再給我亂動，信不信我一槍崩了她。”
雖然茉莉在極力保持鎮定，但臉上的猙獰和痛苦的表情還是不自知地流露了出來。
戴遠知看著這一切，那種看著愛人痛苦恐懼，卻什麽也做不了的無力感充盈他的內心。他知道這是一場博弈，一場豪賭，即便內心早已經歷了無數次的崩潰，恨不得罵街，但是他也要保持住喜怒不形於色，他越穩得住，對方才會越亂，此事才有勝率。
戴遠知好說話的很，配合地擡高手臂，手一松，煙掉落在地上。
“好。”他說道：“你別動她，讓我做什麽都行。”
於長東果然沒猜錯，他大笑不止，讓戴遠知給他跪下，要不然他的槍可不長眼。
戴遠知緊抿住唇，狠狠咬著牙，幾乎要把後槽牙都咬碎了，視線銳利地註視著放聲大笑的於長東。長這麽大以來，他上跪天下跪地，跪祖宗跪父母，從沒跪過別人。
戴遠知明白，於長東就是想羞辱他。
只要能拖住時間，把茉莉救出來，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行。”戴遠知笑了笑，就要彎身下去時——
“戴遠知！”茉莉不顧安危，大聲叫道：“你別跪，我不許你給這個卑鄙無恥的老家夥下跪！”
戴遠知動作一怔。
“臭婊子，活的不耐煩了。”於長東惡狠狠地揚起手，給了茉莉一巴掌，然後掐住她的脖子，警告道：“跪，我叫你立刻馬上給我跪下，要不然你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茉莉在於長東的控制下完全不能動彈，她知道戴遠知會跪下去，他沒得選擇，在生與死面前，人是可以拋下尊嚴的，但是，他是戴遠知啊，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怎麽可以給這種人下跪？
這比讓茉莉下跪還要難受。
她索性扭過頭去。
餘光裏，她看到戴遠知半跪下去，一條腿屈著，另一條腿怎麽也不肯磕下去。時間每走一秒都是煎熬，茉莉胸前劇烈起伏，不去看他的臉，不去看他掙紮的樣子，閉上了眼。
於長東手指扣住茉莉的喉管，細膩柔嫩的皮膚上頓時起了一道紅痕，他想通過茉莉的叫聲刺激戴遠知，但茉莉咬著牙，硬是沒有開聲，於長東發了狠，手上更用力，茉莉終t於吃不住，擰緊眉心，短促的嘶叫一聲。
戴遠知分了神，在於長東的示意下，手下惡狠狠踢了戴遠知膝蓋一腳，那條不肯跪下去的腿，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於長東大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戴遠知沒想到啊，你也有今天，你狂啊，你叫啊，你不是想弄死我？為了一個女人，能跟我下跪，你老子這樣的負心漢，竟然生出了你和你哥這兩個癡情種。”
“好，我說話算話，放你們一條生路。”於長東突然放開了茉莉，“走吧，過去吧，我不殺你了。”他笑瞇瞇道。
茉莉遲疑著不敢動。
“去吧。”於長東將她推向戴遠知，在她背後，舉起了槍。
正要扣動扳機的時候，戴遠知看向了於長東身後，於長東疑心病重，以為他早有埋伏了，下意識就往身後看去，戴遠知看準時機，就地翻滾將於長東撲倒在地，與此同時，在外等候著的警方魚貫而入。
於長東那幫手下見情況不利，四散開去。他們都是道上的兄弟，和於長東交情不深，都是老駱的兄弟賣於長東的面子，幫個小忙。老駱也查明了情況，他不好親自出面，便給其中的一個小頭目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要和警方抗衡，全都投降，因為這於長東犯的事不小，他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戴遠知，怕兄弟夥跟著一起受牽連，明哲保身，投降為上計。
於是不到兩分鐘時間，於長東那幫手下全員繳械投降，一個不落。孤立無援的於長東也被當場逮捕了。
從警局回來，戴遠知帶著茉莉跟黃占磬匯合。接到了老駱的電話，這次是老駱請他幫忙。
戴遠知則說，他幫得了的都已經幫了，這事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相信法律自有公道。
老駱也有自己的盤算，這事兒也不是完全他幫的戴遠知，不過是大家都在自己的權衡利弊之下的最佳選擇，就事論事，也沒有誰給誰面子的說法。
老駱自然也是清楚不過的，況且這次確實是他自己疏忽，是他的兄弟犯了事，戴遠知沒有追究下去已是大度，便不再多說什麽了。
戴遠知幽幽道：“老駱，我向來是欣賞你的，但是道不同不能強求。咱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該幫的，該做的，你清楚我的為人。但是有一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不是什麽活兒給了錢都能接，盜亦有道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
老駱嘆了口氣，向他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掛了電話，戴遠知對黃占磬說道：“於長東的案件會提前審理，這是他自找的，本來這條命還能留到明年，是他自己太心急了，怪不了別人。你讓警方盯緊點他，不要再出幺蛾子了。”
“好。”黃占磬道。
戴遠知這才將目光投向了茉莉身上，她大概是累著了，此時已靠在他腿上，側躺在座位裏睡著了。
他低頭溫柔地註視著她，手指輕輕撩開她的頭發，看到她臉上的紅痕，脖子上明顯的掐痕，眸色濃的化不開。
戴遠知自認為從來沒對於長東起過殺心，但是剛才，將於長東撲倒在地上，他是發了狠的，像野獸一樣，從於長東手裏搶過了手槍，死死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不松手，那一刻，他真的動了殺心。
如果不是警方適時的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戴遠知輕柔地撫摸著茉莉的臉頰，無限愛憐地看著懷裏的這個姑娘，他曾發誓要守護好她，但多次讓她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他不知道再把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對的選擇。
但是如果把她送走……他第一次產生了這個念頭，無法再想下去。外面的世界多麽具有誘惑力他是知道的，他擔心她的身邊會出現比他更好的選擇，那麽看過這個世界的她，會不會還會像現在這樣，堅定不移地選擇他。
戴遠知第一次變得這樣的沒有自信。
但是如果繼續把她留在身邊，她還會遇到很多次這樣的險境，這一次都已經讓他受不了。
戴遠知感到無比痛苦，進退兩難，這是他唯一的感受。他仰頭靠向身後，閉上了眼睛。
這樣靠了不知多久，有一只手輕輕抓了抓他的手，然後與他十指相扣。
戴遠知睜開了眼睛，低下頭，此時車子正進入隧道，昏暗的視野裏，她眸光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看住他。
四目無聲相對。
仿佛是聽到了他內心的掙紮，茉莉輕聲開口：“我年前申請了幾所英國的學校，這兩天收到了回覆。本來早該告訴你的，一直沒想好怎麽說。”
“戴遠知。”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平靜地道出了那句戴遠知無法接受的話：“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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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實在偏僻，荒廢多年，無人居住, 附近就是灌木叢林和沼澤, 就算把人屍解了, 隨便找處地方埋了，也不會被發現。
戴遠知把車停在水泥廠旁邊一棵歪脖子樹下，並沒有很快下車, 而是仔細掃了一圈周圍環境。他是從正對水泥廠大門口的這條大路進來的，這條路是通往外界的交通要道，但凡從這裏經過的車，在水泥廠樓上看得清清楚楚。
還有一條路, 要穿過一條坡道, 很考驗車技，但隱秘性很強。戴遠知在車上把路線給黃占磬發過去，讓他通知警方。
黃占磬一直守著手機，看到消息第一時間回覆：“我已經報警了, 現在在派出所。老板, 於長東黑白兩道都有人，您千萬要小心。”
戴遠知看了眼, 隨後又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人稱“駱爺”, 在道上也是響聲赫赫的, 只有戴遠知喊他“老駱”。
他說他現在遇到了一點棘手的事, 於長東知道吧，於少允那老子, 犯了事，讓我給他做了好幾年替罪羔羊，這事沒得說，肯定得弄他，這下倒好，狗急了跳墻，把我女人綁了，要拿我的五百萬跑路，錢我是一個字兒不會給他，但樣子要做一做，人肯定得救回來，聽說你兄弟夥兒好像也出了點力。
老駱一聽急了，忙撇清關系，說怎麽會，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的事。
戴遠知沒說廢話，說你得幫我想想辦法，私下火拼一定是不行的，這樣，你就幫我看看，參與這次綁架的都是些什麽人，是不是你們道上的。
老駱忙說好的好的，我這就去查。
戴遠知掛了電話，收起手機，下車推開水泥廠大門，大步走進。
他這次是有備而來的，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不過一個死字，但茉莉，他是絕對不準於長東動她一根汗毛的。
於長東雖然恨透戴遠知，還是保有一絲理智，如今他鋌而走險，就是懷著賭徒心態，大不了這條命就豁出去了，也好拉上兩個墊背，退一步來講，就算戴遠知命大死不了，這小美人兒那是必死無疑，他不會讓戴遠知好過，也好讓這小美人兒日後黃泉路上也好陪陪他的寶貝兒子。
如果運氣好點，順利脫t逃，拿著戴遠知給的這五百萬遠走異國，雖說不是很多，但過上一陣也綽綽有餘了。
進亦或是退，這一步棋雖是險招，但不會下錯。
況且，他已經在這裏步下天羅地網，就算警察來了也無計可施，畢竟他手裏還有這麽一個人質在，戴遠知就算插翅也難飛。
橫豎都是勝券在握。
所以現在，於長東不會擅自動茉莉，他的心思也不在這上頭，但他不動，不代表下面的人會老實，都是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看到漂亮姑娘免不了蠢蠢欲動。一會兒摸摸茉莉的臉，一會兒揉揉她的肩膀手臂，茉莉被綁著手腳，動著身體，不想讓他們碰到，無形之中愈增了那些人的色心，嬉笑的，說著汙穢話的，讓人十分惡心。
於長東只是坐在旁邊看著，不聲不響，像看熱鬧一樣，也不阻止，他就是讓戴遠知看看，你不是橫嗎，你不是本事很大嗎，你不是有手段嗎，你不是要搞我嗎，怎麽，現在竟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了？
他就是讓戴遠知體會到那種無力痛苦的感覺。
於長東很期待戴遠知進來的那一刻，看到眼前這一幕的時候，臉上流露出來的憤怒，那種無能狂怒的表情，於長東太想在戴遠知臉上看到了。
“來了來了。”有人悄聲在於長東耳邊提醒。
於長東隱隱興奮起來：“一個人來的？”
“沒看到其他人。”
那時候，於長東還沒感覺到不對勁，他被近在眼前的勝利和終於可以壓制住戴遠知的雙重喜悅，幾乎得意忘形了，忘記了戴遠知的屬性，他從不打無準備之戰，他更是能屈能伸，他敢一個人來，就是拼了命都要贏著回去的。
水泥廠四面都是密封墻體，挑高的天花板，足有三層樓高，百平米，只有兩扇氣窗，窗框搖搖欲墜。老舊的建築，不透氣，也不透光，空氣裏混合著塵埃和化學品的刺激性氣味，對肺和鼻腔很不友好。
戴遠知一身黑色大衣，從敞開的大門外，從光亮走進了昏暗中，明暗割裂，他仿佛帶進來一束光。
於長東正襟危坐起來，那幾個原本還在調戲茉莉的混混也都紛紛停了下來，不敢輕舉妄動了。
於長東見他兩手空空，問道：“錢呢？”
戴遠知進門後站定，第一眼就掃向了茉莉，確保她無恙，這才看了眼於長東。
於長東派人去戴遠知車上取錢。
那人拿走了戴遠知的車鑰匙，不過一會兒又跑回來說什麽也沒有，於長東直覺被他耍了，大怒。
戴遠知氣定神閑同他談判，讓他把茉莉先放了，再告知錢的下落，否則他永遠也別想知道錢在哪。
於長東氣得要死，抄起椅子就砸了過去：“你這王八龜孫子，你敢玩我！”
戴遠知側身躲開。他摘下皮手套，雙手合在嘴邊，歪頭點了一根煙，不緊不慢說道：“於叔，你了解我，肯定也知道，我敢獨自前來，是不可能空手而歸的。你把人放了，咱們才有的聊，要不然……你知道我無牽無掛，一個人來去自由，我這條命不值錢，再大不了，我和茉莉死在一起，也值了這回。你就不同了，你還有那五百萬和妻兒老小一大家子，你要是把人給我放了，我還能幫你說說情，沒準留你一條命，但要是——”
戴遠知說到這，故意拉長了聲調，意味深長，不再往下說了。
於長東再了解不過戴遠知，這人擅長心理戰，吃透了人心，跟他玩陰的，於長東一定是玩不過的。於長東恨啊，這麽多年來，他一直被戴遠知壓制著，這毛頭小鬼，要不是戴老爺子喜歡他，早幾年前他於長東就把他斬草除根了，早就說過，留著他是個禍害。
“你算個什麽東西，小兔崽子一個，敢跟我叫板？別把話說的那麽好聽，你要是真像你自己說的那麽善良，就不會這麽對付我和少允了，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於叔，做人要講道理是不是，”戴遠知淡然地看著他發瘋，繼續慢悠悠道：“咱們之間，誰逼的誰，你心裏比我清楚些，我對你，對少允是問心無愧的，你們做的那些事，我什麽時候追究過，糊裏糊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於叔，有個詞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叫養虎為患。我就這麽適當的清算了一下，你怎麽還跳腳了呢，難道我冤枉你了，還是說那些事不是你和少允幹出來的，還是那句老話，做人要講點道理的。”
戴遠知本著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宗旨，不然也懶得廢話這麽多，越是這種時候，他反而是最冷靜的。
於長東了解他，他卻更了解於長東，知道怎麽戳他才會痛，玩狠的，沒人會是戴遠知的對手。
於長東果然崩潰，跳起來從旁邊一名手下那裏奪過了槍，抵在茉莉太陽穴上：“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和少允，橫豎都是一個死，這小美人兒，就當是我送給少允的禮物。”
黑洞洞的槍口低著茉莉，她年紀輕輕，哪見過這樣的陣仗，全身血液往上湧，註意力全都匯聚到了頭頂，僵硬緊繃不敢動。
戴遠知眸色微斂，瞇眼盯著於長東，慢動作般取下嘴裏的煙。
淩人的視線，微微的壓迫感。
明明該感到威脅的人是戴遠知，於長東不明白，為什麽到這種時候了，他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好像這世間就沒有能拿得住他戴遠知的事情，他似乎永遠都被戴遠知壓制著，就連……明明這件事……他是有百分之兩百的自信心，雖然茉莉說戴遠知沒那麽看重她，但於長東知道，這小子幾次為了她跟他老子倒反天罡，所以他有十足的把握，這次捏住她就能捏死戴遠知。
但是事情好像和於長東設想的不一樣。
戴遠知的一舉一動在於長東看來，仿佛都在威懾他，挑釁他。於長東徹底繃不住，掐住茉莉的下巴，抵緊了她的太陽穴：“你他媽再給我亂動，信不信我一槍崩了她。”
雖然茉莉在極力保持鎮定，但臉上的猙獰和痛苦的表情還是不自知地流露了出來。
戴遠知看著這一切，那種看著愛人痛苦恐懼，卻什麽也做不了的無力感充盈他的內心。他知道這是一場博弈，一場豪賭，即便內心早已經歷了無數次的崩潰，恨不得罵街，但是他也要保持住喜怒不形於色，他越穩得住，對方才會越亂，此事才有勝率。
戴遠知好說話的很，配合地擡高手臂，手一松，煙掉落在地上。
“好。”他說道：“你別動她，讓我做什麽都行。”
於長東果然沒猜錯，他大笑不止，讓戴遠知給他跪下，要不然他的槍可不長眼。
戴遠知緊抿住唇，狠狠咬著牙，幾乎要把後槽牙都咬碎了，視線銳利地註視著放聲大笑的於長東。長這麽大以來，他上跪天下跪地，跪祖宗跪父母，從沒跪過別人。
戴遠知明白，於長東就是想羞辱他。
只要能拖住時間，把茉莉救出來，讓他做什麽都可以。
“行。”戴遠知笑了笑，就要彎身下去時——
“戴遠知！”茉莉不顧安危，大聲叫道：“你別跪，我不許你給這個卑鄙無恥的老家夥下跪！”
戴遠知動作一怔。
“臭婊子，活的不耐煩了。”於長東惡狠狠地揚起手，給了茉莉一巴掌，然後掐住她的脖子，警告道：“跪，我叫你立刻馬上給我跪下，要不然你就等著給她收屍吧。”
茉莉在於長東的控制下完全不能動彈，她知道戴遠知會跪下去，他沒得選擇，在生與死面前，人是可以拋下尊嚴的，但是，他是戴遠知啊，男兒膝下有黃金，他怎麽可以給這種人下跪？
這比讓茉莉下跪還要難受。
她索性扭過頭去。
餘光裏，她看到戴遠知半跪下去，一條腿屈著，另一條腿怎麽也不肯磕下去。時間每走一秒都是煎熬，茉莉胸前劇烈起伏，不去看他的臉，不去看他掙紮的樣子，閉上了眼。
於長東手指扣住茉莉的喉管，細膩柔嫩的皮膚上頓時起了一道紅痕，他想通過茉莉的叫聲刺激戴遠知，但茉莉咬著牙，硬是沒有開聲，於長東發了狠，手上更用力，茉莉終t於吃不住，擰緊眉心，短促的嘶叫一聲。
戴遠知分了神，在於長東的示意下，手下惡狠狠踢了戴遠知膝蓋一腳，那條不肯跪下去的腿，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於長東大笑起來，“沒想到啊沒想到，戴遠知沒想到啊，你也有今天，你狂啊，你叫啊，你不是想弄死我？為了一個女人，能跟我下跪，你老子這樣的負心漢，竟然生出了你和你哥這兩個癡情種。”
“好，我說話算話，放你們一條生路。”於長東突然放開了茉莉，“走吧，過去吧，我不殺你了。”他笑瞇瞇道。
茉莉遲疑著不敢動。
“去吧。”於長東將她推向戴遠知，在她背後，舉起了槍。
正要扣動扳機的時候，戴遠知看向了於長東身後，於長東疑心病重，以為他早有埋伏了，下意識就往身後看去，戴遠知看準時機，就地翻滾將於長東撲倒在地，與此同時，在外等候著的警方魚貫而入。
於長東那幫手下見情況不利，四散開去。他們都是道上的兄弟，和於長東交情不深，都是老駱的兄弟賣於長東的面子，幫個小忙。老駱也查明了情況，他不好親自出面，便給其中的一個小頭目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要和警方抗衡，全都投降，因為這於長東犯的事不小，他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戴遠知，怕兄弟夥跟著一起受牽連，明哲保身，投降為上計。
於是不到兩分鐘時間，於長東那幫手下全員繳械投降，一個不落。孤立無援的於長東也被當場逮捕了。
從警局回來，戴遠知帶著茉莉跟黃占磬匯合。接到了老駱的電話，這次是老駱請他幫忙。
戴遠知則說，他幫得了的都已經幫了，這事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相信法律自有公道。
老駱也有自己的盤算，這事兒也不是完全他幫的戴遠知，不過是大家都在自己的權衡利弊之下的最佳選擇，就事論事，也沒有誰給誰面子的說法。
老駱自然也是清楚不過的，況且這次確實是他自己疏忽，是他的兄弟犯了事，戴遠知沒有追究下去已是大度，便不再多說什麽了。
戴遠知幽幽道：“老駱，我向來是欣賞你的，但是道不同不能強求。咱們從來井水不犯河水，該幫的，該做的，你清楚我的為人。但是有一句話我還是要提醒你，不是什麽活兒給了錢都能接，盜亦有道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
老駱嘆了口氣，向他保證：“不會有下次了。”
掛了電話，戴遠知對黃占磬說道：“於長東的案件會提前審理，這是他自找的，本來這條命還能留到明年，是他自己太心急了，怪不了別人。你讓警方盯緊點他，不要再出幺蛾子了。”
“好。”黃占磬道。
戴遠知這才將目光投向了茉莉身上，她大概是累著了，此時已靠在他腿上，側躺在座位裏睡著了。
他低頭溫柔地註視著她，手指輕輕撩開她的頭發，看到她臉上的紅痕，脖子上明顯的掐痕，眸色濃的化不開。
戴遠知自認為從來沒對於長東起過殺心，但是剛才，將於長東撲倒在地上，他是發了狠的，像野獸一樣，從於長東手裏搶過了手槍，死死按在他的太陽穴上不松手，那一刻，他真的動了殺心。
如果不是警方適時的進來，後果不堪設想。
戴遠知輕柔地撫摸著茉莉的臉頰，無限愛憐地看著懷裏的這個姑娘，他曾發誓要守護好她，但多次讓她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他不知道再把她留在身邊，是不是對的選擇。
但是如果把她送走……他第一次產生了這個念頭，無法再想下去。外面的世界多麽具有誘惑力他是知道的，他擔心她的身邊會出現比他更好的選擇，那麽看過這個世界的她，會不會還會像現在這樣，堅定不移地選擇他。
戴遠知第一次變得這樣的沒有自信。
但是如果繼續把她留在身邊，她還會遇到很多次這樣的險境，這一次都已經讓他受不了。
戴遠知感到無比痛苦，進退兩難，這是他唯一的感受。他仰頭靠向身後，閉上了眼睛。
這樣靠了不知多久，有一只手輕輕抓了抓他的手，然後與他十指相扣。
戴遠知睜開了眼睛，低下頭，此時車子正進入隧道，昏暗的視野裏，她眸光亮得出奇，一眨不眨地看住他。
四目無聲相對。
仿佛是聽到了他內心的掙紮，茉莉輕聲開口：“我年前申請了幾所英國的學校，這兩天收到了回覆。本來早該告訴你的，一直沒想好怎麽說。”
“戴遠知。”她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他，平靜地道出了那句戴遠知無法接受的話：“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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