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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閣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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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閣神像

偏殿燈火如豆,姜殷遣散了阿蘭鄧和懸黎,又催著阿眉去更衣,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人。

要殺晉王,她神女的身份還算用得上,她預備著出去拜訪幾位領主,只可惜原先那身神女的神袍落在了侯府。

沒有神袍出去走動恐怕不大合宜,從前這些事情都是幾位紅衣箴女替她辦,姜殷有些犯難。

此刻她只得只身一人從偏殿後門而出,有些生疏地尋找著存放神袍的房間。

大寧宮修建多年,為了她入主曾翻新過一次,神袍也重做了新的,但從前每年西涼祭典都會重做一套神袍以備不時之需,是以房間裏約莫有舊的。

她找了半天沒找著,不得不找來了懸黎帶路。懸黎拎著一長串鑰匙,說道神袍早就不再存放在大寧宮內,而是在山上的寶閣中,說著便引著她上了最高的寶閣,掏出一把生了銹的鑰匙打開了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姜殷舉起手中油燈,點亮了閣內一隅。

只見寶閣內全是蛛網灰塵,大約已經多年不見天日,她不解為何,於是問了一句:“這兒多久有人來一次呢?”

懸黎年紀還小,脆生生道:“我入大寧宮不久,幾位紅衣箴女想必更明白些。但自我進來起,便沒有新做過神女服制。”

姜殷點了點頭:“看這情形,至少好幾年沒人進來了,這原先的舊衣服還能穿麽?”

“這個神女不必擔憂,神女未曾降世前神袍等同神身,是萬萬馬虎不得的,都制了專門的寶箱,放置了藥材防蟲防潮。”

姜殷擡頭,只見小小閣內正正放著一座神像,非男非女,端坐在上,已經失了面目,夜色下倒顯出幾分驚悚。

神像下是一座案櫃,上方雕花塗漆,十分精美,只是落了厚厚一層灰。

懸黎話音剛落,便上前一步吹了吹案櫃上灰塵,掏出鑰匙打開了櫃子。櫃內還有小櫃,連開了三層她才從中取出一套服制。果然保護完好,黑袍紅紗,光潔如新。

姜殷笑了笑,命她收下了,便要鎖櫃下樓,誰知她鎖櫃子時手一滑,鑰匙掉落在地,起身時又不慎碰到了櫃子,櫃子一滑,上方神像竟歪了。

懸黎嚇得臉都白了,姜殷倒是鎮定道扶正即可。懸黎勸阻再三,只道瀆神不詳,卻拗不過姜殷,只得乖乖看著她伸手去扶那神像。

姜殷生得高挑,墊了墊腳才勉強碰到神像,她先拿來捧到手裏,用袖子略略拂去上方灰塵。

神像竟是陶瓷的,白瓷光潔,並沒什麽特別的,神像最初便做得潦草,想必一開始便沒有雕畫臉孔。

她捧在手裏掂了掂便要物歸原位,忽然發現神像背後竟摸到幾處凹凸,她忙將神像翻過來,遞至燈下細瞧。

不看不知,一細看,神像背後竟然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劃痕,竟然是六個正字,第七個正字只畫到第三筆。

其中正字內全用朱筆上色,刻得深淺不一,朱紅褪色,一看便不是一次之功,更像是某人用來記錄年份的。

姜殷腦中仿佛一道弦被淺淺波動了一下,她問懸黎道:“這是什麽?是什麽東西的記錄麽?”

懸黎擰了擰眉,也是十分驚疑的模樣:“這我也不知道,這神像年頭可久了,按道理說沒人敢在上頭亂劃的,這……”

姜殷伸手在神像上順著筆畫描摹:“三十三,一共三十三道,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答案,她將神像放了回去,對懸黎說:“這件事不要同別人說,說不準是做東西的匠人不當心。”

懸黎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姜殷一夜未睡,次日天不亮便領著大寧宮眾人從正門而出,領了烏泱泱一大群人,美其名曰趁著西涼大祭典前拜訪各領主,實則是尋了機會溜回涼州找裴晗商議計謀。

她的到達無疑為千鶴軍帶來了起死回生的希望。苦戰數日,不說彈盡糧絕,但也只是在負隅頑抗了。

裴晗見到她光明正大帶著糧草援軍從大營正門走進來的時候不可謂不驚訝,誰知姜殷竟全然不與他對視,只遣散了眾人帶著阿眉與他單獨會談。

裴晗最初臉上閃過了喜悅之色,但迅速便消弭無蹤,換成了一副姜殷早看倦了的冷臉。

不等裴晗開口她便道:“七日後是西涼祭典,你在那日集中兵力突襲,無論勝敗,都該和談了。”

裴晗啞著嗓子:“我明白。”

“你想辦法吊出來晉王與你相見,”姜殷擡眼,“咱們提前布下暗衛,叫他有來無回。”

空氣凝滯了一剎那,裴晗半晌沒答言。

他轉即搖了搖頭:“這個恐怕難。”

姜殷立刻道:“難也要做!你還想繼續坐這太子之位麽?”

裴晗啞然失笑,平和道:“其實誰來坐這太子之位,誰來做皇帝,我當真不在乎。阿殷,你不該來涼州的,你身份太不合適。”

姜殷看也不看他,選擇性忽略了他的第二句話:“我不管你在不在乎,我替大齊的百姓在乎。誰家能經得起年年戰事勞費?僅憑著你們裴家幾個兄弟的野心,便要天下人一同受罪麽?”

裴晗默了默:“其實無論誰贏,這戰事都不會持續太久了,兩邊都受不住。晉王想重走我們當年入京的路,但他其實是做不到的。”

他今日全然一副消極的模樣,姜殷十分費解,道:“你究竟是什麽意思?直說便是!我沒功夫同你兜圈子。”

她終於看見了裴晗的眼睛。

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裴晗雙眼爬滿了鮮紅的血絲,人也瘦了,肩上裹著繃帶,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他強撐著,坐得筆直,一直瞧著姜殷的眼睛,直到她回望來時才被燙了一般收回目光:“我沒什麽意思,你想如何都行。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我沒什麽可擔心的,你若是沒什麽異議,便著手準備罷,”姜殷起了身,“我帶來的人,不少都曾與晉王麾下軍隊是手足同袍,這般不仁之戰不可久持,你心裏有數便好。咱們只有一次機會。”

裴晗點了點頭。

姜殷明白,她今日大張旗鼓,消息不出幾日便能傳回闕京,屆時引來什麽東西她也預料不到。她自己也確實只有一次機會。

七日內,她多次與裴晗洽談暗殺晉王之計,她在涼州輾轉三年,對於晉王已經十分了解,卻不料裴晗也自始至終跟得上她的思路,仿佛和她一般似的。

她沒有追究裴晗在宮宴迷暈她的事,只是倒戲謔提了幾句裴晗的婚事。

姜殷原料著裴晗只是沈默,然而他竟然開了口:“趙姑娘是我表妹,所謂婚事我也從未答允。”

姜殷並不是要他的解釋,起身要走,卻被裴晗拉住了袖子。

她轉眸要甩開,卻被裴晗的眼神驚了一剎那。

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浮木,倘若姜殷甩開,便要溺斃了一般:“阿殷,我知道你沒有忘了從前。我在你門前等了你一天一夜,你還記得麽?那時你恨極了我,說什麽也不願相見。”

姜殷當然沒忘,只要一閉眼便想起來那日情形。

倦勤齋外植了一株紫葉李,那日正漫天飄著粉白花瓣,庭前落了一地,仿佛斑駁雨痕。

屋外敲了一夜小雨,姜殷坐在窗前,隱隱約約露出個模糊俊秀側影。

阿眉捧著茶點:“夫人吃些罷,您昨日便滴水未進。”

姜殷搖了搖頭,眉目灰暗,聲音極輕微:“我不餓。”

阿眉一臉擔憂和不忍:“太子殿下還在門外,夫人好歹見見吧,婢子方才瞧了一眼,他神色…不太好。”

姜殷往窗外瞥了瞥,只看見一道繡簾,她冷了冷神色道:“有什麽可見的?讓他回去。”

話雖如此,她卻擡手撫過小腹,神色悲涼。窗外又落起雨來,滴滴答答的。

室內昏暗點了燭火,一直到燭蠟哭成了面目斑駁的模樣,姜殷才終於輕輕掀開繡簾。

雨下大了,她看見裴晗仍舊立在階前,身側並沒有人跟著,已經給大雨澆得透濕。

他束了發,仍然掉下來幾縷發絲濕漉漉貼臉頰,眉目如黛,臉色蒼白,單薄的立在那兒。

姜殷心中恨與疼交織,仿佛困了一團熾火,還未來得及燒起來便被澆了一捧涼水。她強迫自己收回目光,在屋內不停走動,排山倒海的情緒幾乎要把她吞噬。

她思緒恍然回到現實,想著大約是此刻裴晗失血受傷的模樣和當初很像,是以頭腦才驟然亂起來。

“阿殷,求你聽我的解釋,”裴晗的眼睛裏有鮮明的疼痛,“我有苦衷……”

然而他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姜殷硬生生打斷。

“住嘴!”她仿佛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行,“我不想聽。”

她看著裴晗道:“前塵往事過了便過了,我不在乎,也勞煩太子殿下看開些,前世今生分得明白也好些。”

姜殷終於忍受不住,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在她沖到門口時,遠遠竟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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