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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寧宮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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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寧宮夜

姜殷這些年殫精竭慮為皇帝做事、為大齊做事,不僅要當好她的宗教領袖還要分出精力來制衡西涼和晉王,看住兩邊不許生亂,不可謂不辛苦。

如今發生此事卻著實令她心寒。

晉王不甘為臣通敵謀逆,鹹熹帝忌憚她一介女流功高震主,兩頭都要卸磨殺驢,這才逼得她不得不落到裴晗手裏,受困於臨雀亭,身不由己、朝不保夕。

姜殷做了三年忠臣,終於摸出一點後知後覺的恨意。

恨意像是點點星火,終於點燃了她胸中埋藏已久的荒原——若非此事,她差點忘了她的本職工作是做個亂臣賊子。

她為了大齊的百姓隱忍許久,如今是時候忘卻這些毫無意義的責任了——畢竟就算她繼續守著這份愚忠,苦苦守護已久的平靜也即將被打破了。

姜殷神色緩緩冷了。

既然姓裴的狗兄弟都做不好皇帝,她還強撐什麽?還不趁著這亂世報了大仇,如此也好免了這日-日懸心克己守禮的日子!

當務之急是她要出去。

可惜憑借多日觀察,裴晗太了解她喜歡硬剛往外闖的性子,羽衛將臨雀亭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全然沒有硬逃出去的法子。

且臨雀亭陰濕,生存條件十分惡劣,她雙-腿上的骨釘本來好了不少,卻又日夜發作起來,疼得她幾乎沒時間想別的事情。

正在她著急時,門被輕輕敲擊了幾下。

這幾聲敲擊極輕,很不符合看守她的羽衛的習性。姜殷一聽便知道是個女子的敲門聲。

“誰?”她警覺地問。

“是我!”門外傳來一道軟綿綿的聲線,“我是阿眉!”

姜殷起身行至門口,腳下松松鎖著一道鐵鏈,叮叮當當作響——門口是她所能到的最遠處。

阿眉是裴晗的人,她留了兩分警覺,問道:“你來所為何事?”

阿眉的聲音帶了些顯而易見的焦急:“婢子今晨聽說聖上下令,要將您轉移至大牢中,太子殿下身在千裏之外,所以我就來了!”

她那邊窸窸窣窣動作了好些時候,姜殷怔怔盯著門外的方向,見不過片刻後阿眉便抄著鑰匙開了門,見了姜殷的面便又從她手中一-大串鑰匙中找姜殷腳鏈的。

姜殷忙蹲下來幫她,問著:“門外重重把守,沒有皇上和太子的命令,你是怎麽進來的?”

阿眉:“太子早就給了婢子他的手令,說他此番出兵吉兇未知,說若有不測或生變便立刻要婢子過來帶神女離開,回亭山上,說那裏有神女要的東西。”

聽見裴晗的名字,姜殷動作僵了一瞬。

“他現在……在哪裏?”

阿眉:“在涼州附近罷,先前雖然晉王被削了兵,然而此番有西蠻人相助,聽聞太子殿下都有些應付不來呢。”

她神色有些擔憂,又抑制著不肯顯露-出來。

與此同時,鑰匙終於插-進了姜殷的腳銬中,啪嗒一聲,鎖開了。

阿眉略舒展了眉目:“門外的羽衛都是太子殿下的人,神女和門口的公良換身遮面鎧甲便隨我走罷!”

阿眉累得滿頭大汗,柔軟的碎發貼在額前,姜殷不可避免想起多日未見的柔勉。

她們本就年紀相仿,姜殷看阿眉的眼神多帶了些溫柔。

到底是紅塵故人,姜殷想起前世孤苦伶仃時只有阿眉衷心陪伴身側,柔聲道:“阿眉,你今後也不必自稱婢子了,也同阿勉一起喊我姐姐罷。”

她心裏想著,從今往後便像疼阿勉一樣的帶著阿眉,待事情了了,也好讓她們安穩長大、出嫁、平安喜樂一生。

只是亂世再起,姜殷擔憂自己沒有這個能力。從前她只要顧著自己,如今也有了許多其他想要護住的人。

她迅速換上了守衛的鎧甲,出門時見方宜人已經備馬立在了臨雀亭外。

原來所謂囚牢,不過是為了護她安穩的一方室外桃源。姜殷心念微動,想著如今在前線和晉王對敵的裴晗,不由得多生了幾分旖旎掛念。

阿眉不會騎馬,姜殷想將她留在方宜人身邊,她卻非要跟著,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臉也紅了:“太子殿下將…姐姐交托給…我,我自然是要跟著的,雖然阿眉做不了什麽別的,但能給姐姐說話解悶、穿衣倒茶,也不算沒有用處,求姐姐帶上我罷!”

姜殷看了看她,心裏一軟,便攔腰抱她上馬,依舊是帶上了阿眉。

她想著,先前將阿眉獨自留在晉王府中,已是大大委屈了她,此番自己脫逃,她一個婢子倘若被鹹熹帝問罪,恐怕還有性命之虞,帶上她也好。

駿馬疾馳,阿眉的聲音很小,幾乎要化到風中:“姐姐,所以咱們是上亭山去麽?”

姜殷定定搖了搖頭:“不,我們去涼州。”

前仇舊恨疊在一處,她也是時候找裴瀟討個說法了。

*

千裏之外。

刀光劍影下,裴晗正坐於馬上疾馳,身側沖來敵軍。

來人青銅獸面具,露出一雙琥珀色雙眸,一看便知是西蠻人。兩人皆是沖勢極快,看不見的身側,裴晗迅速抽刀一橫。寒光奪目攝人。

下一秒,西蠻人頭顱地,裴晗從馬上躍起,順著刀柄慣性,竟又斬下一名步兵首級。

鮮血濺在他瑩白面孔上,被他面無表情伸手一擦,袖盔上多了一絲森寒血跡。

裴晗所領的千鶴軍一直苦戰到第二日黎明,兩軍稍作休整的第三日,捷報的車馬正與摟著阿眉疾馳的姜殷擦身而過。

姜殷跑死了兩匹馬,終於到了涼州城外,她和阿眉晝夜奔波,累得臉都黑了,首先做的便是溜上了喚靈山,抄後門進了大寧宮內。

大寧宮內一眾神使都衷心於姜殷,是以姜殷選擇先回此地。不出她所料,一進門便撞見了守著大殿燈火的眾人,為首的是阿蘭鄧,她身側跪著的正是下一任“甲一”——當初那個只身在大寧宮外與晉王對峙的白衣箴女懸黎。

疊嶂西馳,缺月初弓。

姜殷此刻雖然形容狼狽,但一經入內,大寧宮正殿一幹人等看見她身影紛紛遙遙下跪參拜,不少人甚至不敢擡頭看她。月色下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仿佛某種瘋長的稀有植物。

姜殷沒料到這個點大殿內會有這麽多人,實則是神女不在宮內他們不安,又因前些日子西涼起亂,是以大寧宮眾人輪流守夜。見此景,姜殷沈了沈聲線,用蠻語緩慢道:“都起來吧。”

“其他人退下,阿蘭鄧和懸黎與我偏殿相見。”

蠻語語氣不比大齊官話柔軟好聽,姜殷出言便同不容拒絕的命令般,眾人畏懼,忙都退了,只留下了阿蘭鄧和懸黎二人。

阿蘭鄧在黃金臺上被姜殷所挾持失了與狼王一戰之力,然而後來卻也衷心敬服她,一直留在大寧宮幫她料理瑣事,也曾陪她走過西涼多地,兩人如今已十分熟悉。

見姜殷忽然出現,又是這般狼狽模樣,在他人走得差不多後她頓時轉身迎上前去:“神女!怎麽回事?”

姜殷喘著氣,沒有多言其他,直入主題:“西涼是怎麽一回事?我才離開了幾日便與晉王勾結在一塊。”

阿蘭鄧有些支支吾吾,實則是不知從何說起:“神女……”

“磨磨唧唧做什麽?說!”

阿蘭鄧:“晉王早有聯絡西涼之意,這神女早知道,前些年一直壓制著,但您也知道,六、十三、十四部領主一直不服您,不知誰走漏了消息得知您不在喚靈山,他們便狼狽為奸立刻搭上了線,出兵前還舞上了喚靈山要您為軍祈福……那日我不在,幸而懸黎出面,總算是搪塞了過去。”

姜殷皺了皺眉,抽出手來攬過了懸黎,捧了捧她左頰以示嘉獎,道:“好姑娘。”

懸黎接著道:“神女此時回來真是再好不過,不如立刻面見其餘幾位領主,想想這件事怎麽解決……真是西涼之禍,不分是非卷入大齊內政,引火燒身,不知道那幾個領主是怎麽在做事!”

懸黎瞧著是小小少女的模樣,聲音卻沙啞低沈,她年紀雖小卻最懂是非和利益權衡,說到後來幾句,已經多了幾分鮮明怒意。

姜殷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我與阿眉連日奔波,先換身衣裳,你們抓緊休息片刻,兩個時辰後我們在大殿見。”

“對了,”她又叫住已經轉身離去的阿蘭鄧和懸黎,“乙二她們,被困在闕京侯府,可有傳信回來麽?”

阿蘭鄧:“……沒有,怎麽,她們沒跟著神女一起麽?”

姜殷臉色一沈。

她心裏隱隱有些擔心,卻也明白擔心無用,她們的安危不是最緊要的,當務之急是涼州之亂。

姜殷沈聲道:“派兩個人,要身手好的,去闕京看看,務必確認九位紅衣箴女安危。我暫且顧不上這個。”

阿蘭鄧忙點頭去辦。

姜殷垂目,涼涼夜色灑在她側臉,只見她目光懶怠,輪廓卻如浸霜雪,面色瓷白,月色仿佛細心描摹著一尊羅剎觀音。

她喃喃道:“晉王啊晉王,既然你自己偏要找死,那麽我也算是忍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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